第五十章
于小桃睡着之后,应琪转过头，看向窗外的星空。
这个夜晚很安静。
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偶尔，她能听见风掠过机翼的微弱响声,不会持续太久，很快便会消失。
电子挂钟的秒针滴滴答答的走过，是寂静的机舱中为数不多的声响。
舷窗之外,星星在沉沉的夜幕散发出或明或暗的光芒，如同坠在黑丝绒锦缎上的细碎钻石。
应琪久久的凝视着那些星星,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三点，现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不需要等待太久,舷窗外的星星便会一颗颗的熄灭。
亮白色的光线将在远处亮起,一层一层蔓延开来，席卷整片云层。
于小桃的呼吸很轻。
陷入沉睡之后，她的神情变得格外温驯。那些张扬肆意的感情似乎被她收进了心底,连带着那种令应琪头疼的天真，统统消失不见。
飞机平稳的掠过云层，应琪关上舷窗上的遮光板后，机舱内变得更加昏暗，只剩下两条浅浅的灯带，为起夜的人照亮过道。
应琪闭上眼睛，终于觉得有些困顿。
她虽然睡了一天，但休息得不算很好。昏沉的噩梦始终纠缠着她，让她频频惊醒。
她没指望在飞机上睡着。
出差的时候，她经常戴着眼罩,似乎是在休息，但应琪心里很清楚，坐飞机和坐车终究有些不同,她只要一想到飞机会在她没准备好的时候降落，便无法安然入睡。
大多数时候，她只是在闭目养神。
今天却有些不一样。
那点平时微不足道的困顿慢慢缠上她，渐渐张开一张硕大的网，将她包裹其中，很快，她便睡着了。
应琪睡得很沉。
起初，她还能维持着靠在椅背上的姿势，但慢慢的，她的头开始偏向一边，渐渐的失去重心，最终落在了于小桃的肩膀上。
于小桃被惊醒了。
和应琪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
她睡意未消，下意识的搂住应琪，将她带进自己怀中。
昨天晚上的记忆留在她的脑海里，让她下意识的觉得应琪一动，便是要离开，最好抢先禁锢住她，让她无处可逃。
应琪陡然被抱住，整个人被困在于小桃的怀里，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不舒服的哼了两声，于小桃渐渐醒过来，才意识到她们正在飞机上，应琪只是靠着她睡觉。
她微微放松了一点，不再紧紧箍着应琪，让她有些舒展的空间。
应琪紧皱的眉头松开，再次沉沉入睡。
飞机上的灯亮起了两盏。
机舱前面的操作间里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间或能听见空姐们轻声聊天。
没过多久，便有空姐从操作间里走出来，在机舱里来回检查一番，碰见已经醒来的旅客，便小声问上几句。
于小桃看向机舱里的电子挂钟，原来已经接近五点。
快天亮了。
她们快到目的地了。
机舱里醒来的旅客越来越多，后排开始有人聊起了天，声音里带着困意，还有人在过道里走来走去，鞋子踩在薄薄的地毯上，发出一阵沉闷的脚步声。
不多时，空姐推着小推过来了，站在于小桃的身边，问她:“请问您需要什么饮料？我们有咖啡、红茶和牛奶……”
于小桃空出一只手，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空姐立即会意，声音渐渐低下去。
于小桃声音更低，小小声对她说:“两杯热牛奶，谢谢。”
空姐给她倒牛奶的时候，于小桃便单手拉下小桌板，等她将牛奶递给她，再放在小桌板上的水杯位置里，免得牛奶不小心洒出来。
机舱里的灯光已经很亮了。空姐推着小推车出来的时候，她们座位上的顶灯齐刷刷的亮了起来，昭示着飞机已经进入了新的航程。
于小桃担心灯光吵到应琪睡觉，一边伸手遮住她的眼睛，一边小声拜托空姐:
“不好意思，麻烦您帮我关一下顶灯。”
于小桃指指怀里的人，笑道:
“我朋友想多睡一会儿。”
空姐点点头，伸手帮她关掉顶灯，说:“你们感情真好。”
于小桃没有否认，唇角勾起来，悄悄默认。
反正，单方面的感情，也可以算是一种感情好。
空姐还要去为其他的旅客服务，对她微微一笑，推着小推车离开了。
舷窗之外，夜幕渐渐褪色，化作洁白的云层，一丝一丝的金光从四面八方蔓延而上，将整片云朵染成绚丽的颜色。
机舱里响起即将降落时播放的广播声音，提醒着飞机上的旅客不要在过道上走动，回到座位上系好安全带之类的注意事项。
应琪在睡梦之中，听见“降落”两个字，骤然醒转。
她睡得太沉，刚醒过来的时候，总会觉得头脑有些昏昏沉沉，好像思维的运转都变得迟钝了。
周围响起一阵安全带搭扣的声音，间或夹杂着几声长吁短叹。
有人轻声抱怨“终于要到了
，坐一晚上飞机”，旁边的人跟着附和“是啊，红眼航班真的难受”，接着是小桌板被咔哒咔哒按回座椅上的声音。
她往旁边一看，隔着一条走廊，对面的人正在收小桌板，动作颇为粗暴，小桌板被他们一把按回座椅上，微微颤抖了几下，好像马上要坏了似的。
应琪睡意朦胧，听见广播里的提示，再一看他们的动作，下意识的去收小桌板。
她的手刚一碰到冰冷的塑料，便被于小桃按住了。
于小桃说:“我来。”
应琪的动作顿了一下，问:“为什么要你来？我会用这个。”
“知道你会用，”于小桃听见她的话，不由得笑了起来，她的唇角弯起，怎么都压不下去，“但还是我来。”
她端起小桌板上的那杯牛奶，又拉过应琪的手，将那杯牛奶放在她的手中，说:“你先喝牛奶。”
应琪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桌上有一杯牛奶，要是她直接将小桌板收起来，那么，这杯牛奶便会洒在她们的身上，她讪讪的答了一声:“好。”
她捧着牛奶，看于小桃将小桌板收起来，一时觉得有些丢脸。
再怎么说，她虚长于小桃几岁，本来是应该显得更成熟稳重一些的，但不知怎么回事，她最近常犯一些低级错误，到现在，竟然成了于小桃在照顾她。
感觉有点微妙。
不论是接受还是拒绝，都让她没办法做到心安理得，反而在每次感受到这一点的时候，思绪都变得更混乱一些。
牛奶的温度刚刚好，大概是在她睡着的时候，就拜托空姐先倒好了放在这里的，晾到她醒来的时候，滚烫的牛奶刚好能变成适宜入口的温度。
应琪喝完那杯牛奶，感觉整个人都变得暖和了。
“喝完了？”
于小桃问她，她回过神，轻轻“嗯”了一声。
于小桃从她的手中拿过纸杯，动作很自然，像已经做了无数次。
她细心的将纸杯捏成一个扁平的长方形，再从飞机座椅靠背里抽出垃圾袋，将那个长方形扔进去，叠得整整齐齐，一套流程下来，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注意到应琪的目光，于小桃说:“这样收拾起来比较方便。”
“哦……这样啊。”
应琪不知道怎么接话。她没研究过这方面的事情，自然无从谈起。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真的会有人去研究在飞机上如何收拾纸杯更方便这种事。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随便扯了两句，“我以前没有注意过。”
于小桃:“露营的时候学会的，处理垃圾很重要。”
应琪一时无言。
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之前在飞机上看到的那本杂志，上面的图片花花绿绿，介绍着世界上的著名露营营地。
那大概就是于小桃的生活。
深重的隔膜出现之前，于小桃抢先说:“不是说好了吗？下次一起去露营，我知道几个很好玩的营地，到时候带你去。”
应琪知道她是想拉近她们之间的距离，点了点头，说:“好。”
机舱里的广播再响了一遍，飞机开始盘旋，准备降落。
应琪习惯性的去抓座椅扶手，但她的还没有碰到扶手，手就已经被于小桃牵住了。
“现在还很早，我们下飞机可以先去吃点东西，你想吃什么？”
于小桃问得很随意，像是在跟她闲聊。
应琪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们去的是什么地方？”
她完全没有准备，跟着于小桃一路跑过机场，她连目的地都没有看清，便已经上了飞机。
应琪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睡裙，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还没换衣服。”
晚上刚出来的时候，她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借着夜色，似乎一切荒谬的事情都变得合理了起来，现在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她再看自己穿的这身衣服，感觉怎么看都觉得很奇怪。
于小桃心领神会:“那我们先去买衣服。”
她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本机场导览手册，一页一页认真的翻过去，从里面找出几家商店，将它们摆在应琪的面前，说:“你想去哪一家？”
于小桃指着那些商店的介绍，笑眯眯的说:“我们可以先在机场换好衣服再出去吃饭。”
应琪翻看着那本机场导览手册，问:“你早就计划好了吧？”
于小桃的眼神中尽是无辜，说:“这个问题你问过一次了。”
“我是说这个，”应琪晃一晃手里的机场导览手册，“笔记做得这么详细，一开始就想好了？先把我骗出来，没衣服穿也没关系，反正可以在机场里买好了再出去？”她不像是生气的样子，脸上还带着些许笑意。
于小桃准备得很周到。
那本机场导览手册上，用黑色的水性笔圈出了好几家商店，是她平时就会穿的风格。
她刚一看到这些记号，就已经明白了。
“我没有，”于小桃立即为自己伸冤，“我刚刚才看到有这个东西。你睡觉的时候我做
的笔记，不信你问空姐。”
应琪哑然失笑。
她怎么可能真的去问空姐，一般人做不出这种事。
说话之间，飞机猛然往下一坠，座椅轻轻晃了一下。
“落地了？”
应琪有些诧异的问，她刚刚光顾着跟于小桃说话，几乎忽略了那一阵令人心悸的轰鸣。
紧接着，飞机的滑行轮冲过缓冲带，带来一阵小小的颠簸。
于小桃说:“落地了。”
她松开应琪的手，朝她靠过来，笑道:“怎么样，没什么感觉吧？”
应琪点了点头，她坐了这么多次飞机，第一次在降落的时候，连飞机的轰鸣声都没有注意到。
她问:“故意跟我说话的吗？”
于小桃说:“对啊，转移注意力就不害怕了。”
机舱里响起一阵广播，提醒旅客们可以下飞机了。
几个空乘从操作间里走出来，帮来来往往的乘客取下行李，指引着大家从出口下飞机。
于小桃和应琪没有行李，两手空空站在队列之中，很快便走到了出口。
这趟飞机的停机位比较特别，没有跟机场的登机口连接在一起，而是在飞机的出入口外摆了一道楼梯，旅客们走出飞机之后，要顺着楼梯先下飞机，再搭乘接驳车去机场出口。
清晨的风从登机梯上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下楼梯之前，应琪顿住脚步，抬眼看向天空。
云破日出，天空格外湛蓝，金色的阳光将云层染上了一片绮丽的色彩。
“可惜了，”应琪说，“没看见日出。”
她有些惋惜，语气里带着一丝怅然若失。
于小桃想起之前在飞机上，应琪让她睡觉，自己却不愿意睡的情景，不由得问道:“你之前说你不想睡，是因为想看日出吗？”
她站在应琪的身边，和她并肩走下登机梯，偶尔抬头的时候，天空仿佛触手可及。
“有点想看。”
她们走下登机梯，重新站在地面上时，应琪再次抬起头，看向那一轮耀眼的太阳。
它已经升得很高了，阳光渐渐开始变得有些刺目，不知疲倦将一切都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本来想等一下的，”应琪说，“后来太困了，睡着了。”
于小桃说:“我们去海边看吧。明天就去。”
她们上了接驳车，于小桃趴在车窗边上，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
接驳车缓缓驶向机场大楼，飞机在她们身后变得越来越小，直至被她们甩在身后。
“你还没告诉我这是哪里，”应琪问她，“海南？青岛？”
国内有海的地方不算多，她一个一个地名猜过去，于小桃一一摇头，笑容愈发神秘。
下车之前，于小桃说:“一个小海岛，没什么名气，今年刚通的飞机，以前都要转好几趟车过来的。”
她伸手指指太阳:“日出和日落都特别美，还可以冲浪，很好玩的，你放心。”
机场里人不多，显得有些萧条。
经过登机口的时候，应琪特意看了一眼地名，很陌生，她从来没有听说过，不知道于小桃怎么找到的这个地方。
她们站在电梯上的时候，应琪拿出手机，偷偷搜索了一下这个岛。
这是一个近几年才火起来的小岛，在冲浪爱好者的群体中很有名气，可惜交通不便，一直没有进入过大众旅游的视线。
据说，这里的浪头特别好，是全国最稳定最出色的浪，无论是第一次冲浪的初学者，还是经验老道的狂热冲浪迷，都可以在这里找到乐趣。
“于小桃，”她忽然叫她的名字，语气里带着诧异，“你还喜欢冲浪吗？”
她原本以为调酒和露营这些爱好，就已经离她够远了，现在竟然又来了一个冲浪。
对于冲浪，她的了解更少，不说自己有没有玩过，她连见都没怎么见过。
“我还挺喜欢的，”于小桃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不过我技术一般，所以很少来。”
她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有点不好意思的模样:“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去研究研究。”
于小桃心下后悔，早知道应琪对冲浪有兴趣，她就先去学一学了。
应琪问:“是吗？那为什么会带我来这里？”
她不相信于小桃说的话。
“真的，非常一般，不会从板上摔下来的水平，”于小桃惭愧道，“我就是想着去个没什么人的海岛，可以看看日出玩玩水，早知道我就先学一下了……”
“没关系，”应琪明显放松下来，“我们可以一起学。”
她这一路上已经受到于小桃诸多照顾，实在不想连玩乐的时候，于小桃都要放慢自己的节奏来照顾她。
现在听到于小桃其实不怎么会玩，她倒是松了一口气。
“刚刚不是还不知道这是哪里的吗？”
于小桃凑过来，指着她的手机，问:
“在查资料？”
应琪“嗯”了一声，于小桃的脸上顿时有了笑容，格外开心的说:
“原来你还是挺有兴趣的啊，我还以为你不
想跟我出来玩。”
应琪收起手机，抬头看她一眼，慢悠悠的说:“我……其实还是很期待的。”
于小桃笑着问:“真的？”
应琪不说话了，连视线都移开了，看着机场里的广告牌。
她一直不是那种愿意在他人面前流露感情的人，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坦然的承认她觉得跟于小桃在一起还挺好玩的，实在是让她觉得为难。
说一句“期待”，对于应琪而言，已经是在袒露内心的想法，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
不论于小桃再怎么问，她都不肯再多说了。
于小桃窥见她耳尖的一点薄红，适可而止的停止了追问。
她心情很好，拉着应琪进了一家商店，兴致勃勃的开始挑选衣服。
应琪站在货架前，刚刚看过几件衣服，还没有决定要试哪一件，于小桃便抱着一堆衣架过来，站在她的面前。
应琪问:“这是干什么？”
“你喜欢哪件？”于小桃将手中的衣服一件件拉开给她看，“我觉得都很适合你。”
她挑选的衣服基本上都是连衣裙，色彩斑斓，鲜艳活泼，布料上印着各种海滩风情十足的花纹，裙摆宽大，一眼便令人联想到夏日。
应琪没试过这样的衣服，一时有些犹豫。
她问:“你真的觉得这些适合我？”
她平时穿得素淡，与这些鲜艳的颜色几乎绝缘，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尝试一下，平时经过商场专柜，她都会直接忽略这些款式。
“当然了。”
于小桃理直气壮的说，她指指店里的广告牌，再指指店员身上的衣服，说:
“来海边，当然要穿成这样了。”
广告牌上印着一大片蔚蓝的海，几棵高大的椰子树，树下的女人赤足踩在沙滩上，穿着一条色彩明艳的裙子，风吹起了她的裙摆。
确实很有度假的感觉。
应琪有些意动，不再抗拒于小桃手中那一堆花哨的裙子。
店员手脚麻利的帮她们取下裙子上的衣架，附和道:“是啊是啊，来海边就要穿沙滩裙嘛，我们这边人都这么穿，颜色亮点好拍照。”
店员一边将衣服往应琪手中塞，一边盛情邀请她去试穿。
于小桃在旁边说:“试试吧，相信我，会很好看的。”
应琪进了试衣间，褪下香槟色的睡裙，换上一条印满太阳花的橘色沙滩裙。
她低着头走出试衣间，站在镜子前，沙滩裙色彩明艳，让她有些不适应。
于小桃的视线落在她身上，顿时呼吸一窒。
第一次见到应琪的时候，于小桃就觉得眼前这个人眉眼如画，可惜穿得太素净寡淡，将风情尽数掩盖。
现在穿上这么明丽的色彩，愈发衬得她乌发雪肤，腰肢纤细，格外勾人。
于小桃眼中满是惊艳，她压抑住自己心中翻涌的迷恋，轻声说:“真的很好看。”
应琪转过身，问:“那你呢？”
“我选好了啊，”于小桃对她灿烂一笑，“你看，情侣装。”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换上一件花色相近的衬衫，同样是浓浓的海滩风情。
她站在镜子前，一手挽起自己的长发，随意扎成一个马尾，转头看着她:“怎么样？”
温柔的阳光下，于小桃偏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马尾一晃一荡，笑容灿烂的看着她。
她扎完马尾，手腕落下来，上面套着两根细细的皮筋，最普通的皮筋，黑色的，没有任何装饰品，却与她白皙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应琪的眼神从她的手腕上划过，只看了一眼，便飞快的移开了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有点渴。
“好看，”应琪轻咳一声，“很适合你。”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好卡好卡好卡好卡
一不小心就写到一点多了，不知道大家睡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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