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穿越小说 > 宫锁雀翎 > 66、066
    容凤笙没想到,会在御书房的内室中醒来。
    谢玉京俯身握住她的手,低低的声音传来,
    “醒了?”
    他将茶杯喂到她唇边,很是体贴地扶着她的肩膀。
    容凤笙僵硬不能动弹。
    她看到在他身后,放着一扇屏风,屏风之后,几个人影,依稀是顾泽芳几个臣子。
    堂堂皇帝,召集臣子议事,皇帝却隔着一扇屏风,与女子形容亲密。
    若是被看到,该怎么想?
    那可都是皇帝的股肱之臣。
    谢玉京却不在意,拈起了一个红果子,慢条斯理剥开,送到她唇边。
    “这是从岭南运来的荔枝,你尝尝。”
    正在奏禀的臣子,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恰好掩饰了他的声音。
    容凤笙把头偏到一边,无声拒绝他的投喂。
    这种事,不能开了先河,若是有了这次,便会有下次。
    她心里着实是有些恼的。
    那日,他分明答应得好好的,绝不会,再当着臣子的面,做这样举动。
    原来都是诓骗她的罢了?
    容凤笙心里堵着气,便冷冷将脸别开,不作理会。甚至想即刻起身,从这里出去。
    谢玉京按紧她的肩膀,无声地凝视着她,漆黑的眸里,翻滚着她看不清的情绪。
    伸出的手,亦是执着的很,香甜的果肉擦过唇瓣,透明的汁液流下。
    眼见着是她不吃,他就不会将手移开。
    容凤笙泄了气。
    她真是不知该怎么说他,这人没脸没皮惯了,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无法无天,如今当了皇帝,又哪里会在意这些规矩条框?
    她一口咬去,带了几分恼怒,差点咬到他的手指,却被他躲开了。
    一口咬开那肥美的果肉,汁水四溅。
    太甜了,甜到后味都有些泛酸。
    “甜吗?”
    她胡乱点了点头,推开他就要起身。
    却被他紧紧按住。
    “我尝尝。”
    随着话音落下,一只手,便扣住她的后脑不令她挣脱,柔软的唇瓣压下,碾过她的唇舌,掠夺她的气息。
    看着压过来的这张脸,容凤笙瞪大双眸,荔枝的甜气在齿间,碾碎成
    了汁。
    她愈发喘不过气来,拼命遏制自己发出丢脸的声音。
    他这是……要坐实她妖孽的名声。
    容凤笙心里有些凉。
    昨儿在东亭露面,那些臣子对她的态度,容凤笙能感受到,是有明显的好转的。
    若是今儿,叫人知道是她在这与他荒唐,怕是再没了转机。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他还怕自己的名声不够差吗?
    容凤笙实在不理解他,却摆脱不得这个强硬的吻,她心里气极,又顾忌着外间有人,不敢发出声音,忍得眼中含上了泪,身子轻轻颤抖。
    趁他勾缠得正起劲,容凤笙眸底冷意绽开,狠狠咬上他的舌尖。
    他顿了一顿,却因为血腥的刺激,回以更加粗暴的对待,几乎,将她的所有声音都吞咽下去,愈发将她往怀中搂紧。
    她抓着他的衣领,随着时间的推移,分不清是抗拒还是迎合,大脑中一片浆糊。
    即便分离,嘴唇和脸庞都是火辣辣的。
    她瞪着他,平息着胸口起伏。却见他伸手,帮她理了理衣领,忽地俯身,埋首在她颈侧。
    容凤笙大气不敢出,侧了侧身,紧张地注意着屏风后的动静。
    隐约声音传来。
    她能够分辨出,有一道清冽嗓音,独属于顾泽芳。
    臣子们正在商议关于除祟的事宜,因前几日容凤笙的风寒,封后大典推迟了几日,便赶上了除祟大典。
    有人提议,将二者一起举行。
    暖暖的呼吸喷在颈侧,他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容凤笙便决定躺尸,一动不动。
    外间的臣子道:“陛下意下如何?”
    容凤笙心想,还意下如何,估计根本就没听。
    谁知,谢玉京却是接着他的话,说下去了。
    既不气喘,也不脸红,十分自然,只语气有些闷闷的喑哑。
    他说话的时候,唇瓣翕动,在她的颈侧肌肤上辗转,痒得不行,间或还有微微湿润的感觉。
    容凤笙睁着眼,放弃了挣扎。
    明明方才还跟她吻得难舍难分,没想到,臣子说的什么都记得清楚,真就耳听八方,她都不知,是该恼该笑了。
    谢玉京这个皇帝是昏是明,她看不明白,但她
    这个皇后,怕是要被冠上妖后的名称,洗不干净了。
    她有理由怀疑,谢玉京是故意的。
    谢玉京撑起身,指尖,在她潋滟的红唇蹭过,那神态活脱脱一个昏君。
    顾泽芳出门之时。
    有一位老臣,重重哼了一声,整张脸都是青的。
    “成何体统?!”
    动静之大,他们自然是听见了。
    那可是在御书房,君臣议事之处!
    皇帝就敢如此胡来。这与他胡来的女子,不用说都知道是谁。
    后宫中,只有那一位红颜,自从新帝有了这位后,旁的人,那是统统不放在眼里。成日里就往含露殿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含露殿,供着他祖宗。
    “当真是妖孽,迷得新帝连体统都不顾!”
    顾泽芳半敛了目。
    他们这位陛下,还真不能以常理来揣度。
    往常,在地牢之中,罪臣之身,便是桀骜难驯,如今做了天子,怕是这些世人眼中,森严不可违的法度,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顾泽芳走到一半,忽地一顿。
    “顾大人怎么了?”
    “书卷。一时不慎,忘在了御书房,大人先行吧。”
    他歉意一笑,折身回去。
    只是,临到门口,他的脚步僵在了那里,像是被施了定身术般。
    有女子的软言传来。
    “谢玉京!”
    她忽地厉喝。尾音却带了丝颤。
    顾泽芳下意识往前。
    他透过门缝看去,明黄纠缠着雪白,后面依稀是一张书桌。
    一只修长的手拂过,噼里啪啦,笔砚滚落。女子脚步急促,被抵在了桌案之前,惊呼声伴随着低.喘。
    那雪白的裙摆被人撩起。
    尽管立刻闭紧了眼,他依旧是看到了。
    小腿笔直纤细,肤色白的晃眼。
    宛如窗前第一抔雪。
    顾泽芳耳朵泛起红色,一路蔓延进脖子根。
    只是,心里沉甸甸的又是什么。酸涩不住蔓延,惹得男子眉眼更冷、更沉,愈发令人不敢接近。
    他站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点冷,转身才发现,空中飘下了蒙蒙细雪,
    顾泽芳抬步欲走。
    却见一男子,从影壁处缓缓行来。
    紫衣,乌发。
    他皮肤极白,周身仿佛笼罩着
    圣洁的光晕,迈出的每一步,都似踩在云端,一点雪晶化在他额心,转瞬即逝,映衬得那双眼更冷、更澄澈,不似凡俗。
    郗鉴雪?!
    他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顾泽芳皱眉,就见郗鉴雪好似没有看见他一般,将手放在了书房的门上。
    他对里面传来的声响,充耳不闻,手下就要用力,顾泽芳登时大惊。
    他冷汗都下来了。
    “郗大人,借一步说话。”顾泽芳手搭在他肩膀上,声线压得极低,将他匆匆拉到一边。
    新帝喜怒不定,若是叫他撞破了那一幕,将郗鉴雪杀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顾泽芳却更担心,此事传出,会令怡文落入更加难处的境地。神官之死,会激起多少人的愤怒,难以估量,届时局面不可收拾,怡文危矣。
    迎上郗鉴雪困惑的眸光,顾泽芳回神,轻咳一声。
    “大人极少入宫,不知这次,是为了什么?”
    郗鉴雪眸子浅淡,嗓音空灵:
    “卦象有异,臣要禀告陛下。”
    “不妥。”
    “为何不妥?”
    “你进去就会掉脑袋。”顾泽芳只好委婉地说。
    “祖宗规矩,不杀神官。”
    郗鉴雪转身就走。
    顾泽芳虽然也觉得,这件事很荒谬。
    但,跟此人解释不通。
    凡是神官者,皆为童子身,一生不开情窍、不涉红尘,郗鉴雪是古往今来最合格的神官,他不通世俗,不懂常理,不知揣度君心。
    “总之,你就是不能进去。”
    “事关国本。”顾泽芳添上一句。
    “国本?”
    “皇嗣。”
    郗鉴雪盯着他看了会儿,似乎在想,这跟皇嗣有什么关系。他依旧不理解,却只淡淡垂了眸。
    “好吧。”
    就这么信了?顾泽芳若有所思地看着郗鉴雪。
    郗鉴雪却向着书房的方向站定。
    “我便在这里等等。”
    碎雪落在他的官帽上,融了进去,他白皙的额角落下几缕银丝,粲然亮润。
    “顾某一直想问问神官,大成气数将尽,可是真有其事?”
    顾泽芳忽然开口。
    他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挑衅之意。
    郗鉴雪语气不明道,“越是知道
    得多,对天就应该更有感激、敬畏、恐惧之心,是以对顾大人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
    顾泽芳道,“天意以人为成就,那是因缘,也许人成,那是天命所摧而成吧。”
    他眸子含笑,只是深处却是冷的,“都说郗大人于推演之道,极为精通。那么,郗大人算不算得出,顾某的死期?”
    郗鉴雪忽然转头。
    他眼眸空灵,带着不属于尘世的气息。
    衣袖一展,将一直抱在怀中的东西亮出,“顾大人请看,我的卦是薄竹片所制,上书伏羲六十四卦。但这一卦,恕我不能为你测算。”
    “你心不诚,则卦不灵。”
    顾泽芳愣了愣。
    片刻之后,他濯然笑道:
    “顾某不问鬼神,只问苍生。”
    ……
    容凤笙是被气走的。
    她是没有想到,谢玉京是越来越过分了,在御书房就要对她乱来,尽管,此刻臣子们都已经走光,但容凤笙忘不了,前一刻,他还将她压在榻上,背着众人亲吻。
    跟她说好的,全都不作数,他这个君王,当的是不是有些太没威信了点?
    偏偏谢玉京还顶着半张脸巴掌印,眸光魅惑,舔着唇角的血丝对她笑,
    “就是对着你,我忍不住啊。”
    没有半点悔改之心。
    容凤笙深吸一口气,步子都放快了些,走过一株梅花,却见一紫衣之人巍然伫立。
    钦天监,郗鉴雪。
    容凤笙有些惊讶,更多的则是忌惮。
    关于这位郗大人,都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她还记得他一字一句,要求谢絮处死自己。
    他的脸庞极为雪白,皮肤光滑,身上有种冰冷的神性。丝缕银发,从官帽中漏出,却不显得苍老,反而神秘惑人。
    且眼神,极为空灵澄澈,看她的眼神,与他刚才看那朵梅花,没有什么分别。
    他们的视线交汇。
    容凤笙摆过头,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公主。”
    她一怔,好久没人叫过她公主了。
    那嗓音空灵得,宛如世外之境的梵唱。
    “你不能做皇后。你若做了皇后,大成必亡。”
    她忽然好笑。既然这人摆脱不得,那她就迎难
    而上。
    “怎么,难道我还会谋权篡位?”
    郗鉴雪脸色如常,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发生改变。他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你有两个选择。”
    他像是雪山尖不可攀折的雪莲,眸底不带丝毫温度。
    “第一,自尽。”
    用如此口吻,说出让人去死的话,这位钦天监当真是不世出额奇葩。容凤笙心里徒然恼怒,声音却温柔起来。
    “第二个选择呢?”
    郗鉴雪顿了顿,缓缓吐字,“跟我走。”
    “……”
    跟他走?
    不是她听错了吧。
    容凤笙还在震惊,就见这个冷冰冰的钦天监,将手伸了出来。
    他的手生得很漂亮,那种不沾阳春水的漂亮。与遗奴拿剑的手不一样,他皮肤好得像是能反光。
    然后,他将手腕一转,似乎不想令她触碰他的肌肤,只打算让她牵袖子。
    “……”
    紫色的绸缎华美如水,上面绣着几只银蝶,刺绣精致,竟是有几分女气,但他修长高挑的身量,还有凸起的喉结,都证实,这是个男人无疑。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
    这位郗大人,是在撬谢玉京的墙角?
    “走?去哪里?”
    容凤笙不可思议,
    胆大包天如此,令人佩服。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自己错了。
    这个男人的眼底,并没有丝毫的情意,仿佛他做这个动作、说这种话,只是在完成一个任务罢了。
    “去世外之地。”郗鉴雪说。
    他嗓音空灵如梵唱,听得人忍不住心生向往。
    “世外之地?”
    容凤笙噗嗤笑了,她拿袖子掩着唇,淡淡看着他,“郗大人莫不是神官当久了,竟觉得自己也是神仙了吧。”
    郗鉴雪抬起的手放下,他眼底没有丝毫恼怒,好像还认真想了一会儿,
    “不跟我走的话,是选择了第一个吗?”
    容凤笙觉得这个人古怪极了。
    他好像,一点察觉不出旁人对他的喜恶,甚至有些自我过了头。
    遗奴亦是对情感迟钝,很难体会旁人的痛苦与快乐,但,这两种感觉不一样,郗鉴雪给她的感觉,更像是……木头,对,唯有木头,可以形容这个神官大人。
    实打
    实的木头美人。
    木头美人说,“我听说,人死的时候会疼,如果你是怕疼,我可以帮你。”
    死死死。
    “总叫旁人去死,你怎么不去死一死?”
    容凤笙第一次这么恶毒地对人说话,良好的教养,在此人面前,灰飞烟灭。
    对于一个想取自己性命的人,她不必以礼相待。
    郗鉴雪忽地扬起了手,容凤笙往后一退,难道他还想在宫里杀了她不成?
    却听他喃喃道,“你留在皇宫,会为害苍生,你是异数,不得不清除。”
    一个两个,都要她死。
    容凤笙沉下脸来,转身便走。
    谁知,郗鉴雪竟是飞快便到了她面前,一手便准确无误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容凤笙连连后退,脖子上的手逐渐收紧,她咬牙看了看四周,这时才发现,身边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她心下急跳。
    不对,不该如此,至少,也该有一个宫女侍卫,可眼下看来,四周空无一人,像是在一个独立的空间一般,难道这个郗鉴雪,真有什么沟通鬼神、分割阴阳的实力不成?!
    她的手死死抠住他的小臂。
    盯着这木头的双眼,容凤笙恐怖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个人什么都不要,他只要她的命。
    指甲深深陷入他的小臂,脸庞逐渐涨得通红,就要濒临窒息,袖子里却滑出什么,咕咚一声,掉在了地上。
    一块蓝玉髓静静躺在雪地,散发出幽幽荧光,它雕刻成须弥胜境,约莫拇指大小。窒息感倏地褪去,容凤笙半跪在地,捂着脖子咳嗽着。
    眼前,映入一只雪白的靴子。
    “这是师兄的信物,为何会在你这里?”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容凤笙皱眉,师兄?什么师兄?
    郗鉴雪吐字轻缓,“他为何将此物托付于你?”
    趁他蹲下身,来拿这东西的时候,容凤笙先一步,将蓝玉髓拾起,紧紧捏在手中。
    这是她前几日在妆奁盒中找到的,看上去极为珍稀,便随手揣在了身上,总觉得,跟自己丢失的记忆有关,虽然说要放下,但这几天以来,不论是做什么,心中总会有
    空缺了一块的感觉,让她有些浑噩。
    所以有可能,她还是要将这段记忆寻回,摆脱这种令她不太愉快的状态。
    不过,郗鉴雪说师兄?
    他不是钦天监吗,哪里来的什么师兄?
    “此物乃是云寰独有,世上无处能寻……”
    就像方才掐着她脖子,要将她弄死的人不是他一样,郗鉴雪嗓音空灵,脸色平静。
    容凤笙本想跟郗鉴雪算账,听到那两个字,蓦地顿住,云寰?什么云寰?
    却见郗鉴雪飞快地在地上放置了一些竹板,而后测算起来,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郗鉴雪的呼吸徒然变得急促,容凤笙看到一颗汗珠,从他额角滑下。
    “师兄出事了。”
    “你师兄到底是谁?”
    “季无赦。”郗鉴雪薄唇微动,吐出三个字。
    季无赦,季无赦……容凤笙猛地想起,对,季无赦是遗奴的师父,当初,还是她替遗奴送去的拜师礼,请求他教授谢玉京武功。
    可,为什么季无赦的东西,会在她手里?
    他们见过面吗?为什么……?
    脑海中,徒然蹦出一个名字。
    “念衣。”她不自觉竟是低低念了出来。
    这两个字,几乎是立刻间,就令她联想到了另外两个字——追意。
    追意……追、意。为什么想到这个字,心就会发痛。她按住心口,像是被一根针狠狠刺入。
    郗鉴雪忽然定定看了她一会儿。
    “被蒙蔽的可怜人。”他用一种,洞察了一切的语气说道,嗓音淡得像是烟尘。
    他的指尖伸出,蓦地在她太阳穴上一点,容凤笙感觉眼前黑了一瞬,惶惶然如身处虚空。
    她眼前,蓦地出现一个画面,密林青翠,马车之中,有人遥遥地冲她挥手,笑意温婉。
    “此去山高水长,阿姊保重。”
    她小腹微凸,似身怀六甲。
    顾仙菱。
    容凤笙为脑海中,接二连三出现的名字,而感到震惊。她揉了揉额头,惊疑不定:
    “你对我做了什么?”
    郗鉴雪道:“只是让你想起一些东西。”
    难道,这就是她缺失的那段记忆?竟然只是一个怀孕的女子?
    不,不对,这其中,肯定还
    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容凤笙蓦地想起那个追意公主。她眉间紧皱,脸色隐隐发白。谢玉京不会已经将人杀了吧?
    她得找到人,亲自问一问。
    可是,找谁呢?容凤笙开始审视自身,这才发现,她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倚仗的东西,她的一切,都系于谢玉京之身。
    就像是被人当头一棒,她猛地反应了过来。
    难道,谢玉京打得就是这个主意。他想让她,彻底失去一切牵绊,或者说,助力。
    迢迢的失踪,在众臣子之前肆意妄为,某段记忆的缺失,还有……追意即将被处死……容凤笙心惊胆战地发现,自己竟是止不住地开始怀疑他。
    见女子气息起伏不定,眸中一时惊,一时又疑。郗鉴雪却固执道:
    “给我。”
    他指的是她手里这块蓝玉髓。容凤笙蓦地一定。她上下看了这人一眼,忽然绽放一个温和的笑,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你说,若是我当上皇后,那么大成的气数便会尽。意思就是,只有成为皇后,这个预言,才会成真。那,若是我不成为皇后,是否就不作数了?”
    郗鉴雪默了默。似乎在思考这其中的逻辑。
    “按理是如此。”
    “你是不是想要这个?”
    容凤笙捏着那枚蓝玉髓,在他面前晃了晃。
    郗鉴雪抬眼,就见这女子唇边弯起。
    “你救一个人。”
    她循循善诱,“我便将这个东西给你,”
    她脖子上还带着指印,是他方才用力留下的,雪白滑嫩的肌肤上,红色极为显眼,这让郗鉴雪有一点奇怪的感觉。他皱了皱眉,眸底却仍旧空灵清透。
    “救谁?”
    她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这人,
    “我要你,把追意公主带到我面前。今夜子时,我会在鸾鸣殿等你。郗大人,你神通广大,想必不会让本宫失望。”
    “这是一场交易,你记住了。”
    郗鉴雪点了点头。
    成功了?容凤笙有些不可思议,愈发笃定,这是个木头美人,这么轻易就会受骗。不过,他真的能救出追意公主?
    ……想到他方才近身来掐她脖子那一刻,容凤笙就觉得,不必小瞧此人
    。
    既然,知道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郗鉴雪便不再久留。他折下一支梅花,袖袍微甩,银蝶翩飞,似乎要从中飞出。
    男子挺拔的身影,缓缓从她面前走过,而那空灵的嗓音,还留在她耳边,徘徊不去,“那么,你成为皇后那一日,我便来杀你。”
    容凤笙回身看去。
    郗鉴雪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无踪,而四周,哪里是空无一人,分明有宫女来来回回,还有几个佩戴着刀剑的羽林卫,在四处巡逻。
    她悚然,又看了看那被郗鉴雪折断了的枝桠,惊讶不已,莫非方才,竟是被困在了阵法之中?
    她曾经在古书之中看过,有些精通奇门遁甲之人,可以借助身边的器物,布置阵法,将人困在其中,但其实,在世人眼中,就像是障眼法般,是骗人的玩意儿,不过若是手法精巧,便极难破解。
    如此能人……
    容凤笙心下微跳,忽然觉得,他一定不会只是一个小小的钦天监。
    子时。
    鸣鸾殿是冷宫所在,一向冷清,寒鸦的叫声在寒冷的夜里,显得有几分恐怖。
    容凤笙看着面前的血人,有些不忍。
    是个女子,眉眼看着,有几分妩媚。谢玉京跟此人到底是什么仇怨,如何将人折磨成这般?
    难道真如他所说,偷了他的什么至宝?
    正胡思乱想着,这人忽然醒了。她的眸子在触及容凤笙的瞬间,粲然发亮,又含着几分哀怨。
    看得容凤笙心底有些凉凉的,不自觉离得她远了点,却听她沙哑出声:“温仪公主。”
    看来,她果真是认识自己的。容凤笙又挪回了她的身边,盯着她奄奄一息的脸,“你就是追意公主?本宫找你来是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却见一双手伸出,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容凤笙猝不及防,被她压到了地上,一股血腥气冲入鼻腔。
    今天是中邪了,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来掐她脖子?
    不过,这女子受伤太重,下手亦是没什么力气。容凤笙就见,她血迹斑斑的唇边,露出一个妩媚的笑。
    “谢玉京那个王八蛋,舍不得动你,就把老娘折磨得半死,老娘一定要他
    付出代价……”
    她眼里有几分阴狠。
    容凤笙将她从身上掀开,看见衣裙上沾了她的血,伸手拂了拂,却是徒劳。
    “本来,我也连同你一起恨上了,”
    谢清莺盯着她看,那眼底的光令容凤笙想要皱眉,“但,一看到你这张脸,我就又不恨了。”
    什么意思?容凤笙不禁后退一步。这人,难道对她……?
    看到容凤笙惊恐的表情,要不是实在太疼,谢清莺都想咧嘴大笑。
    “看来谢琼做的很成功,你是完完全全,将他忘记了啊,若是他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当初替你承受了那些?”
    说到最后,谢清莺的声音低了下去。
    “你怎么……你怎么可以忘记他?”
    下一刻,她又猛地抬头,眸子里,带着十分的怨恨。
    容凤笙被那怨恨看得忘记了反应。
    谢清莺嗓音嘶哑。
    声声质问,声声泣血,
    “你怎么可以忘记,他是怎么死的?”
    “你怎么可以心安理得地嫁进谢家?”
    “你怎么可以忘记他……”
    容凤笙一把扯起她的衣领,她的眼眶充血,似乎有泪珠滚落,大脑中的疼痛,令她眼前一片血红。
    只见身前之人,嘴角带血,轻轻吐出三个字,
    容繁衣。
    容繁衣……
    这三个字,就像是一个开关,再也拦截不住,那庞大的洪流向她淹来,置身在一片溺水的窒息之中,原来,仅仅是一个名字,就足以令她回想起那刻骨铭心的痛。
    容凤笙的手逐渐从她的衣领上滑落。
    谢清莺的声音,像是诅咒般,萦绕在她耳边,“你要夺走谢琼的一切,你要为容繁衣复仇。”
    “这世上,记得繁衣的,只剩你了,若是连你都将他忘了,他就是真的死了……”
    声音,逐渐远去。
    当鸾鸣殿中,只剩下她一个人后,容凤笙只觉得,透骨的冷,丝丝侵袭,让她忍不住开始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吱呀之声传来,有人伸手,将她拥入温暖的怀抱,容凤笙却还在不住地轻颤。
    “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
    青年清润的嗓音响起,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她眼
    里顷刻涌上了泪,又死死地遏制住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至极,与往常没有什么两样。
    “我感觉,以前似乎来过这里。我只是觉得,这里可以让我,回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
    “那阿笙,想起来了吗?”
    他声音里隐含试探。
    容凤笙摇了摇头,乖巧地伏在他胸前。
    谢玉京却抬起她下巴,脸色淡淡的。
    “朕在含露殿,等了你很久。”
    他说这句话时的眼神,很奇怪,有种孩子般的委屈,但更多的,是浓到化不开的黑暗,还有偏执。
    “这是你第二次,让朕等那么久。”
    容凤笙抿唇,似乎不打算安慰他什么。谢玉京也不在意,他握住她的手,往里面呵气,
    “看都冻得僵硬了。到这里来,说明你还在意。不是说,忘记就忘记了吗?难道,阿笙在骗我吗?”
    他笑得温柔,可容凤笙却透过他那双温柔若星子的眼眸,看见了算计。
    他心里,又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又在想,该把魏宣烨找来,将金针推入她的头颅。
    再一次,抹去她记忆里最深刻的一切?
    原来,这就是帝王之爱。
    毁她的凭依,夺走她的所有。
    容凤笙蓦地绽放出一个笑容,非常抚慰人心,“没有骗你,遗奴,我只是有点不甘心罢了。我总觉得,自己跟旁人比起来,是残缺的,因为我失去了一段记忆,但是,我到这里,什么都没有找到。现在,我明白了,只要身边有你在,就是最完整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环住他的腰,将脸庞贴近,好像果真深深依赖着面前的人。
    谢玉京用狐裘裹住她,静静感受着她的体温。
    容凤笙觉得,谢玉京一定是发觉了什么。
    他再次,用锁链将她的手腕都给锁上了,拷在床头,不许她再在他看不见的时候,随意逃离。
    而且,比上一次更加恶劣,这次是两只手,直接让她,连远离一步的地方都去不了。
    她的活动范围,只有那一张龙床。
    容凤笙非常平静,任由他给自己套上锁链,没有任何反抗。
    她以往,是非常讨厌这种行为的。
    因为这会令她
    控制不住地想起,被白落葵控制的过去,而每一次想起,都伴随着与容繁衣一起的记忆,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的心。
    她告诉自己,要忍耐。
    她忍耐了那么久,不会在这种时候,功亏一篑。
    谢玉京越发喜欢亲吻于她,从额头到嘴唇。饱含着情谊与爱恋,还有浓浓的不舍。
    逼着她,诉说对他的爱意。
    容凤笙心中沉静,看着他意乱情迷,而她却置身其中。
    她的灵魂,仿佛从躯壳中游出,飘荡在半空,看着那个自己强忍着羞.耻,闭着眼将那些永远,都不会在人前吐露的话语,尽数送进他耳中。
    看着他逐渐沉溺,再也不能抽身。
    吴侬软语,呢喃爱意,丰沛淋漓。
    这种时候,谢玉京就会抚摸着她汗湿的脸庞,盯着她失神的双眼,将乌黑的发丝别到耳后。
    只有,一次次的相拥,耳鬓厮磨,他才确定,她还是属于他的。
    只有一次一次的耳语,他才确定,她心里最爱的那个人,是他。
    他的眼神黏腻如蛛丝,将她笼罩在其中,挣脱不开,每每令容凤笙感到难以呼吸。
    她知道,随着封后大典的临近,谢玉京对她的控制欲,几乎到达了顶点。
    终于,封后大典,那一天,到来了。
    容凤笙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镜子里的那张脸,那张熟悉的荣耀。她的眸光平静至极,没有一丁点的异样。这是她第一次,得以看见自己的容貌,止不住地回想起那个人。
    她已经穿好凤袍,施好了粉黛,只待将发绾好,就可以参加大典了。
    忽然,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那只手骨节分明,肌肤苍白,执起梳子,亦看向镜子,对上她的双目。
    “陛下……”松香有些惶恐。
    谢玉京却微笑道,眸底温柔无限,“你们下去吧,这里交给朕。”
    镜子中,映出青年的眉眼,红色的皇袍,映衬得眉眼俊美,恍如谪仙。
    尤其那一点朱砂,鲜红若红梅。
    容凤笙心中微嗤,终于,敢穿红色了,之前一次都没有穿过,就是怕她见到了,想起容繁衣吧。
    谢玉京似乎不太喜欢她一直
    盯着镜子,梳子梳到她发尾,他神色淡淡的,惹她说话,
    “还记得,上次为你梳头,是什么时候吗?”
    容凤笙有些恍然,上一次,那还是在芳菲院中了,不过是短短数月,如今想来,真真是恍如隔世。
    谢玉京忽地俯身,紧紧搂住她的肩膀,“我期待着这一天,期待了很久很久。”
    容凤笙眸底毫无波澜,她拍拍谢玉京的手,轻声道,
    “陛下,莫要耽搁了良辰吉时。”
    谢玉京认真为她绾起发来。他手指修长,在她发间穿梭,很快便绾出了一个端庄大气的发髻。
    他伸出手,莞尔一笑,“随朕来,皇后。”
    容凤笙看他一眼,将手轻轻放进他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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