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齐鸣之周统战国》 第一章 就是你了 6月8日 “睡一会儿,再睡一会儿就好。” “该醒了,别迟到了。” 杨华与自己的眼皮争斗了许久,终于取得小胜,缓缓睁开双眼,拿起床头柜上的学生手机,看了看时间,6:50。 再睡两分钟,就两分钟。杨华心中默默念道,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杨华是洛邑市某中学高三的学生,今天是高考的最后一天,三年的付出将在这一天划上一个句号,至于圆不圆满,呃,杨华现在拒绝考虑这个问题。 由于家就住在菜市场旁,经济上并不太宽裕的父母为了儿子备考,提前几天,专门找了一个环境还过得去的宾馆开了一间房,让杨华一个人在这里安心复习。 “两分钟”后。 杨华伸了伸腰,再度拿起手机。 屏幕正中赫然显示着:8:50,上面还有一行小字:未接来电76个。 揉了揉眼,杨华愣住了,自己明明只眯了一小会儿啊,这手机一定是坏了吧! “啊!” 惨叫声中,杨华挺身而起,拎起自己准备好的考试用品袋,一边往身上套t恤,一边往门外冲。 “砰!”慌乱中,左脚踩到了只插进去半只脚的右鞋上,杨华的头还没从t恤钻出来,整个人重重的撞在了门上。 “冷静,冷静,不要急,赶得上。”杨华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边挣扎着爬了起来。 房间在八楼,刚才那一摔扭到了脚踝,一拐一瘸的走到电梯口,杨华看了下时间,8:54。 按着电梯按钮,杨华长长地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宾馆距考试地点只有一百多米,迟到恐怕是必然的了,但应该能进得了考场。 这个宾馆里住的大多是考生,走廊里此时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除了杨华,其他考生此刻应该已经在考场里了。“叮!”似乎听到杨华心里的祷告,电梯很快就来了。 努力维持的平静立即告破,杨华冲进电梯,嗒嗒嗒,手指不停在关闭和1楼的按键上跳动着。 8、7、6、5…… 眼巴巴的看着显示楼层的数字不断变化,杨华从来没有感觉到电梯居然走得这么慢,虽然明知没有用,手指却仍然不停在1键按动着,嘴里还不停嘟嚷着:“快快快。” “咚!”一声沉闷的响声传来,不知道是不是杨华的频繁操作导致了电梯故障,电梯一阵颤动,头顶的灯一下子灭了。 “不是吧!”伸手不见五指,杨华的心也不禁在这黑暗中沉了下去。 “有人吗?快开门,再迟我就进不了考场了!”杨华大声呼救,伸手就要去敲电梯门。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杨华明明就站在门口,可手一拍出去却扑了个空,伸手所及之处根本毫无实物。 举步向前迈,脚下哪还有实地的感觉! 不容他思考,一股巨大的吸力从头上传来,杨华根本没有半点抵抗能力,只觉得整个人以极快的速度上升。 电梯的顶部也消失了,杨华的升势丝毫没有受到阻碍,速度越来越快。更奇怪的是,杨华根本没有一丝空气流动摩擦脸庞的感觉,只知道自己在不断往上,不断往上,周围俱是一片无尽的黑暗。 这种状态不知维持了多久,在没有任何参照的情况下,时间似乎也完全消失了。 “我是死了吗?”当发现自己连身体也感觉不到的时候,杨华不由内心惶然。五感尽失,仅有自我意识还在,这感觉像极了那些拥有濒死经历的人的描述。 “这个……好像不行吧?”一个男子略显焦急的声音隐约传来。 随即传来另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没办法了,抽取的时候只有他的脑电波波动最大。” “你们是谁!”话一出“口”,杨华感觉别扭极了。他根本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似乎这是在用意识直接交流。 “我看还是把他送回去吧,这件事根本不是他能办到的。” “对对对,快送我回去。”杨华来不及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一听到还有回去的机会,顿时喜出望外:“现在还能进考场,快送我回去吧。”“你傻啊。”另一名男子直接忽略了杨华,很是坚决的拒绝了:“短时间进行连续抽取,上面很快就发现了,到时你怎么办?你别想太多,交给我办就行了。”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啊?”杨华快要崩溃了,自己难道是遇见外星人了吗?说起来,他还真是期待,可也不要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啊! 听两个人的对话,似乎其中一人犯了错,需要自己来帮助解决。可自己能做什么?上面?这两个人莫非是某个神秘机构的成员? 杨华还没有想出点头绪,后一名男子的声音又传来了:“好吧,本来没必要向你解释什么,不过反正还要花点时间准备,闲着也是闲着。介绍一下,我是路人甲,他是我弟弟路人乙。名字只是个代号,不要介意。” “我介意!”杨华大声抗议:“连个名字都不敢说,算什么英雄好汉。” “这样么?”男子略一沉吟,爽快道:“如你所愿,我的真名是尼喃咕唏咖喹喟吧哮哈德呼坎……” 男子以一种奇怪腔调念出十几个音符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杨华连忙制止:“路人甲,路人甲,就这名字好。” 路人甲似乎有些遗憾:“其实念完大概只要三分钟,我还很期待呢,你们有句话很有意思,没有什么语言是中文不能翻译的。” “谁说不是。”路人乙也深表同感:“元老院那些人不知怎么想的,三万年前偏要立法不准再出现重名,害得后面的人取个名字太麻烦了。” 杨华并不关心别人取名字麻不麻烦,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这两个人想把自己怎么样:“我说,路人兄弟,我快不能进考场了,没什么事的话,能不能让我先回去考完再说?” 寒窗苦读十几年,一切都将在今天见分晓,杨华对外星人实在提不起多少兴趣,更何况他隐隐觉得,这次的奇遇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不行。”路人甲很果断的拒绝:“我们也没有什么选择,这次请你来,其实是因为我弟弟,唉,老是爱玩什么吃鸡,鸡毛都没摸到,连被虐了七百多把,没忍住,崩了。” 吃鸡?杨华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不过连被虐七百多把,这水平也太…… “我也刚好在被人推塔,没注意到,不然也不会发生这么大的事。” 呃……好像哥哥也差不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完全听不明白。”杨华实在忍不住,脑子都被说迷糊了,虽然现在不知道他脑子还在不在。 “无聊嘛,总要打发打发时间。科学家也不会一直不停工作的,需要休息、调整。总之……”沉吟许久,路人甲才继续道:“这么说吧,他发彪了,一不小心梭哈了,把所有王炸都丢了出去,手里只剩下一个3和4。” 这到底是在玩梭哈还是斗地主啊?杨华感觉自己完全没办法跟上这个路人甲的节奏,若不是现在这种特殊情况,他只会认为对方是个精神错乱的疯子。 “麻烦,真的非常麻烦。”路人甲丝毫不照顾杨华的情绪,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不能看着他被上面处理,只能随便找个人去弥补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好补的,这特么怎么补!” 随便?这话让杨华感觉受到了污辱,大声吼道:“我才不管你们干了什么,快把我送回去。老子还要考试,我可是注定要考进中科大,入选中科院,突破核聚变,领取国家最高科技奖的!” “对历史进程有重大影响的人物?”路人乙听杨华这么一说,立即有些担忧:“哥,这样的话,我们还真只能送他回去。” “他说你就信了?你老被虐不是没有原因的。刚才我顺便查了一下,这小子前面几次模拟考最好也只有五百多分,能进什么中科大,扯!” 这也能查?杨华已经很努力地分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现在他连这两个人的身份也没想出个门道来。 “说这些也没意思,就是你了。准备好了吧,弟弟,送他上路!”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二章 这太坑人了 上路?这也听着太不吉利了吧!或许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一时难以接受,杨华竟连抗议都没反应过来。 “哦。”路人乙一副知错的语气,隔了一会儿才道:“智力水平比平均线稍高一点点,运动神经普通,思维想像能力普通。爱好倒是有些广泛,不过都只是皮毛水平。还好,应该不会影响历史进程的发展。” “等一下!”虽然还没能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杨华知道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就算是死,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啊?” “要不……还是跟他说清楚一点?”看来还是弟弟比较心软,毕竟他是肇事者,让杨华稍微感觉到其包含的歉意。 路人甲似乎也有些无奈,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反正一会一定要记得抹掉他的记忆。局里肯定会派人来查的,你可别连累我。” 局里?又听到一点似乎有用的信息,杨华调动自己所有的思维能力去分析这二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放心吧哥,我办事一向可靠。” “还好意思说!”路人甲有些生气:“我都给你擦了多少回屁股了?这次又闹出这么大个事,可靠个屁啊!赶快跟他说,说完干活,我们还得好好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哥,您是我亲哥!” 太过混乱,杨华实在没有什么头绪,只好试探道:“你们是政府部门吗?我可是奉公守法的中国公民,受法律保护的。” 就目前的信息来看,杨华只能猜想二人供职于那些传说中隶属政府的神秘部门了。别的不说,光是自己现在这种五感尽失,只有意识存在的状态,就足以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了。 试探显然没有用,路人乙毫不在意地道:“你别瞎想了,想也没用。简单的说吧,我不小心搞乱了一个时空,这当然是不对的,理应接受惩罚。可惩罚太重,我只能想办法掩饰一下。” 时空?我去,真遇到高级文明的外星人了? “要是小错的话,以时空超强的自愈能力,倒还没什么,可是……”似乎因为想起了闯祸的过程,路人乙仍有些后怕:“我们现在只能送一个穿越者过去,上面要是查起来,多半会以为是穿越者造成的混乱。反正现在的穿越者多得都数不清了,穿越机制也没研究明白,糊弄过去的机会非常大。” 原来是让自己当背锅侠! 杨华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笑。高中生学习非常紧张,他偶尔他也会看小说放松一下,穿越这种美事嘛,也不是没想过。可这毕竟是想想啊,谁知道会有真正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 “那你到底做了什么?”反正事情已经不可逆了,杨华只能接受现状,尽可能的多了解一些情况。 他的成绩只是中等,而且偏理科,历史学得虽然不至于一塌糊涂,可也实在好不到哪儿去。所知的大多还是书本上的东西,凭那点记忆,想要搞清历史走向,理清人物关系,根本就不可能。 等等,这两个人一会儿还要抹除自己的记忆,这也太操蛋了吧,还能愉快地穿越吗? “我尽量用你听得懂的话说吧。时空时空,自然是由时间和空间组成的。你们古语里有一句就说得非常好: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不得不说,你们的汉语真是太神奇了,在我见过的语言里,快要算得上独一无二了。只要再加上几个定语,几乎就和我们知道的差不多了。” “难道你们有能力操纵时空?”杨华惊讶无比。刚才他表述的理想自然有些吹嘘的成分,可谁的理想又能没点水分呢? 虽然不是学霸级的人物,可杨华的人生理想,一直是从事科技研发相关的职业。盼望有朝一日,能搭着华夏复兴的快车,踏上征服星辰大海的征途。 即使只是一个相关知识极为粗浅科技迷,杨华也明白,能够触碰到时空科技的文明,与还没攻破核聚变的人类相比,实在高级太多了,那简直是一个不能想像的存在。 可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想要做什么?好吧,这些问题现在已经轮不到他来关心了,自己好像注定要被这片时空除名了。 “那倒不至于。”路人乙有些谦虚:“我们对宇宙的了解实在太少了,只能触到时空知识的冰山一角,所以目前主要只是去观察和发现,嗯……偶尔也做做试验。” “这样说吧。”似乎在考虑合适的措辞,好一会儿路人乙才又道:“宇宙里确实有许多被你们称之为平行时空的存在,有些还极为相似。这些空间大同小异,最大的差别就是时间之维,其流速各不相同,从而导致发展的结果大相径庭。或许是这样吧,我知道的也不多。”“废话这么多干什么!”路人甲听得不耐烦了,有些粗暴地道:“一句话,时间线被压缩了,理论上有可能造成时空坍塌,甚至会引起连锁反应,影响到其他时空。” “哥哥,你这话有点不对。”路人乙反驳道:“时间是不可能被压缩的,应该是我们最新发现的那种物质被我搅乱了,才导致现在这种局面。” “那只是猜想,能当真吗?”路人甲显得有些暴躁:“我看你就是被地球上那些网络小说给害了,灵气?居然用这个词来命名这种新物质。” “很恰当啊。”路人乙振振有辞:“而且我这次的失误差不多可以证明。嗯,若不是那个时空快要撑不住了,就实在是太好了。” 杨华在旁听得云里雾里,还是没能搞清楚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情况。 毕竟心怀歉意,路人乙生怕杨华不明白:“灵气,你知道吧?你可以理解为玄幻小说里那种可以让人的变强的东西,虽然差别很大。这么说吧,灵气本来是相对均匀地分布在时间线上,不论哪个文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诞生一些杰出的天才,其后又进入相对平静的状态,这就是灵气影响的结果。” 好吧,例子很浅显,懂倒是懂了,可杨华仍没办法明白自己到底要面对什么样的情况。 “我不知道怎么搞的,把一个时空分布在几百年时间线上的灵气,集中到了一段非常短的时间段里。这个时空虽然在努力自愈,可我们通过观察发现,恐怕会发生一场我们未知领域的时空灾难。” “那关我什么事啊,你就不能自己去吗?”稍稍明白一点后,杨华简直想要骂人了,自己还要参加建设社会主义大中国呢! “以我们现在的科技水平,去了也没办法回来。”路人乙似乎有些无奈,却又理直气壮:“我跟你不一样,我才是那个注定会拿到最高科学奖的人,不能把自己浪费在一个混乱的时空里。也不能因为这件事受到牵连,影响未来的发展。” “浑蛋……”杨华想要破口大骂,可心底里那么一丝理智告诉他,再怎么骂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只能在内心里暗自问候这两兄弟的家人了。 改变不了,那就只有接受。别人穿越往往都带着特异功能,杨华自然也不想空手而去,抱着一丝侥幸:“那个,我这么无辜给你背锅,你不送我点什么金手指吗?” “金手指?”弟弟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你是想开挂呀,我最恨的就是这样的人了!那些人要不是开挂,怎么可能我无论怎么藏都能被找到。” “时间到了!”哥哥已经急不可耐:“那个时空的相对流速变得越来越快,等到崩溃再送过去,根本瞒不住的!” “不要啊!”杨华本想吼两句豪气云干的话语,可最终还是暴露了自己内心的虚弱。 “对不起。” 弟弟的话音一落,杨华之前那种上升的感觉又来了,只不过这一次不单单是向上,巨大的吸力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杨华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由自己被撕裂、拉址。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间,或许已过上千年,无尽的黑暗中,杨华渐渐失去了意识。 “哥,这个人应该没什么帮助吧?” “未必。你还记得我们读书的时候吗?年青,无所畏惧,充满斗志,总觉得自己可以改变世界。”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可他,实在没什么突出的长处,能改变什么?” “没有长处也是一种长处,有时长处反而是一种负担。” 洛邑一考生因压力过大,猝死于电梯之内,考生心理疏导刻不容缓! 考生猝死未能及时获救,宾馆有不可推托的责任! 学校都做了些什么?竟然让考生在考前猝死! 理智、正确看待考试,人生,并非只有高考。 如何让悲剧不再重演——再探高考制度的改革。 …… 杨华并不知道自己终于上了一回头条,此刻的他正站在一个破落的小院子里,仰天高呼:没有金手指就算了,可这,这也太坑了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三章 就这点家底?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天了,杨华总算接受了穿越的事实。 记忆真的被抹除了,不过抹除的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的——弟弟办事真是靠得住! 这或许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了,只是杨华不得不完全依靠自己来获取这个世界的信息。 根据目前所收集到的信息,这个地方就是他熟悉的洛阳,只是现在被称为洛邑,大概就在后世王城公园一带。 自己占据的这具身体的主人,在洛邑的主人:周天子的手下当差,凑巧的也叫华。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穿越引起了天空异象,在午夜里,整个夜空被照亮,其程度甚至还要胜过白天。 华当时正陪自己的顶头上司苌弘观察天象,不知是惊慌还是怎么的,从观星台上跌了下来,摔得人事不省。 再度醒来时,已经被杨华雀巢鸠占了。 刚知道自己身份的时候,他还挺高兴的。天子哎,这不是古代的皇帝么。周天子可是天下共主,自己在他手下当差,虽然不是大官,怎么也是公务员序列,有编制的嘛,肯定不会太差啊。 至于天文,算是他诸多业余爱好之一,即使只知道些皮毛,可在这个时代应该可以蒙混过关吧。 可没高兴多久,他就发现,自己这个公务员实在是窝囊啊。 由于没有这具身体原来的记忆,他只好以摔倒受伤为由,躺在床上装病养伤。 在他借病装糊涂这些三天里,陆续有些人前来探访。毕竟是自己的“家乡”,这些人说的话他竟能听懂大半。 可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没有一个不是衣着破旧、面有菜色的。 其中有四个来得最勤,集四人之力凑了一个泛着点油光的饼,居然视之如宝面带得色。 至于其他的人,要么就是拎一把杨华完全认不出来的野菜,要么就是两手空空。根本不用怎么分析,杨华便可得出,自己占据这具身体的主人,所处的到底是什么样的阶层。 唯一可堪安慰的,便是“自己”的人缘还算不错。 这些苦哈哈的朋友虽然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对自己的亲近和关心倒没有丝毫做作。就连他这几天的伙食,也全靠这些人熬了些加了野菜的粟米粥,味道苦涩得难以下咽,可总算能填饱肚子,不然杨华说不定得饿倒在家。 这倒不是杨华没点生活能力。他生活在一个普通家庭,父母都是工薪阶层,从小就要帮着做点家务。做点饭菜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 可看过自己的“厨房”之后,他完全无语了:除了一个沾满灰尘,吊在火塘上的陶罐,再无他物,连盖子也是缺了一个角的。 尝试着做过一次后,他对自己的作品完全没有食欲:东西只能煮来吃,食材只有脱壳不完全的粟米和几种说不出名字的野菜,反正他以前从来没有吃过。 至于调料,不要说油,连盐也是杂质占了大半的粗盐,吃起来又苦又涩,四处翻遍了也只找到一只手就能完全握住的一小袋。至于其他的五香、八角、姜、葱、蒜、醋、酱……只能想想了。 我的牛肉汤、锅贴、粉浆面条……每一次想起那些往常随时可以吃到的东西,杨华心里便忍不住咒骂一番:让我来当背锅侠,不说直接当国君,至少也得在一个贵族家里啊! 自己现在这个家像个什么样子。三间正屋和四间厢房,还带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面积倒是不小,至少在两三百平,比起自己原来那七十平的房子大了至少三倍。 可里面的东西可就差远了。 七间屋子里,两张破床,一个陈旧到已经朽烂的箱子,就是自己的全部家俱。 一个黑乎乎的陶锅,七个缺角生缝的陶碗,外加一张两只脚都垫着土块的几案就是自己吃饭的家伙。 两捆柴草和半缸黑乎乎的粟米就是自己的全部补给。满打满算,那点粟米也不会超过二十斤。根据收集到的情况看,他得依靠这点补给支撑到年底,大概三个月! 除了身上这件浆洗得已经发白的深衣,只剩两件打着不少补丁且陈旧得不知道有多少年的衣服,赶情只有一件穿得出去的衣服。 自己原来的家境虽然只是普普通通,可怎么也不会为吃饭穿衣这些基本生存需求发愁吧。 站在院子里,打量着自己的“产业”,杨华总算体会到家徒四壁是什么意思了。 “咕。”肚子又开始抗议了,这几天的粟米粥吃下来,杨华嘴里淡得都快失去味觉了。 “华,你起来了,头还疼吗?”几个青年男子从飘着茅草的门洞里走了进来,正好碰上在院子里为怎么才能吃饱肚子犯愁的杨华。 杨华略一沉吟,挨个指道:“清、连、槽、刻,今天你们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这四人几乎天天都来,而且还送上一个杨华在这个世界里吃到的最美味的饼,几天下来,自是混得极熟。 当然,那个饼其实又硬又涩,味道一点也不好,远远比不上他第一次自己学做的煎饼。但比起野菜粟米粥,却是难得的美味了。 貌似这段时间以来,他也就只吃过这两种东西。 这四个人都是他的好朋友,几天相处下来,杨华也真的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朋友。 清身形魁梧,动作矫健,步履生风,是王宫禁军里的一个小头目。 连身形修长,身高与清相若,但却要削瘦得多,是王宫的缀衣小吏,协助管理王室的衣服装饰。 槽个头要比前两人矮了一个头,但是虎背熊腰,力气惊人,是王宫的趣马属吏,喂马刷马这些杂事都该他干。 刻身材最是瘦小,不过十指修长有力,估计是因为在太史属下主管刀笔练出来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仅从四人的身份,已然可知自己这具身体的主人,混得着实不怎么样,也是个王宫里的底层小吏。 他借病没有去“上班”,却已从四人口中知道自己的主官是苌弘。这让他微有些意外,凭着他那点历史知道,居然对这个名字略有印象,只是一时实在想不出更多的信息。 清走在最前,轻轻拍了拍杨华,满是关切:“外面有些凉,你身体好了吗?别受风了。” “还好,就是有些事想不起来了,一想就有点犯晕。”杨华笑脸相迎,谁对自己好,那还是分得清的。 连大步走来,扶着杨华的手臂,“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就你那点破事,我们几个都清清楚楚。”说罢脸上现出一丝得色,神神秘秘地说:“你肯定还没吃东西吧,猜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吃的?这正是杨华现在最想要的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四章 皇家级美味 好东西倒是未必,不过看清的表情,至少要比“最美味”的饼要强。 杨华顿时来了兴趣,一边伸手去抢清手中提着的包裹,一边馋道:“肥羊炖?大碗肉?”之前四人来看自己的时候,谈起吃的时候提得最多的就是这两种了。 若依杨华以前的品味,像肥羊炖这种几乎没有什么调料的白水煮羊肉,简直下不了口。比起洛阳大街小巷里普通小店里常见的羊肉汤,完全不在一个级别。 可杨华有得挑吗? 现在能有吃就要谢天谢地了,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哪怕是最难吃的野菜粟米粥,若是能顿顿管饱,那就是大喜事了。 “你可真敢想,哎,慢点慢点,别弄洒了。”清挡住杨华的手,急道:“这可是好不容易弄来的,疱余那小子可不好糊弄,狠着呢。” 杨华现在这个身体已是瘦得皮包骨头,哪里有力气和身强体壮的清抗衡,几乎是被清拎进了屋里,一把放到了案旁坐下。 其他三人哈哈大笑,连用衣袖反复擦了擦坑坑洼洼的案面,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清将包裹放下来,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黑乎乎的陶罐露了出来。 清满脸是笑地向杨华飞了个眼神,然后郑重的打开了盖子。房内五人同时对着冒出来的热气一阵猛吸,口水吞咽的声音顿时响起。肉的味道!杨华的肚子不争气地一阵雷鸣。 “我去拿碗!”刻一阵烟似地冲了出去,清皱了皱眉头,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杨华舔了舔嘴唇,望着陶罐里泛着一层油花的粥状物问:“这难道就是肥羊炖?”虽然闻起来很诱人,当然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饿极了,但能让清如此郑重的美食居然是这副模样,让杨华略有些失望。 “你就知足吧!”清白了一眼杨华,一把拉住急匆匆跑进来差点摔倒的刻,接过几个残缺不全的碗来放在桌上,回手在刻的腰上狠狠地拧了一把。刻面有愧色,只是抽着冷气承受了。 “这是昨天晚上天子残汁剩羹煮成的十全粥,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庖余换来的,里面还有好大一块肉渣呢。”槽一边将粥倒在一个碗里,一边解释,一直倒到缺角线下,把罐子放了下来,手指沿着罐沿抹了一圈,放在嘴里狠狠一吮。“来,趁热吃。” 天子剩饭?要放到以前,不管谁的剩饭杨华也不会兴起丝毫欲望。可现在,人穷志短,肚饿皮厚。剩饭怎么了,这毕竟是皇家级美食啊,或许是这个时代最顶级的食物了。 虽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杨华也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刻和槽的一举一动尽入眼底,这其间明堂还是看得出来。 四人不知用什么代价去庖余那里换来这一罐十全粥,虽然这不过就是天子吃剩的东西,但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同样很珍贵,用之前的话说,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荤腥,顿顿有野菜粟米粥吃就算是好年景了。“一起吃!”杨华快速地把几个碗分开,然后抱起罐子分了起来。 “唉,这可是给你补身体的。”清狠狠地瞪了一眼刻,并没有强行阻止杨华。 罐子不大,本来就不满,见底的时候也只倒了三个大半满的碗。没有预料到是这样,杨华略有些尴尬。清见状拿起其中两个碗,把另一个半满的碗添满,再将剩下的分成四碗。 看着四个人端起那仅盖着一层薄粥的碗,杨华眼睛不由有些温润了。 他的家境虽然不是很好,但毕竟处在中华复兴的大发展时代,很少再有人为吃饱穿暖而发愁。父母收入不高,可从未亏待过他,总是尽可能的将最好的东西留给自己。别说挨饿,从小到大想吃的东西几乎都得到了满足。 可时代不断发展,物质越来越丰富,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却似乎开始渐行渐远,就连他这样的高中生也受其影响,很难交到真正交心的朋友。 来到这个世界短短的三天,他却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纯真的朋友之情。除了现在不知道有多伤心的父母,再没有人这样毫无保留的对自己好了。 这几个人对自己的关心发自肺腑,真诚而又没有丝毫功利。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心中翻腾,喷薄欲出。“华何德何能得四位垂青,我在此立誓,此生绝不负各位兄弟!” “瞧你。”面对杨华突然立誓的举动,四人都显得有些意外,清拍了拍杨华的肩膀,道:“像个大男人么,快趁热喝了。” 五人将碗底舔了个干干净净,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肚子当然远远没有填饱,但杨华终于感到力气正一丝丝恢复,动了动手脚,向清问道:“今天你们来这么早,难道宫里发生什么事了?” 来都来了,他现在抱怨也没什么用,要想改变自己的生活,必须尽快融入这个时代。 “你三天没去听事,苌弘大夫派人传话问你何时痊愈。”刻舔着嘴唇道:“他手底下就你一个可供使唤的,这几天可是急坏了。” 清放下碗,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顿了顿极是好奇地问:“你摔倒的第二天,苌弘大夫一大早便去面见天子,一直谈到午时才出来,接着明堂的守卫便增加了三倍,现在到处都人手不足,还调这么多人去明堂,他这是要干什么?” 杨华扶着额头,表情难受有些难受:“我也不知道,哎哟。”他没有一点“华”的记忆,哪里能知道苌弘想做什么,只得装头痛来掩盖了。 同时心里也隐隐担心,要是之前华和苌弘一直在筹划什么事的话,那自己可就麻烦了。 “得了,你还是别去想了。”连伸手微微扶住杨华的肩,关切道:“疼得厉害吗?那你今天还是呆在家里休息吧,下午我们再来看你,再通知你的任事。” 任事?对了,自己现在是个“公务员”呢,不可能长期请病假,总得去上班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五章 全乱套了 杨华只知道自己在苌弘手底下任职,但具体工作内容却毫不知情,立即关切起来:“什么任事?” 刻晃着脑袋,眉飞色舞道:“有大事发生了,两个月后吴侯要来献俘!”不等杨华发问,他又接着解释:“就在发生怪事的第二天,吴侯的使者来觐见天子,说是在南方刚刚打败了勾践,吴侯派了他的太宰伯嚭,开春后来向天子献俘。” 连一阵抱怨:“这可是大典,不过现在王城什么情况……哦,你肯定也忘了,反正就是人手不足,每个人到时都要充当一个角色,以免天子在诸侯面前失了体面。仅是找各种身份的衣服就累得我头大了,缺口根本没办法补,除非再找东周公西周公要。” “今年怪事真是不少。”清接道:“诸侯不朝天子都几十年了,更有甚者,韩国这些日子还在天子身上打主意,要天子用伊阙抵债。偏偏这个时候吴侯要来向天子献俘。” “管他那么多呢。”刻眨着小眼睛,满是期待:“我现在只想着吴侯能多贡点财货给天子,天子一高兴,说不定我们也能得到一些赏赐。” 看了一眼继续作头痛状的杨华,槽嗤地一笑:“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做你的美梦。天子欠着东周公西周公一大笔债,吴侯就算送再多,落到天子手里的能有几个。我听说单氏、刘氏都在考虑出投魏国了,连天子卿士都呆不下去了,唉。”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不会是真的吧。”三人一脸惊讶,杨华继续“头痛”中。 槽略有些得意,仿佛怕人听见似地,压低声音道:“你们可千万别说出去。我弟弟在为单公驾车,今年已经去过魏国好几次了。” “要不我们兄弟几个也溜了吧。”刻有些心恢意冷,这个消息显然让他大受打击:“凭我们兄弟五人,怎么也不会比现在差。” 单氏、刘氏一直都执掌着周王室的大权,地位不在诸侯之下。但就是这样累世公卿的家族,居然也想放弃周王室另投他国,王室的衰落便可见一斑了。 “等等!”杨华突然站了起来,指着清问:“刚才你说谁让天子用伊阙抵债来着?” “韩国啊。”清一脸不明所以地答道。 杨华又转向刻:“你说单氏、刘氏想出投哪国?” “魏国。你这是怎么了?”四人都有些奇怪的望着杨华,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 杨华哆嗦着嘴唇,想说什么又最终止住了,再度祭出头痛大法,抱着脑袋无力跌坐。 耳边四人的声音似乎是从天际传来,模糊不清,他的内心却已被滔天巨浪吞噬。吴越争霸,赵魏韩三家分晋,我的天,这到底是在什么时代啊! 历史不是杨华的长项,可好歹是在《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中泡出来的,多少有些印象。 一开始他凭吴国打败越国这个事件及自己身入洛邑的现实,还以为是在平王东迁后的春秋时期,但等到赵魏韩传到耳朵的时候,他就彻底坐不住了。 自己之前学的是假历史吗?这怎么和书上完全不一样啊!即使是对历史了解不多的他,也知道这里存在严重的问题。在这一刻,杨华才明白那两兄弟说的混乱是什么意思了,可这也未免太乱了吧! 本来他还凭着穿越者的优势,多少知道点历史走向,然后投奔“明主”,就算不封侯拜相,怎么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为吃穿犯愁。 历史已经乱了,自己唯一可仗凭借的优势也随之失去。 为了进一步搞清楚到底有多乱,杨华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四人中最具“国际视野”的刻。 刻是太史属下的小吏,经常需要操刀书写周王室自己的史书。虽然周书主要是记录周天子身上发生的事情,可为了表示自己是天下共主,自然少不了会提及自己分封出去的诸侯国。 当然,周王室目前的消息来源极其缺乏,很多事情甚至要过去好几年才知道,而且记录的内容也仅涉及某国君和执政,又或是打了大胜仗的将军。再加上古人录史惜字如金,古文基础一般的杨华听起来极是费劲,只能对这个时代勾勒出大致的轮廓。 此时天下除周王室之外,只剩下齐、魏、赵、韩、秦、燕、楚、吴、越、卫、中山等十来个国家,似乎是在战国初期,可一听各国目前的国君和执政,杨华却又迷糊了。 齐国目前的国君是田因齐,已在位二十多年。管仲在齐国执政已经二十年了,在他治下的齐国国富兵强,接连吞并了周边的鲁、宋及诸多小国,是公认的天下首强。 好嘛,都田氏代齐了,管仲居然还在!姜小白估计得哭死。 魏国国君魏斯在位十二年,执政李悝变法也有十年了,吴起训练的魏武卒在五年前大败秦国,尽夺河西之地,令魏国声势大涨,国力不在齐国之下。 韩国几乎将周王室包围在中间,消息最新:国君韩武一年前任命申不害为相国、上将军,大张旗鼓的开始变法,据说很多韩国老贵族被申不害抄家灭族。新郑城外的十万新军日日训练,传言战力非凡。 连最近的韩国都满是据说、传言,周王室目前获取消息的能力也可见一斑了。 其他国家记录更简单得令杨华发指,刻只知道各国国君:秦国赢渠梁、赵国赵雍、燕国姬平、楚国熊章、吴国夫差、越国勾践,再没有多余的信息。 榨干了刻那点可怜的国际形势存货,杨华是真的头痛了。 这都乱成什么样子了!听到的名字加起来才十二个,可这些人之间明明隔着几百年的好不好!特别是管仲,怎么可能现在还在? 现在,他终于懂了什么梭哈、王炸,以他的历史知识水平,这十一个人他居然都大致知道,虽然并不多,可也明白这些人都是各国非常出名的强国之君啊,齐、魏、韩的执政、将军也是赫赫有名,想必其他几国的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灵气集中之后的效果居然是这样:所有的精英人物都在同一时代出现了! 乱成这个样子,自己还怎么选边站队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六章 这就是王城? 大致了解了自己所处的时代,杨华谢绝了四人要自己再休息的劝说,坚决地要求去上班“听事”了。 修补时空?得了吧! 怪不得那两兄弟不看好自己,这根本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来个天才也没有用。 虽然只是个学生,杨华却是个乐天派,从不过多纠结于自己无力改变的事。路要一步一步的走,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其他的事尽可放在一边,如何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才是当务之急。 要生存,自然少不了对这个时代深入了解,仅凭刻那点东西,完全不够,只能走出家门,亲身去收集各种信息。 可怜,高中历史必修1里夏、商、周才一课的内容,西周只占其中一小部分,还完全派不上用场:现在到底该算哪一年?史学家来也搞不清吧! 对春秋战国的了解,更多的还是来源于小说、影视等途径,先不说那些东西靠不靠谱,那也得有用才行啊。 思前想后,杨华已经放弃当“先知”的奢望,排空一切,从头彻底来了解这个世界。 一出家门,他终于可以打量这座自己在这里出生、成长的城市了。 与后世遍布的高楼大厦与四通八达的道路相比,此时的洛邑简直是个贫困村:放眼望去,目光所极之处,无不是低矮破旧的夯土草屋。 他家的院子已经够破旧了,可相比之间居然处于中等水平:大量的房屋已经无人居住,而且看起来有相当的年月了。 王城以王宫为中心,四条大道分别通往四座城门。紧邻王宫的黄金地段居住的是三公九卿这样的天子近臣,其后便是士大夫一级的中小贵族。 杨华的家便处于第二级的范围之中,显然祖上也是阔过的。当然,严格说来,现在还在王城居住的,哪家又不是王族后裔,或公卿旁枝呢? 穷不过三代,这是真的,因为三代之后就没了。随着周王室的衰落,这些王公贵族的旁枝杂叶,已然和平民无异,而真正的平民却已经成为稀罕物。 除了贵族们的居住区,剩下的分成了四块区域,一是国人区,住的是王畿的自由民;二是商贸区,分布着列国商人开办的酒肆、客栈、商铺;三是奴隶区,专门给奴隶居住的。 最后一块是一座军营和宽阔的校场,王室兴盛时,曾在此驻扎数万人的精锐部队,用以震慑东方诸侯。当然,现在那里已经荒废多年,长满杂草,连一个士兵也没有了。 走了大半条街,也没看到几个行人,倒是不时出现的块块新土,徒劳地掩饰着王城大道的坑洼不平,将周王室想要在自己的诸侯面前,努力挣扎妄图保留那远去的尊严之心,尽显无疑。 之前听刻他们说还没什么感觉,亲眼看过之后,杨华才深切体会到周王室衰落到了何种地步。 他所在的还是王城的贵族区,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破败,其他地方就可想而知了。 怪不得连天子卿士也想要离开这个地方,这里已经不再是那个执掌天下权柄的中心王城,反而更像一座被荒废了的遗弃之城。 一碗十全粥似乎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没走多久,杨华肚子就咕咕作响了。“嗯,这个,我们什么时候才发薪水呢?”想起自己那点家底,杨华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发薪水了,即使是小吏,多少也能有点工资吧。若是真要靠那点粟米撑三个月,自己恐怕得饿死。 “薪水?你果然脑子摔坏了。”四人俱是一阵摇头叹息。 杨华略感意外,上班领工资不是很正常的事么,怎么四人会是这副表情。 在四人七嘴八舌的解释下,杨华上班领工资的梦顿时破碎。 说起来,他也算是贵族,不过是最最底层的贵族:旅下士。平时协助处理跑腿的琐碎事务,战时还得自备武器冲锋陷阵。 早在他祖父那代,天子因为无法负担王室官员的开支,便根据不同的官职,划定一定面积的免税土地,以此来抵充俸禄。而这些天来看他的人,便是因土地相邻聚居在一起的“贵族子弟”。 当然,像他们这样的贵族,一点也贵不起来了。 王室哪里会做赔本的买卖,所划的土地收益自然不及其本应该有的俸禄。他们这些“贵族”基本都是一样的情况:在王室当职的住着王城中的祖屋,家人则搬出城外耕种土地,用以维持生存。 一年的全部收入,全靠家人耕种所得。家里若是有多余的成年壮丁,日子还算过得去,至少耕种所得能填饱肚子。反之,就只有勒紧肚子,慢慢熬了。 而且这样的日子,据说也不维持不了多久了,周王室正想着违背当初的约定,向他们这群人征税来填补亏空。 从四人口中了解到,此时的周可以说是最虚弱的阶段。 东周和西周不断侵吞周室的民众,现在的天子除了王城外,还有三十四城的直领属地。 不过杨华严重怀疑这所谓的三十四城水分太大,因为三十四座城池加上王城人口总共才三万多。 扣除人数最多的王城后,这些城的人口平均只有两三百人,这还能叫城么?顶多只能算个小村子吧。所以周天子现在连维持日常开销都需要依靠东周公和西周公救济。 伸手久了,两个周公怎么可能不嫌弃,所以周王室只好把目光投向这群免税的匠吏家庭,以期稍解王室的困窘。 呃,这可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没理由嘛,天下各国都处于明君在位的强盛时期,怎么偏偏周王室就这么落魄? 杨华实在搞不懂,转而打听起自己工作的内容。 按正式的说法,杨华属于保章氏手下的小吏,协助观察、记录天文星相。只是目前的周王室吏多而官少,所以杨华直接被归入大祝苌弘的管辖。 对于苌弘,杨华倒还有些印象,他也算是个半吊子的天文爱好者,对于古代的天文学家略有了解,是属于相当略那种。 他根本不知道苌弘有什么天文成就,反而是因“苌弘化碧”这个成语认识的。看来自己这个顶头上司结局不妙,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得尽快想法避开才是。 一路观望、闲聊,很快便宫门在望。 看着只有几个衣甲、武器不全的士兵值守的破旧宫门,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杨华有些怀疑:这真的就是洛邑王城吗?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七章 摸了九鼎 几个士兵无精打采的站在那里,一见到清的身影,稍稍挺直了腰。 清冲他们点了点头,便领着众人穿过宫门。连个安检也没有,太敷衍了,杨华心中暗自腹诽。 进得宫门,迎面便是一个宽阔的广场。广场中轴线正对的是天子大殿,是周天子接见群臣和诸侯的地方。两边则分列四座稍小的偏殿,三公九卿便在这里处理政务。 与宫门外的景象差不多,诸殿均已陈旧不堪,甚至有几处已成危房,只隐约从古朴中透着大气,无声地彰显着周王室夕日权握天下的气势。 问清了自己“上班”的地方后,杨华便与众人在广场边分别了。 清是今日的大殿轮值,急着去办理交接;连和槽属于王宫的杂务官,每天多少都会有点事。 而杨华和刻这样的,表面上需要每天报到,不过一年到头也没什么事干,来不来全看与主官的关系处得如何了。之前的华有空就到处串门,哪里需要帮忙就热心地参与,是以在王宫这些底层小吏中有着极好的人缘。这倒让杨华凭白捡了个便宜,还没进入社会,人际交往还真不是他所擅长的。 在这个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的时代,若没有权力和利益关系,就得依靠日常接触的一点一滴,来构建基本的人际关系了。正好自己需要从各种渠道收集信息,是以华这个窜岗的喜好,恰好可资利用并发扬。 明堂位于正殿东南,绕过两座偏殿,一座比正殿稍小了些的高大建筑便出现在视线之中。 比起正殿,明堂更显破旧,杨华目测至少也能算个d级危房了。没想到自己竟然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上班,想想就有些不是滋味,也不知里面供奉的周王朝历代先祖看到现在王室衰落至此,心里会作何感想。 杨华的目的并不在这些神主牌身上,他最想看到的,是安放在明堂中的九鼎。 相传,夏朝初年,大禹划分天下为九州,令九州州牧贡献青铜,铸造九鼎,象征九州,将全国九州的名山大川、奇异之物镌刻于九鼎之身,以一鼎象征一州,并将九鼎集中于夏王朝都城。 商汤逐走夏桀后,将九鼎迁至其都。盘庚定都于殷后,又将九鼎迁移至殷。周武王灭商后,曾公开展示九鼎。周成王即位后,周公旦营造洛邑,将九鼎置于该城,并请成王亲自主持祭礼,将九鼎安放在明堂之中。 在华夏文明体系中,九鼎有着无与伦比的地位,甚至被神化成有灵性的器物,在无数的仙侠怪谈中都是重量级的法宝。 身为一个生长在新时代的高中生,虽然也看些玄幻小说,可杨华当然知道九鼎并没有什么神异之处,只不过因其在权力掌握的世界里,象征着主宰天下的权威,引得无数人心生向往。 一路行来,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但接近明堂后,果然如清所言,一队数十人的王室禁军,稀稀拉拉的围着明堂构筑了一个警戒网。 见杨华走来,并没有人阻拦,负责的头目反而笑吟吟地问:“华,可是痊愈了?” 谢过这个陌生的“熟人”,杨华脚下没有半点停顿。 除了来看过自己的人,他多少还能有点印象。其他的人可就完全不认识了,要是多谈几句,难免露出马脚,那可有点不好收场。 还是等清他们把自己头痛加有些失忆的毛病散布广点,再去走动为好。 大步迈入明堂,一眼便看到了处在大殿中央的九个巨大青铜鼎。 传说九鼎是夏时所铸,已传承千年之久。杨华并不知道这个传说是真是假,但其厚重古朴之气扑面而来,让他的呼吸也不由粗重起来。 这可是九鼎。相比于杨华所知的最大青铜鼎:司母戊大方鼎,九鼎还要大上许多。 自己这具身体身高大概有一米七,从他这几天的见闻看,已经算是高的了。可站在九鼎面前,就算踮脚伸手也摸不到耳尖。怪不得历史上有把人丢到鼎里烹的记录,这里的随便哪一个鼎,就算四五个人坐在里面,仍然不显拥挤。 仔细看着鼎上的纹路,杨华不由微微失望。 不知是不是年代久远,鼎身的图案已经不是很清晰了,铭刻其上的九州地形图,与杨华所知的诸多地图完全找不到一丝吻合的地方。 杨华的地理学得还算凑合,他知道地形一直在变迁,比如黄河多次改道、海岸线也有极大差别。他本想以九鼎上的九州地形图,完善修正自己对这个时代的了解,显然已经无法达成。 缓缓将手伸摸向缓缓地伸手摸向其中一个大鼎,触手冰凉,轻抚着鼎上的铭文和图案,杨华心入空灵,隐隐间似乎有了一丝明悟。 “你终于来了!” 一个苍老而浑厚的声音直接出现在杨华的大脑里,吓得他一下子收回手,惊异地看着周围。 四下无人,只有自己和九鼎。 莫非……想起自己看的小说里九鼎的诸多神奇,杨华不由瞪大了眼睛。“是你在说话吗?” 九鼎无语。 杨华甩了甩头,不死心的再度将手伸了上去。 “我病了。”那个声音再度响起:“可能要休息一段时间,就靠你了。” “你是谁?神仙?妖怪?”杨华差不多算是个无神论者,先前那两个外星人也就罢了,可会说话的九鼎?这绝对无法用科技来解释吧! “名字么……有人叫我盖亚,也有人叫我后土,还有好多。” “真的是神仙!”杨华完全被震憾到了,盖亚是希腊神话里的大地之母,后土则是华夏文明中的大地之神。这世界真的有神仙存在吗?一时间,杨华许多视为真理的想法被打碎,完全无法轻易接受这个事实。 “神仙……我也不知道算不算,语言来表达还是太低级了,若是一定要找个词汇,灵或许比较恰当一点。” “太好了!”杨华才不管恰不恰当,闻言大喜,连忙求道:“求您把我送回去吧,我实在是不想呆在这里了。” 虽然几个新交的朋友让人略有不舍,可若是有得选,鬼才愿意呆在这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地方。错过高考,大不了自己再复读一年,无限的可能还在等着自己呢。 “在我全盛之时,破开时空倒也能办到,却不能任意选择,只能看机缘。” 杨华的满心欢喜顿时消散,心也随之沉了下去:看来自己只能在这个时空挣扎求存了。 “我倾尽全力才让你来到这里,即将陷入沉睡。” “你找我来干什么?”杨华一时分不清这件事从头到尾,到底是外星人把当背锅侠,还是后土的救命稻草。唯有一件事是确定的:自己只能接受现实。 “秩序即将崩塌,恢复它。” 声音似乎越来越弱,杨华急了:“您要睡多久?怎么恢复?别睡啊,让我办事总得给我点好吧!什么超能力啊,法宝啊,随便来点,我不嫌弃的。” “人杰,地灵。就像一下子把存粮吃尽了,不仅会撑得人难受,后面更会难熬。若无意外,这一方生灵会在一场惨烈无比的大争斗后陷入长期的沉寂,改变这个结局。还有最后一点灵气,给你了,为了逻辑自洽,我几乎被耗尽了,秩序重整之后,我才能再次苏醒,否则,就至少需要一万年……你好自为之……” “喂喂喂,这个灵气我该怎么用呢?如何才算是秩序重整,怎么都这么不负责任啊!”杨华用力拍打着九鼎,心里的怒火腾然而起。它这个比喻倒还真说到自己心坎上了,早就看不惯家里那点粟米,寻思着饱饱地吃上几顿将其消灭,奈何…… 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哪来的能力去恢复秩序,又该恢复什么样秩序,人都要饿死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八章 苌弘的小秘密 细微的脚步声在殿内传来,随即响起一阵略带沙哑的男声:“华,已是无恙?” 杨华仍不停拍着九鼎,手都拍肿了仍然没有一丝回应,自然没有听到那人的声音。直到那人再三呼唤,才让他稍稍清醒。 看来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稍稍收拾心情,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立在侧门,个子不高,但双目炯炯有神。 这大概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苌弘了吧。 毕竟是自己遇上的第一个历史名人,杨华一边靠过去,一边回忆自己对此人的点滴记忆。 脑子似乎灵光了点,以往很模糊的记忆变得清晰起来,莫非这就是后土灵气的效果? 除了苌弘化碧之外,另一个较为有名的便是孔子问乐了。 据说孔子到洛邑向老子请教学问之后,还专门拜访了苌弘,向他请教了“乐”。 历史上对苌弘的记录并不多。可仅凭这几点,便知他是一个博学多才的人——孔子都要向他请教,不仅精通天文地理,音律星象——方术事周王,还足智多谋——否则哪有资格以智囊的身份参与晋国诸卿之间的争斗。 可惜他没站在胜利的一边,晋国内斗结束后立即被秋后算帐,在赵鞅子的逼迫下被无情地当作了牺牲品,留下一个碧血丹心的悲歌,黯然退出历史的舞台。 按说,在此时都三家分晋了,苌弘似乎应该早已做古,可现在看起来,怎么也就才四十出头。估计这就是时空混乱之后的效果了吧,人物出场时间完全不按“规矩”来。 渐行渐进,杨华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平时是怎么称呼苌弘的,这个时代的规矩他实在知道的太少了,只能含糊其辞:“唔,还好,就是忘了点事。” 苌弘皱了皱眉头:“失了魂?那我教你的星宿推演之法可还记得?” 杨华心中暗暗叫糟,他哪里还记得什么星宿推演之法。不过自己好歹也是个天文爱好者,业余的,自然不能在这方面露怯。“依稀还记得。”一边偷瞄苌弘的反应,一边奉上模棱两可的回答。 人类诞生起便对神奇的星空有着浓烈的兴趣,据说从尧帝时便设有专职天文的官员。不过因为科技手段的制约,在人类局限于地球上的时候,天文学的发展其实是相当有限的。 其中一个里程碑便是望远镜。在这件天文利器出现之前,各个文明在天文观测上都有着诸多的相同点。比如对天空分野,用一些物品或动物来标识星域等等,而占星术几乎在所有文明中都大行其道。 “随我来。”苌弘摇了摇头,转身打开身后的门走了进去。 杨华不敢拖延,有些不舍地打量了一眼九鼎,急步跟上。也不知道这不负责任的后土还会不会再醒来,自己还巴望着它能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呢。 匆匆描了一眼门洞上“星厅”两个古篆字,还没来得及细细辩论,一个出人意料的画面出现在眼前。 杨华被眼前的奇景震憾了。 宽阔的星厅顶上,被装饰成了一个漆黑的穹顶。在火光的照映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凑近一看便会发现,那是一颗颗大小不一,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水晶,按照一定规律镶嵌在穹顶模拟的“夜空”之中。 仅仅看了一眼,杨华便知道这是一个星图模型。 东南两面的制作已经完成了,西北两边仍然空空如也。即使如此,也让杨华赞叹不已。这可是青铜器时代啊,这样一个高度仿真的星空实景模型,绝对是天文学上的一大创举。 不过他也感到奇怪。照理说这样的模型,在史书上应该留下重重的一笔才对,怎么会连一点痕迹都没有。 对于苌弘在天文学上的成就,史书上几乎毫不提及,仅有什么“以方术事周王”、“周室执数者也”这样的寥寥几笔。华夏文明的史官系统在诸多古文明中独树一帜,但也存在着自己极大的弊病。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华夏文明的史书只是一部帝王史,或者权力史。一个人再有才华和创举,若是没有和当权者发生交集,是很难被记入史书的。 就如苌弘,若不是连孔子都要向他请教乐的知识,恐怕留在史书中的形象就是一巫祝。 即便如此,除了对武乐和韶乐的评价,他自己的乐上面有什么样的成就或长处,史书上是不屑于留下一个字的。《淮南子》上称赞苌弘“天地之气,日月之行,风雨之变,历律之数,无所不通”。但他在这一方面到底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却仍然只供后人猜想。 以杨华这样的业余水准的眼光来,这个星空模型当然有着诸多的不足和错漏。但考虑到这是一个观测全靠眼睛的时代,能有这样的作品,便足以在天文学上占据显赫无比的地位了。 一阵低沉的器械运作的声音传来,杨华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变化,对苌弘的敬佩简直无以复加。 这星图模型已经够让人惊讶了,更离谱的是,它还能动!随着其运动,四季星空依次出现在天幕之上。 随着地球绕太阳公转,在地球上观察到的星空便有了斗转星移,四季轮换的变化。对于杨华来说,这已经属于基本常识,但古人受限于各种条件,并不能正确解释这一现象。 除了较为流行的盖天说和浑天说外,早在夏朝时就有了“无极之外复无极”的无限宇宙论的宣夜说。 只不过那时的天文星相之学,几乎是王室的禁脔,一般人是很难接触到的。 夏商周三代,负责天文星相的何止几千人,但能留下名字的,也就屈指可数。留名的关键不在于你有多么伟大的创造发明,而在于有没有和权力中心发生交集。如果一辈子都没能和帝王碰上一次面说上两句话,那么你就是不存在的。 正因为这样,一些相对正确的学说,即使有了良好的开端,但若没引起掌权者的兴趣,便会轻易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就算获得了当权者的支持,然后取得了极大的成就,后继者也不一定会继续坚持。文明就在这种艰难而残酷的环境中,倔强地生长。 “晶石快用尽了,明日你再去寻些来。”似乎对自己的作品并不太满意,苌弘皱眉道:“诸星运转,实在太过繁杂,仅是两面星图,便已有些难以圆融无差,另外两面星图加上之后,只怕会有更多错失。” 杨华的注意力全被星图吸引,苌弘前面的要求丝毫没引起他的注意,倒是后面的那句话让他点头称是,随口便接道:“错了错了,参照物错了,这样是没办法正确计算的。” “什么错了?参照物?”苌弘本是自言自语,并没有指望自己这个助手小吏能与自己在这方面进行交流,却没想到对方一口指责自己错了。 杨华心里暗暗叫糟,眼睛一转,好奇道:“这星图居然会依四季演化,实在是太神奇了。大夫是怎么办到的呢?” 他当然能一口指出苌弘错在了哪里——一切以地球为中心的天文理论,肯定都存在一定的疵瑕,但一时间让他如何解释其中的道理。 苌弘摇头叹息:“你这一跤可真跌得不轻啊。一年前,我请了公输班的弟子泰山制作穹顶,墨家弟子高石子设计的机关,一直是你给他们打下手,这事你也居然忘了。” 说罢又转头凝望星图,不解道:“真的错了吗?我也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思虑多日,仍然找不出其中缘由。”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九章 顶配版扎小人 杨华心里暗自松了口气,祈祷用失忆症这一招,勉强能糊弄过去。“确实有些记不起了,不过大夫这一说,弟子又想起来一些。泰山和高石子……他们已经走了吗?” 时间线已经混乱,他已经放弃了根据墨子和公输班弟子来推断自己到底处在哪个年代的努力了。 不过传说中墨子和公输班不是有些不一对冤家么,两家弟子不仅能够合作,而且苌弘口中,二人都住在他家里,这倒还是件新鲜事了。 手工制作、简单机械原理也算是杨华的业余爱好之一,看来自己以后可以找这两个交流交流了,看看传得神乎其乎的墨家机关术是不是有那么神奇。 移步走到星图背后,略一打量,杨华便明白了其中的原理。 说起来倒也是什么高深玄妙的设计,就是简单杠杆和齿轮的组合,控制每一面的四幅分别代表四季星图更替轮换。 虽然结构很简单,但在这个基础上发展下去,机械动力便可以成为改变生活诸多方面的强大支撑了。 其实古时的工匠们已经相当聪明能干了,很多精妙绝伦的器物都已经能够制造出来。 只不过他们服务的对象一般都是以帝王为中心的权力机构,大量的智慧结晶都用来建造陵墓、宫殿。建造完这些之后,为了防止泄露,他们又被当作了廉价的一次性用品,惨遭圈禁屠杀。 掌握“奇技淫巧”的工匠们,低下的地位从来没有真正改变过。就如被视为木匠祖师爷的公输班,传说在春秋时代就能制作出飞上天三天不落的木鹊,姑且不论传言是真是假,但其在工匠中的地位却是无可置疑的。 即使是像他这样才华横溢的人,一生几乎都在追求诸侯权贵们的赏识,可惜他的匠人出身成为他终身无法摆脱的烙印,在他为楚国制作了诸多精巧实用的攻城器械后,仍然没有获得踏入贵族圈的资格,最后郁郁而终。 后人对他的认识,主要就建立在他与墨子在楚王面前的那次交锋,这场巨匠之间的巅峰对决,若是没有楚王这个角色,史官甚至连记录的兴趣也没有。 正如自己眼中这个堪称古代天文至宝的四季星图,史书中甚至没有只言片语的记录。 杨华甚至猜到它的结局,在苌弘死后,随着衰落的周王室,悄无声息的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如同无数凝聚匠人结晶的精巧器物一样,它们就如从来没有出现过,来去都没有任何人予以关注。 作为一个立志从事科技创新的人,杨华只觉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推动时代发展的,是一代又一代敢于创新探索的匠人们,新的材料新的工具在他们手中诞生,为人类社会注入新的活力,让文明不断向前发展。 但是他们,却是文明组成中微不足道的卑微存在,天下还有比这更不公平的事情吗? 即使是他那个时代,科技人才的地位有了大幅提高,可仍不能完全相符。人们更愿意追逐那些明星、富豪,而真正为社会做出巨大贡献之人,反而默默无闻。 “难道要全部重来?可天子希望我尽快完成,时间不多了。”苌弘站在那里喃喃自语,左右为难。 以杨华的眼光看来,这星图当然存在着不小的缺陷。但就当时来说,却已经可以用尽善尽美衡量了。即使在后世,也能被唬住不少人。当然,杨华这样花了一定时间研究的业余爱好者还是能看出其谬误的。 “倒也不必。”杨华轻言轻语,缓慢地堆砌着措辞:“短时间内,误差还不明显,完成天子的任务后再慢慢改进,也为时不晚。” 以地球为不动的中心,当然无法正确认识星空变化的真实轨迹。不过也不得不佩服古人在这方面的聪明才智,依靠着极为落后的技术手段,不断探索改进,制订出水平极高的阴阳合历。 古时人们以月亮的阴晴圆缺来制作历法,一年十二个月,分大小月,每月二十九或三十天。 一开始当然察觉不到其中的问题。 月亮是夜空中最为明显的天体,所以自然而然的成为最早的天文历法依据。不过这套历法一用上几年、几十年,误差就大了。 古人也发现了这个问题,随即以闰月的方式加以弥补,然后再以日影的变化分出二十四节气。 其实这套历法在日心说确立前,已经算是相当完善了,在华夏文明中一直使用了数千年,虽然不断进行改进修补,但都只是些微小的变化。 这些变化,一般都是基于小的误差在经年累月中越变越大,最后变成极为明显的差异。事实上,即使在杨华那个时代,华夏文明仍然在沿用这套古以有之的历法,只是和西方的太阳历一起套用罢了,一些主要的传统节日,仍然以华夏历为准。 “也罢也罢,本为虚妄,但求尽心尽力罢了。”略加思索,苌弘也对这个让他感觉太过复杂的问题放弃了。 当然,这个差异他来说不止复杂这么简单,而是根本原理就出问题了,所以当然怎么改进都没办法真正杜绝。 其实说完刚才的话,杨华立即就后悔了,一边偷瞄着苌弘,一边告诫自己以后多看多想,千万不要多说。 他可知道,一个人的认知领先太过超前可不是好事。历史上有诸多这样的人,不是被认为疯子,便是遭到世俗力量的无情迫害。 自己可是个连吃饱饭都成问题的小吏,如果表现得太过不同,大概率会引来麻烦,这可是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一言决人生死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思虑间,苌弘的下一个举动吸引了他。 只见苌弘从一个木匣子里取出四个木制的人形物,一边在东南两面星图下踱步,一边念念有辞。 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其中一个紫色的木人放在地上,凝思半晌,自语道:“火德为主,金德为辅,金炼于火,王器恒久。哼,狂妄之极,吾以天子之箭射之,看你如何恒久。” 随着苌弘的走动,杨华这才发现,除了穹顶星图,地上竟然也另有玄机。 在烛火照映下,看清地面图案之后他不由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诸天星斗对应下的九州地势图!虽然与后世的精确地图相比实在粗鄙不堪,但杨华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个华夏文明繁衍生息之地。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天文学上的至宝星图,最终在历史上没有留下只字片言了。同时他也明白为何在人手不堪足用时,天子还会专门拔出一队禁军来守卫此处。 苌弘在历史中除了留下“碧血丹心”和“孔子问乐”两个典故之外,还有一段记录:设射貍首。 当时周王室已经衰落,诸侯不贡,苌弘为新建王城的事四处奔走,希望能筹集足够的物资,化解周王室的尴尬。虽然最后王城的修建顺利完成,但诸侯们的白眼和冷漠深深地刺激了苌弘和周王室。 于是,或许算是历史上最早有记录的“扎小人”便出现了。 貍,古语中又有一称为“不来”。而《貍首》是上古行射礼时,诸侯歌《狸首》为发矢的节度。设射貍首——说白了,就是周天子让苌弘诅咒这些“不来”的诸侯们。 后世的巫术里面,便有做个稻草人,然后贴上仇人的生辰八字,以针扎或锤打等方式,诅咒仇人的方法。 至于这一巫术是否传承自苌弘,杨华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到底是天子手笔,这顶配版的扎小人,完全超过民间版不知道多少个等级。 在古时的星相研究里,天上的星辰是与地上的人一一相对应的。 比如天空中最为明亮的北极星,古时便一直称之为紫微星。紫微星号称“斗数之主”。 自古来的研究者都把紫微星当成“帝星”,所以命宫主星是紫微的人就是帝王之相。有了帝王星,那太子、王公大臣也不能落下,一个个都对应了天上的诸星。 苌弘精通天文,是以这个顶配版的扎小人,便是星相推衍,算出这些不来朝贡的诸侯所属之星,然后再对应九州大地,算出其准备位置。再以天子赐箭射之,企图达到列国衰落而王室复兴的美好愿望。 可惜这种希望借助外力来改变自身的企图,注定只是一场梦幻。周王室最终还是没能逃脱灭亡的结局,诸侯们互相攻伐,最后一统于秦。 所谓的天命、五德终始之说,不过是人类在特定的认知阶段,用作解释的工具罢了。 不过杨华不信这些,并不代表别人不信。 这些荒谬的学说在几千年的历史中大行其道,即使在杨华所处的那个时代,仍然有人在信奉并进行研究,其中还不乏知名人士。 杨华也知道,科学并不能解释一切,人类对宇宙的认识还远处于相当初级的阶段。更何况他刚刚还在外面的九鼎那里接触到了传说中的大地之神,虽然这个神实在太没有神格。 巫祝之术,历来虽然信奉的人虽不少,却因为太过神秘,也是一个极为禁忌的话题。历代的权力阶层对其都是又打压又利用的态度,简单的说为我所用则可,反之则立即予以消灭。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十章 另一个危机 杨华突然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苌弘扎了诸侯的小人,诸侯岂能放过他。 失势的周天子当然也不会真正维护他,也没有能力去保护他,所以在一场政治斗争中,轻易地把为王室尽忠效力长达五十年的苌弘当作了牺牲品,处死以慰诸侯。 而从碧血丹心这个词的字面理解来看,甚至可以简单推测到,年迈的苌弘所受的还不是一般的死刑,而是类似于车裂商鞅那样的残酷极刑。 这便是“匠人”的悲哀,即使是像苌弘这样天文地理、星相音律无一不精的巨匠,在权势面前,仍然什么都不是。 苌弘死后,星图自然是被付之一炬,所有相关的信息也被严密封锁。不管其到底有没有用,这种玄秘力量的运用,都是帝王诸侯的心病,必欲除之而后快。 想起苌弘悲惨的结局,虽然才刚刚认识,杨华却有一种想劝他放弃这一毫无作用,只会给他自己带来杀身之祸的举动。 不过想了想,他还是忍住了。 从刚才苌弘的话语中,已然知道他的无奈。天子催索甚急,而他这个一心想要扶助周王室的忠臣,即使是知道希望渺茫,也会拼命一搏的。 自己只是个低级小吏,甚至很可能在那场祸端中当了陪葬品,但却连留下一笔的资格也没有。 是的,自己真的很有可能受此牵连,被毫无价值地杀掉。 一想明白这里,杨华不由懵住了:自己或许不会被饿死,却极可能像影视剧里那些跑龙套的一样,在苌弘死的时候被“顺手”解决。 这也太操蛋了! 乱世人命贱如草,这可不就是乱得不能再乱的乱世么。像自己这样身份卑微的小吏,随便来个有官职的人也能决定生死。 不行不行,我可是要拯救世界的人,怎么能够搅在这样的事里,不明不白的死去。 该怎么办呢? 收拾家当逃走,投奔其他国家?自己那点家底,估计得饿倒在半路。而且也不知道这个时代具体情况,“移民”的手续要些什么? 走好像可以解决问题,世界那么大,当然得出去看看,奈何…… 貌似无解。既然无解——那就不用解了。 杨华是乐观的人,从来不去跟自己没有能力解决的事情死磕到底,第一道题就做不起,咱还能交白卷不成? 想通这一节,杨华顿时轻松了许多:先把能做的题做了再说! 随后的整个上午,他一边帮着苌弘将剩下不多的晶石开始制作西北两面的星图,一边乘机苌弘问了许多天文方面的知识。 要真说起来,杨华这个业余天文爱好者在天文知识体系上远远超过苌弘,但在这个时代拿出来,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布鲁诺只不过坚持了下日心说,就被活活烧死了。 学习能力算杨华的强项,更何况经过灵气加强后,让他有了成为学霸的信心。是以他决定先理清现在的天文知识情况,然后再渗透后世的方法理念,慢慢进行改进。 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助手,苌弘似乎早把杨华当作弟子看待,倒也没有藏私,但有所问,便据实以告。两个时辰下来,在后世只能算业余的杨华,顺利晋级成为了这个时代的天文业内人士,学徒级的。 蒙混过关已经没什么问题了,甚至因为他拥有超越数千年的知识下,很多方面他还能在苌弘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做出更符合实际情况的解释和推衍。 更重要的是,他对这个时代的天文学界的状况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邹衍成名已经二十余年,五行论、“五德终始说”和“大九州说”成为各国星相官吏的必修之学。 当然,把天相与人联系起来,已成为天文界的共识,只是在具体的细节上,大家还在争论不休。 争论的主要原因,并不是学术之争,而是政治正确性:各国诸侯都希望自己成为天意取代周室之人,研究星相的人毕竟端人饭碗,当然也就在取悦各自君主而发展各自的学说。 由此可以想像,此时的天文学界是多么混乱。 除了公认的紫微帝星代表周王室,其他诸星几乎都存争议。每一个天相的解读也各不相同,都变着法的朝有利于自己所处的诸侯国来宣扬。 诸侯们不仅不再向周王室朝贡,甚至已经大张旗鼓地宣扬自己才是天命所属的那个取代周室的人,只是现在尚没有一国能有吞并诸侯的力量,所以周王室才能偏安无事。 苌弘作为周室掌管天文历法之人,设射貍首可以说是周王室最后的反击手段,由此可知他肩上的担子有多么沉重。 恐怕不仅周王室在搞这样的小动作,其他各国私底下类似的行为也不会少。只不过这种事太过隐秘,各国是绝对不会让其见诸史册的。 杨华自然知道所谓的天相变幻,跟地上的人并没有丝毫的关系,有的只是规则和定律。 天子英不英明,大臣贤不贤明,日食都会出现;不管发生好事还是坏事,彗星仍然不会变更自己的轨道。 不过没有办法,以当时人类的认知水平,只能以这种看似自洽的理论来解释,由于其与权力的结合,更是长盛不衰。 不仅是华夏文明,占星术几乎在所有文明中都广泛流传,甚至是在对太阳系有了充分了解后,仍然没有完全消失。 嵌上最后一颗晶石,二人的工作总算告一段落。杨华扶着苌弘下了轮梯,后者很是欣慰:“你这一跤倒也没白跌,虽然忘了些事,但脑子却灵光多了,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杨华闻言手一哆嗦,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狂跳的心平静下来。 也难怪苌弘如此说,在对这个时代的天文有了一定了解后,他成了苌弘得心应手的助手,随便看看星图,就能知道哪颗星该摆在哪个位置,甚至几次纠正苌弘细小的错误。 到后面,差不多是杨华指点位置而苌弘成了助手了。以往每一颗星的镶嵌都要反复测量和计算,但有了杨华帮助,原本五六天才能完成的事,一个上午就顺利做完了。 看来自己还是容易得意忘形,杨华心中暗自警醒自己: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十一章 赚个窝窝头 告别苌弘,杨华摸着自己咕咕作响的肚子,站在明堂的门口发起呆来。 这个时代,天子每日四餐,诸侯三餐,其他人只有两顿。而在自己那个时代,很多人的饮食规律已经打乱了,完全不再根据时间而是自身需要来进食。想吃什么,想吃多少,想吃多久,根本都不是问题。 不过现在,他不要说任挑任选,连吃饱都是一种奢望:不到二十斤的存粮自己要坚持到三个月后的冬天。 从清他们口中得知,七分野菜三分粟米,这就是他们这些“贵族子弟”的标准配置。这还是中等水平,若是那种家里父母病弱又人丁不旺的,连种配置也是种奢望。 怪不得天子剩饭也成了奢侈品,不是在王室当值且和膳夫关系良好的,连剩饭的味儿都闻不上。 一想到这里,他又发起愁来:这具身体的主人并不是孤身一人,居然还有家人的。由于自己伤得并不重,所以也没有通知家人来照料,不知道头痛失忆这一招,能不能骗得过至亲之人。 想到这里,他又不由一阵心痛,也自己原来的父母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亲生父母已然愧对,穿越而来的家人又不知道怎么面对。若不是这具身体的记忆被抹除,自己也不至于完全没底啊。 拖也拖不下去了。从苌弘口中得知,那种用来充作星星的水晶石,竟然是自己从家附近的山上找来的,也就是说,最迟明天,自己就得面对“家人”了。 “华!”正在考虑着如何过明天那一关时,一个声音打断了杨华的思绪,寻声望去,只见刻远远地站在一角,向自己挤眉弄眼。总算找到救星的杨华大喜过望,快步奔了过去。 刻一把拉住杨华的臂弯,低声道:“饿了吧,走,蹭吃的去。” 杨华心里一乐,这可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一边疾走一边问:“哪里蹭,有什么?” “这几年我们不是经常都去吗?好吧,你连这事也摔忘了,迟了恐怕就派光了。”刻没好气地白了杨华一眼,拉着杨华加快了脚步,别看他人瘦得像要被风吹倒,力气倒是着实不小,杨华几乎是被他扯着在跑了。 拐过两座破落的小殿,一座规模略次于明堂的建筑出现在视线之中。 与其他建筑不同的是,它的匾额比较新,上面所书的“藏室”两个大字并不是古篆体,而是杨华较为熟悉的隶书。不仅字体,其风格也与其他地方的风格完全不同,行笔流畅飘逸,意境深远。 为了让自己的试卷更漂亮,增加点印象分,杨华还是花了点时间练习书法的,甚至还亲自刻过一个篆体的私章。繁体字不必说,篆体、金文之类的也略有涉及,所以宫内各处匾额上的字只要仔细辩认,还是难不住他。 石阶下,已经有七八人排队等侯。刻拽着杨华排到了队尾,立即向前面的几人打听今天有几个名额,吃的是什么。拉过刻低声问了一会儿,杨华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主管这个藏室的官吏最近几年在整理那些年月太久几近毁坏的典册,不过在王室人员严重不足的影响下,他的手底下也就十来个人,这还算是各部门人手比较多的了。 这个时候的书籍几乎都是竹简木牍,除去伐竹、制简、制绳、制墨、制笔、编册和杂役,抄写的人手严重不足。除了竹简木牍,也有少量的帛书。不过帛是奢侈品,除了书写重要的盟约,其他的大都是在王公诸侯准备陪葬品的时候才使用。 只靠藏室这点人手,根本没办法处理如此多的典册。 周天子自己也过得拮据,当然也不会为此增加人手拔付钱粮。负责看守藏室的官吏也没办法,只好自己掏腰包,以每日一餐招募王城中会写字的小吏们前来帮忙。 所谓一餐,其实一般也就是个杂粮窝头,顶不了饱,只能凑合解解饿。 即便如此,竞争也是相当激烈的。 这个时代识字率相当低,能写的比例更少。可偏偏王城小吏大多是王族的旁枝末裔,为了守住自己的贵族标志,家学是不能丢的,所以相比之下,识写这一技能反而普遍具备。 大家日子都过得苦,能不费什么力就挣到一个窝头,谁又不愿意呢?所以来藏室挣“外块”的人极多,可每日制成的空简数量不一,招募的人手也就不固定,分完为止,没排上的也就只有自认倒霉了。 两人说话间,又来了不少“蹭饭”的人,队伍一下子就排到了三十多人。 看到自己排在靠前,杨华心中大定,不由开始胡思乱想:自己遇上的第一个名人居然是春秋时期苌弘,那么周室这里还会藏着哪些名人呢? 对了,老子不就是周王室的“守藏室吏”么,那风格特异的匾额,是不是就是出自老子之手呢? 一想到过会可能会见到“太上老君”的真身,杨华不由有些期待:来个混乱的时代似乎也不是那么糟糕,如果能与那些奠定华夏文明基石的百家思想巨擘们共处一时,会有多么精彩? 思绪间,两个小吏出现在台阶上,一人提了个竹篮,一人抱了一堆木牌。抱木牌的一边挨个发牌,一边高声道:“今天只要十个人,之前有败笔的就别等了。”刻扯着杨华低声欢呼了一下,邀功道:“幸好我拉着你跑得快,不然就排不上了。” 杨华也暗呼幸运,他刚好排在第十位。不过现在蹭吃的已经是其次了,现在的他就像那些疯狂的追星族,等待着自己迷恋的明星出现一般。 他并不是道学迷,但毕竟是个华夏族人,多多少少都听说过老子的众多传闻。更何况这是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后,见到的第一个“子”,还是超级重量级的。 说起来,苌弘若不是一心想扶助周王室,凭他的才学,要成为一代名家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命运弄人,他一直得不到重用,只能以方术之名留在史书之中。 “给,拿好!”分牌的小吏将木牌塞到杨华手中,转头冲众人大声道:“先听室老训话,然后按牌子上的座位就坐,一切照旧,精细点,这段时间竹简着实废了不少。” 杨华接过后面小吏递来的粗面窝头,学着众人那样揣在怀里,便跟着队伍进了藏室。 藏室并不是像明堂那样三重殿结构,而是一个较大的四合院,院子中间的空地上,整齐的摆着二十来张几案,除了十余张摆放了书写的一应物品,其他的都空着的。 正对面的屋檐下,一位老者正伏案而书,两旁各跪坐着一名小吏。 众人越过几案,与几名藏室内的小吏一字排开,恭恭敬敬地向坐在檐下的那人长揖一礼,便静立等侯。 杨华自是有样学样,不过行过礼后,他却没有像大家那样低头看脚尖,而偷偷的瞄向那名老者。 刚一瞄过去,那老者似乎有所觉般,停下手中的笔,抬起了头,正好与杨华的眼神交汇。杨华心中一颤,急忙低头躲避,气血却是一阵翻滚。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神啊,深邃幽远,似乎能洞察一切。 仅仅是瞬间的对视,杨华便感觉有些吃不消了。 不知道是由于心虚还是什么缘故,在这名极有可能就是老子本人的老者面前,他有一种完全被看穿了的感觉,似乎自己那点小秘密仅在这一次眼神交汇中便显露无遗。 虽然眼睛老老实实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不过仍然感觉那种如有实质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室老悠然道:“天子有意以《礼》回赐吴侯,就你们吧,内容我已着人分派好了,二十日内完成,今日之后自己择时而来,直入即可。”声音不急不缓,似乎从远处传来,但却极为清晰。 杨华心中尚未平静下来,却听得周围一片低声哀叹,随即那名发牌子的小吏的话解开了他心中的疑惑:“室老的话大家听明白了吧,完成之后要交给宫正审核的,这可不是随便糊弄得了的。好了,找到自己的座位,就可以开始了。” 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牌子,上面写着“丁四”,杨华顿时有些发愁。刚才进来的时候他留心观察了一下,除了刀笔墨简,可没一张几案标注了号码。 幸好旁边的刻拉了他一把,看了看他的牌子后,低声道:“走吧,你坐我后面,这回惨了,回去只有让槽他们帮忙多找点野菜了,我俩可得不上半点空闲。” 稍微问了一下,杨华这才知道,平时他们来蹭饭,室老从不苛求,大家写多少算多少,所以每次也就写上十几片竹简左右,而且也不用太认真,完事后还能有足够的时间出城寻些野菜,添补口粮。 但这次要交给宫正审核,这件事就从蹭饭升级为“任事”。 宫正是掌管王宫中的戒令、纠察违反禁令的人。本来对于他们这些小吏来说,是遥不可及的高官,但周王室衰落之后,连官员俸禄都发不出来,要以免税土地来抵充,哪里还支撑得起庞大的官员体系。 是以除了维护王室运转的大量低俸小吏外,中高级的官员则能省就省了,整个官员结构也就变得极其怪异。简单的说,宫正一手捏着大多数小吏的生杀予夺之权。 这样一来,就不是简单的蹭饭了,因为最后要由宫正来审核,所以就变成了王室正式的任务下发,完成得好,不一定有奖赏,但要是完成得不好,那可是会受到处罚的。 对于只能勉强维持生计的小吏们来说,任何惩罚都是难以承受的。 宫正的审核对杨华来说似乎极为遥远,对老子的好奇已经完全将其压了下去。 学着众人一般跪坐之后,他并不急于开始,而是壮着胆子再度将目光投向石阶上。石阶上的老者这次毫无所觉,专注地在写着什么,动作缓慢,却没有丝毫的停滞。 见对方没有反应,杨华胆子就大了起来,正眼仔细地审视起来。 老者头发已经花白,束发为髻,没有一丝杂乱,对比自己出门时胡乱地挽成一团塞在布巾里的窘态,不由有些汗颜。一张典型的国字脸,面容却并不显老态,特别是那双让杨华心悸的眼睛,更是灵光闪动。穿的是一件已经浆洗得有些发白的麻布深衣,显得干净整洁。 除了那双眼,这名老者看起来倒也寻常,但杨华却不敢轻视。眼神继续在其似乎带着韵律而动的手上停留了一会儿,便低头检视自己今天的任务了。不过他却不知道,在他的眼神离开之际,老者缓缓地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杨华,随即才继续之前的书写。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十二章 不就抄点字么 不大的几案上,摆着一卷竹简,一把书刀,两只毛笔和一盏墨汁,几案旁边的地上放着个竹筒,里面是一把制好的空白竹简。 每样东西对于杨华来说,都熟悉又陌生。只要了解过华夏族文字演变的人,都知道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的,但即使是花了些时间专门练习书法的他,也没有用过其中任何一种。 别人已在埋头书写,他却在那里把玩竹简、书刀,嗅嗅墨汁,研究了一下笔头、笔杆,玩得不亦乐乎。 华夏文明使用竹简的历史,可以追溯到遥远的夏朝。 《尚书》便有“惟殷先人,有册有典”的记载,再加上册字最初的形象就是编连起来的竹简样式,基本便可确定,夏商之时,不仅有了成熟的文字,还有着大量的典册记录。 只不过竹简并不是容易保存的东西,所以流传后世的大多以甲骨和青铜器上的文字为主。 至于毛笔,虽然历史上有蒙恬发明毛笔的故事,但实际上在此之前,毛笔便已经有了相当长的使用历史。而墨的身影更是在史前的彩陶纹饰中就出现了,随后不断发展,成为书法艺术中重要的一环。 看着自己面前这笔、刀、墨、简、盏,春秋战国版的“文房五宝”,杨华略有些遗憾。 没有纸,书写便始终受到限制,用牛车拉上一车竹简,也不过就是一两部书的样子,这还是古汉语极为精简的情况下。 在他的记忆古埃及在公元前三千年便已经出现了莎草纸,虽然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纸,制作工艺也相当复杂,但携带和使用要比竹简方便多了。 造纸么……仔细回想片刻后,杨华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己只知道蔡伦发明了纸,却不知道纸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不过既然汉代就能做出来,应该没有什么技术难度吧,有空可以研究研究。 正想着出神,手中旋转的毛笔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打中刻的后脑勺。院子里的宁静被笔落地和刻的低呼打破,引得人人侧目查看。 刻摸着被打的地方,转身瞪了一眼杨华,随即发现杨华面前的空简上连一个字都没开始写。当下也顾不得骂人了,一脸焦急地道:“你怎么还没开始?先说清楚,这一回,你的那份可别全指望我!” 杨华讪讪地一笑,看来自己以前着实没少占刻的便宜。立即收拾思绪,趁着捡回毛笔之际,观察了一下周围的人是怎么做的,然后摆好竹片,摊开竹简,拿起毛笔正准备蘸墨的时候,却被竹简上的字吸引了。 他分到的这份竹简是天官冢宰的冢夫篇,内容他并不感兴趣,但上面的字体却与门口篇额上的字体风格一致。字迹较新,显然是不久前才完成的。 用的字也不是小篆,而是后世较为熟悉的秦隶,字体结构已经没有多少变化了。 秦隶其实并不来源于秦国,当时山东六国在文化上远比秦要繁荣,秦一统之后,便整理各国文字,最后形成了秦隶。当然,小篆才是这个时代主流的字体,隶书只是辅助,一直到汉代才真正兴盛起来。 这份很可能出自老子之手的字,字型工整端秀,笔画浑厚又略带飘逸,肥瘦刚柔,纵横奔放,别具一格。 杨华虽然只是一个极为业余的书法爱好者,甚至他练习书法的目的根本就是想高考能多得几分。只是时间花进去,多少还是有一点点根基,对于书法的欣赏也算是半个入门者。 一想到这可是老子亲手所书,这卷竹简对他来说意义就不一样了,简直如获至珍,分析其笔法行文渐入忘我之境。“老天,你不会连怎么写字也忘了吧。”不知过了多久,刻回头看到杨华在那里发呆,仍然没有写下一笔,不由叫起苦来,更引得周围一阵窃笑之声。 杨华愧然一笑,面露尴尬之色,低声安慰道:“放心放心,这次不会让你代劳的,我只是在酝酿而已,马上开始。” “酝酿酝酿,再酝酿日头就要落山了,今天还有事情要办呢。”刻白了一眼幸灾乐祸的众吏,嘀咕着转了回去。 杨华显然已明白这事的个中缘由,当下也不敢再耽搁。 竹片上写字对他来说是头一遭,可写字嘛,一天写掉一支笔的生活对他来说只是常态,还会被这事难住就简直是笑话了。 比起用纸,竹简确实有些不便,先在几案上试了一会儿,杨华才稍稍找到了些手感。 初时他也学着其他人一样,一板一眼的照着竹简上的字体书写,写完几片就渐渐开始加入自己的风格,一入佳境就愈发不可收拾。 每写完一片,便放在旁边的空地上晾干,不一会儿他写好的竹片便赶上了刻。 等到竹筒中的空竹片已经用尽,他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跪坐得有些麻木了。看来以后有机会得给自己做套桌椅,这样跪坐在地上实在太不习惯了。 在心里给自己添了待办事项后,杨华缓缓地起身活动一下手脚,环顾四周,其他人仍在埋头苦战,或许是因为宫正的压力,一众小吏几乎是写一笔便对照一下,小心翼翼,唯恐有错,速度自然就慢了。 即使是其中写得快的,也才完成七八片。间或还能听到一两声写错字的悲叹。写错了虽可以用书刀削掉再写,但竹片本就很薄,多削两次,整片竹简就废了。 室老身边的小吏被杨华的动作吸引而来,见杨华已经写完,略有些惊讶,随即将已经晾干的竹简抱了上去,交给室老查看。 刻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小吏的背影,转身东瞧瞧西看看,还拿起杨华的竹筒倒转过来摇了摇,完全不敢相信这个平时还要靠自己帮忙的家伙,这次竟然能比自己快上一倍有多。 等他看到仍在地上晾晒的竹片后,脸色不由变得极为古怪起来。“你,你写错了吧,不过,嗯……” 也难怪他无法用准确的言语表达,因为杨华写着写着,字体便成了后世常用的楷体字。幸好没有在其中掺入简体字,全都是老老实实照着笔画书写,只是风格变了个样。 在纸普及开来之前,由于并没有多少练习的机会,字体的变化其实是非常缓慢的。 汉代造纸术改进之后,书法的内容才开始丰富起来,到唐朝进入极盛之时。后世那种墨池笔山练就出来的书法名家,是这个时代的人不可想像的。 杨华闲暇之时练习的书法,便是以唐代名家为主,特别是颜体和柳体,临摹的次数最多。对书法的了解不多,可他的写字量嘛,从高中三年的地狱模式出来的人,不用想也知道。 没等他得意多久,刚才那个小吏又小跑过来,低声道:“室老叫你。” 杨华忐忑不安地走到台阶下,室老正拿着其中一片竹简端详,右手在空中比划着,似乎在研究简上字体的行笔运转。隔了好一会儿,才放下竹简道:“你的字倒是别具一格,是跟谁学的?” 跟谁学?杨华不由一滞,若真要讲跟谁学的,那便是颜真卿和柳公权,且不说这两人认不认他这徒弟,但要等他们出现,还得上千年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十三章 真是老子 正不知该如何回答,那名小吏倒是给他解了围:“他叫华,是明堂那边苌大夫的属吏。” “莫不是那晚从观星台摔下之人?” “正是。”没想到自己摔倒这事竟然连室老也知道了,杨华面色尴尬地回道。 不过他并不知道,室老手下的人比苌弘多得多,但论职位,却是差太远了,从某种程度上,比他自己也高不了多少。 周公旦摄政之时,为周王朝制订了一套相当完善的制度,仅在王畿任职的“士”及以上的官员,便有两千多人。 那时周刚取代了商成为天下共主,拥有开发成熟的关中和洛邑,支撑这样的架构倒还一点都不吃力。 自平王迁都之后,宗周故地尽失,王畿的面积缩小了数倍,而在其后又不断缩减。到周考王最后一次分封他的弟弟后,周王室只能控制不到一半的洛阳盆地了。 这样的面积,也就和一个小诸侯差不多了。 作为名义上的天下共主,面子可不能丢。从天子的生活标准到官员架构,从丧葬到祭祀,一直都按周礼强撑着。如此一来,哪里还能长久。没过几代,堂堂的天下共主,已经连维持体面的生活都难以做到了。 矛盾终于在上一代周王时爆发了:整整数年,大多数王室官员没领到一点俸禄,反而承担不断增加的义务,再也无法承受下去了。先是大量的大夫阶层逃离王畿,其后不堪负重的国人也开始弃耕离国。 万般无奈之下,王室只好免掉近一半的土地的税赋用来维持基本的官员架构,再用减赋的手段慰留国人。 如此就形成杨华现在看到的吏多官少的局面。 室老的正式官职是天官冢宰之下的司书之下的府,品级只是中士,只不过他素有博学之名,大家尊之为老;苌弘则是春官宗伯之下的大祝,属于下大夫一级。 官职高的苌弘其实真正属于他直接管理的就只有杨华一人,而室老上面已经没有司书,直接统归宫正管理了。大夫这一阶层如今在王室已经少得可怜了,大多还属于左右卿单刘二氏的家臣。 室老盯着杨华看了一眼,后者哪敢与其对视,只有低头回避。停了一会儿,室老叹道:“祸,福之所倚。福,祸之所伏。孰知其极。” 小吏解释道:“看他样子应已无碍,不过据说有点不记事了。” 杨华只敢点头回应,心里却道:果然八卦永流传啊,这才多久的时间,自己并没有特意要求,这个消息竟然已经传遍了。 室老表情淡然,不置可否,古拙的面容丝毫看不出他的情绪变化:“苌大夫仅有你一人帮衬,倒不好开口向他要人了。也罢,随我来。” 似乎感觉室老对杨华的重视,小吏也变得热情讨好起来,亲热地引着杨华随室老步入大堂。 一股陈旧、霉变之味迎面而来。杨华举目四望,只见堂内尽是一排排的书架,上面堆满了书简,有的已经完全散乱成了一堆竹片,除了中间几个架子上的书简较新,其他的均是一片残旧。 这便是号称典籍如海的王室图书馆么?杨华心中满是失望,还不如自己学校的图书室呢,这可与他想像的皇家图书馆相差太远了。 一眼望去,数量上倒是不少,但从里到外都是一股腐旧之色。 室老停在一排书架前,沉吟片刻,道:“你的字很特别,我有意让你单独成册。这些是天子中意之书,可惜,穷五年之时,仍不足用。日后你若有空闲,便取此架之册抄写,但有所需,找琢即可。” 一旁小吏向杨华点头致意,显然就是室老口中的琢了。在这个时代,姓和氏都不是一般人可以用的,不到一定的地位,便只有一个名,很多平民甚至连名都没有。 低声与琢交流了一下,杨华总算搞明白了。中间那堆新的竹简,原来是为天子准备的陪葬品。 知识是贵族的专享,是以一般贵族下葬时,除了日常器具外,竹简帛书也是必备之物。而天子身份更是最为尊贵,陪葬十几车的书简只是最低标准。以往倒还没什么,周室兴盛时,专门制作书简的就有数百人,除了供应王室所需,还能整车整车的赏赐诸侯公室。 可惜周室衰落,周王连维持体面的生活都成问题了,各方面的规模自然相应缩减了。 以杨华所在的明堂为例,正常情况下,那也是上百人的官吏规模,现在就只剩下他们两人。藏室级别更低,要不是因为需要准备天子的陪葬品,恐怕也就只有室老一人。 这就难怪,尚算正常运行的藏室,里面全是些破旧的书简。以这样的人力,拼了命地做,恐怕也只能勉强满足王室成员的需求。想要全面更新换代,那就无能为力了。 反正正好想要真正融入这个时代,藏室虽然破旧,但无疑是知识最为集中之所在,想到自己可以随意进出这里,杨华立即点头应允:“室老放心,华定当效全力。” 室老点了点头,似乎想说什么,不过停了一会儿,却又止住了,信步向外走去。 “室老!”杨华面色犹豫,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问:“小子无状,敢问室老之名可是聃?” 室老微微颔首,略有些深意地看了杨华一眼,转身而去。 终于得到心中想要知道的答案,杨华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思绪早已飞到九霄云外。真的是老子,这个诸子中光芒无比的巨星! 确定老子身份后,杨华并没急着开始自己的抄书任务。虽然他的字不见得有多好,但得益于大量的练习时间,速度却是别人所不能比拟的。好不容易获得了出入自由的权力,他当然要优先完成自己博览群书的大计了。 篆体和金文他认起来比较吃力,于是他便直接将目标锁定在由老子亲自完成的那堆书架上。 因为有着中学几年高强度学习经历,再加上现在脑子灵光多了,虽然竖排的文字并不习惯,但杨华的阅读速度仍然相当快。 一卷竹简在他手里不过几分钟就看完了,当然也只是看完而已,真正要理解并不是一时能办到的,他也只能勉强将其记住,然后再慢慢消化。 哗啦啦的竹简翻动声中,不到半个时辰,留下目瞪口呆的琢,杨华已经走向了另一个书架。 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他这种阅读速度简直是不可思议的,花上一天字斟句酌的看完一卷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不过杨华可是起得鸡早,睡得比狗晚的中学生,一路从书山卷海中走过来,一卷竹简不过几百字,只需要简单记住而已,能花得了多少时间。 得益于文言文的比重不断增大,杨华看起这些古书来,虽远没有白话文顺畅,却也不至于完全无法理解。 要是以往,他才没兴趣干这样的事,可现在事关生存,只能逼着他全力以赴去学习,谁让他的信条便是知识改变命运呢? 先能记多少是多少,不懂的嘛,自己可是守着苌弘和老子这两个鼎鼎大名的博学之人,还怕找不到人请教么。 等到刻完成自己书简任务来叫他时,杨华已经看完了三个书架,仍然意犹未尽。照这样的速度,只要给他一两天时间,老子耗时五年的成果就被他看完了。 不过这个时候的书字数虽少,但包含的信息量却一点都不少,古人惜字如金,微言大义,即使是一句话延伸出来,也是一大段内容。 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杨华放弃了一口气阅遍周室藏书的念头。 一方面他也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另一方面就是他现在的这具身体,还是太弱了。营养缺乏是必然的了,不用分析就知道粟米野菜粥没办法提供足够的成分和能量。 看来吃饱才是王道,自己先想办法解决这个首要任务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十四章 生意做成了这个样 和刻走到门口的时候,已经不见老聃的身影,院子中大多数小吏还在认真书写,仅有两三人完成。这样的书写速度真是太慢了,难怪那个时代,书籍不仅是一种财富的象征,更是一种身份的屏障。 深深地打量了左右两侧紧闭的大门,杨华不由有些期待。 整个夏商周三代文明千年积累的知识财富都静静地摆在那里,不久之后,它们中的大多数也将随周王朝的覆灭而消失,其中更有不少永远失传,自己到底可以做些什么来拯救它们呢? 嗯,等我拯救好我自己,一定让你们有更好的归宿。杨华暗自定下决心,与刻离开藏室。 一离开藏室,杨华想起苌弘之托,当即请刻与自己明日一同回村。 以他现在这样子,根本不知道村子在哪里,出了城就只能发呆了。 刻倒是满嘴答应,立即拉着杨华一道先去太史那里告个假,本来他的事就不多,而且还有其他同事小吏,很轻易便得到允许。 接着,二人便去宫正那里“听事”,刻得到的是“掌节”,也就是负责保管王国的节而分辨它们的用途,以辅助执行王的命令。 这只是个上士的职位,虽然心知肚明只是扮演而没有任何意义,但仍让他大为不满,直骂宫正太小气。 杨华得到的则是保章氏,正好是他的本职,虽然只是个中士职位,他倒也是无所谓了。 吴侯这一次来献俘,所有的王室小吏都跟着很升了几级。 虽然明知只有其名而不得其利,而且还是暂时的,但分到高爵要职的,自然是喜笑颜开,很是炫耀。 运气最好的是刻的一个同僚,居然得到中大夫的高职,一看到他恨不得告诉每一个人的样子,刻就更为忿然。 盘桓了半个时辰,满怀思绪的杨华被刻拉着出了王宫,看了看天色,刻满是抱怨:“出城时间已经不够了,幸好有个窝头,不然可就亏大了。掌节,掌节,还是没这个窝头实在。” 这个时代,几乎所有的城市执行着一项制度:宵禁。 天色一入黑,除了真正的贵族,一般百姓家是没有能力负担灯火的消费的。 周室衰落后,就连王宫也一片黑暗,夹杂着稀稀拉拉的火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此时绝大多数人的生活习惯。 搁在平时,他们蹭了藏室的吃食,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城外的野地里找点野菜什么的,赶在宵禁之前返回。 不过今天显然已经不行了,一旦赶不回来,被关在城外呆一晚,那可就麻烦大了。相比于后世,这个时代气候比较温暖,但毕竟已是深秋,衣服单薄的吹上一夜秋风,绝不好受。 杨华当然不愿就此回家面对空荡的四壁,趁着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便求着刻带自己去商贸区逛一逛。 在他想来,商贸区自然是消息最为灵通之处。自己要想获取这个时代更新更多的消息,此处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二人来到商贸区的时候,杨华才知道自己实在是太过天真了。 偌大一个商贸区,竟然只有五家商铺,其中四家已经关门了。这真的是王城的商贸区吗?就算比不上后世的繁华商业区,也不至于这样冷清吧,杨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周公旦在架设王室架构时,考虑得实在是太细太广了,王室所需的一切物资,几乎都有专门的人负责。 比如周王室的饮食,仅是负责饭食、饮料、牲肉、美味,以供养王、王后和太子的膳夫便管着一百五十人的团队;除此之外,庖人、内饔、外饔、亨人、甸师、兽人、渔人、鳖人、腊人,连官带仆数以千计的人,王室饮食所需的一切环节都有专门的团队负责。 吃的已然如此,穿的用的,自然也不会差了。 但凡你能想到的环节,从生产到制作都有着庞大而细致的人员去负责。在周室兴盛之时,它自然有这样的底气,完全不需要诸侯供养而自给自足。 彼时之周,不仅支撑着庞大的王室体系,还能养起十四个师的兵力,而大诸侯也不过三个师。 如此一来,商人几乎没办法做周王室的生意了。 公卿贵族们都有着自己的封地,领民中也有各种各样的工匠,和周王室的情况也差不多。而且对于他们来说,更多的是贵族与贵族之间的交易,不屑于和普通的商人打交道,即使真有需要,也是直接将商人叫到自己的封地交易。 更何况,当时商人的主力,并不是纯粹的商人,绝大多数都是贵族。 比如粮食,土地全是各大中小领主的,除了他们,真正的自耕农能有多少富余产出。 至于手工业品,技术几乎是贵族专利的时代,绝大多数的工匠也等同于贵族的私产。 正因为如此,商人的主力,基本就来自于各个贵族的家臣或者代言人。真正从平民而变巨商的,当然也不是没有,不过数量极少。 在这样的情况下,真正需要光顾商贸区的,主要还是最低等的贵族:士。也就是后世某一时期所说的中产阶级。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管仲在齐国推行富民政策后,商业取得了极大繁荣,甚至可以用来当作灭国利器的原因之一。 消耗商品的主力从少量贵族变成了大量的平民,使得齐国迅速崛起,成为最先称霸的东方强国。 虽然各国都在学习齐国的强国之术,不过相比来说,远远做得不够。 基本上,各国的消费主力仍然是士一级的贵族,这一现象在周王室就更加明显。 不过周王室的士们,情况就远比不上其他诸侯国了。杨华自己就是个“士”,他还有不少身为“士”的朋友。 可惜,现在居住在王城中的士们,一点也没有贵族的风范,连保住温饱都成问题,哪有多余的财力进行消费。 由此可以想见,王城商贸区的冷清,仅有的五家店铺都是卖的生活必须品,粮、盐、布等物。没有酒馆,没有客栈,甚至连一个卖农具的店铺也没有。 瞧了一眼正在柜台后面打着哈欠的伙计,杨华连跨入这家唯一开着门的魏氏商铺的兴趣也没有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杨华喃喃自语,这可是他原本计划里,最重要的收集信息的所在之一。 刻完全不明白杨华的困惑:基本上,他们一年也就只有一两次光顾这里的机会,由于周地民众的困窘,这五家商铺已经完全可以撑起日常所需而有余,大家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 不过他倒也大概知道商贸区为何如此冷清,轻轻地吐出四个字:“商税太重。” 国人大量离国后,周王室无可奈何地将种地的税赋降低了一点,可惜相应的却并没有把开支降低的觉悟。 如此一来,只好把主意打到商人头上了,商人一直以来地位都低,而且又来自各国,不怕他们闹事。这些不是来自于各大贵族的商人,也成了周王室唯一可以欺负的对象了。 可惜主意是好,但商人们也不是傻子,本来王城的市场就萎缩得不成样子了,重税之下便纷纷关闭了在王城的店铺。 王畿四周的关隘全在韩魏两国的控制之下,商人们甚至过王城而不入,使得位居天下之中的周王室,凭空坐拥优势的地理位置,不仅收不到商人们的城门税,连过境税也得不到半点。 坊间传闻,现在还开着的几家商铺,其实也想搬走。 不过一来他们背后都是韩魏两国的贵族,二来周王室还欠着他们不少欠债没有还清,所以留下店面勉强维持着日常经营,方便催讨欠债。 如此看来,周公旦为周室制定的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不假外求的完美构架,已经无法运转自如了。他要是知道周王室会有一天欠下商人大量债务,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 走出家门了解这个世界才不到一天,杨华已深深地体会到周王室日落西山的沉重暮气。 虚弱不堪的周王室,近乎到了无以为继的境地,周边的任何一国只要伸出一根指头,便可以将它轻松推倒。 杨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商贸区,在和刻约定好明日出城时间后,便意兴阑珊地踏上了回家之途。 原本他还计划着好好看看自己所在的这个大周王城,不过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仅是从现在所看到的这一切,已经可以完全勾勒出大致的情况。 现在让他发愁的是,明日如何面对“自己”从小长大的村庄和亲人邻居,如何真正的融入他们,无疑成为自己不得不面对,又不得不做好的头等大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十五章 和我玩诡辩? 天边微现晨曦之时,杨华被便刻叫起,就着井水洗了把脸后,头脑总算清醒了过来。 昨夜他辗转反侧,几乎一直在考虑各种问题的解决方案,冷冰冰的现实让他难以入眠。拯救世界暂时想都不用想,让自己稍稍舒适点地活下去都个比较奢侈的目标。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似乎离开周王室是唯一的选择方案,虽然能与苌弘、老聃这样的博学之人共事让他极是欣慰,但毫无前景的日子,并不是他所能忍受的。 不过现在想这些,似乎还早了些。 离国之后,自己能去何方呢?又能做什么呢? 做个默默无闻的农夫或是上阵拼杀的战士?自己的瘦弱的身子恐怕没办法承受高强度的体力活动。 游说诸侯一朝成名?那更是想都不想敢,不论是治国方略还是形势分析,他怎敢与那些能在精简再精简的历史课本中都能留下名字的人相提并论。 既然解决不了,那就放在一边吧。 幸好杨华是个天性乐观之人,绝不会钻进牛角尖里无法自拔的习惯,解决不了的放一边,先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再说。 一出家门,深秋的凉风迎面而来,单薄的衣服让杨华微微有些不适。 之前他已经问过,他们的村子出了王城还有二十多里,其中还有一段几里的山路,以那个时代的道路状况,一日之间要走一个来回,加上要办点事,时间并不太充裕,所以二人丝毫不敢迟缓。 第一次出城,一物一景无不让杨华感到新奇。王城公园这一带,可是他儿时经常游玩的所在,当然,现在已经没法找到半点相似之处了。 抛开满心的愁绪,杨华认真的观察着这个时代的田野风光。 相比于列国纷纷废井田开阡陌,周王室仿佛隔绝于世般,仍然采用着古老的传统。不过为了提高王室的收入,公田不断再被扩大。 最初的时候,八家为一井,每家私田一百亩,共耕公田一百亩。先公后私,私田的收入全归自己。 开始倒还没什么,一年劳作下来,一家人挣个温饱是没有问题的,还能有些富余为自己添制兵甲,响应领主征召参战。 可在平王东迁之后,地盘变小了,享受特权的贵族却并没有少多少。 矛盾最开始是在东迁的贵族与本地贵族之间暴发,洛阳盆地的熟田好地只有那么点,这些从宗周来的要员们自然不愿去开荒垦草建立自己的封地,争斗在所难免。 在内斗中元气大伤后,又被郑国打得灰头土脸,周天子的威望急转直下,衰落之势再也没有丝毫扭转。 为了撑起天下共主的面子,周王室不得不想方设法从洛阳民众身上增加国府收入。 周礼自是不能动,可办法却也很简单:公田的面积渐渐扩大,而且肥沃之地全被划成公田,私田大多是些贫瘠偏远之地。 民众生活越来越艰苦,人口自然是不断减少,本已初现苗头的铁器牛耕被掐断,反而不可阻挡地退回石器时代,生产力之低就可以想像了。 如此一来,八家耕作公田便极为吃力,再没有多少精力经营自己的私田。 当然,上有政策,下自有对策。怠工,甚至肆意破坏逐渐成风,进一步地将强盛一时的周王室推向衰落的深渊。 二人一路沿涧河而上,走出不过数里之后,连临水的上等土地也开始逐渐抛荒,间或出现一两个村落,却也没什么生气。广阔的原野上,连炊烟也很难看见。 走了十余里后,杨华已经气喘吁吁,孱弱的身体让他极是苦恼。无奈之下,刻只好陪他在路边休息。 此时天已大亮,这条连通秦国与中原的道路上行人也渐渐开始多了起来,不时有几辆马车呼啸而过。 第一次看到这个时代的交通工具,杨华只是好奇,刻却满是羡慕。“鲜衣怒马,游说君侯,出则为将,入则为相,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他们这样。” “若是有机会,你会去哪国游说呢?”杨华打趣道。相处虽然已经数日,说的大多里家长里短和道边传言,他却没想到刻居然有这样的志向。刻自嘲地笑了笑,满是无奈:“就算我攒上十年,连盘缠也攒不齐,只是说笑罢了。” “反正无事,说说何妨。”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杨华当然也知道自己所处的这群王城小吏的家底,都只是勉强维持生计。不过他也隐有离开周室另投他国的打算,所以对这个话题倒是颇有兴趣。 “那就稷下学宫吧。”刻躺在草丛中,双手枕头,一脸向往:“听说稷下学宫那些学子们,一天什么也不用干,出入有马车,居住有大屋,奴仆环绕,酒肉任享。啧啧,美,美得很。” “哈哈,不过是酒肉之徒,你以为稷下学宫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吗?”马蹄声止,两人两骑停在了二人身旁。 其中一人高冠深衣,脸形削瘦,细长的双眼满是讥讽之色。 另一个却是翩翩少年,穿着紧身短衣,长裤革靴,显得气宇轩昂,见同伴出言不善,向二人露出歉意的微笑。 到目前为止,杨华对于马的认识只限于一路所见——前世的时候,在城市里已经很难见到马了。但即使毫无研究,也立即看出二人所乘之马非凡品可比。 见刻羞愧低头,明知二人非富即贵,反而激起他不服之心。 “笑话,只要是人,有才有学,为何就进不得这稷下学宫?”他所处那时代,正是华夏国力急剧上升之时,阶层的流动并没有无法逾越的阻碍。正如一句话说的:往上数三代,有几个祖上不是农民的。 杨华正处在“只要肯努力,没有什么是不能做到”的年龄,即使穿越来到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已有数日,他却并没有身份低微的觉悟,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眼神更是毫不相让。 高冠之人面露玩味的笑容,回头低声对少年说了句:“公子稍待。”便俯下身子,道:“但你并不是人啊。” 杨华本以为对方有何高深之论,却没想到吐出这样一句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不顾刻在后面的拉扯,正色应道:“我如何就不是人了?” 高冠之人如同一个老学究一般,掰着手指娓娓道来:“来来来,听我给你说。你是周人,周人这个词,分开来就是‘周’和‘人’或‘人’和‘周’,这可就是两个不同意思的字了。譬如说稷下学宫要人,不管赵人、齐人去,都是可以的。但是如果指定要周人,那其他国家的人就不可以了。如此说来,‘周人’和‘人’不是一回事!所以说周人就不是人。” 马上的少年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杨华却听得眼睛一亮,这番说辞让他好是耳熟。不管怎么说,学校每届辩论大赛,他也是参与其中的——观众。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么。 这人明显是在玩诡变么,谁怕谁,当下倒也毫不畏惧,晒然一笑:“先生所乘何物?” 应对诡辩第一招:千万别按对方套路钻。 “马。”见对方并没有按自己设想的套路接招,高冠之人似乎有些意外。 杨华学着那人刚才的样子,摇头道:“非也,白马并不是马。” 应对诡辩第二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那人一愣,饶有兴趣的看着杨华。没给杨华继续发挥的机会,一揖道:“敢问足下大名。” 这么快就投降了? 本来还想好好玩一玩的,蓄势之力无处可使,杨华当然没什么好脸色:“周室一小吏而已。” 高冠之人已无轻视之意,仰头一叹:“王城气象,果是不凡,一小吏便有如此见识,可叹,可惜。” 杨华也不愿与其作无谓纠缠,脸色稍缓:“先生之论其实不堪一击,不过在下今日尚有事在身,若先生有心,他日有缘,在下愿与先生畅谈名实之辩。” “白马非马,哈哈哈!妙哉,妙哉。”高冠之人深深地看了杨华一眼,也没招呼身旁的少年,策马而去。 少年颇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身影,翻身下马,恭敬一礼:“在下赵胜,拜见先生。公孙龙在邯郸善辩无败,今日先生一言而令其失争胜之意,先生大才矣。可惜先生有事,在下亦需赶路,日后定当拜访。”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十六章 没什么名的名家 杨华点了点头,回礼道:“公子言重,明堂星华,恭候大驾。” 虽然表面努力维持着平静,心里却已经翻腾不已:这个时代真是变了,随随便便就在路边遇上两个大人物。 赵胜,那可是战国四公子之一的平原君啊,虽然杨华对其事迹做不到如数家珍,却也知道他是一代雄主赵武灵王的儿子,其后出任三代赵王之相,绝对是权贵中的权贵。 貌似平原君待士还不错,自己要不要趁机拉拉关系呢?可惜刚才把话说得太满,现在若是改口,恐怕反遭人所鄙视。反正赵胜说了日后拜访,应该不会是客套之辞吧,到时也见机行事也不迟。 至于公孙龙,当然也非泛泛之辈,作为名家的代表人物,在当时可是让很多子一级的人物恨得咬牙却又无可奈何的善辩之人。 呀,自己刚才好像抢了公孙龙的台词了,白马非马是其代表论述之一,这才是真的关公面前耍大刀,让杨华不由微微脸红。 赵胜冲杨华点了点头,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策马向公孙龙追去。 蹄声渐远,杨华拍了一下有些魂不守舍的刻,后者颓然道:“可笑,跟着太史做了几年事,我竟以为自己身怀大才而不遇,今日却连一个字都不敢说。” “你只是不敢说而已,并不代表你没有才能啊。”杨华轻言安慰:“你至少有三种才能:整个王城的小吏中,你的字写得又快又好,无人能及。” 听说自己居然有三种才能,刻也不禁好奇,听到第一项的时候,稍有些自得,旋又颓然道:“现在不是有你了么。” 以往这一点倒还真让他有些得意,有时去蹭吃的时候,他甚至把杨华那份也包揽了,仍然能拔得头筹。 “我那是取巧。”杨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当然不可能将真实原因道出。 接着又继续说道:“第二,朋友有难,你都是有求必应,这就是义啊。第三,你通晓列国形势,比起很多一出王城就两眼一抹黑的,简直有云泥之别。” 被杨华一顿猛夸,刻的心情顿时好转,舔着嘴唇说:“还有吗?没看出来,你现在夸人的本事也见涨,虽然知道自己没那么争气,不过听着还真让人舒服。” 听到刻这要求,杨华板着脸道:“今天就到此为止了,作为你的朋友,我可不能让你太过得意忘形。”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爆出大笑。过了好一会儿,刻才捧腹道:“说起来真是奇怪啊,刚才这家伙,完全把我绕晕了,我们周人怎么就不是人了呢?虽然明知道他说得不对,却没办法反驳。还是你厉害,一句话就让他服气了。” 杨华望着二人远去的方向,笑道:“他只是故意搞混概念而已,一明白他的把戏,也就不值一提了。” “搞混什么?我只知道他搞混了我脑袋。”刻大摇其头,似乎现在还没从公孙龙的圈子里绕出来。 公孙龙其实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 什么白马非马、鸡三足、离坚白等等让人看起来荒诞不经的论题,偏偏在他嘴里能够自圆其说,还没什么人能说得过他。杨华想起之前在网上看到的一篇论述。 在近代,因为华夏错过了工业革命的窗口,一度被西方远远地甩在了后面,遭受了上百年的屈辱。一时间,各种鄙薄华夏文明的言论纷至沓来,丢掉传统,全盘西化的叫嚣也不绝于耳。 在这些言论中,便有华夏文明缺乏理性思维,不懂逻辑推理,所以才在最初的科技革命中落在了后面之说。 表面看来,似乎让人无可辩驳,在独尊儒术之后,华夏文明虽然长期傲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但血液里确实少了很多东西。 可如果再往前追溯,却发现完全不是这样的。 这些流传千年的典籍里言之凿凿地证明,早在在西方之前,华夏文明便拥有了朴素的逻辑学,特别是其中的名家,对此更有着深入的研究和大量的成果。如果再把老子、墨子、孔子等诸多派别的言论加进来,不论演绎、归纳还是推理、论证,都能找到充足的证据。 当然,名家只是后人给予的称呼,现在的这些名家之士一般都被称为辩者,喜欢与人辩论名实等思辩类的问题,并以此闻名四方。 名家本来可以开启逻辑学的大门,与当时西方的知名智者相比也毫不逊色,甚至他们已经撬开了一道裂缝,但其后却走进了诡辩之路,不再追求“辩明”,而是一味追求胜败。 一时的嘴胜,却造就了千年的断绝。在名家身处的这个时代,正是个急剧变化的大争之世,各国只求国力强盛,在频繁的灭国大战中生存下来,不在此类的学说都无可避免地步入衰亡之路。 名家虽然擅长论辩,而且很少有人能辩赢他们,但名声却一直不好,因为看起似乎对治理国家毫无用处。诸家在辩论上对它无可奈何,却极为鄙视他们,当然就更得不到诸侯们的看重。 相比于因极端思想而被封杀的墨家、农家等流派,只顾逞口舌之利的名家也因“于国无用,于人有害”成为绝响,在秦汉之时便不见了踪影。 在杨华看来,名家当然不是无用的,只是没有用对方向而已。 逻辑学是一门重要的基础学科,表面看起来似乎与治国强兵没什么关系。可基础的作用在于,它决定着我们思维的上限和下限,是构建科学理论的基石。它就像植物的根一样,为植物地面部分的生长提供着水和养分,是其生长的源泉所在。 公孙龙看起来正值壮年,若是有机会,自己或许可以让名家走出只在意成败的桎梏,引领走向正途,补齐华夏文化被掰掉的一片,少走一些弯路,避开一些耻辱。 赵胜和公孙龙早已消失在道路的尽头,杨华却在那里思潮澎湃,似乎终于找到了一点自己除了生存之外的目标。 彩虹之美,在其七色共存,灿烂的文明又尝不是这样?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十七章 回家的感觉 道路渐渐崎岖,杨华却开始紧张起来,翻过这个小丘,便要到家了。 在这一刻,他完全明白了什么叫近乡情怯。在他心里,既有着身为“冒牌者”的忐忑,又有着回归家庭的期待和畏惧。 原本的家是回不去了,这个家,将相伴自己一生,自己能够接纳与被接纳么?自己要将如何带着全家一起过上更加美好的生活? 登上丘顶,一座“城”出现在眼前。 名义这也是周天子治下的一城之城,其实就是个村子而已,比杨华前世看到的农村还要远远不如。 村子坐落在涧河支脉两条小溪交汇处的小丘上,依着山势,稀稀落落的分布着四十来座土墙茅屋,村落外围则是一圈稀稀落落的竹木篱笆——这就是城墙了。 之前杨华还奇怪,史书上动不动就拔城几十座,那个时代有这么多城么?现在总算明白过来,只要有墙,统统都被称为城,即使是一圈篱笆。 只需一眼,杨华就明白为什么自己要靠那不到二十斤的粟米生活几个月了。 放眼望去,整个村子的耕地尽收眼底,除了十几块被溪流冲积而成的零散土地有些耕作痕迹外,其他的全长满了荒草。 一个村五六十户人家,杨华粗略估计,耕地的面积顶多也就后世标准的百来亩大小,平均下来一家大概只有两亩。 两亩地,在后世要单靠种粮食养活一家人也够呛啊,更别提技术水平已经退化到石器时代的周地了。 杨华心里不由埋怨起周王室来,据他所知,他们这种匠吏家庭,分到的免税土地都在百亩以上的。就算周亩比后世的亩要小得多,也不至于才这点土地。 显然,周围那些不适合石器耕种的缓坡丘陵,也被周王室当成良田划给了匠吏家庭。怪不得大家日子过得这么苦,这样的土地,能有多少收成。 终于走到了村口,杨华有些迈不动脚,虽然已经从刻嘴里详细了解了家里的情况,而且昨晚已经在心里预演了多次与家人相聚的情景,但现在他却仍然心有忐忑。 刻几乎是拽着杨华进了村,沿途不时碰见村民,热络的招呼之余,一个不漏地介绍开来。叔、伯、姨、侄……看着一张张陌生而淳朴友善的脸,杨华稍稍有了一些归属感。 最终二人在一座有着三间茅屋的院子前停了下来,刻连拉几下,杨华却一动不动。无奈之下,只好独自一人进了院子。看着刻的身影进了中间的屋子,杨华这才慢慢挪步,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家。 几乎每一夜,他都会在午夜时分惊醒,想着自己孤零零地住在一个陌生的院子里,无比渴望着回到家和双亲面前。 有家人,才是家。 现在,他终于回“家”了,可这,真的是自己的家么? “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牵着个七八岁的儿童飞奔而出,竞相拥住杨华。 这便是自己的两个弟弟了吧,大的叫林,小的叫壮。杨华微一迟疑,感受着二人对自己的亲热,动作有些生硬地摸着二人的头。作为独生子女长大的一代,他还有些不适应两个弟弟的出现。 “华,我的儿。”一名妇人在刻的陪同下走了出来,年纪虽不过四十,却已满是风霜。粗糙的双手,单薄的衣服,梳得还整齐的发际已现银丝。 杨华终于泪雨滂沱,跪在妇人面前泣不成声。他既悲痛于自己再也无法为父母尽孝,也无比同情眼前这妇人的遭遇。 五年前,老周王崩,诏令殉葬者一百余人,华的父亲不幸名列其中。 失去了家中的顶梁柱,却不能再失去匠吏世家的特殊待遇,十四岁的华只能接替父亲成为记录星相的小吏,而他的母亲则带着两个幼子独自撑起这个家。 人殉制度此时已渐渐开始在各国废除,但周王室却然坚守这个传统,特别是天子丧葬,为了维护死后风光,无不将其嫔妃侍从乃至各属小吏列入殉葬,以便让其死后也能继续之前的生活。 王畿之民说起来,也就是天子私产,依附周王室而生存,自然也就要无条件地服从周王室的各种命令。 每一次人殉之后,都会有大量的百姓逃离。 周王室当然也意识到其中严重后果,但由谁来中止,却需要极大的勇气。传统或许已经是周王室最后的遮羞布了,也只有坚守传统才能让他们感觉自己仍然是天下共主,而不是连一个普通诸侯国都不如的最弱角色。 初次从刻那里听闻之时,杨华只感气愤,之前他只从书上知道,并没有什么感觉。亲历其中,才切实感受到其落后愚昧与残酷。 他实在无法想像,眼前这个妇人需要有多么强大的内心,才能在丧夫之痛的打击下用自己柔弱之躯养活三个儿子,撑起这个家。“不就是忘了些事么,人也没摔坏,那就好,那就好。”显然已经从刻那里知道了杨华的伤情,母亲将其拉起,好言宽慰。 好一会儿,杨华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心中默念:“华,你放心,我绝对会照顾好母亲和弟弟,让他们不再受苦。” 在这一刻,杨华终于找到了一丝归属感,肩上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既让他感到其重量,又让内心变得踏实起来。 进屋落座后,两个弟弟叽叽喳喳的问东问西,夹杂着讲些村里的趣闻,母亲却一边纺着麻,偶尔向三人投以慈祥的目光。 约定好返城时间后,刻也不原多待,趁机回家与自己家人相聚了。 杨华正好享受一下久别的家庭温暖。确实是久别,看起来似乎只过了几天,可杨华却感觉自己孤独了几年一般。 嘴里闲聊着家常,他也趁此机会完善自己对村子的认识。上班没有工资,自己要改善生存条件,唯一的指望就是这里了。 这个时代的人生活范围其实极其狭小,若不是参与出征,很多人一生的也就仅在方圆几十里的地方活动,甚至主要的活动场所就是自己的村子。 别看那些游学的士子遍历诸国,似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非常洒脱。 这些人可不是普通民众,在这个时代,能够有资格学习知识的,基本都是贵族子弟。 当然,一般来说,要四处游学寻找出仕机会的,大多是贵族里的庶出或别支,只是还没有衰落到杨华这类小吏的地步,仍然能支撑起他们游学的开销。 杨华一边和两个弟弟说话,一边打量着自己的“家”。 屋子比王城中的祖屋显然要小不少,关上门后,由于没有窗户,就只有两个通气孔洞透些微光,整个屋内极是昏暗。 屋的正中有个火塘,不时爆出丝丝火星,散发着微弱的热量。 四周的陈设也极为简单,一张几案、一个木柜、一个供台。墙角还有一个架子,上面放着几策竹简,显示着这个家是有家学传承的贵族后裔。 东西都很旧,却并没有一丝杂乱,摆放整齐,擦试得干干净净,显然女主人是个勤劳之人。 偷偷打量着纺麻的母亲,恬静地脸上刻满了生活艰辛留下的痕迹,还不到四十的年纪就已经有了不少白发。 说起来,他的母亲也是贵族后裔,当然情况也和杨华家里差不多,虽然还有些家学,但已经彻底没落了。 打量片刻,母亲所用的纺织工具吸引了杨华的注意。 商周之时,人们已经告别了手经指挂的原始纺织方式,效率更高的斜织机已经出现。 在农业文明里的普通百姓,基本都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对外需求极低,所以织布便是很多家庭基本的技能。 如果不能自己织布,那就意味着要从微薄的土地收益中拿出一部分来和别人交换,这是一个相当沉重的负担。而且布帛是农业社会的主要流通物品之一,很多时候起着钱币的作用。 衣服可以穿得破旧一点,可吃的却是实打实的每天都要消耗,特别是以周地目前的情况,没几家能有余粮,布匹的货币特征就更为明显了。家中的女主人如果不会纺织,整个家庭便无以周转,所以只要条件允许,织机便成了每一家必备的配置。 只见母亲一边用足踩织机经线木棍,右手持打纬木刀在打紧纬线,左手不时投纬引线,动作娴熟无比。 这是一种比较原始的蹬式腰机,没有机架,卷布轴的一端系于腰间,双足蹬住另一端的经轴并张紧织物,用分经棍将经纱按奇偶数分成两层,用提综杆提起经纱形成梭口,以骨针引纬,打纬刀打纬。 虽然原始,但它已经采用了提综杆、分经棍和打纬刀,大大节省了人力,同时也保证了织出的布的质量。 其结构在杨华看来当然是再简单不过了,综合利用了上下开启织口、左右引纬、前后打紧三个方向的运动,即使和后世的织布机相比,虽然结构上有着巨大的差别,但究其原理已经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杨华以前也爱捣鼓点船模、航模什么的,机械原理略知一二。现在反正还没想到什么法子来改善生活,自然对家里重要的生产工具花起了心思。 默默地构筑好其运行原理的草图,杨华在心里加上了一条改进织布机的任务。 就像以前制定学习计划一样,在生活的逼迫下,杨华不得不将所有的事纳入自己的计划表中,进行分类安排,随时审视并思考解决方法,一旦时机成熟便可付诸实践。 城内城内两个家,家底已经盘点清楚了,自己能做的极是有限,任何可能都不容错过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十八章 造个火炕取取暖 继续闲聊了一会儿,三人终于在母亲的催促下出了门。没办法,谁让他这当哥哥的“忘了”很多的事,只好让两个弟弟带路了。 从温暖的室内走出来,杨华才真切感受到深秋的寒冷,看着两个和自己差不多微微发抖的弟弟,他也只好暗自抱歉。 由于没有棉花,这个时代的御寒手段相当有限。 贵族倒不用担心,他们可以选择各种动物皮毛制成的裘袍或填充了蚕丝絮的绵衣御寒。 普通的平民用不起这些遥不可及的奢侈品,家境稍好点会用一些下等动物的毛皮制成短衫,一般点的则会在衣服被子里填“缊”,也就是纺织时剩下的乱麻、旧絮;再差点的便只能填芦絮等野外植物的产物了。 可不管是缊还是芦絮,以这个时代的缝纫技术,就算只是填充在被子里,一觉下来,睡觉稍不老实点的人也能让其乱成一团。 而要制成衣服还能穿得出去,那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在贫困的周地,能够拥有一套体面的冬衣,差不多算是比较富裕的人家,这其中还有不少是“祖上也阔过”时传下来的。 每到冬季,一家人共用一套衣服,谁出门便由谁穿的现象在周地也并不罕见。 在自己的计划列表里再加上一条改善保暖之后,三人便迈开大步向后山进发,以运动来抵御寒冷。 走出两三里,杨华才算是缓过来,得以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一带其实也不算是山,只是邙山余脉的丘陵地带。 此时正是铁制农具开始广泛使用的时期,由此而带来的生产力大提高支撑起了战国频繁的战争。 可这一工具更新的潮流却似乎忘了洛阳盆地一般,周地的人们刚抬脚想要跨进铁器时代的门槛,就因周室的衰落被一脚踹了回来。 绝大多数周地的民众仍然只能使用磨制的石斧、石刀、石锄,持着这些简陋的工具,连平原、河谷的耕种也极为艰难,更遑论周王室分给他们的丘陵坡地了。 看着村子周围遍布着枯萎的荒草、灌木,杨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虽然没有生长在农村,可还是多少知道农业生产的模样。 在他那个时代,很多地方,大量的机械化已经取代了人力。而在一些发达地区,一个人耕种上百亩也不是什么难事。 若要想靠家里的这点地改变自己的生活,要做的改变实在太多了,自己该如何着手呢? 一边思考着,一边沿着溪边溯流而上,走了两三里后,三人来到了一处陡崖下的山洞口。 看来这就是平时自己寻找水晶之地了。打量了一下周围裸露的岩石,主要是以石灰岩为主,心中略微回忆了一下自己那点可怜的地质知识,便开始追逐已经进洞的两个弟弟。 等杨华进洞之时,林和壮已经用火镰点起了简易的火把。 洞中的地面已经被踩踏得光溜溜的,看着二人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显然这里早就是村中孩子的乐园了。 这个天然形成的石灰岩溶洞并不大,只能供三人并行,但高度却有近十米,越往里走就越窄,一直走了两三百米,已是到了尽头。 在杨华疑惑的眼光中,林和壮像猴子一样灵活地向上攀爬,不一会儿便消失在石缝之中。 杨华无奈地摇了摇头,恐怕也真的只有孩子们,才能发现洞中的奥秘。 当下小心翼翼地沿着二人的足迹跟了上去。尽头是一个仅容一人爬行的小洞,爬出十几米后,便来到一个几十米见方的空间。 无心去关注周围的石钟乳,二人围着的水晶石立即吸引了杨华的全部注意力。 一般说来,水晶都是生长在热液型的石英矿脉中,石灰岩中并不多见。不过这个水晶矿柱居然品质不错,虽然已经被砸碎了大半,最下面还有一截尺许长的柱体保存完好。 杨华一边招呼两个弟弟将周围散碎一地的晶块装进袋子,一边打量这块完整的水晶。 整块水晶柱面平整,无色透明,直径约有二十厘米。小心的用石块从底部开凿,心里却在思索着如何利用这块水晶。 作为一个业余天文爱好者,望远镜几乎是基础配置。 杨华之前便拥有大大小小好几副望远镜,其中一副是他十六岁生日时,父母花了上千元买来送给他的,虽然只是入门级的天文望远镜,却着实让他兴奋了好久。 因为这一爱好,他多少还是了解了一些望远镜的知识。 望远镜最重要的部件无疑就是镜片了。用玻璃来做镜片是很多人的常识,中国第一条浮法玻璃生产线就建在洛阳,在距王城公园不远处,还有一条以玻璃厂命名的路。 他只是大概知道玻璃是怎么烧制出来,嗯,相当大概。花点时间捣鼓,烧出玻璃应该还没问题,可要制出适合镜片用的无色透明玻璃,那就远远超出其认知范围了。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 造不出无色透明玻璃,透明水晶也是磨制镜片的绝佳材料。 眼前这块水晶,足够制出几十块镜片了,组装个望远镜绝不是问题。有了望远镜,自己总算有一件趁手的工具了,毕竟他的工作就是观察天相。更何况,这东西绝对是划时代的新奇玩意儿,自己应该能够用来换点小钱钱改善生活吧? 至于怎么把这一大块水晶做成大大小小的镜片,也不是什么难题。 高石子和泰山不是正在帮苌弘制作星厅么,这两个可是墨子和公输班的高徒。 高石子嘛,历史上好像没怎么记录其具备匠艺的事,可泰山那就如雷灌耳了。“有眼不识泰山”,这可是公输班发出的惊叹,能让这个木匠祖师爷如此赞誉,手工活能差得了么? 心里有了主意,杨华凿取的动作更加小心谨慎,工具又不趁手,足足忙了半个时辰,才总算完整的取下了那块大水晶。 就这么点活,已经让他大汗淋漓,全身酸痛。只是想到极有可能借此解决温饱问题,心里只有说不出来的高兴。 将洞中的大小水晶残片,搜刮一空之后,三人便踏上了归途。临出洞时,林和壮都意犹未尽,壮嘀咕了一句:“洞里可比家里暖和,还不如住在山洞里,而且没那股呛人的味道。” 为了取暖,几乎每一家都会在屋里用火塘取暖,不过由于通风性太差,所以燃烧产生的烟气便难以排出,积累之下空气自然浑浊不堪。 “那是因为山洞里几乎是恒温,和外界没有多少热量交换,所以才会冬暖夏凉。”杨华随口一答,接着便呆住了。 对啊,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还会为一个小小的保暖问题困住。 兴冲冲地带着两个弟弟赶回家里,杨华便开始分派任务,准备完成自己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件作品:火炕。 一开始的时候,他把解决保暖问题的思路放在了衣物上面。 可在他的记忆中,最适合用于普通民众御寒的棉花并不是华夏大地上的原生物种,出现的时间比较迟,推广普及的时间就更晚了。 他并不清楚此时哪里有棉花,说不定远在万里之外,自己连走出百里都还成问题,所以想都不用再想。 皮革倒是暖和,又太过昂贵,在养殖业几近凋零的周地是别想了;毛纺织品的原料倒是便宜,但要用羊毛纺线,原料就算能找到,自己恐怕也要研究好一段时间才能解决其中的技术问题。 如此,他便限入了思维的困局。 不过山洞的保暖效应打开了他的思路,不就是热能传导么,改变不了衣物,那就改变小范围的局部温度嘛。在北方农村,谁家里能没个火炕啊! 这东西,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对材料需要也不高,造起来应该也不复杂,绝对是现在这种情况下的上上之选。 两个弟弟各自领命而去后,杨华就开始在院中的地上设计起草图来。 目前自己能用上的建筑材料极为有限,也就只有石块、泥土和木头,所以设计方案也只能量体裁衣了。 火炕只是个简单的对热量传递和储存过程利用的产物,只要设计好烟道,不让燃烧产生的气体进入室内,便绝对没有危险。 可惜材料实在有限,不然他大可设计一个集供暖、烧水、做饭为一体的热能系统。 要知道,对于这个时代的普通百姓来说,冬天洗个热水澡,那可真是一种奢侈的举动。凭一个小陶罐,想要烧到足够洗澡的热水,实在是太麻烦了。 之前他实在忍不住用井水擦了个澡,那酸爽,缩在被窝里好久才缓过劲来。 有了火炕,以后再想办法烧出大点的陶缸,自己就可以好好泡个澡了。嗯,这条也要加入计划任务表里,否则一个冬天不洗澡,人都得臭了。 有了目标,整个人的精神劲都不一样了。等他哼着歌设计好结构图的时候,刻也依约而来了。 杨华哪里舍得走,简单的向刻介绍了自己的想法,后者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当下也不赶着回城了,立即加入了建筑大军。 也幸好有刻的加入,林和壮毕竟年少,而且从小营养不良,身体也确实没多少点力气。 杨华自己虽然稍好点,但干起体力活来还有些吃不消。若真只有他们兄弟三人,怕是一天也完成不搬运任务。饶是如此,四个人也忙活了两个时辰,才算把杨华需要的材料备齐。 休息片刻之后,四人又开始忙碌起来。 虽然看起来是个简单的工程,但华和刻都没有这类的经验,林和壮就更不用说了,其间还塌了好几次,除了中间吃了母亲熬的粟米粥,几乎一直没有停歇。 一直忙到大半夜,这个工程才算基本完成。 看着眼前这个坑洼不平极是粗糙的火炕正热气蒸腾,杨华感慨不已:设计虽然已经极尽简洁,但这与自己预想中的成品差别未免太大了吧。 看来光有好的想法是远远不够的,高超的技艺单从书本上是学不来的,那需要大量的实践积累才行。 想及此处,他不由担忧起自己那几个初步形成的构想起来,理论上都是可行的,在他看来甚至是非常简单的,但如果真正付诸实施,不知道会遇到多少困难。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十九章 上了一堂攻防启蒙课 第二天,疲累不堪的四人一直睡到天已大亮才陆续醒来。 一醒过来,杨华立即验证自己的“杰作”:丑,实在太丑了。 第一印象给人的感觉实在太差,幸好除了丑之外,取暖的功能勉强令人满意:已经被烘干的炕上暖乎乎的,若不是还要赶回城去,杨华估计自己可以在上面睡上一整天,这几天实在太缺觉了。 可没办法,时间紧迫,容不得他再作逗留。 由于只请了一天的假,迟到和缺岗的差别可不是一丁半点,吩咐好一些注意事项后,杨华便和刻急忙离村回城。 回到王城已近中午,杨华顾不得休息先将零散晶石送到明堂,却并没有碰到苌弘。他记挂着心中之事,便直奔苌弘府邸。 比起杨华的家,苌弘的府邸便要好得多了,虽然掩盖不住其陈旧,但修缮维护得很好。 敲门静候片刻,一名老仆前来开门,看了一眼是杨华之后,说了句:“二位匠师在后院。”便自顾离去。 看来自己已是苌府的常客了。 杨华关上大门,边走边打量着周围。 这是一座两进的宅院,面积比杨华的大了数倍。前院种了两棵桃树,两树之间安放了一张石桌,周围则是一圈常青的花草。 到底是有几个仆人使唤,整个院子极是干净整洁。毕竟大夫身份,这才像个家嘛,杨华暗自羡慕。 穿过中堂,杨华正想好好看看室内的陈设,一阵争吵之声传来。 循声而去,一座“城池”赫然出现在眼帘。 一座土木制作的城池模型,占据了院子的正中。 城内城外散落着大量精巧的器械模型,小的不过指头大小,大的高约尺许,不论大小制作均惟妙惟肖,甚至连一些细节之处也尽善尽美。 首先吸引杨华的是城墙边的一架云梯。 底部装有车轮,可以移动;梯身可上下仰俯,靠人力和滑轮扛抬,倚架于城墙壁上;梯顶端装有钩状物,用以钩援城缘,并可保护梯首免遭守军的推拒和破坏。 最让人惊奇的是,这个云梯模型不过手掌大小,各部分均能灵活运作,这得有多巧的手啊。 云梯旁边,还有诸如楼车、箭车、挡车、撞车、井阑、投石等大小不一的器械,无不制作精巧,运作自如。 城墙上的陈设就更不得了。 一堆堆毫米级粗细的枪、斧、炬、镰、钩、弩排列整齐;木墙上挂着一个个大拇指大小的木盒子,居然能自由升降;还有诸多杨华一时难以分辨的器械布列城上。 与游戏与影视作品中的古代战争场面相比,这里的一切更为精细、真实。仅仅只看这些模型,便可猜出这座城池防守之严密,必是敌人的噩梦。 杨华偶尔也做做手工模型,两相一比,自己做得简直连狗屎都不如。 就像小孩子进了游乐场一样,杨华完全沉入其中,一件件、一样样玩得不亦乐乎。 争吵的两人不干了,同时拉住杨华,要他评理。 杨华仍是意犹未尽,但两个大嗓门在耳边不断争吵,显然已经无法继续欣赏这些杰作了。 “二位,且听我一言。”使用尽力仍然没办法挣脱两人如铁钳般抓住自己的手,杨华满是无奈:“两位细细道来,我再评论如何。” 两人气呼呼放开了杨华,左边一人身着已经有些泛黄的粗葛短衣,脚穿草鞋,面容粗旷,胡须零乱,一根黑色的木簪插在发髻上,极是俭朴。 另一人身着青色布衣,缝制细密,身形微胖,但显得很壮实,面容整洁,头发显然精心梳理过,用一块布巾仔细包裹。 特征太过明显,杨华都不用装失忆了,直接面向左边一人道:“高石子,你们这又是在争什么?” 墨子向来提倡苦行节用,而公输班一直追逐诸侯的赏识,他们的弟子自然秉承了各自师傅的风格。一看这二人的样子,只差没把名字写在脸上了。 庭中这么多精巧的器具,显然不是短时可以完成的,二人的争论恐怕共处一院时便已开始。 高石子气呼呼地说:“他以十二法攻我,俱被一一化解,可他却耍赖不肯认输。” 泰山脸色微窘,显然高石子所说无假,不过却强争道:“谁耍赖来着,谁说羊黔土山不能堆高至五十尺!” 战国时期一尺大概是二十三厘米,五十尺便是接近十二米的长度。 洛邑作为天子王城,还是在周室兴盛之时兴建,城高不过八米,数百年来几乎再未有过大的修缮,如今已经残破不堪了。 这还是天子王城,诸侯、大夫的城池规格都有着严格要求,一般只是三到五米。 当然,周室衰落之后,诸侯之间的战争越来越频繁,城墙也修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厚,再也没有人在乎等级限制了。 只不过限于当时的技术,城墙一般都采用夯土构筑,并不是想筑多高就能筑多高,一般到十米就是极限了。只有少数依据山势构筑的关隘才能在原有山石的基础上,进一步提高关墙的高度。 堆积土山达到十二米,理论上当然是可以的,但就算不考虑其得有多大的基础,如何承受士兵的踩踏而不垮塌却是个问题。 仅以力学角度来看,堆积土山高过城墙确实件极为费力而又拥有大量不确定因素的事。和平的生活对杨华来说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世界虽然从未停止过战争,可大国的子民却享受着安宁。 对于战争,杨华只是个看热闹的门外汉,热血而又遥远。要让他来评判这两个人谁优谁劣,实在有些为难。 “好吧,你的羊黔土山既然能堆五十尺,我继续加高台城。我比你先发且有城墙保护,不仅随时可以连弩车阻止你修建土山,还可以起箭楼移动射击,更有突门随时组织敢死之士突袭,就算你起百尺羊黔,又何惧之。矩子早有明言:羊黔者,将之拙者也,足以劳卒,不足以害城。”高石子一脸傲然,将破解之法娓娓道来。 相比与孔子和其他同时代的人,墨家并不是简单的师徒关系,而是一个纪律严明的组织。是以墨子的弟子们并不称墨子为师,而是以门派的规矩称之为矩子。 矩子者,定矩之人也。 二人争论日久,其实也没有真让杨华评判的意思,见杨华不语,争论自是继续展开。 杨华也乐得当个观众。说起来,这算得上是对他的战争启蒙了,这个时代的城池攻防战,对他来说实在太过陌生。 泰山仍是不服,又变换方法进攻。 高石子夷然不惧,一一以法破之。 泰山的攻城之法不断改进,屡屡使出之前堆五十尺土山那样,完全不遵循现实条件来夸大增强自己的器械功能的招数,但都没能攻下城池。 杨华在一旁可就大开眼界了。 听着二人的争论,他不时点头相应,眼睛却投入场中的模型,每听到一个名字便寻找对应之物,脑中构建其运作之法。 二人先后演练了临、钩、冲、梯、堙、水、穴、突、空洞、蚁傅、轒辒、轩车等十二种攻防之法,打着打着泰山又有新的想法,便叫重来,然后又在这十二种基础上推衍出多种改进之法。 杨华已是眼花缭乱,往往稍一思考,他们的战法已经改变,饶是他有着绝佳的记忆力,也只能勉强记住了十之七八。 最终还是高石子更胜一筹,但泰山也不愧为大师之徒。两个徒弟就这么厉害了,这让杨华不由对墨子和公输班生出无尽遐想,这两位当代巨匠又是何等风采,实在令人神往。 毕竟还是个学生,而且还一心想要投身科研创新事业,相比于执掌天下的明君强臣,杨华对科学巨匠更要崇拜一些。 墨子,那可是科圣,中国发射的第一颗量子卫星便以其命令,足以证明其伟大之处。 鲁班,巅峰巨匠,中国建筑行业工程质量的最高荣誉奖用的就是他的名字。 限于条件,他现在能够做的事情实在有限,若是得到这两人的相助,那些只有模糊概念的东西,恐怕都能够成为现实。那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 杨华正在浮想联翩,二人的演练停止了,争论却反而升级。 “你居然还是不服,明明输了这么多次了,人岂能如此无耻。”高石子一脸义愤,拉着杨华说:“华,刚才你都看到了,你说他是不是厚颜无耻。” “我知道怎么赢你,但我不说。”泰山面色讪讪,低声嘀咕着。 一听这话,高石子勃然大怒,指着泰山的鼻子,几乎是大吼道:“厚颜无耻倒还罢了,你竟然还想学你那不义之师,我算是瞎了眼了。” “吾师那,那怎么能说是不义呢?”虽然理屈,但泰山却不愿接下高石子的指责。 高石子冷然一笑:“借刀杀人,以悦楚王,岂非不义!” “楚王又没为难令师。”泰山脖子通红,声音越来越低。 杨华隐隐知道这一段典故。 墨子为止楚攻宋,亲自往楚,在楚王面前将公输般的攻城手法全部破解。 万般无奈之下,公输班就说出了刚才泰山所说的话:我知道怎么赢你,但我不说。 可是不说是假,想引起楚王兴趣,道出真意恐怕才是真。 反而是墨子夷然不惧,直接表明公输班是想让楚王将自己杀死,这样就没有人破解其攻城之法了。可墨子孤身前来,岂能没有准备,宋国的城头早就有学会守城之法的三百墨家弟子守候了。 楚王也不知道墨子是不是唬自己,左右衡量之后还是没有用公输班的法子,打消了攻宋之举,放墨子走了。 这段故事确实有些耐人寻味。 我知道,但不说。就像“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或“我本不该说给你听的”之类的话,这样的话往往更能引起听者的好奇,不说之后再说的效果,自然也远高于直接说出。 如果墨子没有应对之法,很难说楚王不会依言杀掉墨子。 当然,墨子是名传天下的墨家矩子,任何一国的君主也不愿就此与墨家结下死仇。 不过就算不杀,在战争结束前限制其行动自由却不会让楚王顾忌。 难怪高石子会如此愤怒,杨华也觉得公输班实在有些不厚道。或许正是这个原因,公输班渐渐为楚王所冷落,没能圆自己建功立业的宏愿。 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不再追逐权力之后,终于成就了他一代巨匠之名。 千百年后,无数人记住了鲁班之名,反而没有多少人知道那位楚王是谁。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二十章 总算有了着落 眼看两人就要不欢而散,杨华急忙劝和:“二位,勿伤和气,两位尊师只不过各尽其职而已。倒是刚才二位的攻守之战精彩绝伦,依我看来,泰山兄之攻如水银泄地,高石兄之守如中流砥柱,都是当世高才,在下实在是佩服万分。” 虽然公输班的手段确实有些下作,但墨子为救宋,公输班为立功于楚,各自立场不同罢了。 古往今来,为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更甚于此者数不胜数,哪里能够轻易分得出对与错来。 泰山白了杨华一眼:“相处一年,还真没看出你是个善于阿谀奉承之人。” “过了过了,过犹不及。”高石子虽然也板着脸,怒气倒也微解。 杨华倒也不是有心奉承,刚才二人可是给他上了一堂高质量的城池攻防启蒙课,对着二人一礼后道:“二位之争其实不必,攻守之道最终还是要落实到执行之人。譬如泰山兄攻而我守,又或高石兄守而我攻,就算手握精械强兵,也必然是我被打得落花流水。” 高石子微微颔首:“落花流水……你倒也太过谦虚了。不过矩子也曾说过,‘古有其术者,内不亲民,外不约治,以少间众,以弱轻强,身死国亡,为天下笑。’若是真的沦落到兵临城下,又岂没有自身的原因。” “是啊,家师已辞别楚王,但天下征伐又何曾停歇。”泰山叹了口气,似乎也是颇有感触。 “尊师已辞楚?那现在身处何地?”杨华一喜,急忙问道。 两个弟子如此优秀,已让杨华惊为天人,二人的师傅又将是何等风采,想想也令人神往。 政治和战争都不是自己擅长的领域,相比之下,杨华此刻反而更愿意去领略一下这两名巅峰巨匠的风采。 可惜,世界这么大,也不是想看看就能看看的。温饱都还没解决,想要游走天下哪有那么容易。 可现在不同了,公输班既然辞楚,那便很有可能路过位居天下之中的洛邑,或许自己能去要个签名?要是有一把出自其手的鲁班锁,在后世应该可以卖个高价吧? “楚王竟肯放令师离楚?”高石子显然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神色惊疑不定。 虽然工匠的地位不高,但掌握技艺的工匠可是各国争相招揽的宝贵人才,一旦招募到旗下,那可是宁愿杀死也不会放走的。 为争夺一名匠师而爆发战争在当时并不鲜见,而像公输班这样名传天下的巨匠,更是国之重宝。难怪高石子难以相信,因为这实在太不寻常了。 泰山神色黯然,低声道:“家师离郢已一年,暂居于陈,不得离楚。我等几个弟子四处寻找可居之地,待楚王忘却家师之后,再行迎奉。苌大夫相邀时,我本不同意的。但天下如此之大,让我茫然生惧,又想天子王城,应是繁荣灵通之地,没想到,唉。” 相处一年泰山只字未提此事,现在道出,恐怕也是因为回应刚才高石子的指责。 “此事可允我回报矩子?”高石子目光闪动,开口询问。 公输班离楚的打算当然不宜四处传扬,否则传到楚王耳朵里,难免不会将其杀掉以免为他国所有。 这事恐怕只有公输班最信任的几个弟子才知道,其间干系太大,甚至可以决定公输班的生死。墨家最为看重义,即使是矩子,若不能征得泰山同意,高石子自然也不会把这消息传回去。 泰山摇了摇头,满脸坚决:“家师曾言,余地皆可,绝不至齐。” 墨子此时正居住在齐国,看来公输班是打定主意避开他了。 高石子渭然长叹,便不言语。倒是杨华极是兴奋,连声说:“来洛邑王城啊,正好可以早晚请教。” 二人不约而同的白了杨华一眼。 洛邑居于天下之中,秦国东出,三晋南下,楚国北上无不经过此地,这样的四战之地再加上衰落无比的周王室,不论隐居还是求仕,都不会有人将其列入选择。 杨华却无视二人的白眼,搓着手自顾说着:“最好是墨子大师也搬来,左边住着墨子,右边住着公输班,后面住着苌弘大夫,前面住着老聃。哎呀,这日子可就太滋润了。嗯,还有些谁呢,全搬来做我邻居,啧啧。”二人已经听不下去了,转身就要离去。杨华赶忙拉住二人,一人一揖先行了礼。“二位,在下还有一事相求呢。” “莫不是星厅的机关出了故障?”高石子皱着眉头。 “你是不是拆了我的固条?不是交待多次,还需两月才能成型,过早拆掉将无法持久么?”泰山瞪着杨华,颇有些生气。 杨华连连摆手,“星厅没有问题,二位鬼斧神工,怎么可能出问题。” “你有何事?我早就有言在先,你房顶上的茅草我可不管。”高石子正色声明,转而又语重心长道:“说你多次了,你那个宅院多处需要修缮,尤其是房顶。我可以借你梯子,那么点高度,摔下来不会有事的。你看,观星台那么高,你现在不也没事么。” 自己竟然恐高,杨华已经快哭了。 虽然他很想知道自己原来到底有多少糗事,但再说下去,不知道要扯多远了。当下止住二人,努力作出肃然的样子,正色道:“两位,先听我说。” 杨华取出采来的那块尺许长的水晶,泰山仅看了一眼便撇嘴道:“大倒是够大,可惜无色。” 高石子接过手来,仔细看了看,“倒可做几件佩饰,不过值不了多少钱,只能换几个刀币。” 水晶作为一种宝石,很早便载入史书,古人称之为水玉、水精、水碧、石英。越是颜色瑰丽,便越为尊贵。 这块虽然通透性尚可,但却是无色的白水晶,难怪二人会如此回应。 杨华早已想好这块水晶的用途,当下也不顾二人的言语,拿了几根城墙上的枪斧,就在地上划起来。 “听人说你脑子摔坏了,难道是真的?”泰山看着地上几个大小不一的图形,满是不解。 高石子打量半晌,似是在思考:“边缘薄而中间厚,边缘厚而中间薄。此物既不能佩戴,又毫不美观,有何作用呢?” 生怕二人不懂,杨华连画了几个正面、侧面、剖面图形,边画边说:“厚度变化尽量均匀,左右上下对称,逐渐变薄。另外一种则相反,逐渐变厚。每一种又分三类,比如凹片,分为一面凹一面平,一面凹一面凸,两面俱凹。凸片也是如此,一面凸一面平,一面凸一面凹,两面俱凸。” 看着杨华满是期待的脸,二人均是一副不过如此的表情。 泰山扁扁嘴,淡然道:“就这点粗活你居然想让我动手?” 高石子仍在沉吟,自顾道:“真是古怪。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呢,嗯,不对,嗯……” 看到二人的反应,杨华顿时狂喜,恨不得一人亲上一口。 他还以为在这个时代磨制镜片是件非常困难之事,却不知道早在夏商之时,贵族便已佩带各种制作精美、结构繁杂的玉器了。打磨杨华需要的这种结构单一的东西,一个普通的玉工便能办到。 “如此,拜托二位了。”杨华郑重一礼,心里总算放下一块石头。 在没有透明玻璃前,水晶便是最好的制作镜片之物,有了各种透镜,除了望远镜,他还可以组合出各种光学仪器。只要有合适的工具在手,自己的计划表里又可以添加些东西了。 高石子欲言又止,杨华再拜:“做成之后,在下定当解释。” 泰山虽然表面不屑一顾,但其实也有好奇之心。不过作为公输班的弟子,他还真拉不下脸来问这些东西有何作用。 接着杨华又在地上画出直角棱镜的草图,有了前面的基础,不用怎么讲解,二人便已经明白过来。到底是名师高徒,三下两下问清细节,交待杨华三天后来取货,便直轰他走了。 总算有一项计划有了着落,杨华心情大好。 临出门时,杨华突然想起关于墨子和公输般的那个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传闻,回头问道:“泰山兄,我听说,尊师曾制一木鹊,能飞上天三天三夜不落,这是真的吗?” 泰山低头认真研究杨华的草图,除了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一动不动。 听不到回应,杨华又转向高石子:“高石兄,听说尊师曾制一飞鸟,能在天上飞一天一夜,这是真的吗?” 高石子抬头望天,一朵一朵地数着云彩,听若未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二十一章 上上班,窜窜岗 自己目前最期盼的望远镜有了着落,这让杨华大大地松了口气。 接下来这三天里,他上午协助苌弘完成星图,下午去藏室抄书看书,得到空闲便四处窜岗,晚上则在家里完善补充自己的各项计划。 有清他们的宣传,他的失忆症已是人人皆知,所以窜岗的时候,倒也没遇上什么麻烦,即使忘了之前的事,都得到众人的谅解。 为了尽快熟悉环境,逼得他使出浑身解数,真正是有计划、有目的的进行窜岗。 为了不浪费宝贵的时间,他烧柴为炭,以思维导图的模式在家里的几面墙上画出王宫人员结构图。 根据已知情况,标注出每一个盲点,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将最新得到的情况补充上去,逐步完善导图的结构。 有了足够的重视,这件事对他来说倒没有丝毫难度:不就是构筑知识树么,高考之前自己干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相比于高考的那些考点,就目前王宫的这点人,简直就不在一个数量级上。 以这样的方式窜岗,效率自是不言而喻。 短短几天,整个王城之内,除了天子后宫他没法涉足外,其他地方都被他摸了个门清,甚至还标注了一些人物较为突出的特征,以及道听途说的诸多八卦新闻。 看着自己的第一份王城人员结构图,杨华颇有“一图在手,天下我有”的成就感。 至少在洛邑这一块地方,他算是有了基本的概念,再也没有“外人”的感觉。 越是了解王城的情况,他越是感慨。 别看周王室现在衰弱得一推就倒,但周公旦设置的国家机构还真是完备,数量接近上千的小吏们,几乎无所不包。 这些可都是有一技之长的人才啊,可惜生不逢时,只能跟着周王室一起腐烂。 当然,这其中也是有明显侧重的。 比如杨华所在的星相巫祝和祭祀这一块,只有祭祀的官吏稍多一点,多的原因也很简单:这些官吏差不多都是东西周公“赞助”的,干周王室的事,领两个周公的钱。 纯属周王室的,严格说来就只有杨华一个人,连苌弘都是刘文公的家臣——王室不会给苌弘一文钱。 其他部门大概也是这样的情况:官多出于刘、单二卿及东西周公,吏才是周室自己的臣民。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开支,周王室简直想尽了一切办法。 整个官吏结构围绕着王室成员的需求进行铺排,这上千匠吏中,七成以上的人都是用来保障天子及妃嫔的吃穿住用行的。 别看周王室现在穷困潦倒,在足够的人力运作下,生活还算勉强过得去。当然,这个勉强是相对的,比起杨华他们这些人就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比如整个王城都没有一个贩肉的地方,但天子每天却要宰两只羊;大家都衣着单薄,但负责给天子及妃嫔制作裘袍的人却有一百余名;粟三菜七成为小吏们的标准配比的时候,还有近百人专门负责消耗大量五谷给天子酿各种酒和饮料。 杨华开始还奇怪,怎么说三万多人的产出养一个人,应该是很轻松的事啊。 逐渐了解之后,他才明白为什么居然会到无法承受而大量弃耕离国的地步。天子的生活标准,实在是太过奢侈了。 更何况,三万多百姓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族:王族。 周王室有一个祖传的优点:能生。 传说周文王就有一百个儿子,这成为华夏文明多子多福文化传统的典型例子。 周文王到底有多少个儿子杨华并不清楚,不过现在在位的周王便有三十多个儿子,而他的兄弟据说也有二十多个。 这还仅仅只是最直接的血亲,要是再往上算,那可就不得了了。 仅这五十来个人需求,就得有上千户倾力供给,一个王室成员才食二十户,这已经是压缩到最低限度了。 通过窜岗了解了大致情况之后,杨华再不惊奇大家负担为何这么重,而是惊奇这样的重负下,周王室居然还能基本正常运转。 怎么看,这个崇尚亲亲尊尊的“家族企业”,早就该破产倒闭了才对。 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放在一边了。作为一名最底层的小吏,这些还真轮不到他来操心。 在摸清王城的各个部门的情况后,杨华最喜欢去的便是匠作坊。 当然,匠作坊只是小吏们私下的称呼,其正式称呼应该是玉府。玉府本来是负责王的金玉、玩好、兵器和车乘礼乐之器,及一切珍贵物品的收藏的所在。不过现在它成了整个王城的匠作中心,所有的工匠都集中在这里,统一进行管理。 好吧,就是为了少设几个官,在周地,仅有的几个贵族家也没有余粮啊。 各式工匠集中起来,也足有两百多人。 制玉、造车、冶炼、纺织、木工、漆工……这个时代几乎所有门类的工匠无不包括。 这几乎就是一个春秋版的制造中心啊,一意识到这一点,直让杨华两眼放光,恨不得自己也搬到这里来。 前世的中国就是世界的制造中心,以无以伦比的制造业为支撑展开自己的民族复兴大业。制造业的重要性,即使是他这个未涉社会的人也一清二楚。 可惜,周地的制造业并不是为了复兴大计,仅仅只为了满足周天子个人的需求,不仅是日常所需,更主要的是陪葬品。 说起来,现在的周王虽然即位才五年,不过因为前面当太子的日子太长,所以即位的时候已经五十多岁了。 古代帝王一旦即位,一般就会开始准备自己的陵寝,即使是年轻的也没有例外。 这其实并不奇怪。 古代帝王的陵墓规模是非常宏大的,在位时间越久,所建陵墓便越壮观。 比如著名的汉武帝,他的陵墓便修建了半个世纪之久,不仅设立了专门的官员管理,光专门负责洒扫浇树的人便有五千多人,参与建设的工匠更是不可计数。 这么宠大的规模,耗费的人力和物力是极为惊人的。与之相伴的,还有大量的陪葬品,死者生前享用的一切,包括美妻艳妾都送到坟墓中去。 无数财富和大量巧夺天工的工艺品便这样不断被埋入地下,没有半点价值的随死者腐烂消亡。 更令人痛心的是,大量的能工巧匠,他们不仅将一生的时间都花费在建造陵寝上,往往还会随着陵寝的峻工,把自己也同时埋葬。 天子、诸侯、贵族、巨富,一代代持之以恒地为维持自己死后的荣光,不断蚕食着后人发展的潜力。 越是深入了解,杨华便越是痛恨这种落后愚昧的殉葬、厚葬之风。 不过以他现在的力量,根本就没有办法对其施加影响。甚至连他自己的性命,也丝毫由不得他做主。 不管是因苌弘之事被灭口,还是被列入殉葬名单,像他这样微不足道的存在,甚至连发出的一声抗议都不会有人听到。 幸好他从不与自己无法改变的事死磕,即使是事关生死,如果自己真的没有办法改变,他也能将之完全抛之脑后。 现在他最大的乐趣,便是一个个地跟匠作坊的工匠们交流。他并不是想跟他们学习制作的技巧,而是逐步勾勒出这个时代的制造水平的蓝图,理解各门各类的简单原理。 和很多男孩子一样,拆拆装装也是他的乐趣之一。学了物理之后,机械原理更让他很是着迷。 当然,要把那些东西拿出来变成现实,需要满足的条件实在太多了,短时间内肯定是想也别想了。 他现在要做的,主要是将自己所知的理论与现在的实际一一对应,这才能让自己不至于空有一身知识却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是以对他来说,匠作坊的意义,丝毫不比藏室那三代藏书逊色半分。 在匠作坊混了两天,他便知道为何泰山对自己制作镜片的要求如此不屑了。 那些为周王陪葬而准备的玉器,制作之精美,简直让他叹为观止,不敢相信这是人工做出的。这里的每一个工匠,技巧几乎都是来自于家学,从出生落地,绝大多数人的一生便已经注定。他们一生的价值,便是为贵族制作出几件优秀的玉器。 正是因为家学的传承,服务对象一直都是周王室,制作的内容又大同小异。所以初时的惊叹之后,杨华也开始明白过来,他们的技艺自然是没话说,但他们制作的方法和思路,可以说几百年来没有什么变化。 事实上,他们也没有进行创新的可能,因为他们的作品无非两种,王室的日常用品和王室的陪葬品,而这些,都是有严格规定的,创新反而意味着受到惩罚。 这个班上得有滋有味,若不是家里不断减少的粟米在提醒着杨华生活的残酷,他都快要习惯这种生活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二十二章 太子的心病 第三天下午,杨华照例在闲逛一番后来到玉府。 刚到门口,却看到漆绘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一个身着锦袍的人正在对他大声呵斥,身后跟着两个幸灾乐祸的随从。 着锦袍者背对着杨华,虽然看不见其面貌,但从听到的声音,应该比较年青。 现在的王宫里,杨华上到宫正,下到守门士卒,可以说无人不识。不过却并不认识此人,而且他的衣着显然比他所认识的最高级的宫正还要高出不止一筹。 不过这些都没让杨华太过在意,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地上那个四分五裂的漆盘吸引了。 虽然已是一堆残片,但他昨天才和漆绘闲聊一番,其中的主要内容就是这个尚未完成的漆盘。虽是尚未完成,但不论其精美的龙纹还是镂刻的图案,都让杨华拍案叫绝。 如今,这件精品却被摔碎在地,让他如何不心中痛惜。 且不论其精美绝伦,这可是花了漆绘整整一年时间的作品,这一碎,一年的功夫便白搭了。 拾起几块碎片,杨华不住发出惋惜之叹。 “你是何人!”华服青年显然没想到一个普通小吏竟然敢无视自己的存在,当即大声怒喝。 两个随从也叉着手围了上来,只待青年一声令下,便要出手拿下杨华。 杨华这才将注意力转到青年身上,面容文秀,略有些惊怒,倒没什么出奇。不过等他一看到青年头上的冠,心里却不禁一沉。 这个时代的男子成年之后,便会行冠礼,依各自身份不同戴不同的冠帽。从天子到普通贵族,每一个阶级都有严格的区分。 至于平民,一般就拿块布巾包着了事,讲究点的就会用一个平顶的布帽,王城小吏们大多便用的后者。 而这个青年头上的冠,按规制全天下只能有一个人能戴:太子。 “明堂星华,拜见太子。”无奈之下,杨华只能根据这几天自己学到的礼仪知识,以大礼拜之。 周王室已经衰落是不假,但一个宫正就可以对他这个小吏生杀予夺,更不要说身为储君的太子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明堂星华?”太子略一沉吟,似乎这个名字让他有点耳熟,旁边一随从立即上前低声耳语。“怪不得,原来你就是那个摔坏脑子的小子。” 杨华闻言一噎,自己哪里就脑子摔坏了。不过此时他也不敢争辩,只得无奈地点头回应。 “那件事还没办好,今天我就饶了你这不敬之罪了。”看了一眼杨华,太子便不再理会,再度转身面向漆会。 那件事,杨华略一思索,自然知道太子指的是哪一件事了。 这件事自然是见不得光的,知道的人也极少,但身为储君,知道其中缘由倒也并不奇怪。当下他也打蛇上棍,借机谢道:“多谢太子。” 太子摆了摆手,根本不想理会杨华,指着漆绘道:“三天之内,你必须给我另寻替代之物,否则的话!” 漆绘面如死灰,眼中满是绝望。 与漆绘只是昨日才初识,杨华却心有不忍,忘了自己谨言慎行的提醒,出言助道:“太子其实错怪漆绘了,这件事真的不能怪漆绘。” “难道怪我?”太子反言讥道:“之前我和他早有约定,一年之内制成五件漆器,可现在一件都没成!我就算现在杀了他,也是他咎由自取!” 之前太子斥骂漆绘时,杨华也多少听到一些,不难猜出其中缘由。 不过三天之内,漆绘是没有可能满足太子要求的,这几乎就是直接宣判了他的死刑。虽然明知自己不适合掺和,但又哪能坐视不管,于是只有硬着头皮说:“确实是错在太子。” “别以为我真不敢杀你!”太子闻言大怒,眼神中闪过一丝冷芒。 从小到大,谁敢说他有错,特别是在王宫里,除了阿谀奉承和赞美,他的耳边就没有其他的声音。 话都说出去了,杨华当然也没办法退缩,只好继续说道:“一件漆器,至少要经历制胎、采漆、髹漆、描绘、剔刻、推光六个步骤,每个步骤都有严格的要求,来不得半点马虎。制作一件精品,需要良匠花费两三年的光阴。即使要粗制滥造,也不是一年可以完成的。既然是太子所需,漆绘当然需要制作精品中的精品,否则如何能配得上太子的身份。” 这还是昨天才学到的知识,现学现卖,显得杨华颇为“内行”。不过他也仅止于此了,再多说一点就得露馅。 太子微微一愣,对于漆器的制作步骤当然不知道,对于他们来说,只管吩咐工匠去做就可以了。不过他可没有承认自己错误的习惯,语气强硬地回道:“即使如此,但我曾和他约定好时间,现在是他不能守约,岂能怪我。” “那并不是约定。”有感于这几天的所见所闻,杨华的语气也不那么友善了。“何为约定,双方没有异议而定立的才称约定。而太子只是命令,漆绘没有任何表示异议的机会。” “异议?我是太子,谁敢有异议!”从来没有人这样对自己说话,太子的表情也越来越难看。 反正都已经到这个份了,杨华也不再害怕,坦言对之:“您是太子,身份尊贵,但无论是谁,也不能不尊重规律。譬如树上之桃,太子你现在想吃,可以命令它开花结实么?” 太子一时语塞,第一次面对这种下人一再顶撞的情况,他还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更何况对方说的似乎也并非毫无道理,虽说杀一个小吏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但这样便显得自己太过昏庸了。 万一要是被传出去录入史书,那这脸可就丢大了。两个随从倒是摩拳擦掌,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只待太子一声令下了。 见太子心有犹豫,杨华立刻趁热打铁:“一年都无法完成的事,三日之内漆绘更是没有办法给太子变出漆器来。太子就算杀了他,也于事无补,只会落得个双输之局。” “双输之局。”太子略有些诧异地看了杨华一眼,咀嚼着这四个字的意味。 杨华点头道:“正是如此。要达成一个目的,首要之事便是选择一条可以达成目的的方案。若是最开始制定的方案就出错了,不论如何努力,不论花多少代价,都是没办法实现我们想要实现的目标的。” 初时的愤怒过后,太子渐渐觉得这个叫星华的小子有些有趣了。身为太子,平时还真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特别是像杨华这样,似乎以平等对话的方式来向他进言。 “在下斗胆。如果太子愿意,可否将事情原委道出,让在下考虑一个具体可行的解决之法?”杨华倒也没有在意太子表情的转变,他只是一意想解决漆绘的困境,不惜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太子踌躇片刻,似乎还有点不适应。“方案。”一个个他平时接触不到的名词接连出现,让他一时忘了杨华小吏的身份,不自觉地说:“五日后,西周公世子将行冠礼……” 虽然太子只说了半截话,但杨华立即明白过来。 看来太子手里也不宽裕啊,堂堂太子,为了能弄点拿得出手的礼物,居然从一年前就开始准备了。 自己要不要应承下这件事呢? 现在自己家徒四壁,自然没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宝贝,不过要是弄点新奇的玩意,那倒还真难不倒自己。 再说现在想要置身事外,恐怕已经迟了。“如此,易事而已,在下定让太子所赠之礼冠于一众宾客。”想通此节,杨华再不犹豫,言之凿凿地做出回答。 “你?可别胡乱夸口哦。”太子完全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一时间如在梦中。 说起来,他这太子当得实在窝囊。 西周公国虽然出自周室分封,而且还经历过一次分裂,变成了两个小公国。 但相比于天子,他们的日子倒还要好过得多。搞得周王室现在反而经常需要找两个公国接济,否则就要进入无以为继的地步。 所以他这个太子,现在还得反过来讨好两公世子,小心翼翼地搞好关系。否则以东周公和西周公对周王室的影响力,要动摇他的太子地位,也并不是很难的事。 杨华一揖回道:“两方情愿,如此可称约定。太子尽管放心,在下岂敢妄言以对。” “你真有可行之,方,方案?不再是双输之局?”太子哪里能够放心,再三追问。 杨华微微一笑,点头回道:“任何事情都有可供解决的方案,关键是看有没有找到这个方案。若是太子把此事交给在下,这不仅不会是双输,至少是三赢之局。” “三赢,有哪三赢?”太子奇道。 “太子威仪得彰,世子获宝得惠,漆绘解脱得存,岂非三赢。” “这样说来,你忙乎一场,尽为他人做嫁衣么?” “举手之劳而得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之。”杨华坦然以对。 “放心,如果你那方案真的可行,我不会让你一无所获的。” “如此,谢过太子。” 姬延掷下一句狠话,转身而去:“先别谢,若是你敢骗我,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二十三章 找不到的优越感 三天之期一过,杨华便迫不及待地赶往苌弘府上。 没想到高石子和泰山起得更早,等他赶到时,二人已经在后院争执不休。 嗓门最大的是泰山,或许想在之前十二战皆败的阴影中扳回一局,他显得振振有词:“薄而厚则大,厚而薄则小,很明显,这是因为厚可散而薄可聚,你怎么就不懂呢?” 高石子对泰山的得意很是不屑,拿着两块凸透镜,一边比划一边说:“你看,这两块凸片,厚度虽然一样,只是大小各异,所观之物大小却并不相同,你怎么能说只是因为厚薄的原因呢?” “那你又如何解释,这两块同样大小,但厚薄不同的,所观之物大小也不相同呢?”泰山气得脖子都红了,举起几块镜片口沫横飞。 二人相对而坐的几案上,散着一堆大小不一的各式镜片。 显然,这两人不仅将所有水晶都制成杨华要求的镜片,而且已经研究了不少时间了。两种透镜的成像效果已经摸清,只是为为什么会这样而各执己见。 看高石子的表情,杨华已知二人其实已经心知肚明,现在的争执只是为争而争罢了。 杨华并不想介入二人的争执,如获至宝的拿起一块块镜片检查着。 到底是名师高徒,杨华一直担心的各种问题无一出现,从镜面曲率到表面打磨,虽然远不能与他那个时代的精工打造相提并论,但已经大大超出他对手工制作的预期。 “华,这个小玩意我可要了,就当是你雇我的酬劳了。”泰山将一块凸透镜握得紧紧的,生怕被别人抢走似的。 这里的每一块透镜都被二人反复试过,想必那块就是镜面曲率最大的了。 高石子并没开口索要,不过明显他的面前也有一块凸透镜与其他镜片摆放得泾渭分明。“这些晶石真是奇怪,为什么按你所说打磨之后,会发生如此奇妙的变化?” 杨华将那块凸透镜捡起来塞到高石子手中,想了想,蘸着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凸透镜成像原理图。 泰山仍在思索,高石子却是一震,恍然大悟:“这便是钜子曾说过光线直射之理吧,这凸凹晶片,竟然可以改变光线直射之性,真是神奇。” 古人的智慧果然不可小视啊。 杨华呆呆地望着高石子,本来他还为如何用这个时代的人能够理解的话,来解释其原理而发愁,没想到人家竟然一看就懂,不愧是被后世誉为“科圣”的墨子之徒。 事实上除了著名的小孔成像原理,墨家对平面镜、凹面镜、凸面镜的成像原理都有过深入研究,并且开创了应用实验科学的大门,从中引出大量合乎科学的结论。 当然,这些东西其后也随着墨家的消亡而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数千年后才渐露真容。 泰山闻言大笑:“原来无关厚薄大小,只看其凸而已,我之前所言,也并非全错啊,哈哈。” 杨华已然无语,虽然泰山并不知道镜面曲率这个词,但已经说中其规律。这真的是蒙昧的春秋战国时代吗?为什么自己丝毫没有智商上的优越感呢? “这个东西好,我喜欢。终于可以在师兄弟面前出出风头了,华子你看。”泰山拉住杨华,神神秘秘的递过两块凹透镜。 杨华接过一看,一脸不解,在泰山的指点下才注意到,镜片的棱面,居然有几个米粒大小的字:泰山亲制。 泰山扬了扬手中的宝贝,极是得意:“有了这东西,我还能刻得更小。” 杨华闻言绝倒。 他这才想起,古时工匠都喜欢在自己的作品上留下记号,这一习惯逐渐演变,渐渐成为各式各样的商标,风行数千年不衰。 普通工匠由于地位太低,是没有资格留下自己的名字的。可这并难不倒他们,各种不起眼的地方,又或夹杂在作品原本的图案之中,反正得留下自己的印迹。 杨华并不介意泰山这一“恶习”,只要不破坏镜片的结构和成像效果,就由他去吧。“此物虽然神奇,但也无甚大用,你要它何用?”高石子不作痕迹地将杨华给自己的凸镜塞入腰间的布囊中,颇有些疑惑地望着杨华。他当然也有工匠们的“传统习惯”,不过墨家讲究光明正大,唯恐自己的标记不被人清楚看到,所以对于泰山这种得意于让人寻找记号的嗜好,他并不是很认同。 而且墨家相对来说名气大一点,高石子更是做过卿士、见过世面的人,一般的作品还真不屑于留下记号。至少在目前看来,杨华这些镜片连一般都够不上,高石子自然提不起兴趣。 也幸好如此,否则按墨家的风格,镜面就难免会遭到破坏了。 “单独用确实没什么大用,但它们组合起来可就有大用了。”杨华挑选了一块凸镜和一块凹镜,画了一个望远镜的图形。 他画的是一个伽利略式望远镜,由一个凹透镜作为目镜和一个凸透镜作为物镜构成。其优点是结构简单,能直接成正像。 本来他打算自己来做这最后的成型工序的,看了二人的手艺之后,他还是放弃了。 一来他对自己的动手能力实在不抱信心,光是一个没什么难度的火炕便做得不伦不类,相对更加精密的望远镜就更不用说了;二来他观察高石子和泰山的言谈举止,都是重信诺之人,想必不会随便泄露。 他的顾忌并非毫无缘由。 苌弘设射貍首之事何等隐秘,居然会被记于史书,虽然其细节已被掩盖,但仍足以引起杨华的警惕。 作为当事一方的苌弘和周王,没有任何理由宣扬此事;王室的卫兵和小吏,想来也没机会在那个信息传递极为闭塞的时代将消息透出,他们也不可能了解事情的全貌。 最大的可能便是参与其中的工匠所为,只有他们才会了解到全部细节。 在原本的历史中,苌弘死时公输班不过十几岁,还是个少年学徒,墨子还要更晚一些。所以泄漏消息的事显然与他们无关,而其他没有留下名字之人。 星厅大致结构完成之后,苌弘再没有让高石子和泰山参与其中,仅让自己一人帮手,显然也是有这方面的顾忌的。这个消息如何被诸侯知晓并逼杀苌弘,便成为不解之谜了。 古人其实也有着朴素的知识产权保护观念的。 别人传授的技艺,未经许可一般不会轻易外传,即使是传承也有着严格的限制条件,比如“传子不传女”这种血缘条件,又或是长期考察品行操守才收为传人。 当然,还有另一种极端而又普遍的方式:杀死工匠。 没有什么比死人更能保住秘密的了,比如传说中的铸剑师干将,便是在铸成宝剑之后被楚王杀死,以防为别人铸出同样的宝剑。帝王权贵的陵寝,更有完工日便以工匠殉葬之风。 在相当长一段历史中,人类社会知识的积累过程曲折艰难,以至于后世考古中,经常会发现令数百上千年后的人也惊奇不已的作品。很多已经萌芽的科技不断毁灭与重生,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听见还能组合使用,高石子和泰山顿时来了兴致,围着杨华所作之图细看思索却并没有急于发问。 “此莫非是聚散离合之道?”高石子自语沉吟。 泰山扯着下颌的胡须,隔了半晌才道:“可烧制陶管,也可以竹筒充之。大小竹节之间要收缩自如,嗯,倒也是个细致活。这样吧,做成之后,我也要一个。” 对于泰山这雁过拔毛的恶习,杨华也是颇为无奈。 自己毕竟有求于人,而且现在的他也拿不出像样的报酬,只好忍受盘剥了。本来他还想制作更为复杂精确的望远镜的,不过以现在的条件,还是不适于太过好高骛远,由简入繁逐步改进才是正确之道。 二人都是极富行动力之人,稍稍琢磨透结构要点后,便开始动手了。 伐竹、选材、制作、修饰,整个过程杨华除了最开始能帮上点手,后面便直接被二人轰了出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二十四章 高石子的担忧 杨华也是乐见其成,对于自己连打下手都被嫌弃的现实却也并不在意。 术业有专攻,以前他偶尔也搞搞拆拆装装的,有一次甚至拆开了家里的洗衣机却无法还原,因此还尝了一回男女混合双打的滋味。 比起动手的能力,他是拍马也赶上泰山和高石子的,帮忙也无非只是添乱罢了。 坐在前院无所事事之余,他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他制作望远镜的目的很简单,一是天文学毕竟是自己相对熟悉的领域,没有一件趁手的工具着实让他发愁;二来苌弘本来就是他敬仰之人,再加上这些日子的相处,对方知无不言的教诲,平易近人的态度和真诚无虚的关心,让他更对其产生了师生孺慕之情,所以他要用此物帮助苌弘打开天文学上新的大门。 当然,若是有机会用望远镜换点小钱钱,那就更好了。只是以他现在所掌握的情况,实在没有理想的买主,只能等待时机了。 数日以来都是忙碌而过,任务列表里的东西倒是增加了不少,可他并没有机会认真考虑过自己的未来。 虽然接触的人并不多,但他其实没有多少作为未来人的优越感。 制器、立说、治国、征伐、经商是这个时代出人头地的主要途径,很遗憾,他并不觉得自己能在任何一方面胜过当下之人。 看似多了两千多年的知识,可杨华心里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跟将其变成现实,相隔的距离还非常遥远,仅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他的生存能力跟这个时代的很多人相比都远远不如。 那么,自己的路到底在何方呢?自己到底能在这个明君强臣、巧匠名家云集的时代,做些什么呢? 看来还是不能把目标定得太高,自己现在可是连温饱问题都没有解决呢? 想着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的两个弟弟和不到四十便老态毕显的母亲,他便禁不住一阵心痛。 虽然这些人并不是自己真正的亲人,但毕竟都是会与自己相伴一生的人物,他们对自己的关切也没有丝毫虚假,自己又怎么能忍心让他们为生活所苦,困窘而生呢? 在他的认知里,要解决温饱问题,想依靠自己的雇主周王室恐怕是缘木求鱼,而经商获利无疑是一个好的办法。 可经商并非他的擅长的领域,甚至可以说非常陌生,而且以洛邑现在的状况来说,就算有好东西也卖不出什么价钱,甚至还不知道找谁。 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过微小了,看来自己只能借助目前所拥有的人力资源,试着组成一个团队,再以团队的力量进行发展,首先解决吃饱穿暖的问题,再言其他。 可就这么一个极低的要求,他仍然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解决。要建立团队,至少得有个一官半职吧,在讲“究亲亲尊尊”的周室,估计没什么希望做官的。 要是自己附身的是一个诸侯,甚至是中小贵族也好啊,再怎么说起步也不会如此艰难。 想着想着,杨华陷入迷茫之中,难以自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泰山那独特的惊呼声才让他惊醒过来。 闻声而去时,只见泰山双手捧着一个已制好的望远镜,呆立当场,满脸惊骇。 高石子手中也有一个成品,虽然他的表情比泰山要沉着一些,但止不住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恐。 杨华拿过高石子手中的望远镜,仔细检查又观测了一番,效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好些。 接着又拿了泰山手中的查看,从手艺到效果均与高石子制作的不相上下。 高石子已经从惊骇中恢复过来,沉着脸,目光复杂地盯着杨华手中的望远镜。 泰山则是目光闪动,嘴唇微颤,刹那间不知道多少心思转动。 两人都是聪明之极的人,虽然最初时的景象着实令人吃惊,而且只是从后院观察前院,但瞬间便明白其原理。 “泰山,你绝不可将此物献给楚王,不,任何一国都不可!”高石子目光森然,罕有地声色俱厉。 泰山眼神复杂地盯着自己亲手制成之物,喃喃自语:“如此,城易攻矣。” “你听到没有!”高石子的表情更加严厉,“绝对不可以献给任何一国。” 杨华这才明白过来。 他对望远镜的使用经验仅在于观察远处的风景和星相,但很明显,此物在军事上也有绝大的作用。攻城大炮出现之间,守城一方为何占有明显的优势,其中一点便是居高临下,对敌人的行动了如指掌,可以事先预定应对之策。受于人眼的观测距离和效果,攻方却很难知道城头虚实布置和城内部队调动的具体情况。 一旦这个条件打破,拥有优势兵力的攻方便能改善其劣势,寻找城墙上的漏洞预以致命一击。 而在野战之中,望远镜的作用就更大了。 能够事先找到敌人的踪迹,观测敌人的布置,了解敌人的兵力强弱,几乎可以事事占先。拥有望远镜的一方,等同于拥有了类似于守城的优势,只要实力相差不大,战争的胜负几乎再没有多少悬念。 墨家崇尚非攻,对于诸侯间的征战深恶痛绝,自然不愿意这样的东西为本就连绵不绝的战争火上添油。 公输班之前为楚王献上各种攻城器具,墨子甚至不惜亲身犯险予以阻止。 泰山虽说了公输班此前已辞别楚王,但这其中到底是他不再热衷功利,甘心隐居,还是受楚王冷落自觉前进无望的以退为进之举,实在难以确定。 若是泰山得到这样一件东西,很难说不会重燃其功业之心。 泰山表情复杂,丝毫不敢与高石子凌厉的眼神对应,隔了许久才长长叹了口气,颓然道:“也罢,我答应你就是。” “立誓!”高石子仍然不依不饶。 泰山微显怒色,瞪眼道:“你竟然不信我!” “立誓!” 泰山重重地哼了一声,心有不甘地道:“立誓就立誓,我泰山对天地山泽神鬼立誓,如若将此物献与任何一国求利,必受神鬼降罪,死于非命!这下你可满意!” 话一说完,泰山转身而去,走出两步后微一停顿,最终还是没有停留,大步进屋将门摔得轰然作响。 高石子略有些歉意地望了望泰山的房间,又将目光锁定在杨华手上:“不行,此物留不得,应该立刻毁之!” 杨华大惊,一边闪避高石子伸过来抢夺的手,一边大叫:“高石兄,毁不得,毁不得啊!” 他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件趁手的工具,还指望着完成好多需要完成的事情呢,哪里愿意就此被毁。 高石子一双抓住杨华的肩膀,后者哪里挣得过他,肩膀的巨痛传来之际,手中一紧,两杆望远镜已经被高石子牢牢抓住。 来硬的自己哪里是对手,杨华只得松手求道:“高石兄,请听我一言。” “此物只会带来刀兵之灾,你有何好说。”高石子一把推开杨华,握着两杆望远镜毫不相让。 杨华举起双手,一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有脑子里快速地组织语言。“这东西不是用来打仗的,是我用来观测星相的。” “观测星相……”高石子何等聪明,一念之下就明白杨华所言非虚,但仍不让步。“与攻伐的灾难相比,仍是不能留之。” “斧子可以伐木劈柴,亦可杀人。难道因其可以杀人,便要禁天下人用斧吗?”杨华心中焦急,但却不敢丝毫激怒高石子,以免其立刻动手毁了好不容易做成的望远镜。只能温言以劝:“战争之源是利器还是人心?一切根源都是人啊!拿着木棒就没有战争了吗?非也。墨家兼爱非攻,我极是敬仰,但毁一器而止天下纷征,这难道是墨子大师的见解吗?” 高石子有些犹豫,看着手里的东西左右为难:“然则……此物一旦为列国所有,则必然……唉!” “再说了。”见高石子已经被自己说动,杨华再接再励,好言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此物是我委托二位制造,不经我同意便毁之,这难道是墨家所倡之义吗?” 两个反问终于击碎了高石子的防线,将两杆望远镜掷给杨华,渭然长叹之后,也像泰山那般,径自回屋而去。 杨华小心地接住,悬在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剩下的这些晶片足够再做两副望远镜,两位可随意自取,改日在下再来拜访。”大声留下这句话后,杨华立即离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说服高石子,若是对方反悔,硬要毁掉,自己可是连阻止的能力都没有。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二十五章 先拜个老师当靠山 “角、亢、氐、房、心、尾、箕,东方七宿光芒正盛,四辅隐没,帝星昏暗。”观星台上,苌弘指着满天星斗,神色黯然。杨华恭立身后,一脸谦虚受教的模样。 古人为了方便观星,按东南西北将天空分为四块区域,称之四象。 四象之中各分七组星群,七组星群再组成一种动物图形,这便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圣兽。 每一组星群便是一宿,由于其位置相对固定,可以准确描述日月及五星在天宫中的运行位置,除了华夏文明,波斯、印度和阿拉伯文明均有着类似于二十八宿的说法。 比如春秋之时,便有哈雷慧星的记载:有星孛入于北斗。星孛便是指的彗星,入于北斗则是其运行轨迹。 其他诸如金、木、水、火、土五颗行星也有诸多记载,而日食这一最为明显的天文现象更是记载繁多,以至于逐渐掌握其规律,能够进行预测,这才有“当食不食”“阴云不见”之类的记录。 当然,限于当时的科技条件,人们虽然已经观测记录了上千颗恒星和各种可见的天文现象,但没有办法真正认识星空。 可以想像,你如何能让古人接受,自己竟然是生活在一个悬在虚空中的球体上面。 在杨华的帮助下,原本苌弘预计至少需要一个月才能完成的星图仅用了三天便已经完成,但这并不能让他轻松下来。 星图完成之后,接下来便是繁杂的计算。更令他烦扰的是,利用星图测定诸侯方位这种事,三代以来恐怕他是第一人。 虽然很早以前就已经有人将天上的星宿与地上的人相联系起来,但真正像苌弘这样精细的却绝无仅有。唯其如此,才使得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没有先例可查,诸侯的领土变化剧烈,受封之地、兴盛之地、定都之地都各不相同,需要考虑的东西实在太多。 杨华心中酝酿已久,今晚正是最好时机,当下不再犹豫,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支撑在地上,然后,缓缓叩首到地,稽留多时,手在膝前,头在手后。“弟子从学多年,受益良多,唯愿拜您为师,乞望收容。” 这几天借着在藏室抄书之际,杨华遍查诸典,周礼虽然繁杂,却没有具体的拜师礼仪。 百家兴起之前,知识只在贵族间传承,所谓的师大多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又或是自家的家臣,并没有真正单纯的师徒关系。无奈之下,他只好用这“九拜”中的稽首之礼,用于自己的第一次拜师。 对于跪拜之礼他并不排斥,尤其是在这个时代,所谓“坐”的姿势,和后世的“坐”完全不一样。坐时要两膝着地,然后将臀部坐于后脚跟之上,脚掌向后向外。 古人的“坐”,实际上就是后世词语中的跪。 在接待宾客中,每当“坐”着向客人致谢时,为了表示尊敬,往往伸直上半身,也就是“引身而起”,使坐变成了跪,然后俯身向下,就这样,逐渐形成了日常生活中的跪拜礼。在桌椅没有推广之前,上至天子下至平民,无论宴请宾朋还是朝堂议政,大家都是跪坐在地的,跪拜只是在坐的基础上极为平常的礼节。只不过在跪坐不是生活常态之后,这种礼节仍然继续存在了数千年,甚至越来越繁杂,便渐渐引人诟病了。 其实在行礼方式上,各个文明都大同而小异,比如鞠躬之礼,其实也只是在坐和立的基础上,引身而起,然后俯身向下。其间并没有先进落后或文明愚昧的差别,都只是在日常生活中衍生而来罢了。 苌弘有些意外的看着杨华,倒也没有出言拒绝。 要知道,这时代真正的拜师几乎只存在于平民阶层,譬如孔子、墨子等弟子众多之人。而贵族是很少拜师的,如果仰慕某人的才华,往往会反过来招揽为自己的家臣或门客。 杨华将早已备好的望远镜双手奉上,恭敬道:“弟子请高石子与泰山做了个小玩意儿,献给老师,恳请老师收下。” 苌弘一眼看来,虽然材质普通,但杨华如此郑重,他倒产生了一些好奇。拿过来略微打量,便将其放到眼前看了起来。 杨华再一次感觉遭受打击。 高石子和泰山因为参与到镜片磨制,之前便知道了镜片的作用,所以轻松掌握望远镜的用法,这并不出奇。但苌弘并未见过此物,没几分钟就掌握了使用的技巧,那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他原本来准备了一番说辞,给苌弘讲解如何使用,没想到完全派不上用场。若是自己能回去,再听到谁轻视古人的智慧,定当以讥讽相对。 神奇的星空在苌弘眼前揭开了面纱。 星星从来没有如此明亮过,以往那些模糊难辩的光晕现在无不清晰可见。观测不一会儿,他甚至无师自通地掌握了闭上一只眼让观测更清晰的窍门。 四象二十八宿,中央北斗四辅,他一个个寻找,完全进入忘我之境。 见苌弘已经完全忘了自己的存在,杨华只好讪讪地站起身来,静静地站在一旁。原本他还以为会有一番经典的师徒对答,再被好事者记入史书,流传千古。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苌弘才意犹未尽地放下望远镜,初时的震憾和兴奋过后,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眼神不时在镜身和星空之间转换,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古涩地道:“此物,此物很好,难得你尽心了,为师很是喜欢。” “望远镜,或者千里眼,又或请老师给它取个名字也成。”从苌弘口中得到肯定的回答,杨华心情大好,全无愧色地奉上命名权。 苌弘低声念了念这两个名字,点头应道:“望远镜倒也名副其实,千里眼嘛,浮夸了些。” “从此它就叫望远镜了!”杨华果断回应。 苌弘手抬了抬手,似乎想继续观看星空,却又放弃了。“天上的星星竟然如此之多,这可如何是好。” 嘿嘿,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二十六章 B计划奏效 杨华当然明白他的苦恼之处。 古时人们观察到上千颗恒星差不多就到极致了,将这些星相与地上的人事相联系推衍已经是一个极为庞大复杂的工程,能够掌握这门技巧的无不是聪明绝顶之人。即使能够掌握些皮毛,在民间也是半神一样被百姓崇拜着。 但现在通过望远镜,能看到的星星数量多了何止十倍。 数量上的增多,让原本在肉眼观察基础上勉强能够自洽的诸多理论虽不至于轰然倒塌,但却必须做出相应的改进了。这需要极为强悍的计算力和推衍力,单纯依靠人力,特别是一两个人的力量,根本就难以实现。 即使是百年难遇的天才,也不行。 这还仅仅是通过这个尚算简陋的单筒望远镜所观测到的而已。 杨华若是告诉他,仅仅银河系便有数以千亿计的恒星,而整个宇宙的恒星数量,即使是在他所在的那个时代,仍然只能看到冰山一角,但仅仅是这一角,已经是一个令人炫晕的数字了。 以这样的数量级,即使把地球上所有的计算机用来计算,也没办法完成与地球上的人事相吻合的推衍。 “老师,尽人事,听天命,但求问心无愧吧。”杨华温言宽慰。 设射貍首本来就不是正道,可这件事代表着天子的意志和无限期望,杨华当然不能公然阻止或反对。 苌弘沉吟半晌,略有些为难地说:“星图完成之事我以上报天子,明日天子便要亲临察看。” 没想到苌弘居然这么心急,杨华本以为让他看到到更多的星星之后,虽然不能阻止,但至少极大的拖延此事。 从一千多变成数以万计,就算不计其中重新推衍划分的时间,光是制成星图,再完成星厅的活也得用年来作为单位了。 事实上以苌弘做事力求精细准确的性格,穷其一生也没办法完成这件事,这需要数代甚至更久的时间才有希望。 完不成星厅,那设射貍首便会无限期推迟,诸侯便不会因此逼杀苌弘,自己这个全程参与其中的无名小吏也不会受到牵连,这便是杨华保全自己的b计划。 至于最佳的选择,当然是离这个破落的周王室越远越好,只是现在还远没有着落罢了。 可惜,千算万算,还是没能改变。天子显然也是等不急了,说不定他已经把重振周室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件事上,哪里还容得了半点延缓。 “不能再推迟了?”怀着最后一点希望,杨华轻声问道。 苌弘摇了摇头,叹道:“天子所迫甚急,此事如箭在弦上,不能不发。”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杨华仍忍不住有些绝望。不过他并不是轻易放弃之人,当下排除杂念,脑子里急速想着应对之法。 “周室衰微,难道真的天命已改吗?难道真的再无法振兴了吗?”苌弘的忧虑却与杨华大不相同。虽然他以方术事周王,但这只是他无奈变通之法,靠方术来改变国运振国兴邦,连他自己也是没法相信的。 杨华还在苦思解脱之法,也没在意,随口答道:“振兴周室不过是小事一桩,眼前的事才要命呢。” 无论如何,自己必须推迟设射貍首这件事。虽然在原本的历史中,苌弘遇害之时已经七八十岁了,但这个时代已经混乱,别说他对历史只有粗浅的了解,就算是个历史学的专家,恐怕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这小人一扎,早晚必会引来诸侯们的反击,自己最好能赶在这之前离开周地,才能保住小命。“这样的话,老聃也曾说过。‘治大国如烹小鲜’,他的那些言论虽然不无道理,但却并不合时宜。”苌弘神色怅然,他为周王室效命已经二十年,深知其间种种弊端,以他的才智都只能束手无策,转而倚重于虚无飘渺的方术。 老子现在有没有写出道德经杨华并不知道,他现在只想知道如何延缓眼前这个悬于头上的祸根。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这几天看的一卷书上有一句话:“孟秋之月……戮有罪,严断刑。天地始肃,不可以赢。” 秋季肃杀,自古以来人们都将刑杀放在秋季,以应天地四时。周公旦制定周礼时,更将秋官设为主掌刑罚的司寇,便是依此之意。 周天子画圈圈诅咒诸侯这事,说起来也算是刑罚吧,当然应该在秋天进行。今年肯定是不行了,如此一来,自己还有接近一年的时间,虽然不能完全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不过先拖一步算一步吧。 把个中缘由向苌弘说了一遍之后,后者沉吟点头:“明日倒可以此上呈天子,其实原本的计划里,星厅的完工怎么也要等到明夏。也是多亏有你,不然哪能如此迅速。” 杨华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他本来就不是个拖延之人,算算方位、装装晶石对他来说又不是什么难事。为了有更多的时间窜岗,他当然希望早点完成苌弘那里的活。却没想到正是因为自己,才让危机提前到来。 有了一定的转圜之时,苌弘也是松了一口气。 杨华赠送的望远镜让他对星空有了更多的认识,原本的设计便有些不足了,他也需要时间来进行修补,力争达到完美效果。 一念及此,他正对杨华,略有些歉意地道:“虽然你诚意拜我为师,不过星相之途,恐怕我也教不了你多少了。此物如此贵重,我倒有些受之有愧了。这样吧,以后你就随我一道绘制修补星图之缺,也算是百世之功。” 绘制星图,杨华真是一点压力都没有。 不要说太阳系里的大小天体他都如数家珍,即使是四季星空也能说上个一二三四,在天文小白面前冒充个专家什么的还是可以办到的。 有了之前的教训,他可不敢再造次了,打打下手可以,主要的工作还是让苌弘去做吧。 若是有可能,让这个星图永远完不成最好,嗯,自己倒是可以动动手脚,只是有点对不起老师了。可是保命要紧,其他的日后再说吧。 “对了,刚才你说振兴周室不过小事一桩,只是你吹嘘妄言吧?”看着杨华脸上浮出轻松的笑容,苌弘转而问道。 若是在平日,他当然不屑于和杨华讨论这类问题。以他的学识之渊博,尚且束手无策,一个随从小吏怎么可能有更高明的办法,虽然这几日杨华的表现确实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咳咳!”杨华正暗自有些小得意,闻言不由一噎,连连咳嗽。 谨言慎行,古人诚不欺我也。他哪里有何治国之策,难不成要在这里搞社会主义改革么?关键是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做,更不要说振兴这注定衰亡的周王室,刚才他也只不过心急随口一说,没想到反而被一心扶助周王室的苌弘给惦记上了。 看到杨华的窘态,苌弘摇头一叹:“为师也是魔障了,天下恐怕没人能完成这件事,你且不要介怀。但求问心无愧,无愧吧。” 是夜,杨华离去之后,苌弘仍然留在观星台上,彻夜观星,时而长吁短叹,直至天明。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二十七章 周天子的怨念 由于天子要驾临星厅,第二天一大早杨华便赶到明堂。 等他到时,苌弘顶着两个黑眼圈正在殿门口发呆,显然一夜未眠,而且饱受星星数量增多的折磨。 恭敬的以师礼问候之后,杨华开始打扫明堂及星厅,并做好祭祀的相关准备。 虽然周室衰落,不过天子的一言一行仍然要由太史记录,之后归入国史。是以这次的星厅之会,便是以祭祖之名来掩人耳目。 由于牵涉机密,宫内所有人未经天子许可,都不得进入明堂,这些杂事自然就落在了他的身上。当然,即使没有这事,恐怕也不会有多余的人手被派到这里来。 忙完一应事务之后,仍没有看到天子的身影,杨华只好陪着苌弘一起发呆。 虽然苌弘从头到尾一个字也没有说,但杨华心里却是明白他的感受。 作为一个精通星相之人,原本根深蒂固的星空认识被骤然改变,确实是很难接受的事,更何况还是处在设射貍首这种大事的关键时期。 对于苌弘来说,即使明知希望渺茫,但设射貍首仍然是势在必行的。 唯其如此,他更是对自己要求严谨,力求没有丝毫瑕疵。是以得窥借助望远镜观测到的星空之后,他立即陷入两难的境地。 难耐的尴尬并没有维持多久,便被车马行驶的声音打破。 一队衣甲还算光鲜的禁军在前,沿路不断留下列队警戒的人之后,又将原来封锁明堂的禁军赶到外圈,里里外外布下数层警戒圈。不过却没有一人踏入明堂,显然事前已被下了严令。 似乎经过事前排练一般,禁军的防卫刚完成,天子的玉辂便隆隆驶来。 比起这辆玉辂,杨华这些日子在路上看到的商人或贵族的马车简直简陋得可笑。 金冠云檐,青缎环绕,无论是车身的雕镂还是表面的装饰都极尽精美,就连轮子的车辐也是镂花饰金。后面跟着的四辆马车稍稍逊色,但也是极尽华贵。 看着玉辂上端坐的那位盛装老者,杨华心里不仅没有敬慕,反而生出一丝鄙夷。 在玉府窜岗之时,他便对天子五辂有所耳闻。 据工匠们说,五年前天子即位时便下令重新制造自己出巡的五辂。仅这玉辂,就用了足足一年时间,花费更在千金之上。 这五辆马车,不仅掏空了天子府库残存的财富,还背负上了沉重的债务。五辂造好之后,除了郊祭,平常连王宫的大门也没有机会驶出。 有些时候,杨华简直想不通天子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明明已经穷困到了靠人接济的地步,却事事讲究排场和面子,殊不知越是这样,便越是衰落。自己的直属领地无法供应,便将手伸向卿士与东西二周公,这些目前唯一还算对周室忠心的对象。 据小吏们的小道传言,对王室最为忠心的颜氏,在历任三代天子的天官冢宰之后,已经从拥有数千奴仆的大贵族,沦落为破落的小贵族。 身为左右卿士的刘、单二公,便是因为受不了天子盘剥,心生离意。至于东周公与西周公,每年几乎也要奉上超过三成的收益来供养周王室,早就心生不满了。 实力衰落,臣属离心,这样的周王室如何能复兴。 假如真的有上天存在,又如何能青睐这样的天子。杨华完全能理解苌弘那种拳拳的尽忠之心下深切无比的无奈,更何况他还没有能力影响施政,只能以方术之途接近天子。 各种繁杂的礼仪在杨华的恍惚中上演,直到苌弘拉着他大礼迎接时,他才惊醒过来。太子扶着年迈的周天子拾阶而上,抱着竹简的刻跟着太史紧随其后,上百的宫女、侍从静立殿前。虽不能抬头,但杨华却能从天子那粗重的喘息声中大致勾勒出一个垂垂老者的形象。 虽然才三十六级台阶,却似乎消耗掉了仅年过五十的周天子所有精力,在堂前休息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说道:“大祝,随予一人祭祖。”予一人,周天子的专用自称,类似于秦一统之后的朕,诸侯们则称孤道寡,唯楚国有别而称不谷,即使是在列国先后称王之后,各国君主也只以寡人自称。 苌弘应诺,起身引路。杨华借机与刻交换了一个眼神,便跟随而入。 天子缓缓走到九鼎前,挣脱太子的手,一个一个的摸着九鼎,嘴角颤动。“姬延,你要记住,九州俱是我大周之土。” 杨华这才知道太子的名字,不过以他的历史知识,却根本不知道他属于哪一代的周王。更何况仅根据他粗略了解的列国形势,已经没办法用原有的历史来看待当下了。 后土显然陷入沉睡了,杨华这几天每次经过都会摸上一会,却没有丝毫反应。 姬延长揖回应:“儿臣谨记,必当辅佐父王,兴我周室。” “予一人老矣,以后就要靠你了。”天子意味萧索,渭然长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看看他们,哪里还明君臣之礼。” 杨华对天子的话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姬延时不时拿眼打量他,让他心中微微紧张。 他并没有忘记前日玉府门前的事,本来打算借高石子和泰山的手,来完成这桩事的。不过被高石子一搅,他只顾保住望远镜,哪里还敢提其他。 在他的计划里,并没有把望远镜献给太子的打算,而是借助透镜制作一件其他的巧器交差。望远镜对于他,仍有大用,自然要留着。 对于天子的抱怨,姬延和苌弘显然都没办法搭话,只能默然以对。天子显然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状况,静静地摸完最后一个鼎后,径直向供着周室历代先祖的正殿走去。 姬延却故意落后一截,低声对杨华道:“那件事……” “明日即可办妥。”杨华无奈应承,心道只有再去苌弘府上找高石子和泰山帮忙了。虽然他有无数解决姬延所需的办法,不过就目前而言,也唯此一条可行之路。 姬延满意地点了点头,大步追上去搀住天子。杨华边走边想,片刻便已有定计。 由于只是临时性的祭祀,连身为春官宗伯的刘文公也没在场,祭祀的礼仪就简单多了。杨华候在殿外,耳朵里尽是天子对先祖的哀告和诸侯的抱怨,心里不由感到好笑。 把复兴的希望全部寄托在祖先的佑护和天命的所属之上,自己却不做出丝毫的努力,天底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看来周王室真的是不能再呆了,现在的天子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一旦崩去,仅安葬的花销就足以击溃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 别的不说,天子五辂肯定是要随葬的,姬延继位后,还能拿什么来打造自己的五辂呢?除了继续向大臣诸侯索取,便只能盘剥民众了。 仅此一事,便可再掀起一场贵族、平民的离国浪潮,仅剩这三万多人到时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 在天子祈祷复兴周室的时候,杨华竟打定主意寻机离国,不知道周室历代先祖有知,会是什么滋味。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二十八章 做个大忽悠 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天子总算对先祖尽诉衷肠,把太史和刻留在明堂后,四人进入星厅。 此时的星厅经过杨华的完善,已经初具规模。 穹顶四时星空齐备,地面九州地形俱全,代表各国诸侯的木人已立在了苌弘之前推算好的位置。 初次得窥星厅的全貌,天子和姬延的震憾并不下于那时的杨华。 只不过天子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了九州之图的上,特别是那一个个木人,嘴里自言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姬延对星空却更感兴趣,在穹顶搜索着自己熟悉的星星,不时沉吟思索。 待二人看得差不多了,苌弘推了一下杨华,以眼神示意他上前讲述。 杨华微有诧异,从来没想到竟然会由自己来唱主角,这恐怕就是昨晚拜师和献上望远镜之后的附带效应吧。 既然如此,自己再为b计划加把火,忽悠忽悠这两父子。 苌弘对于隐瞒天子极是抵触,杨华却完全没有这样的心理负担。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拖延这件事,让其在自己离开周室后再发生。打定主意要离开后,他的心境也略有变化,对于手握王城最高权力的周天子,不仅能平等视之,甚至略有些不屑。 草草一礼之后,杨华走到厅中,从中央四辅到四垣二十八宿一一讲述。 三代以来,记录天文和研究天相的书虽然不少,但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艰涩难懂之处。现在讲述,也不过就是照本宣科,将自己从苌弘和守藏室学到的内容背诵一遍而已。 当然,他并不敢加入太空时代所发展出来的天文观念,那样会完全打破现在的人对天文的既有概念。不过天文本就是他业余爱好之一,一开了头便渐入佳境,即使只用这个时代的认识,但经过他的理解加工之后,讲述出来又是别有一番风味。 看着中间滔滔不绝讲述的杨华,天子和姬延显然都有些惊诧。 作为周室的核心人物,他们当然也不是只知享受的酒囊饭袋。事实上,当时的贵族子弟,大多是经过严格的知识传承的。即使是家道中落的庶族旁支,也会努力保住自己的家学传承。 知识本来就是贵族的标志,更何况身处塔尖的周王室。 之前他们也听过不少精通星相的人讲述,但却从没有人能像杨华这样举重若轻,将玄奥之理讲得如此浅显。别说他们,就连苌弘也对杨华另眼相看,这些内容虽然不离他所知范围,但用词一变却又大有不同。 “此事,难就难在定位。”讲完了星宿,杨华指着地上的九州地形图说得头头是道:“大禹之时,虽已划分出天下九州。然,千年之后,天下版图已经大有不同。三代以来,前人不断扩张,东夷、北狄、西戎、南蛮不断退却,大量征服的土地纳入九州之图,想要考据清楚实在太难。”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天子沉吟半晌,显然已经被杨华折服。 夏商周三代活动的范围变化,虽然从未走出过洛邑,但他还是知晓的。远的不说,就是附近的崤之戎,虽然被一再打压,但至今仍然残存了一些小部落。杨华摇了摇头,故作为难的样子,好一会儿才回道:“若真要做到万无一失,必须重新堪踏天下,重制版图。如此,才可真正计算出准确的位置。” “那怎么行!”天子闻言大摇其头。 苌弘虽然知道杨华是在借故拖延,却哪里会出言点破。不过杨华说的也不无道理,星空已经变化,天下版图已经变化,而自己目前使用的仍然是数百年前周室尚能控制局面时所制作的地图,对于力求完美的他来说,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不过,重新堪踏天下版图。不要说现在周王室根本没有力量进行这样大规模的活动,就算能够,那又岂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 想到此点,苌弘也不禁呆了,自己献上的设射貍首之策,原本还以为已考虑好方方面面。没想到经过杨华这一说,竟然处处缺漏,心底不由有些发虚,甚至后悔当初献上此策了。 杨华做皱眉苦思之状,心底里却乐开了花。 他也完全是临场发挥,反正往难处使劲忽悠,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招干得漂亮。用星空动摇了苌弘,再以天下版图变化对付天子,这样一来,两个决定这一事件的关键人物都会有所迟疑。 等这些难题解决了,他自己早就远走高飞了。 嗯,还得带上老师苌弘,还有母亲和弟弟,还有清他们四个,还有……怎么才来到这个时代不到十天,自己竟然有了如此多的牵绊。 一时间,他竟然有种要解救整个王室这成百上千的小吏,不让他们跟随周王室一起覆灭的想法。很显然,这是一个远远超出他自己能力范围的宏大目标。 星厅里的四人各怀心事,顿时陷入难以言状的沉默中。 最终还是姬延打破了沉默:“对了,规律、三赢。就像你那日在玉府前所说,任何事情都有可供解决的方案,关键是看有没有找到这个方案。那么这件事,你有没有找到当前可行的方案?” 好吧,又是自己大话惹的祸,现在他如何能反悔,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再说了。“应该有,不过仍需时日。” “大祝,你可说好明秋即可举行的。”天子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苌弘,言语中颇有些责怪之意。被杨华这一绕,他也明白这件事不是想像中那么简单了,但除了这样做,他还有什么可以指望的呢? 苌弘一揖回道:“臣下思虑不周,不过会尽力修补,力保在明秋举行。” 周天子把这件事当作了复兴周室的救命稻草,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虽然在杨华影响下,让他觉得完成自己的预想越来越复杂,但这仍然是他得以辅佐周王室的唯一办法。 “予一人就静候佳音了。”兴致冲冲而来,天子显得有些失落,再没有兴趣在此逗留,在太子的搀扶下颓然离去。 临去前,姬延不断向杨华眨眼示意,提醒他别忘了自己的事。毕竟,振兴周室只是一个远大的梦想,而解决眼前的困境才是大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二十九章 总有刁民想害朕 告别有些魂不守舍的苌弘,杨华没有去守藏室,而是直奔苌弘府上。 以往每次都充斥着两人争吵的院子静悄悄的,剩余的镜片仍然零散地摆在几案上,显然两人都未曾动过。站在院中叫了几声,却没有一人回应。 杨华心中一惊,先去敲泰山的门,无人应门,推开之后才发现人去屋空。转而去看高石子的房间,也是如出一辄。 两人竟然不声不响的走了? 按照之前的约定,二人至少要来春才会离开啊,而且也完全没有听苌弘提起这回事。莫非因为望远镜的事,竟然使得二人不告而别? 看来这件事不能指望他们的巧手了。 杨华将几案上的镜片小心的收拾起来,准备去玉府转转。幸好这几天他天天往玉府跑,结识的工匠少说也有二三十个,完成这点小事对他们来说,完全不成问题。 刚走到门口,便和怒气冲冲的泰山撞了个满怀。杨华那瘦弱的身子哪里经得起这一撞,眼看就要摔倒,一只手臂及时伸了过来,抓住他的胳膊轻轻一带,让他再度恢复平衡。还没来得及道谢,满脸寒霜的高石子已经大步而去。 有古怪。 二人都是一副远行的样子,看来他之前并没有猜错。不过以高石子和泰山水火不容的样子,杨华很想像二人会结伴而行。更何况二人要去的地方,一个在齐,一个在楚,完全是相反的嘛。 按纳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杨华立即跟了上去。二人已在几案上相对而坐,表情没有丝毫改变。 对视无语了好一会儿,杨华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二位,你们这是?” 往常总不能理解二人为何总是争论不休,现在都不说话了,反而让杨华更不习惯。再加上二人的表情与往常相比,有着很大的不同:高石子的冷淡中带着一丝绝决,泰山的愤怒中却包含无奈。 泰山冷哼一声,并未作答。高石子犹如一尊石像,一动不动。 冷遇并没有阻止杨华求知之心,二人实在太古怪了,当下再度问道:“你们这是要离开洛邑吗?这不对啊,不是明春才走的吗?而且,又为何返回呢?” 高石子一如之前,泰山却如宣泄的洪水一样,指着杨华的鼻子咆哮着:“都是你!要不是你叫我们做你那个什么破玩意儿,哪来这样的事,我真是倒霉透顶,全都是你的错!” 没想到自己才是起因,不就是做个望远镜么,就算高石子担心由此加剧战争,但泰山不是立誓了么?至于自己,好吧,之前纯粹只是为观星而制,取悦苌弘才是主要目的。 虽然杨华现在打定主意要离开这无可救药的周王室,不过说到反对战争,他可一点都不比墨家逊色。 幸运地一直生活在和平的大国中,可世界上仍然不少地方点火纷飞,那些令人不忍目睹的战争图片他也是看过不少的。战争,最受伤害的永远是普通百姓。 当然,他并没有墨家那种决绝的非攻思想,靠一己之力让天下不再有战争,想法当然很美好,可实在是太不现实了。即使在他那个时代,战争的完全终结仍然看不到一丝曙光。 他倒是有靠望远镜发笔小财,改善生活的打算,至于会不会因此加剧战争的烈度,这还真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 就他所知,春秋战国时代是古代中国战争最为频繁的时期,从几百诸侯打到战国七雄,最后再由秦一统天下,数百年间战争几乎没有丝毫停歇。 自古以来就有太平盛世的说法,太平,才是盛世的前提。内有纷争,而百姓还能安居乐业是绝不可能出现的。 “高石兄,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杨华转向高石子,尽量做出温和的样子。 泰山虽然没有回答自己的几个问题,不过情况已是极为明显了。想来应该是泰山不老实,偷偷地想溜,却被高石子抓个正着,只能无奈返回。 高石子略有些歉意地看了杨华一眼,仍然一言不发。泰山却恼怒地说:“这事都怨他,你杀他吧,别扯上我!” 杨华背心微微发凉,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泰山刚才说的是杀吗,这个时代的人都这么暴力吗?动不动就喊打喊杀。而且,不过就是个望远镜么,这……有这么严重吗?自己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拖延了明堂那边的破事带来的杀机,怎么做个望远镜也能带来生死大祸。 高石子站起来向杨华一揖,平静而又坚决地说:“你走之后,我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得此物太过神奇。与之相比,各种攻城守城的器械简直粗鄙不堪,战争的形式也将因此而改变。我只知道,绝对不能让此物落到任何一国手中,但却找不到可以解决的办法。” 杨华呆呆地看着高石子,实在难以理解他的想法。 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确定,泰山所言非虚,他还真起了杀心。“墨家不是讲究兼爱非攻么,墨家弟子可以杀人?” “不义而杀人者死。”高石子仍是那种平静的表情,波澜不惊地说:“二位放心,我又岂会独自偷生于世。” 泰山一拍几案,骂道:“你死就死,别把我算上。十多年没碰面,一碰上你就倒霉,我反正怎么也不会同意的。” 二人居然是老相识,这倒有点出乎杨华意外。 不过现在可不是打听二人过往八卦的时候,如何应对这莫名其妙的杀机才是头等大事。“杀人总是不好的,如果还有其他办法呢?”杨华小心地试探道。 泰山白了杨华一眼,仍是一副抱怨的样子:“他就一根筋,墨家的人都是一根筋!再说,还能有什么办法,打也打不过他,跑也跑不过,我怎么就这么倒霉。” 杨华有些狐疑地打量了一下二人,泰山虽然身形微胖,但体格显然要强壮一些。高石子的厉害他已经亲身领教过了,不过毕竟他现在这副身体实在太过瘦弱,若要说泰山面对高石子的杀机时也束手无策,这就让他有些难以置信了。 似乎是知道杨华心中所想一般,泰山面露讥讽道:“一看就没见过世面,你不知道这家伙还是墨家三大剑手之一么?” “三大剑手?!”杨华愣住了,虽然相比之下,他对春秋战国的历史还算有那么一点点,不过大多是对那些光彩熠熠的“子”们了,在他印象里,墨子最显著的标签就是“科圣”,然后就是兼爱非攻等主张,可从未想过墨家跟武力有什么关系。 不过转而一想也就释然,毕竟墨家当时为了反对战争,热心帮助弱者,不惜与强国作对,若是没点武力保障,哪有对抗强者的勇气。 至于高石子,他可以说是到了这个时代才知晓的人物,见识到的全是其巧匠的技艺。他却不知道,原本的历史中,高石子留下来的标签是墨家的辩者,更是墨子大为赞赏的“倍禄而乡义者”。 至于其他本事,史官是根本不屑于记载的,工匠的标签毕竟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都不是一种值得称道的身份。 事实上,墨家苦行自律,根本不可能出现不事生产而只重辩言之徒。 后世的人心目中那种博学高义之士的形象,和真正的墨家弟子自然相差极大。高石子虽然之前在卫国做过卿,但却丝毫没有贵族高禄者的样子,生活中仍然严格遵守着墨家各种规定。所以当他因卫君不用自己的建议弃官而去后,又回复到自己工匠的本色。 “可惜止不了天下纷争。”高石子面色落寞,眼神却愈加坚定。 他当然也不是嗜杀之人,但面对望远镜这样对战争产生极大影响的利器之时,却陷入了思维的困境。他参与了这件东西的制作,亲眼见证了其可怕之处,想像着若因此而带来的征战连绵,那自己便等同于行凶之人。 这是他绝对没办法接受的事,这才想到这样一个无奈的解决办法,从根本上杜绝这件东西问世。 杨华心里此刻心里有一万头神兽驰骋,怎么总有刁民想害朕。 自己容易么,费了好大功夫才有能力影响扎小人事件的进展,正准备大展手脚图个温饱,这要求还高么?连做个望远镜也有可能小命不保,实在是太难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三十章 将忽悠进行到底 问明了高石子杀机的缘由后,杨华稍稍松了口气,这倒还不是个死结,略一思虑后说道:“高石兄,此事根本用不着喊打喊杀,在下至少有三个方法予以化解。” 没办法,为了保住小命,杨华只好开始胡诌乱扯了。不忽悠不行啊。 “居然有三个之多?快说快说!”泰山闻言大喜,抓着杨华的手急不可耐地催促着。 高石子也露出关注之色。事实上他内心也极为纠结,若能有其他选择,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极端的想法。 不过这也不怪他,在相当长的历史中,杀掉相关人员,都是保守秘密的通行做法,特别是低贱的工匠,更没有人会产生丝毫的痛惜和负罪感。即使是出身工匠的墨家辩者高石子,也只是心存歉意决定自刎相随而已,并没有觉得有丝毫的不妥。 再度在心底里斟酌了一番,杨华说道:“上策是,干脆大力推广。一方拥有此物,当然会对没有的一方构成极大优势,但若大家都有,那便会抵消此物产生的影响。更有甚者,因为视野的变化,伏击、偷袭的难度都将变大,防守方更容易获得进攻方的兵力布置和行动路线乃至补给情况,相对来说反而更具优势。如此,此物不仅不会鼓动更多的战争,反而会令大国在发动战争时更加慎重。” 杨华的这个思维,其实就是照搬了二十世纪的核平衡战略。由于几个大国都拥有核武器,虽然在常规武装和综合国力上差距极大,但相互发生战争的概率反而极大的减少了。 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小的战争仍然此起彼伏,但大国之间的直接战争却再没有发生过,更不要说波及全球的世界大战了。所以从总体来说,人类的大多数人享受着难得的和平,其中有着核武威慑不可磨灭的巨大功劳。 望远镜与核武器相比,当然就微小得多了。但放在这个时代,确实有着改写战争的巨大作用。不然高石子也不会作出这样的决定,不惜与当事的两人共死,来确保不让各国得到这样的战争利器。 “对对对,这个好!”泰山闻言鼓掌欢呼。他之前被高石子逼着下了封口的誓言,心中一直耿耿于怀。 身为一名工匠,想要得到赏识的机会是非常渺茫的,即使是那些处于巅峰的巨匠,很多时候也不免沦落到成为权贵私产的地步,连生死都丝毫由不得自己。从工匠济身贵族,那可不正是公输班师徒一直以来最为渴望的事。 高石子却有些发愣,对杨华的上策不置可否。 他的思维一直都陷入如何防范的方面,根本想不到居然还能反其道而行之。当然,杨华的这个办法确实也有一定的道理,但却总让他觉得哪里不对。 等了半晌都不见高石子回应,杨华只好无奈的继续说下去:“中策嘛,我们可以将此物赠予弱小的国家,让他们在抵抗强国入侵中更具优势,从而保存自己。如此事关国家存亡的利器,他们必然会想方设法进行保密,不敢轻易外泄。这样一来,或可影响天下战争的频繁。” “这个也不错!”泰山点头应和。小国的贵族也是贵族嘛,最大的楚国不肯给自己这些人高爵厚禄,也就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出于改变身份的执念,泰山脑子里其实从未放弃过以器获赏的理想。虽然他当初在高石子的逼迫下立下毒誓,但其实他们两人都清楚,这样的誓言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否则高石子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解决办法了。 高石子略一思虑,却又缓缓摇头,总算说出一句话来:“君不闻怀璧其罪么?如此,恐怕反而加剧小国之破亡。” 他的忧虑并非毫无道理,说到底,望远镜虽然对战争有着巨大影响,但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还是没办法真正改变战争的结局。一旦强国知道此物,必然会不惜代价得到,小国又哪有能力抵御,直接献出以求平安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那么……”杨华沉吟半晌,只好叹气道:“如此,那么我们把范围再缩小,只将此物制法给墨家,以止天下不义之战。至于我和泰山兄,就只好委屈一下,长住洛邑,再由高石兄陪伴,以防外泄。如何?”看来这事和设射貍首一样,自己没办法完全阻止,只好进行拖延了。杨华心中哀叹,一个小小的望远镜,竟然会惹来这么大的麻烦,早知道就不该这个时候弄出来了。 看来自己以后还得再谨慎一点,有任何想法前得多加权衡,毕竟自己现在还完全没有保命的能力,在这大争之世里,还是得先掩饰好光芒,否则便真的应了高石子所说的怀璧其罪了,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泰山扁了扁嘴,气呼呼地说:“随便了,只要不让我死,爱咋咋地。”他和高石子自幼相识,虽然因投师不同而分别多年,但对其禀性却极为熟悉。 这一次,高石子可是真的动了杀心的,虽然一时犹豫难以下手,可一旦下定决心,别说自己这个儿时的玩伴,就算是亲人他也绝对不会手软的。 大义灭亲,墨家的人是真做得出来的。有史为证,墨家其中一代矩子腹?,在自己的儿子杀人犯法且被秦王赦免后,仍然坚持将其处死,连自己的儿子都能下手,更何况他人。 高石子左右为难,杨华的每一个方法当然都比他杀掉二人再自杀要容易让人接受,但却都不能完全打消他的顾虑。他现在也没办法下定决心去动手杀人,毕竟这和他一向的理念是相悖的。 “也罢,先用你下策吧。”高石子缓缓地说着,脑子里仍在酝酿让他觉得更稳妥的办法:“苌大夫这里也没什么事了,我和泰山先去你那里住,等我考虑好了再说。至于此物的制法,墨家若是独占,反而显得我有意抢夺你的设计了。在没有更好办法之前,都不要外传。” “好。”泰山和杨华同时答应。虽然二人的想法并不完全相同,不过先把眼前的危机解决,拖延待机却是共识。 杨华更是喜出望外,抛开高石子的杀机不说,自己身边能有两个技艺高超的人朝夕相对,那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 虽然这几天他也认识了一些工匠,但这些世代传承且只为王室服务的人,哪里能比得了高石子和泰山。技术上或许差别还不算很大,但思维和视野就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了。 仅仅是这些日子每晚对自己任务列表的分析,就有不少需要像高石子和泰山这样的能工巧匠帮助才能得以实现的了。当然,回头自己还是再好好排查一下,千万别又弄出什么可能有助于战争的东西,把高石子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杀机再给撩拔起来了。 “高石兄,有件事我还是得告诉你,其中一杆望远镜我已赠予苌大夫,当作拜师之礼。”高兴了没一会儿,杨华突然想起一事,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坦然相告。 望远镜只制作了两杆,若是等高石子搬去自己那里时发现了再解释,且不说有没有解释的机会,至少会极大地影响二人之间的信任。 泰山拍着杨华的肩,一脸羡慕。 苌弘虽然只是周天子卿士的家臣,但怎么也是个贵族啊,而且还是个以博学闻名天下的人物。想要拜一个贵族为师,对于他这样的匠人来说,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事。常人和贵族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难以逾越。 高石子却有些发呆。 如果说杀掉杨华和泰山他并没有多少心理负担,毕竟二人地位低下,但现在再加上个苌弘,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毕竟苌弘是贵族,还是个精通多门学问之人,相处一年下来,其德行也没丝毫让人诟病之处,其对周室的忠心更令人敬佩。若是因为望远镜而杀掉这样一个人,高石子连想想都觉得可怕。 “泰山兄,再帮我做件东西如何?”不理陷入混乱的高石子,杨华转向泰山,面露微笑。 泰山脸色大变,像被蛇咬了一般慌忙跳开:“你又要害我!”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三十一章 都喜欢玩火 看着杨华郑重其事取出的东西,姬延一阵无语。 木制的架子显然是新做的,上面的雕饰花纹做工倒还不错,不过也没什么出奇之处。中间那块水晶片是什么意思,用的居然是最没价值的无色晶石,这东西就连一个普通贵族也看不上眼。而且看其位置,居然是整件作品的中心。 这样的东西,自己堂堂太子,能拿得出手么。 “太子不急,请移步室外,让臣下演示此物神奇之处。”杨华一副胸有竹的样子,显然已经预料到姬延的反应。 姬延心里已经在想如何寻找替代之品,来挽救自己在西周公世子冠礼上的面子了。 周王室现在穷啊,除了那些不能动的累世传承的物件,只有一身的债。若不是实在没有什么选择,那日在玉府门外,他怎么会容许杨华在那里为漆绘周旋。 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现在他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得怏怏不乐地走出殿门。 眯着眼睛瞄了一眼当空的冬日暖阳,姬延走到杨华对面,看了看地上的东西,阳光透过那块晶片,变成了一个极小的亮点出现在一撮火绒上。 这有什么神奇的? 姬延禁不住一阵绝望,自己难道被这家伙耍了吗?那日看他在星厅的表现,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啊。什么三赢,什么可行性、方案啥的,说得他一阵心动,没想到居然也是个只会逞口舌之利的家伙。 “哎呀,冒烟了!”周围侍众的惊呼声打断了姬延的思绪,定睛看去时,不由惊呆了:火绒已经变得焦黑,一股青烟正冉冉升起。杨华用手轻轻一扇,火苗顿时燃起。 看了一眼周围惊呆的人群,杨华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 在他的软磨硬泡和再三保证之下,泰山被好奇心征服了,亲自动手给他做出这个东西。说简单点,其实就是个放大镜,在他那个时代,好多孩子都有用放大镜聚光的经历,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在这个时代就完全不一样了。杨华不知道有没有人已经捣鼓过透镜聚光的事,可连高石子和泰山都惊奇不已,至少可以证明普通人是绝对不知的。而且在他故弄玄虚的设计和泰山的巧手施为之下,从内到外都透着一点神秘。 整个过程都受到高石子的严格监督,以防杨华又搞出什么利器出来。不过他的本色也是个工匠,中途也忍俊不禁,出手设计了负责调整方向和距离的部件,大大加强了操作的简易程度。 做好之后杨华还专门去找玉府的工匠做了一些雕饰,让整个物件看起来更华贵一些。可惜时间有限,不然再让漆绘精心加工一番,卖相就更加可观了。 看起来虽然不怎么出奇,可这个豪华版的放大镜经过墨鲁两大高徒之手,再由王室最优秀的工匠美化,也能拿得出手了。 不过这东西受天气影响严重,杨华趁着天公做美,艳阳高照,这才亲自送到了太子府上来。 在这个时代,火虽然已经广泛应用,不过取法却极是简陋。 一般来说,大都是用燧石制成火刀打火,甚至用最原始的钻木取火也不乏其人。像这种利用放大镜的聚光作用来点火,完全超出了众人理解的范围,所以当火苗燃起之时,无不为之震惊的神情让杨华大为满意。“此是何物?”好一会儿,姬延才从震惊转为狂喜。 对于他们这些贵族来说,新奇之物远胜于玉石珠宝,后者虽然也是他所缺乏之物,不过若是用来作为贺礼,却也太过普通了。他之所以找漆绘,也是因为其是王宫中最出色的工匠,制作出来的漆器更胜一筹。 即使是漆绘超常发挥,做出生平最出色的作品,对姬延来说,也只是勉强能出手罢了。形势逼人,两个小公国在很多方面已经不是周王室可以比的了。 而杨华送上的这件东西,虽然构成的材料极是普通,工艺也算不上精妙绝伦,但却足够新奇,至少凭他的阅历,从未听说过类似的东西。能送出别人不认识的东西,这绝对是件很有面子的事。 “极阳束光聚火宝镜!”杨华掷地有声地答道。 这名字其实并非出自于他,而是泰山一力主张的,甚至为了彰显自己的功劳,还当着杨华和高石子的面,很没有节操地在七个不同的地方留下了他的大名。不过除非借助放大镜,眼力再好的人也没办法分辨得出。 “极阳束光聚火宝镜……好,你果然没让人失望。”这名字听着就很霸气,自己头疼很久的问题终于得到解决,姬延心情大好。 长久以来,身为周王室的太子,日子过得居然比自己诸侯的世子还要窘迫。这个令人难堪的现实面前,除了必要的活动,他几乎连宫门也很少迈出,社交活动更是能免则免。 可世子冠礼,他是不得不出面的。 若是依周礼,这种事情周王室随便派个使者就是非常给面子的事了。可现在不同,周王室连维持运转都得靠两个小公国支撑,任何可以示好的机会都不容错过。 水、火、泥沙,这可是带小孩的三大“法宝”。在杨华那个时代,各种各样的玩具令人眼花缭乱,可不管是农村还是城市长大的孩子,很少有能抵挡这三大法宝的诱惑的。 姬延虽已加冠,仍不免有些少年心性,开始还故作矜持站在一旁看杨华指导自己的仆从如何操作这聚火宝镜,看了一会儿便忍不住要亲自下场了。 “这是调节臂,轻轻旋转它,嗯,就是这样,看那个点,越小越好。这极阳束光聚火宝镜能将太阳之光集聚成束,以至阳之力点燃任何可燃之物,太子谨记,此镜借太阳之力,阳光越盛,效果便越好。若是没有阳光,便无力可借。”指导着姬延操作,杨华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一一奉上。 名字虽然听起来很牛的样子,可杨华知道这其实就是个普通放大镜。不把一些注意事项说清楚,要是世子冠礼那天正好碰上阴雨,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哈哈,又燃起来了!”这具极阳束光聚火宝镜本就原理简单,操作非常容易,在杨华的耐心指导下,姬延很容易就学会了。 接连点了五六回火,姬延这才意犹未尽,让人好好收拾保管起来之后,这才让将杨华召入殿内。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三十二章 听听音乐,哼哼小曲 两人坐定,姬延却有些踌躇起来。之前他曾在玉府前说过,若是杨华能解决他这个麻烦,必不会亏待。现在要兑现诺言了,却发现自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赏赐。 加官进爵吧,一来他还没这个权力,二来少官多吏是目前周王室的“既定国策”,不要说他只是太子,就算登基继位后,在爵禄上也不敢放手施为。 给点财货吧,他自己和父王一样,早就负债累累了,想要维持体面的生活都有些困难了,哪有多余的财货进行赏赐。 可如果自己一点也不表示,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思前想后,姬延只得摸出一玉牌,着人送到杨华面前:“华,你为我解此烦扰,现赐你东宫令牌一块,今后可以随意出入,通行无阻。” 杨华恭敬地接过令牌,大声拜谢。他本也不指望能得到什么赏赐,再加上有意离开周室,所以连谋求太子的赏识也没什么兴趣。正欲借机告辞,却被挽留下来。 “起乐!”姬延面有得色,金石之声应声而起。似乎觉得就一块玉牌太丢自己面子,便破格让杨华欣赏一场音乐盛宴。 一听到这音乐声,杨华立即面色肃然地向姬延大礼拜谢。 按照这几天学习的周礼,音乐是很神圣的东西。臣子是无权享受音乐的,只有立了大功,经国君赏赐乐师,臣子家中才能响起金石之声。 一般来说,不是卿大夫一级的贵族,是没有资格享受音乐的,所以太子下令奏乐,这可以说是对杨华高规格的赏赐了。 由于只能靠面授传承,一个合格的乐师至少要十年的潜心修习。供养一个人什么也不干只练习音乐,消耗是极大的,所以除了大贵族,很少有人能养得起一队乐师。而这个足有百余人的乐师队伍,就是太子唯一可以炫耀的资本了。 对于音乐,杨华连发烧友都算不上,偶尔听听最流行的新歌,更感兴趣的反而是那些千锤百炼的古典名曲。第一次享受现场音乐演奏,还是个人专场,实在有些受宠若惊。 音乐由来已久,春秋战国时期,仅有记载的乐器便有一百多种。 根据其构成的材料不同,分为“八音”:金、石、土、革、丝、木、匏、竹。金石之音一般只有天子和诸侯才有资格享受,也只有他们才享受得起。仅一套青铜铸造的编钟,其成本就是一笔庞大的开销,更别说累世传承的乐师,根本不是一般人想培养就能培养得出的。 其他六类乐器随着王权的衰落,“礼崩乐坏”,渐渐流传至民间,进入了中小贵族甚至富商的宅院。各国诸侯自己就是礼制的挑战者,只要不太过逾越,对下面的贵族不遵礼制,搞点丝竹之乐的行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饶是如此,金石之间仍然只有诸侯才敢享受,其下的臣子是不敢逾越的。在贵族圈里,能够拥有一个乐师班子,可是一件非常值得炫耀的事。因为这不仅代表财富,更是权势地位的象征。 此时乐师们奏的是武乐,据说为武王伐纣时演奏的军乐,金鼓齐鸣,充满杀伐正义之气。比起后世那些由各种技术合成的音乐来说,这种古朴简洁的音乐别有一番风味,听得杨华也热血沸腾,渐渐入境。 一曲奏罢,杨华仍有些意犹未尽。 可惜他并不会使用任何一种乐器,虽然脑子里记得一些曲子的旋律,却没办法用乐器演奏出来。于是只好用手打着拍子,轻轻地哼唱起来。 坐在上首的姬延没有等到杨华的赞美之声,却见杨华在那里自顾哼唱,疑惑之余侧耳聆听,刚听了一段便眼睛一亮,示意周围的人安静不动之后,挪到杨华身边,屏息静坐。 杨华哼罢一曲,睁开眼来却看到姬延就在自己面前,顿时吓了一跳。 “来来来,再哼一遍。”姬延却是满脸兴奋,不断催促。 无奈之下杨华只得再来一遍,不过却再没有之前那种不着痕迹的韵味,令姬延大摇其头。受到恢宏的武乐所感染,杨华刚才不自觉地哼唱的华夏十大古典名曲之中最具杀伐气息的《十面埋伏》。虽然对音乐完全是个门外汉,不过他以往听的曲子实在不多,基本也就是什么十大名曲、燃情bgm之类的反复听,不知不觉间旋律便印于脑海。 多次让杨华哼唱之后,姬延终于忍不住了,腾然起身,在乐师队伍前来回踱步,四五圈之后,挥手斥走一名乐师,竟自己坐在了一架古筝之前。这个时候的古筝并不常见,一般只在秦地出现,是以又称之为秦筝。 难道太子竟然要自己弹奏? 杨华的惊疑很快便得到了回答。只见姬延稍稍测试了几个音,竟然就照着刚才杨华所哼的旋律弹了起来。虽然这是一首琵琶曲,但古筝表现出来的境界仍然不凡。 弹完第一部分的列营、吹打、点将、排阵、走队后,太子停了下来,双手按在弦上,闭着眼睛喃喃自语:“有几个地方不对,该怎么弹呢?” 杨华已经惊呆了,没想到姬延居然是音律方面的奇才。 自己只是哼唱旋律,他竟然能够无师自通地选择合适的乐器,这第一部分弹下来,除了有三四处略有差错,但无论节奏还是气势,与他以往所听到的已经没有多大差别了。而且从他之前选择乐器时,目光来回在几种弹奏类乐器上游移,只怕他会的还不止一种。 思虑片刻之后,姬延又开始弹奏起来。 不过这一次,他的速度放缓了不少,特别是那几个弹错的地方,反复斟酌。杨华也来了兴致,凑上去指点校正。他虽然不会弹,但这首曲子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任何差异的地方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二人的配合协作之下,姬延的《十面埋伏》弹得越来越纯熟,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流逝,等二人终于停顿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 停了好一会儿,姬延仍然止不住心潮起伏。 虽然他加冠才不过一年,但自幼便醉心音乐,除了传统的各种乐器,他还尽其所能地收集各国民间的特色乐器。无论什么乐器,一旦落到他手里,用不了多久便能将其摸熟通透。 他这个百多人的乐师队伍,说起来有一半都是他调教出来的,几乎囊括了他所能收集到的所有乐器,可是说是他唯一能够引以自傲的东西了。 姬延对乐器如此酷爱,对乐曲的追求当然也毫不逊色。除了非常正式的武乐、韵乐、桑林等乐曲,各种民间小调也是他疯狂收集的对象。 奈何周王室衰落至此,从他生下来到现在,连一个前来朝贡的诸侯都没有,甚至连列国商人都不愿意进入洛邑城。即使他投入全部精力,收获也是极为有限。 杨华这个曲子本来就是千锤百炼流传下来的经典名曲,怎能不让他激动万分。 “这曲子叫什么?”好不容易按捺住自己的心情,姬延立即引身而起,反而向杨华行了一礼。 杨华不敢受礼,侧着身子答道:“此曲名为十面埋伏。” “十面埋伏!果然,果然是十面埋伏啊!”姬延闻言一震,跌坐在地。 凭他对音乐的理解,瞬间便明白了其中蕴含的韵味。不过这个名字,却瞬间让他联想起目前周王室的处境,感同身受之下,不由心神失守。 杨华也立即明白过来,不过却只能默然。 十面埋伏这首曲子,乐曲激烈,震撼人心,清楚地表现出了当时项羽被大军包围时走投无路的场景。相比于西楚霸王的激烈,同处绝境的周王室却是在无数人注视之下,眼睁睁地默默衰亡。 相对无言,杨华随即识趣告辞,姬延也没有挽留,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杨华起身而去,身后无比悲怆的秦筝再度奏响。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三十三章 东周版的寒假 无心顾及太子的伤怀,完成任务的杨华却是一身轻松。 将高石子和泰山安顿在自己家里之后,他又恢复了刚刚熟悉的规律生活。 每天上午装模作样的帮苌弘绘制星图,出工不出力,尽力拖延。倒是苌弘通过不断观星,越来越多的与他商讨星相方面的问题。特别是几次观察月亮之后,那一座座环形山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杨华也是绞尽脑汁才安抚下其惊恐之心。 不过至此之后,苌弘对于星图的绘制也热情大减,只要天气允许,经常整夜整夜地观测天象,特别是月亮,更是其观察的重中之中。观察越多,心中的惊疑也越来越多,白天哪里还有精神去做其他。 苌弘白天睡觉,杨华哪会主动完善星图,自然是溜到玉府跟工匠们厮混。 因为漆绘之事,工匠们对他都另眼相看,所以待杨华格外热情。没多久,杨华便对整个玉府的工匠情况烂熟于心,不仅知道所有人的特长,甚至连其性格、家庭等情况也一清二楚。 当然,藏室也是每日必去之处。 看完了老聃抄的那些书后,他又继续向其他藏书发起进攻。只不过那些书的年月实在太久,不是破烂的面目全非,便是以杨华难以明白的字体书写。 杨华倒也不嫌弃,只要能看清,便先将其记在心中,趁此机会,他更多次向老聃请教。灵气加成的效果再次显现,晦涩难懂的古语在他面前再不是什么难事,若是能回到原来的时代,冒充个古汉语学家估计不成问题。 不得不说,如果说苌弘的学识犹如烟波浩淼的大湖,那老聃便是浩瀚无边的大海。 几乎是杨华在藏室所遇到的每一个问题,都被老聃三言两语便打发了,语言简洁却又能正中要害,整个藏室的藏书几乎都在他脑子里一般。 只不过杨华也有自知之明,除了请教学问,一概不问其他。 在他所处的时代,老聃仍然是一个有着无数光环的巨人,特别是那部《道德经》,不仅在华夏文化圈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在圈外的发行量也是仅次于圣经的存在。所以在潜意识里,杨华对其更多一番敬畏,不敢平视。 至于抄书的任务,对他来说实在轻松之极。 比起那些一分钟都写不出一个字的小吏们,他一分钟基本能写上二三十个字,就这令众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还让他极不满意,数度起了改进笔的念头。 相比与毛笔,硬笔的书写无疑更加方便快捷。不过这也是个系统工程,并不是一下子就能改变的,他也只能将其列入自己的任务列表,留待以后解决。 每日出了王宫之后,他放弃了与刻他们出城挖野菜的例行活动,直接回家开始压榨高石子和泰山。 首先改造的便是他那个破落的宅子,二人先是主动修缮了自己的居室,接着在杨华的软磨硬泡之下,屋顶、房屋、院墙都逐一进行了修缮。闲得无聊之余,高石子甚至设置了多处防御机关,杨华的院子实在放不下一座“城”,只好转而与泰山切磋起城破之后,如何利用一座座宅院展开攻防。 杨华也是乐享其成,随便二人折腾,反正自己不会吃亏。直到杨华引诱二人建造一个改进型的供热系统后,这才稍稍消停下来。 火炕系统其实没多少技术含量,唯一的限制便是建筑材料,在高石子用自己的佣金买来一口大陶缸之后,杨华终于如愿洗上了一回热水澡。三间温暖如春的屋子和热水澡的诱惑下,清他们几个都搬到了杨华这里,顿时让整个院子热闹了许多。 期间姬延也派人来请他去了两次东宫,俱是交流音乐方面的事。 不出杨华所料,聚火宝镜的神奇“异能”让姬延在西周公世子的冠礼上大出风头,再加上对音乐的痴迷,让他对杨华极是亲近,若不是因杨华有重要任务在身,只怕已经把他招到东宫当自己的臣子了。 日子过得很充实,十来天转瞬而过,不知不觉中便到了立冬时节。 限于极为落后的御寒手段和财政的困窘,一过立冬,除了少数负责王室成员生活起居的人员和必要的禁卫军,其他人都开始进入窝冬状态:不用再去“上班”,各自回家过年。 最初的时候大家都是回城到祖屋越冬,不过王城越来越破旧,物资的稀缺又让每一次过冬都需要集中一户人全部的资源,苦于来回折腾,渐渐地像杨华这样的小吏们都干脆去村子过冬,多少还能帮衬着家里做些事情。 这样一来,其他地方过年都热闹喜庆,唯独王城洛邑,从立冬到立春这近三个月的时间里如同鬼城,大街上几乎看不到一个行人,连仅有的几个商铺也是歇业回家。 虽然物质缺乏,不过之前的日子倒也让杨华过得有滋有味,精神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不过现实情况却令他无能为力:家里的存粮吃光了。 或许是集体生活容易让人食欲大增,又或者是温暖的室内促进了消化,总之,还没到立冬五人的存粮便吃得一粒也没有了。 唯一的解决办法便是离城回家。这其实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家里存粮也不多啊。 高石子仍然没能解决望远镜困局,所以表示和泰山一起随杨华回家。当然,他并不会白吃白喝,不仅愿意拿出自己那点可怜的佣金,还会帮助做工来进行贴补。 泰山却是极不情愿,不过在高石子的威压之下也没有其他办法,直嚷着干了这么多活没收一点酬劳,更不可能倒贴佣金了。 虽然有些担心家里能不能负担起二人的饮食,但能够得到两个巧匠相助,正好可以借机彻底改善母亲和两个弟弟的生活条件,杨华自是乐意之极。至于生活物资的缺乏,杨华一直在脑子里谋划着,一待时机成熟,这样的问题解决起来能有什么困难。 分别向苌弘、老聃及一众小吏告别后,杨华便带着高石子和泰山与数十同村及邻村的小吏相约踏上了回村之途。一出家门,杨华才发现王城里居然有这么多的人。 由于分给小吏的土地村落几乎都在西边,数百离城小吏同时从西门而出,再加上还有些前来迎接的家人,千余人的规模对于现在的周室来说,已是巍为壮观。 一翻过村外的小丘,杨华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数以百计的村民聚在村口,似乎已经等候多时。这些人里,除了上次回来遇到的本村之人,还有许多陌生的乡民,似乎来自于周围的村落。 自己难道惹了什么祸?杨华心里仔细排查了一番,没有什么结果,只好心怀忐忑地走到族老面前问个究竟。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三十四章 终于有了机会 周室实行的是六乡六遂制度,六乡居民是自由民,有参与政治、教育和选拔的权利,有服兵役和劳役的义务;六遂则没有这些权利,只负责农业生产,并提供各种劳役,只是贵族的仆人和奴隶。 按周制,五家为比,五比为闾,四闾为族,五族为党,五党为州,五州为乡。杨华所在的村子虽然只有几十户人家,不过也被视为一族,只是族老并不负责催收税赋、安排劳役,只负责调解邻里,登记户籍而已。 现在的周王室,六遂之民早已逃散殆尽,六乡之民也所剩无几。而杨华他们这样的“士”,其实已经沦落得和乡民差不多了,只不过他们以充当周王室官吏来交纳税赋,日子过得要比六乡之民稍好一点。 至于贵族,乡民遂民都跑了,就算你有万顷良田,没有人耕作打理,一年下来就会长满荒草,三五年之后便俱成荒原。原本周室那些显赫的贵族世家们,现在也就仅剩下两三家了,而且也衰落得无复显赫之貌。 一问之下才知道,之前自己为家里造得那个火炕,虽然只是初次草创,但效果却也不错。 先是引得村里的各家前来参观,接着又传遍了周围的几个村子。由于每年都是这个日子回来,所以各家几乎都派出代表,有的是想请杨华帮忙造炕,有的是想学这门手艺,自己造炕。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乡民们极是纯朴。 虽然不少人已经从林、壮二人那里知悉了全部过程,但由于没有得到杨华同意,虽然冬天已到,竟没有一人私自造炕。这种尊重知识产权的行为,让杨华简直感动得一塌糊涂。 看着寒风中衣着单薄的众人,杨华既感慨又欣喜。感慨于村民的质朴,欣喜于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点。 一直以来,他都在思考着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最起码得要解决温饱问题。不过遗憾的是,虽然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三个月了,但如何解决温饱仍然让他头疼。 他设计的火炕解决了室内的保温,可总不能一天到晚在屋里呆着吧,整整一个冬天什么事也做不成,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 在他看来,制约的因素不少,但根本问题还是人力不足。 在这个生产力极为低下的时代,一切全都需要依靠人力才能实现。可他现在的处境,连养活自己都要靠着母亲的劳作,更不要说召集人手来实在自己那些计划了。一个人,一户人,力量都太过微小,实在干不成什么事情。 而现在,机会居然就出现在了面前,上百户的人家,怎么说也就有上百个劳动力啊,有这上百个劳动力,自己可以干成多少事情了。 欣喜之下,杨华立即大声宣布:不论相请还是想学,一律同意,各家只要下午派一个劳力来即可。 众人欢呼而去,高石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泰山却在那里嘀咕:“要是收徒的话,该收多少束脩才合适呢?”看来不用杨华明说,二人也明白这事多半得落在他们头上了。 村口分别之际,刻一再要求必须先给他家造,理由便是第一个火炕他出了不少力。而清、连、槽则不断向杨华使眼色,用意当然再明显不过了。几人已经习惯了有火炕的日子,回村之前早已多次要求了。 杨华此时却已无瑕顾及这些了,匆匆别过众人,立即带着高石子和泰山返回家中。向母亲和弟弟介绍过二人之后,他便开始抓紧谋划自己的第一个“项目”了。 这是他解除困局的第一项大事,由不得他不高度重视。 自己一直渴求的团队终于等到了。人数不多,却正好适合连班干部都没当过的杨华练手。 正因如此,他仅挖空心思回忆自己之前学到的所有管理知识,更融合了这段时间在藏室及玉府点滴心得。 组织管理是门重要的学问,自古以来,有组织胜无组织,鲜有例外。 村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这倒是让他省了很多事,需要重点考量的便是如何分工。人类社会是建立在分工和协作之上的,他更是生活在是全球化高度分工的时代。 杨华在那里冥思苦想,高石子和泰山却在林和壮的带领下,参观杨华家里的“第一炕”。两人这次倒是难得观点一致:实在是太丑了。 见杨华不理自己的嘲讽,泰山也感无趣,评议了一番后,便主动开始与高石子着手设计改进方案了。 相比与城中还算宽敞的宅子,杨华村里的家就显得寒碜多了。更重要的是,由于只有三间屋,堂屋显然不能住人,所以他们两人就只能和杨华三兄弟挤在一起了,这可需要一个更大的炕。 二人设计得差不多的时候,杨华也凑了过来,就一些细节和安排与二人商量。二人都是出自底层,深知底层疾苦,又亲身感受过火炕带来的温暖,所以并不排斥被杨华当作免费劳力。 不多时,族老便派人前来相请。和二人敲定好最后的几个环节后,便一起来到村里的晒场。宽阔的晒场上已是人头攒动,显然各家都不止派出一人,其中甚至有些妇女的身影。由于周围几个村子基本都是王城小吏之家,更让杨华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如此一来,杨华更是毫不客气了,走上最高处的平台,寒暄几句后便直奔主题了:“各位,第一场冬雪即将到来,以往大家都只能挤在家里,忍受着烟熏火燎度过寒冬。但是如果建了火炕,这样的日子就一去不回了!时间紧迫,为了让每一家都能过上有火炕的日子,我希望大家听从我的安排,齐心协力,一起完成这件事。这不是哪一家的事,而是我们所有人的大事。” “华,我们都听你的!”漆绘在下面大声嚷着,其他人也随声附和。本来杨华在小吏间的人缘就算不错,在解决漆绘的事后,更让他有了一定的人望。 杨华点了点头,止住喧闹的众人,接着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来。 首先他将各村年老体弱之人挑选出来,让他们赶回村里发动整村人手准备建炕所需的材料。他把炕分为大中小三类,再将之前已经计算好的材料数量一一告之,石头多少块、泥土多少桶都尽量精确到个位数。 打发走老弱之后,剩下的青壮仍有一百五十人之多。 他将这一百五十人分成五组,再各分成六个小队,每队五人,每队中挑选一名原本就是工匠或者看起来精明聪慧之人为队长。三十名队长再一分为二,分别由高石子和泰山领走进行实战培训。 剩下的人则暂时充作劳力,开始广搜山野,找来适合建炕的石块,堆积在晒场之中。 杨华居中调度,同时暗自记住各人的表现,以期选拔特异之人。 搜集材料的过程中出现了两个问题,一个是由于严重缺乏工具,对石头缺乏再加工的能力,所以只能就地取材,形状自然就千奇百怪,建成后的火炕的效果当然就大打折扣;二是缺乏盛载泥浆的器物,运送的速度就极为缓慢。 前一个问题不是一下子能解决的,杨华也只能凑合了,后一个问题解决起来倒也简单,先让大家搬运干燥的泥土,再加水和成稀泥即可。不过随即又让杨华发现,取水也是个难题。 村子一般都建在溪边,小溪水量不多,但每年夏季却也要发几次山洪,所以都离得较远。平时大家除了做饭和饮用,需要水的时候都在溪边解决,问题倒还不大,但现在大量需要用水的时候,取水问题便凸现出来了。 默默地把这个问题的解决列入任务列表之后,杨华继续观察自己的这支建炕大队。 一个时辰后,各式石块已经在晒场堆成了一座小山,高石子和泰山的第一批徒弟也先后出师了。 三十个小队再度在晒场集结,杨华又进行了第二次的队伍调整。根据他之前的观察,那些笨拙有力的被分配到了主要负责搬运的小队,精明手巧的则被分配进了技术含量稍高的垒砌小队。 队伍一分配完毕,轰轰烈烈的建炕运动便在整个村子展开了。 每一户几乎都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先是一群身体相对强健的男子挑抬着大堆建筑材料,分别堆放在预定好的灶和炕的地方,一言不发而去;接着来了两个小队,一队负责砌灶,一队负责铺设烟道、炕道;这两队人离开之后,不多时便又有一队人赶来给炕盖顶;盖顶的离开之后,又有一队人赶来开始慢悠悠的抹浆、平整,然后吩咐主人家给灶里加柴点火烘干之后,又匆匆而去。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没有丝毫阻塞停滞。 高石子和泰山往来穿梭到处指导,初是还对只站在晒场发号施令、调派队伍的杨华颇有微辞,其后便彻底心服了。他们两个也参与过不少修建工程了,其间自然也有不少分工协作的场景,但像杨华做到丝丝入扣且有条不紊的,几乎是第一次。一时间,二人心底里对杨华的评价都大为改观。 各个工程小队由于只分配指定的内容,队伍又都是些本身就有技术的匠人,完成过一两家后,便纷纷掌握了其中的技巧。做起事来也越来越熟练,完成的速度和质量不断提高。每完成一家他们都要赶回晒场,等候杨华的下一步安排。 杨华也是第一次进行这样的人手调动,可以说完全是一个新手。不过他却有着自己独特的方法:绘制一副村子的平面图,分别用记号标注各家各户的完成进度。 如此一来,虽然他一直坐镇晒场,但整个村子的情况都尽在掌握之中。几十座房子而已,这样的数量级对他来说完全就是小菜一碟,计算和分配这点数列,就跟玩儿似的。 为了完善自己的指挥系统,他又让林找来一批腿脚利索,口齿伶俐的孩童,专门充当传达之职,各队之间的衔接更趋完善,工程完成速度也越来越快。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三十五章 一切从零开始 随后的两天里,越来越熟练的建炕大队在渐渐进入角色的杨华指挥下,以狂风扫落叶的速度席卷了周围的几个村子。 不到三天时间,便完成了让每家每户都过上拥有火炕日子的任务。甚至在建炕的空闲之余,还帮助部分村民修缮了危房,补筑了几条难行的道路,获得了村民们的交相称赞。 正因为超高的人气,所以在建炕运动结束后,当杨华提出继续下一个建设任务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毫不犹豫的表示愿意留下。 一来这个冬天本来就没有什么事可做,只能窝在家里;二来杨华所做的,都是为了改善村民的生活状况,得利的都是自己。虽然有加剧粮食消耗的担忧,可大家仍然热情高涨。 在获得众人支持后,杨华并没有急于开工。 当了几天的“包工头”后,他也有了很大的收获。 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也不是在电脑上玩建设类游戏,需要考虑的事情涉及方方面面,稍有不慎便会影响自己打响第一枪的目标。 首先要做的便是重新完善组织架构,要把全部村民集中起来,光靠他们这几个人是不行的,除了技术能力因素,更要有人情世故的考量。 让“主力部队”休息一天,杨华趁着这个空隙请来各村族老,搭建自己的管理组织层。 坐着温暖舒适的火炕,族老们都是心情大好。以往的寒冬大家在烟熏火燎下都苦不堪言,有了杨华设计的灶炕系统不仅再没有这样的苦楚,连带着做饭、烧水都更加方便,要不是因为杨华,哪来这么大的改变。 所以当杨华表示需要召集人手继续为大家做事的话一说,几人便立即表示同意,并毫无异议地推举杨华为负责人。杨华也不虚伪推脱,在请族老担任领导小组成员并负责监督协调之任后,便坦然接受。 送走族老,杨华又找来清、连、槽、刻和之前表现突出的人组成自己的骨干,将所有壮劳力进行登记,并根据其特点进行分类。 登记的过程有些麻烦,制竹简不是一时能办到的了,只能用一些木板作为载体,烧炭为笔,一直忙到深夜,才算基本完成。 杨华默默地将任务列表中造纸的重要程度提高一级,便开始着手自己的建设计划了。没有拔款,没有储备物资,只能自力更生,靠自己这个团队的双手来建设自己的家园。 第二个目标是趁着冬季枯水期为各村建筑水坝。 他早就瞄上了村后那座主要由石灰岩构成的小山,一直在思考着利用的方法。 在筑炕运动中,取水一直是个比较麻烦的事,同时他也了解到村民们因为难以灌溉,一直只能耕作水边的土地,严重制约了粮食的产量。一直在为吃饱饭忧心的他,便打定主意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春秋战国时期,各国其实都在进行大量的水利设施的建设,比较出名的如秦国的都江堰、郑国渠;吴国的邗沟;魏国的鸿沟、引漳十二渠;楚国的芍陂等等。这些水利设施的建设,除了邗沟主要用于北上争霸外,其他无不大大促进了农业生产,提高了所在国的综合国力。 以他现在手里这点人手,要想进行如此规模的大型水利建设,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他的目标定得很小,对于只有几十户人家的村子来说,建个三五米高,十来米长的堤坝,这样的小型水库已经完全能满足生活用水和农业灌溉的需求了。虽然目标很小,但实现起来却并不容易。 首先是工具,这个时代大部都是使用的青铜和铁制的工具,而铜由于用途广泛,价值较高,并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 初步炼铁的技术已经出现,不过由于技术原因,硬度和韧性都不高,大多用来制造农具。而在洛邑这个被遗忘的“孤岛”里,很多人甚至退化到了使用石器的窘境。 幸好杨华的团队里,匠人的数量不少,很多人都精心保留着自己祖传的工具,让杨华不至于完全从零开始。只不过这些工具数量实在太少,质量也差参不齐。 为了顺利完成石料的开采,杨华不得不带着几个懂行的工匠,走遍周围的大小山丘,寻找可供利用的矿脉。 幸好宇宙中最不缺的就是铁元素,洛阳盆地从夏朝便是文明活动的中心地带,周围的山势地形不知经历过了多少代人的勘查,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很容易就被他找到了煤矿和铁矿的踪迹。虽然品质和储量都不怎么样,开采难度也不低,但现在他也没办法挑肥捡瘦了。 趁着杨华找矿的间隙,高石子和泰山则带着众人沿着溪流选定了几处坝址,并按杨华要求在水坝附近建造起几座简易的房屋,以备日后使用。 几个村子的工匠小吏们也算是最低等的贵族,所拥有的免税土地倒也略有些封地的性质。所以杨华并不担心开采铁矿会受到周王室的阻止,除了铜矿属于周王专有,其他的矿藏并没有什么限制。 当然,目前的周王室对于直属领地的控制力也弱到了极点,只要各村的族老不报,谁会有精力关注这些自生自灭的村子。 精心挑选好冶炼坊的位置后,杨华开始了第一座炼铁炉的修建。 他那个时代的冶炼工艺,根本没有任何可供借鉴的地方,幸好几个村子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工匠,借着众人的经验和他从基础科学推导而来的办法,整个过程虽然出现不少问题,但总算顺利完成。 杨华将所有人分成三批,一批负责采煤,一批负责收集铁矿,另一批则建炉炼铁。 最初的时候,由于工具的缺乏,效率简直低得令人发指,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炼出了第一炉铁。是的,虽然采用了煤炭作为燃料,但杨华仍没办法炼出钢来。 科技的差距太大,除了拥有较为完整的基础科学知识系统,杨华的经验几乎为零,大量的理论都需要在实践中慢慢摸索。 第一炉铁出来后,各种工具开始被锻造出来,铁锹、铁锄、铁铲、铁凿……一开始还依照原来的模样,后来便根据实际使用情况逐渐改进,变得越来越实用。 在充足工具的帮助下,炼铁的速度开始逐渐加快。杨华终于可以腾出精力,留下一半的人手之后,开始了水泥的烧制。 这个时代的沟渠和堤坝,由于没有适合的粘合剂,基本还是采用原始的多层夯土技术,长期浸泡在水中,很容易垮塌。即使是后世闻名的都江堰,也是采用竹笼装卵石的方法进行堆筑分水,需要一直进行维护才能保持其效用。真正的拦河大坝,还是要在水泥出现之后才能建成。 虽然只是个小水库,不过在杨华的计划中,要充分利用水坝的功能,榨干其任何可资利用的潜能。除了蓄水、灌溉,以后还打算开发水能、养殖等一系列功能。 所有的这一切,必须建立在有水泥的基础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三十六章 小水坝大作用 由于缺乏实际经验,杨华对水泥的构思足实花了不少的功夫,而且在实际建设中也是一波三折。 他先在石灰岩丰富的区域修建了大窑,运来煤炭进行烧制,可惜得到的只是石灰。石灰其实也是不错的粘合剂,而且用途非常广泛,不过这并不是他现阶段所需要的。接着又在石灰岩中加入粘土进行烧制,当然也失败了,不过从石灰岩和粘土结合处产生的少量水泥却终于打开了他的思路。 在利用几个大石碾将石灰岩和粘土破碎搅合之后,第一窑水泥终于成功在小寒时节烧制出来。虽然由于比例的失调并没有达到杨华预想的效果,但毕竟方法对了,剩下的便是研究出最优的混合比例,让水泥达到更好的效果。 由于有了水泥和大量工具,水坝的修建便极为顺利了。 山间最不缺乏的就是石块,垒一层石块浇注一层水泥沙土搅拌而成的泥浆,为了加强稳固,杨华甚至在其中加入了不少现在属于稀缺物资的铁条作为筋骨。 高石子和泰山虽然从未修过水利设施,不过却也见识过不少,在与杨华不断探讨中也琢磨出不少门道,排沙口、泄洪口、引水渠等诸多设计不断改进成熟。 大寒节气到来之前,第一座水坝及其配套设施便宣告完成。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众人被建成水坝的美好前景所吸引,反而暴发出更高的热情。 各村男女老幼全部发动起来,忘我地投入到了另外几个水坝的建设中来。这个时代的农业生产力极为低下,几乎都是广种薄收,即使种上数十亩土地,仍然难以让一家人获得温饱。 农业为什么这么难,诸多因素之中,一个关键的制约因素便是需要一套有效的灌溉系统。没有灌溉系统,便只能完全靠天吃饭,要靠人力供应大面积的农业用水是根本不可能的。一旦拥有了灌溉系统,那就意味着土地的收成有了保证。 杨华也被众人的热情所感动,留下足够的人手继续炼铁和烧制水泥后,与高石子和泰山分别负责一处,三个水坝同时开工建设。 有了水坝之后,杨华还打算普及铁制农具,进一步提高农业产出和效率。可惜没有财力购买耕牛,要知道正是铁制农具和牛耕的普及,才让战国的生产力获得极大发展,成为能支撑起连场征战的有力保障。 春秋之时,虽然列国之间的兼并战争不断发生,但一场战争往往就能消耗掉数年的积累。即使是像晋、楚那样的大国,也禁不起年年征战,晋国一招三军疲楚,就让楚国无法招架。这其中最大的因素便是农业生产无法提供足够的保障,壮劳力去打仗了,耕种土地的人就少了,产出又低,国家自然就消耗不起。 。而一到战国之后,战争的频率便开始加快了,甚至在严寒的冬天也开始不时发生战争,而一场大战甚至能延续数年之久。农业生产的提高,便是支撑这一系列变化重要原因之一。 有了前面的经验,修筑三座水坝的壮劳力虽然大大减少,但由于加入了更多人手,建造速度却并没有慢下来。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三座水坝的主体均告完工,剩下的便是配套设施的修建和一些零碎的工程。 杨华终于松下一口气,宣布停工三天,庆祝新年。 这个时候的新年与后世并不相同,没有除夕,没有爆竹,也没有春联,最主要的活动便是祭祖。一般来说,人们都会在一年的最后一个月,进行围猎活动,将打到的猎物当作祭祖的牺牲。于是这个时代的春节,在很多的地方被称为腊祭:腊月祭祀告天,以其来年丰收。当然,围猎一般来说主要还是贵族们的活动,普通百姓就没有这种闲情逸致了。在腊月里,大多数人只能选择窝冬,将难以过冬的牲畜宰杀腌制。 生活宽裕点的,会拿出一年劳动的成果犒劳家人,拜访亲友。日子过得紧的,便只能足不出户,窝在家里尽量减少消耗,祈祷祖先保佑来年有个好收成。 杨华也在族老家第一次参加了家族的祭祖,五服之内的亲戚倒也有十来家,由于这段时间杨华的表现,众人都对其极为热情,特别是族老,连连感慨本族中兴有望。 杨华也借此机会了解到自己家族的历史,说起来也算是极为显赫的,往上数七代,祖先也是周天子的嫡子,可惜是次子。按辈分来排,自己和当今天子也是同辈的。嗯,相比于其后那个被称为刘皇叔的人,自己还要正宗得多吧。 或许是历代天子的播种能力都太强了,衰落的周王室实在撑不起自己这庞大的姬姓后裔。东迁之后,宗室成员顶多管两代,不管嫡庶,只要没能继任天子或担当要职,两代之后便只能自食其力,沦为平民。 杨华这一支早就沦为旁枝,连用姬姓的资格也没有。这个时代的姓,也只有诸侯才能用,比如鲁、燕、晋、魏、吴、卫等国,都是姬姓。 但若不是这些诸侯、贵族的嫡系,同样是没有资格拥有姓的。比如鼎鼎大名的商鞅,又名卫鞅、公孙鞅,稍一推测更可知道,他也是来源于卫国的公族,同样是姬姓后裔。只不过庶出旁枝,只能投往他国从小吏做起。 杨华倒没有心思去和周王室攀亲,他本就打定主意,一有机会便离开这个破落的王城,寻找一个既安全,又有机会施展才能的地方。 若是有可能,他还是希望可以达成后土的期待,就算不为了回去,谁心里能没有建功立业之心呢,特别是在他这个年纪,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拥有着无限的可能。 当然,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杨华目前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如何改善生存条件上,连温饱都不能解决,还谈什么其他。 祭完祖后,杨华便直接回家了。事实上,这个时候的春节并不怎么像个节日,特别是在这样的穷乡僻壤,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供他闲逛观赏的。立春之后他便得和一众小吏们返回王城“上班”了,他还有大把设计没来得及实现,实在是浪费不起任何的时间。 一回到家里,他却被院子里的情形吓了一跳。 由于各家都有了火炕,还分到不少铁制农具,往年冷清寂静的村庄,今年显得格外热闹。 各家祭祖之后,村民们纷纷带上礼物前来向杨华及高石子和泰山致谢。说是礼物,其实也就是各家所藏的农产与野味,一小袋粟米、几个烙饼、一串萝卜、半只野鸡……各种各样的礼物堆满了杨华的院子。 杨华和高石子开始还纷纷推辞,可是村民们总能抽空放下礼物便跑得无影无踪,甚至有些人直接从院外扔进来。无奈之下,只得将接待大任交给来者不拒的泰山,自己则拉着高石子回屋子商量下一步的细节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同甘共苦,高石子对他的态度大为改观,也不再喊打喊杀了,反而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助手,协助完成种种设计。所以杨华准备在自己返城之后,让高石子和泰山留在村里,带领村民们继续完善自己的一些设想,真正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三十七章 最落魄的子级人物 和高石子商量没多久,弟弟林却气喘吁吁的跑来,告之水坝那里出现了一些身份不明的人。 杨华心中有些惊疑,立即和高石子一道,沿途又叫上些村民赶去水坝查看。这个村子远离大道,算得上是荒僻之所,一般来说是不会有行人路过的。平时出现在周围的,大多只是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出现陌生人还真算得上是稀罕之事。 到了水坝附近,果然发现三十四人正在水坝四周查看指点。 止住情绪有些激动的村民,杨华当先走了过去。他并不怕有人破坏水坝,要知道这可是一座由铁筋水泥浇铸的堤坝,即使是用炸药,也不是轻易能够毁掉的。而以这个时代的工具水平,即使放手让人破坏,也是一件相当费劲的事。 他只是奇怪,为什么这些人会出现在这里。 一路走,他也一路打量对方,这些人全都是粗麻深衣,素冠草鞋,背上背着一个硕大的布囊,比来自墨家的高石子更为简朴。见村民们出现,立即以其中一人为中心聚集起来,显然有着一定的组织纪律。 又是一伙穿草鞋的。 杨华疑惑地打量了一下高石子,后者摇头否认,显然并不是他墨家之人。 虽然同穿草鞋,区别却是相当明显的,墨家的人大多是工匠出身,提倡的苦行其实并不能简单理解为吃苦,而是不追求奢豪与华丽,杜绝浪费和铺张。 是以墨家子弟穿的草鞋,做工和设计还是质量都是一流的,穿起来并不比布鞋差。相比之下,这伙人穿的草鞋就要粗糙得多了,唯一的优点便是结实,很多人脚下的鞋已经磨损严重,却也没有崩坏。 “在下许行,与弟子行至此间,多有唐突,还望主家见谅。”当中那人迎了上来,长身一揖,声音不卑不亢。 见别人客气,杨华也是以礼相待,一揖回礼:“明堂星华,许子客气了,远来是客,但有所需,尽可相告,当竭力相助。” 起身之后,一边打量着许行,心里却是乐开了花:没想到在这荒郊野外,居然也能碰上一个“子”。 虽然许行并没有著作流传于世,但其作为农家的代表人物,也让杨华留下了些许的印象,不过他所知道的也就仅此而已。 现在亲眼所见,许行实在没多少“子”的风范,身材欣长,长须及胸,年龄大概在四十左右,相貌和穿着几乎与一农夫无异。反倒是他后面跟着的两个弟子,虽然打扮相同,却有些文士风采。 见杨华打量许行的举动颇有些无礼,高石子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手肘,低声在他耳边解释起来。到底是做过一国之卿的人物,再加上墨家与农家曾经也有些交往,所以高石子对其倒也算得上熟悉。 许行奉神农氏为师,主张“种粟而后食”“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飨而治”。 最初的时候,他带领门徒数十人,穿粗麻短衣,在江汉间打草织席为生。可惜楚国容不得他们这种治外之民,无奈之下,许行只得带着门徒离开楚国,寻找适合耕作治学之地。 游走了几个国家后,滕国国君接纳了他们,专门划了一块地供其耕种,结果耕种的效果远远优于其他人,不仅吸引了大量民众依附农家,就连大儒陈良之徒陈相及弟陈幸也慕名带着农具从宋国来到滕国拜许行为师,成为农家学派的忠实信徒。 可惜这种安心种地,开门收徒的好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滕国便被齐国所灭。自此,农家踏上了坎坷辛酸的流浪之途。最初,由陈相兄弟带着逃亡宋国,虽然宋国没有像滕国那样优待他们,不过出于之前积累的名声,还是受到了一定的尊重,勉强能够居住下来。可不到一年,宋国也被齐所灭。 无奈之下,许行一边遣散门人,一边带着少数弟子转而入魏,好巧不巧正碰上雄辩著称的孟轲,陈相不堪孟轲称许行为“南蛮鴂舌之人”,在路边拦住孟轲与之辩论,却哪里是孟轲的对手,一番激辩下来,碰了个灰头土脸,徒遭耻笑。 师徒一行不敢停留,匆忙离魏至韩。不过韩国也不是理想去处,刚好碰上申不害主持变法,更不可能有容身之地。 几经思虑之下,许行只好打算经周地返楚,准备在疆域最辽阔的楚国找个荒僻无人之处隐居。 时运不济正赶上寒冷的冬季,随身携带的干粮早已吃尽,师徒几十人只得在荒野中觅食,行行走走两个多月,竟然没能走出洛阳盆地。幸好农家极是吃苦耐劳,生存能力也相当强悍,否则只怕已经满门尽没。 杨华并不知道农家在原本的历史上是否有如今这般凄惨,不过他们的主张简直比墨家还难以让人接受,要求贤良的国君必须自己耕作才有饭吃,还得义务为老百姓做事,试想谁能接受得了,所以不受各国君主待见自是必然之事。 就算是当初接纳他们的滕国国君,也因把粮食、财货放仓库而不分给百姓被许行当作不贤的样本。如此一来,更被权贵所嫌恶,在诸多学派中混得最为落魄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杨华却不管这些,虽然许行现在比自己还落魄,不过到底是个“子”啊,能成一家学派之人,哪一个会是简单的。所以他的态度也愈加恭敬起来,不仅亲自陪同许行参观了整个水坝,一一讲解各个设施的用途,就连建筑过程和方法也毫不藏私。 在得知农家弟子已经数日没怎么进食后,更是吩咐弟弟回家准备几十人的饭食。他家的存粮也折腾得不多了,幸好今日各村的村民都送来了一些食物,聚少成多之下,还是足够杨华宴请农家了。 只是这样来,恐怕泰山就要空欢喜一场,脸色不好看了。 “如此坡地亦可成良田矣!”参观完水坝和其附属沟渠后,许行极是感慨。 当世虽然有许多水利设施,但限于技术和材料,一般都是以引水为主。比如鼎鼎大名的郑国渠,虽然在当时灌溉了关中数百里的土地,为秦国一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其后的岁月里,随着河床不断下切,原来的引水渠渐渐高出水面,需要不断抬高渠首才能继续引水。即使历代都在不断修补,但引水量和灌溉面积的减小却无可阻止。 这个水坝虽小,但却建在极高之处,又集蓄水、防洪为一体,只要沟渠一通,水流顺势而下,两岸的坡地全部都可以得到浇灌。 由于水坝的水位可以长期保持固定,水渠即使经过千百年的冲刷下切,却并不影响其引水的功能。相比于一般的引水工程,更加稳定且便于维护。许行是农业的好手,此中的玄机自然是一想即通。 杨华点头表示附和,心里却在想:这水坝何止灌溉一种功能,再给我一段时间,将其功能全部发挥出来,那才不负这三个月来的辛劳。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三十八章 收下了,第一个专业团队 聊了一会儿之后,杨华便领着许行等人回到村里。果然不出他所料,一脸阴沉的泰山站在门口,瞪大着眼睛直盯着杨华。杨华还没来得及出言劝慰,高石子已经一把拉着泰山进屋去了。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杨华的种种行为深合墨家“兼相爱,交相利”的思想,高石子已经对杨华极是信任,知道他不会凭白无故地做任何决定,宴请农家自然有其打算。 因为有着两个大匠师坐镇,再加上大建设这段时间充足的劳力,杨华家的院子已经整修一新,容纳许行和他的三十几名弟子倒还绰绰有余。两大罐热气腾腾的粟米粥已经摆放在院子正中,林与前来串门的槽、连正一碗一碗的盛着粥。 除烧制水泥和炼铁,在几个陶匠的主动请缨下,这段时间也烧制了不少陶器,几乎每户村民的餐具都更换一新。要是换在以前,只怕是要借遍全村,才能收集到足以招待农家的陶碗,更不要说能一下子煮出足够二十人份食物的陶锅了。 事实上,经过这段时间的大建设,在杨华的精细分工和资源整合下,各种满足生活所需的作坊都已经初见雏形,只要保持这样继续运行下去,几个村子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地过上远胜于前的生活,要达成杨华的温饱目标已经不成问题。 见杨华如此热情,许行却也没有过多客套,安排好弟子有序地领取食物,直到最后一名弟子之后才轮到他自己。虽然俱已饥肠辘辘,但先领到食物的弟子并没有开始进食,只是默默地端着碗围坐于地。 一直等许行坐下之后,众人开始齐声吟诵:“天赐神农兮,铲草兴锄。亲尝百草兮,治民伤患。耒耜耕种兮,五谷养民。” 吟诵完毕,众人才开始静静地进食,杨华却在旁边看呆了。 这可是餐前祷告哎,虽然杨华不信教,可多少看到过在他那个时代,宗教不仅没有消亡,反而更加兴旺,各种各样的餐前祷告他也有所耳闻。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能见到农家版的餐前祷告,实在令人感到新奇。以农家的境遇,连许行的著作都没办法保留下来,这些生活日常就更不可能传诸于史了。 喝完一碗粥后,许行走到杨华身前,长揖一礼:“无功不受禄,农家先受教导之恩,后得一粥之宠,请容报之。” “许子言重,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举手之劳,何言恩宠。”杨华心中颇有些得意,面上却极是自谦。他此番热情接待农家,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追星”,确实也有心底里的一番盘算。 农为民之本,奈何他对于农业所知实在太少。在他那个时代,除了少数人的兴趣之外,农业种植几乎都交给了人工智能。动辄上万顷的农场,一个人便可以轻松完成从播种到收获的全部工作,只要在智能电脑上设置好参数,作物生长的每一个环节都会得到精心照料。 这样的模式他现在连想也不敢想,要想解决他满足温饱的任务,目前只能老老实实从土地上打主意。高石子和泰山虽是巧匠,但对于种地比他实在也好不了多少。而村子里的村民们,严格说来其实也并非农民,都有着各自传承的家学,种地只不过是被逼无奈之举。所以这一群精通种地的好手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杨华完全为这从天而降的幸福欣喜万分。 各国嫌恶农家,只不过是因为其政治主张,自己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况且村子里每家都有上百亩的土地,只不过大多都是坡地,劳力不足的情况下完全没办法耕种。但现在却不同了,如果把坡地变成良田,养活全村加上几十农家弟子完全绰绰有余。反正农家也无处可去,将他们留下来,无疑是一个双赢的选择。再度表示感谢之后,许行向杨华献上了堆肥和梯田两重大礼。早在夏商之时,人们已经发现在草木腐烂的地方,作物长得格外的好,开始了制作肥料的初步探索,并且开始使用绿肥和粪肥。不过由于不得其法,所以并没进一步的发展,再加上广种薄收,普通农夫哪有精力去研究这些。 孟子曾说耕者之所获,一夫百亩,百亩之粪,上农夫食九人。也就是说,一个农夫耕种一百亩土地,全部都施肥,即使是最上等的农夫,所收获的粮食也只能供养九个人。由此可见,当时的农业生产力是何等低下。像杨华这样的王城小吏,每家虽然都分到了上百亩甚至更多土地,但适合耕种的也不过一二十亩,所以众人的生活才会过得如此之艰辛。 农家却在这个基础上展开了探索,获取了简单地制作肥料的技术,其实也就是让肥料充分发酵,使得农作物能更好的吸收其中的养份,比起直接将粪便、绿料抛洒在地里,完全就不在一个档次,这也是他们耕种的效果远胜他人的秘诀。只不过这一重大革新,因为农家倍受冷落,所以并没能在当时流传开来,更不用说传承下去并不断革新改进了。 至于梯田,其实一直存于许行的构思之中。因为他的经历坎坷,除了在滕国那段日子,那些适合耕作的平地根本轮不到他去打主意。因此,他便开始琢磨着如何改造那些难以耕种的坡地,直到见识到杨华那座可以蓄水的水坝之后,才最终思虑成熟。 虽然梯田的出现可以追溯到遥远的史前时代,不过由于其对排灌系统的高度依赖,并没有成规模的出现。一直到秦汉时期,移居南方的人们才开始在多山之地大量开辟梯田,这还是得益于南方多雨的气候。相比与平地,梯田并不具备任何优势,反而需要更多的人力。不过对于杨华他们这样坡多地少的人来说,却是极为有效的解决方案。 杨华对于这些并没有什么了解,只要许行所说,他便一律赞赏。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这是科学联盟里通行的规则。就如之前的大建设中一样,很多时候他只负责大层面的设计,具体的细节更多的交给各自擅长的人去处理。如果事事都需要他来考量,哪里能取得现在这样的成果。 一方需要找个落脚点休养生息,一方希望得到对方的人力和技术,杨华和许行相谈甚欢。很快便达成了一致,农家弟子先暂住在水坝附近的大屋里,由杨华去说服拥有左岸坡地的村民,将整个左岸交给农家耕种。而农家则负责指导村民耕种,并协助完成右岸梯田的建设。 至于杨华最为担心的食物问题,许行则表示,他们完全不需要村民的粮食,在收获之前,凭着对野外植物的丰富认知,他们完全可以在荒野和山林中获取足够的食物。 商定完毕之后,杨华亲自将农家弟子送到安置之处。这些房屋本来是杨华用作日后的仓库和工房之用,修得不仅宽敞明亮、通风透气,而且高大坚固,让已经颠沛流离数年的农家子弟大为感动。若不是天色已晚,只怕他们要立即开始自己的建设大计了。 饶是如此,许行也坐不住了,安顿好一众弟子之后,便带着两人前去勘测地形,为明日的行动早作准备。其他人则放下背囊,取出一个个长短不一的物件,组装成各种各样的农具,仔细地整理打磨起来。 居然在流离的生活中发明了可以组装拆卸的农具,杨华着实有些佩服这些古人的智慧了。询问交流了好一会儿,他才心满意足地在暮色中踏上了回家之途。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三十九章 先管好吃的事情 第二天一大早,杨华没敢继续休息,稍作洗漱连饭也没吃就拉着高石子和泰山去了水坝。 虽然他给大家放了三天假,不过眼看就得回城了,他哪里还坐得住。今天是大年初一,不过这个时代节日的气氛并不太浓,很多习俗都是后面慢慢形成的。杨华也顾不得这些,一心想着抓紧时间完成自己心中的构想。 三人到水坝的时候,天也就刚刚开始放亮,但农家的弟子们已经开始起来劳作了。 远处的山坡、树林里活跃着三三两两的身影,许行则带着两三名弟子沿着开挖好的沟渠查勘地形,不时插上一些树枝作标记。 仅仅观察了一会儿,杨华就觉得农家还真是不简单。 别看只是在山野中寻找食物,但分工却极为明确:四五名弟子最是活跃,他们一会儿扒开枯草丛,一会儿穿梭在灌木树木中,不时从背囊里抽出一支三角布旗插在地上,发出一声哨声后便继续前行;不一会儿,便会有两三人组成的小组,带着挖掘工具赶到插旗之处,动作麻利地挖掘起来;挖掘完毕之后,他们立即赶往下一个插旗之处,其后自然会有一名弟子前来将挖掘出来的东西装入背囊,收起旗帜,一旦背囊装满,便立即赶回;回来之后,又有另一批弟子专门负责分类、清洗,再交给其他人负责处理、烧煮。 虽然已经多次被古人的智慧所打击,但杨华仍忍不住赞叹不已。 谁能想到落魄至此的农家,居然有着如此精细的分工协作系统,就连在野地里寻食,也做得井井有条。当然,这也可能受环境所逼,毕竟这几年他们都是在颠沛流离中度过,但不管怎么样,作为农家学派领头人的许行绝对不简单。 随即他又有些疑惑,以农家这样出色的生存能力,为什么昨天出现在这里时,居然会挨了几天饿? 旋即他又明白过来,农家果然是时运不济,他们从韩国到这里,所经过的线路只可能是一条。而这一条线路的最后一段,正是王城小吏们平时出城采掘野菜用来补充口粮的区域。 王城小吏们虽然没有农家这么强悍,但胜在人多啊,而且好几个月都在不断采掘,但凡能吃的,恐怕连根都不会留下。特别是立冬离城的时候,有不少人更是一路采掘回村,以期补充过冬的食物。 可以想像,这段饱经“扫荡”的路让农家走得多么绝望。 进入水坝边的大屋时,有感于杨华的收容,整理食物的农家弟子纷纷向杨华行礼问候。杨华一一回应,再看地上一堆堆分类摆放的食物,数量已经不少,除了一两种之前吃过的,其他就一概不识了。向高石子和泰山投以询问的目光,二人也是大摇其头。 看来果然是术业有专攻,为了解决生存问题,农家发展出种种令人惊奇的本领。 盘桓一会儿之后,杨华便直接上了水坝。 这座最先建设的水坝,已经建成十天了,水量虽然不大,却也蓄起了不少的水。当然,要想蓄满,只怕还得一个月时间。不过在设计之初杨华便考虑到了这点,只要有水,即使不多,也能够胜任他的大多数设计。 首先他要做的,便是给这座水坝安装一部水力磨坊。 水力磨坊并不是什么超时代的东西,事实上在公元31年的时候,南阳太守杜诗便创造出水力鼓风机,以水力传动机械,使皮制的鼓风囊连续开合,将空气送入冶铁炉,铸造农具。 大炼钢铁还是很遥远的事情,杨华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解决吃的问题。 在专门的机械发明之前,粮食去壳都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条件宽裕的村子,一般会用牲畜拉着碾子进行初步的破壳,然后利用风和筛进行分离。而更多的情况,就是利用简单工具靠人力来进行了。比如舂米,那就是个需要身强力壮的人才能完成的力气活,否则就极为消耗时间和精力。 至于要把粮食磨粉,那就更麻烦了。 一般情况下,都是把米麦放在石臼里,用粗石棍来捣。用这种方法很费力,捣出来的粉有粗有细,而且一次捣得很少。石磨据说就是公输班发明的,杨华并不知道是否确切,但不论是王城还是周围的几个村子,他还真没有发现石磨的存在。或许真的是出自公输班,不过他现在刚刚离开楚王,恐怕还没来得及发明这些百姓所需的东西吧。 为了告别粗糙的粟米饭和粟米粥,告别吃顿麦饼都极为费力的现状,杨华决定让水坝实现的第一项功能就是功能完善的水力磨坊,不仅拥有各种粮食去壳的功能,还要有磨粉的功能。 传动系统的设计并没有什么难度,不过就是利用涡轮来驱动机械,从小到大他没少捣鼓过类似的东西,虽然只能算是小孩的玩物,原理结构却相差无几。当他把设计草图展现在高石子和泰山面前时,二人几乎没花多少功夫便明白了。 磨粉和去壳需要不同的配套机械,虽然杨华并没有接触过类似的东西,这些都是简单重复的动作,在看过几次村民的演示后,他便有了初步的设计,在和高石子和泰山商讨了一晚,各类器械便已经成型。 在这个冬季的大建设中,多亏了高石子和泰山的帮助,很多他设计的想法才能一一得以实现,甚至很多他只有粗略想法却无法有效呈现的东西,也是靠着二人进行完善。 当然,高石子和泰山也是受益匪浅,通过与杨华的相处,让他们的思维方式有了极大改观。 在这个时代里,很多创新其实并没有技术阻碍,而是受限于思维的方式和具体现实。比如玉府的那些工匠们,他们自幼便开始练习家传的技艺,其熟练程度并不比泰山、高石子这样的民间工匠差,甚至有的还要更胜一筹。但他们所制造的东西,都有着严格的要求,有的甚至就明明白白写在周礼之中,长、宽、高的数值,哪一部分采用什么材料,该用什么样的纹饰,每一样都写得清清楚楚,根本容不得他们作出丝毫改变。 几百年的传承下来,原来祖先会什么的,子孙也只会什么,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民间匠人就不同了,像公输班这样立志取悦君王的毕竟是其中的少数佼佼者,更多的人服务的对象仍然是普通大众。他们制造的东西没有规格限制,只求实用,能解决生活中面对的各种问题。所以,他们必须得根据不同的雇主需要和实际情况,不断改进自己的设计和工艺。 正因如此,很多的发明创造往往都来至于民间,技术革新也多由他们来推动。只不过相比于宫廷匠人,民间这些匠人的地位就更低了,能在史书中留下痕迹的更是屈指可数。 虽然杨华也与不少玉府中的工匠相熟,但他却更喜欢与高石子和泰山交流探讨,其中的一个原因便是二人接受新思路的能力远远胜过玉府的工匠。 很多时候,三人之间的交流都极为顺畅,这让杨华直呼捡到了宝:虽然平时也爱捣鼓点模型什么的,可他并不是什么专业人士,甚至连纸上谈兵都够不上。若没有高石子和泰山这两个经验丰富且技艺高超的帮手,他的很多想法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 建设水坝时,杨华贪心设计了三个动力出水口,也就意味着可以同时提供三个水力传动系统的动力。这些出水口全是用上百斤的铁闸门负责控制,虽然这些闸门很容易氧化生锈,但至少在几年之内还不会出什么问题,日后再慢慢改进不迟。 三个闸门都各有一套齿轮和杠杆系统进行开关控制,只需一个壮汉便可操控自如。整个系统杨华也就只提了一些设计思想,其他的都由泰山和高石子操刀。 各种零件已经在之前制作完毕,今天他们要做的也只是安装调试而已。 杨华袖着双手在那里愉快地当着观众,偶尔打打下手,递递工具零件什么的,高石子和泰山则亲自动手安装。由于之前已经考虑成熟,再加上二人的高超技艺,不到一个时辰,三道闸门的控制系统便告完成。接着又分别开始测试闸门开合,虽然由于水位较低,水压并不高,但轰鸣的水声仍然令杨华大为满意:至少在回城前,自己能吃上一回细面麦饼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四十章 开始疯狂建设 正想着吃的,一阵香气传了过来,许行领着几名弟子,端着他们收获的食物缓缓而来。之前全由泰山和高石子充作苦力,只负责打打边角的杨华也是又累又饿,食物的香气顿时令他食指大动。 谢过许行后,杨华一边招呼泰山和高石子,一边毫不客气地大块朵颐起来。 这些食物大多是含淀粉较高的植物块茎,吃起来比较粗糙,也谈不上是什么美味,但几个月的贫民饮食下来,杨华已经渐渐适应下来,在连吃饱都是个问题的时候,谁还有那么多精力去追求味道,填饱肚子才是首要目标。 许行只是安静地看着,直到杨华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才略有些犹豫地问道:“不知足下将如何安置我们?”昨天两人虽然初步达成了协定,但却并未涉及身份问题。开始的时候,许行只是想在此歇歇脚,休整数月后待收集到充足的物资再继续回归楚国的计划。 可楚国也非世外桃源,因此昨晚他一夜未眠,一直为农家的出路所困扰,天下虽然大,但容得下他们的地方,却似乎并不好找。 其实这个问题,杨华昨晚也亲自请教了族老。一般来说,像许行这样的都会被视为流民。现在各国对流民其实都非常欢迎,毕竟能够增加自己的人口,而人口则是一个国家国力的基本要素,再肥美的土地,没有足够的人口也只能成为荒野,目前周王室就是最显著的例子。 流民一般都由各地的官员负责安置,而且还会配给农具、土地和种子,甚至会帮助建筑能遮风挡雨的简单住房与提供基本的食物供应。在若干年的减免赋税之后,便正式纳入自己的国民户籍,成为拥有田地的自耕农,需要承担税赋劳役和应征出战。 若想是流民身份落籍,恐怕没有人会拒绝他们,可这却正是农家所不情愿的——许行可是连唯一收留自己的滕国国君也敢骂的人。 杨华当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更何况以流民的身份对待他们,那也就基本没自己什么事了。 除了流民之外,还有另外两种办法:一是雇佣仆人,二是奴隶。 贵族拥有大量的土地,靠谁来耕种呢?除了自己家族的人外,就只能依靠仆人和奴隶了。仆人一种是源自家族附庸,一种则是不堪赋税的自耕农主动投靠,他们耕种贵族的土地或者在贵族手工作坊里劳作,由此来换得一家老小的生存。 至于奴隶,各国都在大兴变法,其中几乎都有着解放奴隶成为自耕农的内容。唯一还保留奴隶制度的周王室,却几乎已经没有奴隶了。 在和族老分析利弊得失之后,杨华决定以雇佣的身份安置农家。 毕竟村子里的人也算是最低等的小贵族,当然也有权力雇佣人为自己耕种。当然,简单的雇佣方式对农家是不可能有吸引力的,所以虽然对外宣称是雇佣,但农家耕种所得却全部属于自己,并不向村里上缴。以此来换得农家帮助村民改进耕作方法,提高粮食产量。 当然,双方同时也互助互惠,平等交换各自所需,平日里大家也有个照应。 除去需要到王城充当小吏的人手之后,村里的壮劳力是相当缺乏的。人丁兴旺的家里还能留下一两个男丁,更多的就只剩下老弱妇孺了。仅靠水的土地耕种起来就比较吃力,其他大量的坡地要么种点树,要么就完全放荒了。 所以看似白白送出一些土地给农家,但其实村子里并没有吃亏,反而会因农家的帮助得利。 当杨华向许行道出自己与族老商议的结果后,后者略一沉吟,便爽快地答应下来。也许是这几年艰辛磨去了许行的一些棱角,又或者是水坝的诱惑让他难以拒绝,许行最终还是打消了顾虑,决定留下来。 洛邑虽然并不是什么适宜居住的地方,但楚国也不会是梦想中的家园,杨华的条件已经非常不错了,先在此地实践几年自己的一些想法,再慢慢做打算无疑是最佳的选择。简略地参观了杨华他们早上的劳动成果之后,许行便告辞而去,与众弟子一起开始了餐前祷告。虽然离播种还有两三个月,但要想在这段时间里完成梯田建设和修缮简单住处,同时还要解决食物问题,恐怕不会有半点闲暇的时间了。 杨华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打量着远处默默进食的农家众人,畅想着日后逐渐改善的生活,心里美滋滋的。拼搏了快四个月,温饱问题的解决总算朝着顺利的方向前进了。只要不出意外,今年秋收之后,周围这几个村子的生活都将得到很大的改善。 杨华正打着自己的如意小算盘,清、连、刻、槽领着几十个骨干成员也陆续来到了水坝上,看来都是些闲不住的人啊,如此,正好! 接下来的几天里,杨华进入了疯狂的工作模式。 设置好水闸开关系统后,他立即分派人手,全面开启了后续各种设施的建设。 高石子带着几个熟练的工匠住进了炼铁坊,日夜铸造所需的铁制配件;泰山带着一批木匠开始搭建水坝的各种土木设施;清成了运输大队的大队长,忙碌于将铁矿石和煤运到炼铁坊,将石灰岩与煤运到水泥窑,再将两处的产出运到需要的地方;刻带着几个熟悉运算的人手分驻各地,将各种各样的数据记录下来,然后交给杨华统筹运算,再根据运算结果分派人手;槽则负责上山伐木,再将木材运到所需之地;连也没闲着,整天忙着保障各种各样的后勤服务。 杨华虽然不参与体力劳动,但他同样忙得焦头烂额:人手实在太不足了。 虽然几个村子的人加起来也有近千人,但壮劳力却不足两百。开采铁矿、煤矿、石灰岩,伐木运输、炼铁制器、土木建设、开凿沟渠,样样都是体力活,都需要青壮人手。一分配下去,各处都是捉襟见肘。 他要让各处都能达到一个合适的数字,不至于让任何一个环节将时间浪费在等待材料上,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计算就能满足了,需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因素。 无奈之下,杨华只得再次邀请几名族老,开始发动所有可堪利用的人手。 几个村子沸腾起来了,老弱妇孺全部都上了第一线,无法搬运重物,那便负责轻巧的运输;无法开凿石头沟渠,那就负责开挖松软区域的沟渠;复杂粗重的活干不了,那就干轻易的事。 所有人的体力、智力、技巧都被杨华精确地予以计算运用。 所有人都疯狂了,到处都是活跃的身影,到处都是响亮的号子,甚至晚上也在举火奋战。每个人都清楚,若是不能趁这几天完成,那便只能等到下一个冬天了。大家都在杨华的调派下拼命地干,甚至连那些腿脚不方便的都被分配到了一些手工的活。 整整六天的疯狂建设,村民们的付出终于获得了回报。四座水坝的灌溉水渠基本成形,虽然仍需大量工作,但今年的供水却可以得到保证了;第一座水坝的三个传动系统全部完毕,每个传动系统配套的舂米、磨粉设施投入使用。 第一次的调试运行中,便舂出了可供几个村子吃十天的粟米。若不是水坝的蓄水被用尽,要把这些粟米全部磨成粉也可以轻松完成。 水量不足的问题并不让杨华担心,毕竟这是承担了几个村子的需求量,一旦其他水坝的水力磨坊建设完成,要完全满足各个村子的需求,消耗的水量只会占到极少的比例。更何况这本就是枯水期,一旦进入丰水期,只怕还会担心水太多要白白泄掉。 基础设施已初现雏形,用不了多久便会显现出其效能,只不过杨华却没有时间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四十一章 突如其来的面试 站在村口远眺水坝的方向,杨华有些依依不舍。立春了,今天他们无论再晚都必须赶回王城,明天一大早便得各就其位,开始履行自己对周王室的义务。随他一起的还有诸多刚从工地下来的人们,带上家人送来的包袱,连家也顾不得回,便要直接奔赴王城。 杨华长身一揖,郑重地向高石子和泰山说道:“尚需完成之事俱已多番商讨,此后便要仰仗二位兄长了。” 高石子点头应道:“你尽管放心,绝不会有负所托。” 泰山笑道:“你小子很有趣,还有这么多新鲜东西得去做,就算你现在赶我走,没做完之前我也是不干的。” 几个月的通力合作下来,杨华与高石子和泰山已经心有默契,当下也不再多说,转而又向几个族老一揖:“诸多事务,还望几位族老继续大力支持。” 几位族老欣然点头,特别是本村的族老,更是拉着杨华的手不断感怀叮嘱。一个冬天过后,大家不仅住上了火炕,更重要的是农业灌溉有了保障,而稳定的灌溉就是高产的保证。在普遍分不到多少好地的情况下,各家维持生计就是最大的难题,而杨华却一举解决了这个难题,怎能不令众人为之折服。 杨华又转向前来送行的许行:“许子,可有所需?” 在杨华开启疯狂模式的这几天,农家子弟也是毫不逊色,梯田一直在不断延伸,精心垒起的田垄越来越长。在寻找食物之余,他们甚至收集了不少野菜的种子,已经在好几块梯田中播下了种子。不过杨华一直无暇前往参观,只是建议几个族老在主要工程完工之后,多派些人手前去学习请教。 许行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为情:“尚需一些铁制农具,还有你们那些工具都不错,我们也需要换一些。不过现在,实在拿不出什么可以交换的东西。” 农家对公平交易的理念简直可以说异常偏激,现在却想要赊欠,难怪他觉得难以开口。不过他也知道,杨华这一走,不到冬天恐怕很难有机会再回来,王城距此倒是不远,可他又怎么可能轻易踏入这座特殊之城,为了今春顺利完成耕种,他也只好豁出去了。 杨华望着高石子和泰山,果断地说:“两位兄长,许子旦有所需,还请全力满足。” 他还就怕农家完全自给自足,自己不能施以恩惠,日后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又有什么理由呢? 现在让他们多欠自己一点,以这些人的性格,只会设法加倍偿还的,否则哪会安心。 高石子和泰山点头回应,许行却长揖一礼:“如此,多谢。” 在刻等几人的连声催促下,杨华再向送行诸人一拜,深深地看了一眼人群中满含泪花的母亲和两个弟弟,这才转身而去。 要想在天黑之前赶到王城,再不出发就来不及了,但他想做的事还有好多好多:水力鼓风机来促进冶炼,造出更多更好的工具;水力锯木机来制造大量木板,再做成各种各样的木制器具;他还想利用水泥铺设道路,让大家出行更加方便;灌溉水渠建好了,他还想建造完善的饮水系统,直接在家里便可以方便地用水…… 这个冬天,虽然他任务列表里总算完成了几项,但却有更多需要做的事被添加了进去。 事情有越做越多的趋势,他的心里反而更踏实。 经过一个冬天的辛劳,杨华的体质却也好转了不少。众人一路急赶,丝毫不敢停歇,终于在天黑时分进入了王城。 一进城门,众人纷纷向杨华道别,经过这番大建设,杨华已经隐隐成为几个村子的领头人物,虽然俱是小吏身份,但却获得了大家的尊敬。 清、连、刻、槽四人却跟着杨华一起,之前已经在杨华的宅子里过习惯了,四人也就不愿住回自己的祖屋。况且现在正是春寒料峭,已经过惯了拥有火炕的生活,哪里舍得轻易放弃。杨华当然也是欢迎之至,多几个人聚在一起,正好可以互相照应。 五人一路说笑着往宅子行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发现,居然有两人两马等在门口。一见杨华等人,其中一人朗声笑道:“先生,你可是让人好等啊。” 一听这声音,杨华立即想起了对方的身份,当即回礼:“原来是公子。” 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他在道边相逢公孙龙时的赵胜。虽然当时他曾想过引导公孙龙向真正的逻辑学方面发展,不过后面诸事烦扰,便也渐渐淡忘了。 现在看到赵胜,不由想起当时的念头,举目四望,却并不见公孙龙的身影。 赵胜显然知道杨华在找什么,当即解释到:“公孙龙另有要事,此次并未随我同行。” “那公子……”杨华有些搞不明白赵胜的目的,看这情形,对方显然在这里等了一段时间了,不然也不会说出好等这样的词语。 自己虽然在村子里算得上小有名气了,但仍然只是个卑微的小吏而已。况且当时相遇之时,自己还没搞出这些事呢,就那么一句话,真的就能让身为公子的赵胜专程拜会么? “之前本欲回程时前来拜访先生,可惜另有曲折,并未经过洛邑。此次奉命出使楚国,便决意一定要等到先生。”赵胜虽然年纪不大,却显得极是老练,很是善于揣摸人心。 居然真是奔自己来的? 杨华显然有些意外,正在愣神之际,站在身后的刻走了上来,对着赵胜一礼之后,提醒杨华:“外面风寒,让公子站在门外岂是待客之道。” 其他三人也上前见礼,杨华慌忙开门引赵胜入屋。 人多的好处这个时候就得到了体现,一进宅院,清提着桶去井边打水,连便前去升火烧水,槽拉过两匹马自去照料,刻则一直陪着杨华,引路招呼。 待人接物并不是杨华所长,一边寒喧,脑子却在飞速的运转。虽然不知道赵胜看中自己哪一点,但很明显,对方是来招揽自己的。 那么,自己到底要不要答应呢? 虽然之前杨华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周王室,赵胜的招揽对于连凑足盘缠都成问题的他来说,无疑是天降之喜。但杨华却并不是简单的为离开而离开,如果没有可供自己施展的机会,倒还不如继续呆在这里。 可问题是,连他自己也没有仔细想过发展之途,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仍然没有一点明确的目标。 双方坐定之后,赵胜并没有对火炕生出丝毫兴趣,毕竟对他来说,取暖简直就是个从来都不曾出现的问题。似乎不愿再客套,赵胜立即单刀直入:“不知先生对于列国变法有何高见?” 看着赵胜变得有些咄咄逼人的眼神,杨华这才发现对方已不是数月前相逢的那个少年了:赵胜“加冠”了。 虽然说,按周礼二十才加冠,但也不是十分严格的,譬如鲁襄公,12岁就“加冠”了。得益于自己有个十五岁就当国君的父亲,赵胜也在十六岁这年便加冠了。 加冠不仅表示一个男子成年,同时也表示你可以独立做事了,比如:获得正式任职。而对于赵胜这样的人来说,加冠也是正式获得封地的必要条件。 赵胜虽然年少,但自幼就极为聪慧好学,在邯郸以重义、重贤、重德、重礼而闻名。赵雍本就不是一个拘泥自束之人,是以在去冬赵胜考察秦国变法归来之后,便为其举行了冠礼,封为平原君,随后不久又委之以使楚重任。 一获得自己的封地,意味着赵胜可以开始拥有自己的家臣班底了,以他平时的贤名,邯郸之士当然是蜂拥而至。 赵胜礼贤下士,广收门客,除了主动上门之人,他更着意收罗民间散落的有才之士。虽然和杨华只是匆匆一面,但却让他有了深刻印象,便趁着这次路过洛邑,刻意拜访。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四十二章 平原君的第一次 对于历史上名噪一时的平原君,杨华并没有多少印象。在发现赵胜加冠之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只顾考虑要不要接受人家的招揽,却没有想过,自己能不能入对方之眼。 所以等赵胜话一出口,他的心便直往下沉。 对于列国的形势,他虽然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但却只有极为粗浅的认识,主要来源还只是像刻这样的王城小吏。高石子和泰山或许更为熟悉一点,不过与二人相处时间虽多,却从鲜有过这方面的交流。 连列国形势都搞不清楚,又如何能对列国变法发表什么高见。 “秦国的变法不容小视。”憋了半天,杨华极是艰难地回答道。 他对各国变法完全没什么印象,唯一记得的,便是原本的历史上,最后是由秦国横扫六国,一统天下。如此想来,自然是秦国的变法有着出众之处,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吧。 赵胜闻言却极为欣喜,赞同道:“先生所见果然不同凡响。此前我在秦国察访两月,从栎阳至雍城,从乡野到山间,秦国此番变法直如雷霆之势,若是顺利施展,必然会带来极大变化。” 杨华点了点头,却不知道如何回应。别人好歹花了两个月亲自走访,自己呢?除了知道历史上有商鞅变法这回事,他甚至连其一条法令都不知道。这天还怎么聊下去呢? 似乎并未察觉到杨华的难堪,赵胜饶有兴致地继续说道:“君父虽然也进行了几项变法,但总觉有所不足。当世之变法,不学齐则学魏,可全学又未必合用。而此次秦国之变法,却与齐魏绝然不同,之前我曾向多人讨教,唯有先生判断如此果决,可否教我?” 看着赵胜大礼求教,杨华却是手足无措。以他的性格,实在没办法继续装模作样的和别人探讨自己完全陌生的领域,只得坦然回道:“公子恕罪,刚才只是胡诌,在下实在对于变法强国一窍不通。” 一直陪坐在旁的刻也不由长声叹气,随即感觉自己失态,立即低头捂住了嘴巴。 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杨华半晌,赵胜难掩失望之色:“先生至诚,赵胜失礼了。” 杨华却感觉一身轻松,他确实是个不善于说谎之人,实事求是方是自我本色。与其在不断的交谈中自露马脚,反而不如据实相告。 “那先生可有治军之才?”赵胜有些不死心地问,变法的大潮已经席卷列国,即使是目前没有进行变法的国家,也无不暗中筹谋。 在这样的大潮之下,随便找个游学士子,也能对变法强国说得头头是道。当然,其中夸夸其谈者居多,真正可堪托之以国,执政变法的大才,却是极难寻觅。而像杨华这样直接承认自己对变法强国一窍不通的,他还从来没有遇上过。 自己并非军迷,唯一有关的恐怕就只能是短短的几天军训了。杨华只好摇了摇头,据实以告:“在下丝毫不通军旅。” “那先生一定善于治理一地了。”赵胜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等待着杨华的回答,这可是他第一次主动招揽人才,如果失败,恐怕以后他再难对自己的眼光保持绝对自信了。 杨华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给出赵胜期待的答案。 虽然这个冬季他也干出了一些事情,但改善几个村子的生活和真正治理一方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当然,能够执政一方对于他来说,仍然有着一定的吸引力,可他对政治却有着极大的排斥感。 自己事自己知,他并没有一套完整的治理理论。对村子的改变,完全是基于实际情况而言的见招拆招。一旦给予肯定的回答,那自己该如何表述自己的“高见”呢?“不知先生有何擅长。”自己最需要的三种人才都不是,赵胜便有些心灰意冷了。他虽然素有礼贤下士之誉,但那也得对真正有才之人。 这一回杨华倒没有犹豫,立即答道:“星相之学,略有所通。” 对于当代的星相之学,杨华当然有着足够的自信,在完全吸引了苌弘这方面的知识之后,可以说没有人能胜得过他。 当然,那些玄而荒诞的学说已经被他自动摒弃,而是揉合形成了一套既不太惊世俗,又兼顾当世,且留有余地的星相之学。 “先生果然不愧为天子星官。”赵胜虽然出言赞赏,言语中的意味萧索却表露无疑。 星相学当然也是一门极为重要的学问,但从某种意义上,这是一门专属于国君之学。他刚刚获封,急于彰显才能,最为需要的便是变法统军之人,再不济也要是治政之才,还能帮他打理封地。 至于其他类型的人,主动来投靠他的已经要挤破门槛了,哪里用得着他亲自招揽。 杨华本来还有意卖弄一下自己独有的星相见解,但听到赵胜的语气,当然也就识趣止住了,客套一番之后,便不再多言。 刻却再也坐不住了,插话道:“你不是还擅长……擅长制器么?还有计算统筹!”他虽然一直不敢正视赵胜,但仅靠耳朵,便感觉这从天而降的贵人已经大失所望了。 “制器、计算?先生果然多才。不知先生是否愿意做我的门客?”到底还是不愿第一次招揽便空手而归,赵胜终于出言相邀请。 星相之学对他来说没多少意义,制器、计算嘛,也就是工匠之学,赵国又岂会缺乏工匠。不过多养一个门客和少养一个并没有多大区别,也就聊胜于无了。 “门客?是干什么的?”杨华有些疑惑,几乎算是历史盲的他连平原君赵胜的事迹都不熟悉,更何况是这些了。不过仅是听这名字,却也不是什么官职之名,让他不得不出言相询。 刻却是极为兴奋地在背后捅了他几下,他当然知道门客是什么。 春秋战国时期,养客之风盛行,特别是诸侯国的公族子弟,几乎人人都有着不同数量的门客,有的甚至达到数千之众。 门客并不是贵族的家奴和仆人,有着比较大的自由度,平时没有固定的事务,主人好吃好喝地把你养着,在需要之时再做具体安排。 这不就是豢养么? 简单听完刻的解释,杨华脑子里立即蹦出这样一个词来。刻或许对这样的日子极为向往,他却没有丝毫兴趣。虽然他现在还没有想好自己的出路,但怎么也不至于混吃混喝等着主人哪一天用得上自己,那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感谢公子美意,在下此间还有些牵挂之事,实在不能抽身离开。”杨华婉言相拒,却也不想把话说得太死,赵胜毕竟是一国公子,自己日后说不定还有需要人相帮之处。 赵胜也终于失去了耐性,苦等的结果让他大失所望,再也不愿多作停留,当即告辞:“我和先生相谈甚欢,先生今后若是到邯郸来,请一定来找赵胜。天色已晚,就不再打扰先生休息了。” 杨华礼送赵胜离去,回到院子时,刻正在痛惜跺脚,清却叫好道:“留下最好,我们几兄弟正好快活,去当什么门客。” 第一次被人招揽就是这样的结局,杨华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前些日子里,他被任务列表里的事项催着忙碌,只关注着解决眼前的问题,还真没好好从长远来考虑自己的前途。 自己的路,到底在何方呢?想着想着,杨华不由陷入了迷茫之中。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四十三章 大祸将临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一进宫门,杨华便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路上碰到的诸人都有些惶惶不安。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复初来之时的茫然,径直便去找消息最灵通的几人打探情况。 不多时,杨华便掌握了大致的情况:吴国打败越国之后,野心膨胀,一边派人出使周王室,准备向天子献俘,一边尽起全国之兵,向楚国发起进攻。 楚国也不是善茬,召集大军全力抵抗,同时联络齐国夹击吴国。三国大军在钟离对峙,结局未明。虽然胜负未分,但有一件事却可以肯定:吴国献俘这件事,已然泡汤了。 老周王好不容易盼到一回诸侯来朝的盛事,还以为王室中兴有望,结果却盼来这样的结果,一气之下病倒了。 即使有着优越的生活条件,但在这个时代,冬天生病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再加上老周王本来身体就已经衰老虚弱,病情竟是越来越严重了。 怪不得大家惶惶不安,一但老周王崩逝,所有王城小吏都将面临一个残酷的现实:殉葬。 虽然被选中的人只占很小的比例,但这个结果是未知的,当老周王崩逝的消息传出的时候,禁军早就提前按名单直接将人带走了,被挑中的人可以说没有任何逃走的机会。 谁也不知道这天降横祸会不会落在自己头上,这才是最让人恐慌之处。 杨华先去了明堂,没有找到苌弘,接着又去藏室,老聃也不见踪影。问了琢之后才知道,二人一个通礼一个通乐,已经被召去准备天子一旦崩去的相关事宜了。 刚走出藏室,刻慌慌张张地跑来,拉住杨华气喘吁吁地说:“糟了糟了,连和槽都被召去内宫,完全联系不上。刚才我在路上碰到清,禁军正要去封锁城门,谁也不能离开。” 杨华心中一沉,看来老周王真的要不行了,为了防止众人逃离,竟然开始封锁城门,只准进不准出。 怎么办呢? 杨华一时也是焦躁不安,自己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丝生活的希望,竟然又碰上了这种事情。虽然因为自己的“父亲”已经做了前任周王的人殉,再挑中自己的可能性并不大,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不要说清他们四人,就是其他工匠小吏们,也有着相当的感情。 任何一人被挑中,都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况且,还有一个更严重的后果。 周王室已经衰落至此,如果要按礼制以天子规格进行安葬,这个葬礼将会是压垮周王室的最后一根稻草。沉重的债务估且不谈,仅剩下三万多人口的周王室,还能再经得起一次民众逃离么? 对于周王室,他倒没有苌弘那样的忠心,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们这些依附周王室的小吏们,命运将陷入完全不可测的境地。 之前在村子里所做出的全部努力,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现在的生活根本谈不上好,但至少还有规律可循,还有规则可依。王室崩塌之后,一切都将不复存在,最坏的情况就将不可阻挡的降临。 不!自己绝对不能让这样的情况出现。 第一次,杨华开始感觉到周王室的命运也和自己息息相关,即使最终无法逃离衰亡的结局,他也希望不要来得那么快,至少让自己能够有一定的时间准备。“我们逃吧,追上公子赵胜,答应做他门客!”刻已经是方寸大乱,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说道:“清就在南门,他会放我们出去的。” “不急,冷静,一定要冷静。”一边轻言安抚刻,一边急速思考着如何破解此局。 自己到底可以做些什么呢?就算真的去追赵胜,对方又愿意接纳,但凭这双腿能追上马么?而且自己逃了,那清他们怎么办?母亲和弟弟怎么办?村民们怎么办?玉府的工匠们怎么办? 刻却急得直跺脚:“怎么冷静,已经祸到临头了,等到禁军出现在你面前,一切都完了!” “你先回家。”杨华按住刻的双肩,一脸郑重:“高石子设计那个机关你知道吧,躲在里面,没人可以找到你。除非我们来叫,不要出来,去吧。” 本来他还想让刻去探听消息安抚众人,但以他现在的情绪状态,只会适得其反,不如干脆让他躲起来。 看着飞奔而去的刻,杨华不由怨恨发明这套制度的人来。 人殉就已经很可恶了,偏偏没有人知道谁会被挑中,在水落石出之前,所有人都要顶着巨大的精神压力,惶惶不可终日。 左思右想之后,杨华还是决定去东宫碰碰运气。 苌弘和老聃都碰不上,就算碰上了两人恐怕也出不上什么力。整个王城里,唯一能影响这件事而又与自己相识的,也就只有身为太子,将为天子的姬延了。 凭着之前所得的玉牌,杨华毫无阻碍地进入了东宫。大殿之上,太子竟然还在演奏音乐,经过一个冬天的排演,多种乐器合奏的《十面埋伏》更具气势,甚至其中还加入了一定的修改。 杨华径直走到正全神贯注弹奏古琴的姬延面前,大礼一拜,大声说道:“请废人殉!” 音乐嘎然而止,杨华的声音如此之大,一众乐师都清晰地听到了那四个字,无不惊愕万分。 姬延举手一挥,乐师们纷纷退去,不一会儿,大殿上便只剩下杨华和姬延两人。 “大胆,只凭你这句话,我便可以令人将你推出斩首!”姬延面色阴沉如水,盯着伏地不起的杨华,眼中凶光闪烁。 杨华夷然不惧,面对这唯一的希望,他已经全然豁出去了,掷地有声地说道:“太子可记得‘多赢’?人殉不止,何止双输,简直是满盘皆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姬延一把掀翻面前几案,古琴随之跌落,发出阵阵哀鸣。 “大周破亡在即,太子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杨华抬起头来,毫不相让地与姬延对视。 姬延腾然而起,指着杨华怒骂:“你什么身份,敢说这样的话,别以为我真不会杀你!” “太子又可明白自己什么身份,又可明白自己职责为何?若再不有所作为,传承七百多年的周室将终于你手!”杨华也是急了,毫不顾忌,想到什么便立即脱口而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四十四章 拼死力谏 “你……”姬延指着杨华,气得浑身发抖,却不知道如何反驳。 周室衰落之后,哪一任天子不曾想要当个复兴之主,奈何种种因素非轻易可以改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诸侯们越来越强大,越来越不把自己这天下共主放在眼里。 老周王病倒之后,太子受命监国理政。不过他又哪有什么政可理,仅仅一天之后,他便将一应事务全部交给了冢宰颜氏,然后回到东宫,除了定时去关注父王的情况,其他时间都沉迷于音乐之中。 唯有如此,他才可稍稍忘却眼前这些令人难以接受的现实。 “太子。”杨华再度以大礼相拜,语重心长地说:“你去过城外吗?你看到过那些无人耕种的良田长满荒草吗?王畿的人丁已经稀少到连城外的土地都没人耕种的地步了,不能再折腾了。如今全城人心惶惶,皆为人殉惊恐不已,若再不废此政,等太子即位之后,只怕满城百姓已逃散殆尽。如此,周室岂非终于君手?” 姬延一甩手,渭然长叹,背对着杨华道:“父王只是病重,有太医精心照料,过几天自会痊愈。你这些话我就当没听到,若是传扬出去,岂是臣子本份,到时我也救不了你。” 杨华略有些疑惑,难道真的是大家太过敏感了吗? 不对,如果真有痊愈的把握,怎么可能会把苌弘、老聃都召去,还派出禁军封锁城门,不准任何人离城。当下以退为进,出言试探:“果如此,太子当明示臣民,以安人心。再撤回禁军,任大家自由出入。” “此事由冢宰和刘、单二公共同决定,我也不好干涉。你且去吧,这些事轮不到你来管,做好本份即可。”姬延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一边打发杨华离开,一边转身向后殿而去。 姬延如此表现,杨华顿觉不对,若是失去这个机会,自己将再没有办法阻止惨剧的发生。 当下不敢犹豫,扑上去死死拽住姬延的下摆,苦苦劝谏:“太子,值此死生存亡之机,岂能再有半点拖延。若太子不能立即痛下决心,一切都将无可转圜,请太子三思啊!” 姬延勃然大怒,抬脚便欲踢向杨华,哪知在杨华的拽拉之下,身体立即失去平衡,顿时摔倒在地。他一边推攘杨华,一边挣扎欲起,嘴里怒声喝道:“你太放肆了,立即放手,不然休怪我不顾往日情谊!” 杨华哪里肯放手,仍然做着最后的努力:“太子真的欲做亡国之君吗?就算不为周室社稷着想,百姓逃亡一空之后,太子还能有机会听到音乐吗?” 姬延身子一僵,总算被杨华击中软肋,挥手斥走闻声而来的侍卫后,默然坐起。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艰涩地道:“会有如此严重?” “岂止如此,只怕会严重十倍百倍!”终于迎来一丝转机,杨华哪里能让姬延再起迟疑,立即斩钉截铁地回应。 “然则……”又是一阵迟疑,姬延颓然道:“若是父王果真颁下遗命,我这个做儿子的又岂能违背?” 这毕竟是周室七百多年的传统,任何想要撼动的人,都将承受无与伦比的压力。违背先王遗命确实是件非常难以做出的决定,无奈之下,杨华只好祭出周室列代先祖:“为保社稷,列代先祖都会赞同,天子又岂会不明白太子苦心?” “列代先祖俱行人殉,由我而废,怎会获得先祖赞同?”姬延仍然犹豫不定。 杨华叹了口气,只好下狠招了:“武王伐纣,周兴商亡。其后七百多年,周室可以说再未兴起过,不断衰落下行,如今已是奄奄一息。为何?皆因不思进取,口里声称遵守祖制,实则不过为自已平庸无能寻找借口。天下由变法而兴之国,比比皆是,那些只知固守祖制的诸侯,如今可还有宗庙存在?” 姬延有些不服气地盯着杨华,最后却只能摇头放弃。 前年秦君求贤令中历数秦穆公之后四代国君的错失,已经引得天下大哗。杨华倒好,竟然把周武王之后的这么多天子说得一无是处。 虽然他很想为自己的祖先辩驳一番,不过细想之后,杨华的话虽然过份了一些,但总体趋势确也正是如此。 “中兴周室,请从废人殉始。”杨华再度一拜,言辞恳切。 姬延内心已被说动,但现在并不是他说了就能做数的,只得搪塞道:“你的话,我会考虑的。” “太子欲满盘皆输么?”杨华步步紧逼,不容姬延推脱。 姬延终于说出实话:“此事还需与冢宰、左右卿士商讨,我尽力争取吧。” 杨华哪里希望自己这番心血白废,再接再励注入一支强心针:“太子必须坚定决心!此番决定,必将影响太子日后的生活,到底是悠游赏乐,还是如丧家之犬般惶惶不可终日,全在太子一念之间。” “铛!”姬延还想说什么,突然一声金鸣之声悠扬传来,顿时令他脸色一变,丢下一句“你且回家静候”便慌忙向殿外奔去。 老周王崩逝了么? 杨华有些恍惚地走出已经乱成一锅粥的东宫,沿途所见之人都是匆匆忙忙,脸色惊惶。 不一会儿,一队队禁军开出,开始全城戒严:一边驱赶无关人等回家,一边封锁宫门和街道,任何在街上闲逛的人都将受到无情格杀。 杨华随着乱哄哄的人流回到了家,心里却完全没法平静下来。 自己成功了吗?太子会废除人殉吗?别看他刚才在太子殿上慷慨激昂,但心里却一点把握也没有。 遥望着王宫方向的天空,杨华心里不由一阵烦躁。 在自己原来所处的那个时代,虽然仍有着各种不尽如人意的事情存在,可这种完全无视民众生存权的事情有鲜有出现。只要肯努力,仍然有很大的概率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来到这个阶级森严的时代之后,那种权势决定一切的感觉让他极为不适。 连自己的生死都完全掌握在别人手中,自己甚至连发表意见的权力也没有,自己真的能在这样的时代里,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道路吗?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四十五章 总算保住了一条小命 杨华找出密室中的刻,由于槽、连、清三人一夜未归,二人相对而坐,整夜未眠。直到清晨时分,清才匆匆回来了一趟,带回了老周王崩逝,太子姬延灵前继位的确切消息。 按周礼,天子崩,巷市七日,一切贸易、娱乐活动都将停止。 在经过属纩、复、迁尸、楔齿、缀足、沐浴、饭含、袭、设冒、帷堂、铭旌、设重燎、始死奠、命赴、致襚、哭位、陈服器、小殓、大殓等诸多繁杂的程序才能入棺。 完成这些步骤,足足需要七天,而这还只是天子葬礼的一小部分。 正式下葬还要七个月之后,期间更有诸多礼仪要进行。 正因为天子的葬礼如此繁杂,即使不计数量惊人的陪葬品,所需要的花费也是惊人的。 在周室东迁之后,应付这样的葬礼已经开始变得吃力,几乎每一次天子葬礼都需要诸侯的接济。 除此之外,王后、妃嫔、公族的葬礼虽然规格要低很多,但仍然是笔不小的开销。 其后周室不断衰落,诸侯却愈渐强盛,对周室的敬意也越来越少,到最后竟出现了无人来朝的局面。 诸侯们不管了,规格和礼仪却不能少,为此,周王室几乎想尽了一切办法来维持天下共主的体面。 由此,一个难以摆脱的恶性循环开始了,直至将开发最为成熟的王畿之地,折腾成了一片荒原,人迹罕见的废土。 杨华所来到的这个时候,正是这一切再难维系的最后时光。 随后的几天,槽、连二人也先后露面,刻也惊恐不安地被太史召去,只有杨华最是清闲。 他是保章氏的属吏,所负责的是观测天上的星象,以记录星辰日月的变动,据以观测天下的变化,辨别这种变化的吉凶。 虽然巫祝那一块由苌弘负责,不过那边自有专门负责这些的官吏,况且苌弘已经经历过两任天子的葬礼,这些事情完全用不上杨华帮忙,是以在很多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之际,他却完全被闲置在家。 由于禁军仍然在封锁大街,杨华完全没办法出门收集信息,只能随着清他们四人的几次往返,零零碎碎地获得了些许城中变化的相关信息。 他最为关心的人殉并没有废除,但劝谏仍然发挥了一定的作用:老周王的妃嫔、侍从、宫女三十多人被令殉葬,除了这些人外,再没有涉及其他。 杨华一边感慨着这三十多条鲜活的生命就此无谓逝去,一边也落下了压在心头的巨石:小命总算是保住了。 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前,他可以说是度日如年,任何一人奉命入宫都会让他担心会不会一去不返。甚至几次清他们回来时发出的声响,也让他惊疑是不是自己被挑中殉葬。 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在他的生命里还是第一次,那种无助和彷徨几欲令人崩溃。 除了人殉稍稍削减外,陪葬品的规格却没有丝毫降低。 天子五辂全部陪葬,天子之前所用过的器物全部陪葬,藏室所有完整的书籍、十二匹最好的马、玉府几年来制作的全部器物……数量之多,直令杨华瞠目结舌。 而这,据说还算是非常寒酸的。 没有再让官吏工匠人殉,这已经是杨华所能期待的最好结果了。至于周王室的作死之举,杨华也无心再过问,当然,他也没有任何资格去过问。 一旦此事一了,解决好温饱问题后,他就能腾出手来了解列国形势,有了足够的资讯,自己的逃离大计才能开始启动。周王室的死活就由他去吧,只要不破坏自己的计划,随权贵们去折腾。 到第六天的时候,杨华已经在家闲得发慌,新即位的周天子姬延却更加难受。 有苌弘和老聃这两位博学之人可以随时充做顾问,丧礼倒还进行得极为顺利,但这个时候却出现一个非常严重的情况:明天就要举行大殓仪式了,但需要一同放入棺中的天子六玉却还没有着落。 按礼制,天子入棺前要在棺内铺席置衾,入棺时,主人要擗踊,以六玉分别放置在尸体的前后、上下、左右。玉的规格也是有严格要求的,圭在左,璋在首,琥在右,璜在足,璧在北,琮在腹,以通于天地四方。 诸侯几十年没贡,商人也避而远之,这些东西虽然周王室还是有点,但质地稍好的早就随着前几任周王到了地下,留下的都是些残次品。 堂堂天子,怎么能用这种连小贵族都看不上的东西呢? 主持丧礼事务的颜公先是向刘、单二氏求讨,遭到拒绝。接着又向东、西二周公陈情,两人也是互相推诿。这下子他也没办法了,只好实情向姬延汇报。 姬延当然也不能让自己的父王如此寒碜,立即召来刘、单二卿和东西二周公,准备一起商议解决,结果刘、单二卿直接称病不来,东、西周公倒是来了,但两人仍然坚持无能为力,甚至表示他们承担的丧礼费用太多,已经难以承受了。大有一言不合,便要撒手不管之意。 姬延开始还言辞强硬,可惜形势逼人,若是东西二周公真的撒手不管,这丧礼还办不办得下去都成问题。本来周王室就欠了两公不少债务,此次老周王崩,王室可以说没有一点积蓄,全靠两公接济。 无奈之下,姬延再度把希望投向刘、单二卿,派出禁军严令他们一家出一半,凑足六玉。 二卿见禁军都动用了,这回倒没敢再拒绝,不过他们又哪有什么质量上佳的六玉,搜尽家底找出的最好的也只比王室所藏稍好一点,远远配不上天子的身份。 姬延这下可真是坐困愁城了。 终于轮到自己做主了,他才知道这个家有多难当,为了凑足陪葬品,他几乎将各个大小府库清空了,就差没把九鼎也拿去陪葬。 饶是如此,各种各类的陪葬品仍然有不少缺口,只好多次向自己的卿士和东西周公摊派,开始他们还勉为其难拿出一些,后面就开始推诿拒绝,甚至要他这个天子写借据。 这才第六天,各方面的大小事宜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了,他真怀疑自己能不能撑到七个月后把父王下葬。以前当太子的时候,就已经体会到王室的穷困,但却从来不知道情况会有如此恶劣。 在商量人殉的时候,他本来没打算更改老周王的遗愿的,但那个多达三百人的名单拿到手之后终于让他无法坐视。 如果真按这个名单,他以后将会有好几个门类没有工匠可用,一些本就没什么人的部门也后续无人。更令他不能接受的是,其中还包括三十多名最优秀的乐工,这将让他扩大自己乐师班子的最大愿望落空。 因此,他才横下心来,除了老周王的宫人侍从,其他人一律不以人殉。 正当姬延在那里坐困愁城的时候,内竖前来通报,有一商人于宫门外求见。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四十六章 吕不韦的小算盘 商人?自己堂堂天子,什么时候沦落到一个小小的商人也敢来未见了。 “不见!”几乎没做什么思考,姬延立即满是厌恶地做出决定。 一般来说,这个时代的商人,要么是贵族的仆人,要么是失去封地而流浪的贵族后裔,地位是极为低下的。 周王室虽然衰落了,但好歹也是天下共主啊。 “可是……”内竖犹豫了一下,捏捏袖里那几块刀币,再度禀报:“那人说,他是前来进献六玉的。” 姬延闻言一愣,自己愁了一天,莫非真是的祖先有灵,竟听到自己哀求了吗?不过,“出乡不与士齿”,连士大夫也不屑与商人过往,自己贵为天子,召见一个商人,传出去的话,颜面何存。 可形势逼人啊,用杂玉葬先王,自己同样无颜以对。很是左右为难了好一会儿,姬延才咬牙道:“传召!” 不一会儿,一名穿着考究的青年随着内竖而来,后面还跟着六名手捧木匣的仆人。“草民阳翟吕不韦,拜见天子。”虽然是名商人,但其参拜的礼仪却一丝不苟,尽符周礼。 见对方如此知礼,姬延对其印象倒也略有改观。不过到底是身份差距太大,是以他并不愿意与其多做交谈,便直奔主题:“听说,你是来献六玉的?” “正是。”吕不韦依次从跪在殿外的仆人手中接过木匣,逐一打开并交与内竖奉上。看着眼前这圭、璋、琥、璜、璧、琮,正是自己为之发愁的天子六玉,姬延微微动容:不论品质还是工艺,俱是上上之选。 “为何献玉?”姬延虽然痴迷音乐,但玉器是贵族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物件,每一个贵族自幼便会接受相关的基础教育,是以他的品鉴能力也绝非泛泛之流。 吕不韦再拜:“草民本是姜姓后裔,虽已失国流离,却不敢忘大周对先祖知遇之恩。” “难得你有心了。”姬延面色稍缓,终于浮出了一丝笑意。 田氏代齐已经近百年,姜姓后裔大多四散逃亡,而周王室无力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甚至在事后不得不承认田氏对齐国的合法地位。 想起当年齐桓公尊王攘夷,让周王室多少拾回些颜面,而现在,姜姓失国,周室蒙尘,心里不由对吕不韦多了些亲近。 亲手上前扶起吕不韦后,姬延热络地说:“当年太公辅佐三代先祖,功居至伟。今先生来周,当可再续前缘,流传千古!” 这六件玉器价值不菲,一时间,他还以为吕不韦是前来辅佐自己的,惊喜之心,溢于言表。 吕不韦身子一僵,再拜道:“蒙天子器重,草民感激万分。可惜草民只略通营商之术,不堪为之国政,恐令天子失望了。” 不是来求官的?姬延打量着吕不韦,面色有些尴尬。 吕不韦献上这六玉价值不菲,若是自己有个身家丰厚之人相助,以后的日子当然不会过得如此窘迫了。他继位才六天,冢宰颜氏已经五次向他请辞,希望可以告老回乡,以颐养天年。 他心里一清二楚,颜家已经陷入穷困,子弟大多去别国谋生,目前还留在周室的,就只有这个老冢宰和几个老仆了。一句话,已经伺候不起周王室了。 所以当吕不韦表明自己是姜氏后裔的身份后,他再不将其视为商人,而是祖先送给自己的经世治国之材,甚至一度,他都开始在幻想着自己中兴周室之后的无尽风光了。两人都有些尴尬,沉寂了一会儿,姬延才开口问道:“那先生可有何求?小童只要能给,定不会令先生失望。” 虽然已经继位,但在先王丧礼结束之前,他只能自称小童,而不是天子专用的予一人。 姬延心想,这吕不韦既不是求官,当然就是另有他求了,否则怎么会白白献上如此珍贵之物,商人皆唯利是图,一念及此,态度便稍冷,但也不敢轻视对方。 吕不韦再从仆人手中取来一个匣子,取出一物摆在面前,又是大礼相拜:“草民不敢奢求其他,唯愿天子将制作此物的工匠赠予草民。” 姬延定睛一看,这不是数月前自己送给西周公世子的聚火宝镜么,怎么会落到吕不韦手里了。不过他也无意追问其来源,而是对吕不韦的要求大感为难。 仅凭那天子六玉,换上一百名工匠自己都赚大了,现在对方只要一人,他之前又许下承诺,这让他怎么好予以拒绝。 可是这聚火宝镜是杨华送给自己的,至于是不是其他工匠制作再由杨华获得,他也并不知情。 当然,如果要把杨华送给吕不韦,对他来说也只是小事一桩,王城小吏虽然不比工匠,但说到底,其实都是周天子的私人财产而已,对他们的生死和归属,他都可以一言而定。 但现在,他是绝对不愿意把杨华送人的。 一来他之前在与杨华交流十面埋伏的乐曲时,曾从其口中听过这只是十大名曲之一。他好不容易花了几个月将其摸索通透,正想着有空再讨教另外九首名曲,怎么能容忍在此刻失去。 他唯一的爱好就是音乐了,如果让他后面的日子里吊着这胃口,就算是中兴周室也不能让他开颜。 二来他对杨华也有些许的好感,两人交往虽然不多,但杨华敢于实话实说,没有其他人那种一味的奉承阿谀,这也让他对其另眼相看,否则怎会容忍其在谏人殉时说这么多过份的话,还不忍予以责罚。 更何况,杨华还肩负王室的秘密任务,星官系统里就只有他和苌弘。苌弘还在负责祭祀方面的诸多事宜,杨华就显得有些不可或缺,自己怎么能将其赠送给别人呢?于公于私,现在他都不能让杨华离开自己。 姬延虽然不算是一代雄主,但也绝不糊涂。 沉吟半晌之后,姬延才略有些遗憾地说:“此物并非一般工匠所制,而是王室官员,下大夫。”他把下大夫三个字咬得很重,有意让其知难而退。 要知道下大夫已经算是真正步入贵族之列了,吕不韦就算身家再如何丰厚,到底只是个商人,要天子将一个贵族赠送给他,那简直是件不可理喻的事。 吕不韦微有些意外,显然想不通贵族会从事这种低贱的制器之事,随即说道:“草民失礼,唯愿拜会此人。” 只是拜会,那就简单了。姬延为自己的机智略有些得意,痛快地说:“小童令人带你去见他即可。” “多谢天子,草民告退。”吕不韦竟丝毫不愿再拖延,立即大礼拜别。 姬延看了看摆在那里的天子六玉,回望匆匆而去的吕不韦,自己眼下最为头痛的事就这样意外解决了,但他心里却是怅然有失。 继位才六天就已经让他感觉无比艰辛,现在连一个商人都不愿意辅佐自己,难道自己真的会如杨华所说,成为葬送大周江山的亡国之君吗?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四十七章 谈谈合作吧 看着拿出聚火宝镜直言要购其制作工匠的吕不韦,杨华还不知道自己被姬延临时封为下大夫了。 即使只拥有那么一点少得可怜的历史知识,可八卦满天飞的吕不韦他还是知道的:据野史记载,这家伙可是秦始皇的亲爹啊! 秦国才刚刚开始商鞅变法,怎么这家伙就出场了?那他的人生轨迹还能像历史上那样吗? 呃,自己似乎想多了点,现在这个时空里,恐怕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如史书所载那般了吧。 不管吕不韦还能不能再现辉煌,但其商人的身份却引起了杨华极大的兴趣:商人代表着流通,代表着交换,这些都是他急需的。 村子的下一步发展,单靠自力更生是远远不够的。水渠通了,铁犁有了,但是耕地的主力仍然是人力来拉,而村子里最缺的就是人力。如果没有足够的畜力补充,这个冬季的努力所能带来的成效着实有限。 要解决这个问题,唯一可以依靠的便是商人。 本来按他的计划里,下一步便是去商贸区了解情况,看看能否借助那有限的几家商铺,来换得自己急需的牲畜和其他物资。王城的商贸状况虽令人失望,他现在又哪有多余的选择。 可还没来得及成行,上班第一天就碰上老周王崩了的事,担惊受怕了几天不说,人也被困在家里无所事事。现在居然有商人主动找上门来,而且还是个大商人,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喜出望外。 不过,如何回应吕不韦的要求却让他大是犯难。 他当然知道,在这个时代,工匠被当作物品用来赠予、买卖只是常事。 且不说他对这样的交易极为反感,但制作聚火宝镜出于他的设计和高石子、泰山的巧手,他当然不可能卖自己,同样也没资格决定高石子和泰山的归属。 “不知足下欲求工匠为何?”左思右想之下,杨华不能答应他的要求,也不想一言拒绝。好不容易有个商人找上门来,他可不愿就这样放过。 或许是看到杨华家境清贫,吕不韦对于这个小贵族当然也就没那么尊敬了,傲然回道:“吕某弱冠从商,已逾十年,平生只对珍奇难得之物感兴趣。此物独具匠心,于大夫并无多大用处,吕某斗胆求此三位工匠,大夫尽管出价。” 杨华并不知道吕不韦为何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大夫,但对其独到的眼光却极是佩服。 若把自己算在里面,这聚火宝镜确实是经过三人之手,自己设计样式,高石子制作机括,泰山成其主体。尽管出价这几个字确实诱人,奈何自己没办法交出这三人。 “老实说,这三人无法出售。但是,我们并不是不可以合作。”人没法出售,但生意还是要做不是? 听到杨华拒绝,吕不韦略有些失望。 辗转从西周公世子处购得此物后,他立即嗅到其中的商机。 周室现在刻意被列国所遗忘,这东西也只能在极小的圈子里流传。 但他不同,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商人,那种薄利多销的普通商业手段令他嗤之以鼻。只有那种十倍、百倍之利的买卖,才能入他的眼。 所以他身份低微,但生意的对象却主要是贵族,而且是出得起大价钱的贵族。 聚火宝镜这样的东西,其实只是个玩物,但贵在新奇,材料却相当普通。一旦经过他手,只要找对了买家,绝对是暴利。 况且他也有收集特异工匠的嗜好,比如他之前献给天子的六玉,不过是数年前他以一块好玉换来的十名工匠所成作品的一小部分。 一得到聚火宝镜,他便想尽法子去寻找其制作工匠。奈何周王室虽然衰落,但讲究的规矩最多,不要说亲近太子,就是卖给他聚火宝镜的西周公世子,也是不屑于见他的。直到老周王病重的消息传来,他才凭借自己的消息网络寻到了机会。他这次带来的何止天子六玉,好几个环节需要的名贵之器都备在了他的马车之中,哪个环节可以让他有可乘之机,都不会被放过。 他本以为周室的一个破落小贵族,随便花点钱就能顺利打发,却没想到对方居然不愿出让。 再度打量了一下杨华的居所,他实在不知道对方能跟自己合作什么,不过已经投入这么多了,直接放弃又太过可惜,只好问:“不知大夫想和吕某合作什么?” “足下喜欢新奇之物,这算什么难事,我可以大量提供。”杨华自信满满,这就是时代差距的碾压啊。 别看他只是个样样都懂,又样样稀松的水平。可架不住手底下有高石子和泰山之样的巧匠,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 别的不说,光是从小到大玩过的玩具就够显摆好长一段时间了。 吕不韦略有些惊讶的看着杨华,怀疑自己是否听错。 在这个时代,知识和技艺的传承都有着严格的范围限制,一个工匠能精通一门技艺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了,毕竟每一个环节都需要手把手的教,而创新就更不容易了。 因为创新就意味冒险和失败,很多人都愿意遵守先辈反复验证过的方法,而不是轻易做出修改。 “不知大夫还有何新奇之物?” 面对吕不韦的怀疑,杨华却有不好回答了。 要想出几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对他来说当然不是难事,但要做出实物,却不是一时半会能实现的。在高石子和泰山在身边的时候,这一切当然都不成问题,可是现在? 思考了好一会儿,杨华最终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在隔壁屋里取出了一直带在身边的望远镜。 望远镜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个平常的工具,但这个工具却差点要了他的命,直到现在高石子都没有完全松口。 幸好这三个月里他和高石子的关系有了很大的改变,就算这东西流传出去,高石子恐怕也是下不了手了。到时自己再好好劝说一番,争取他接受自己的上策,那就万事大吉了。 他对吕不韦的了解大多来源于“戏说”,但能够在历史上留下名号的,又岂会是简单之徒。能够与这样一名商人合作,对于以后的各方面都会有极大的助益。 即使经过了前面的风波,杨华对于望远镜这种“核武级”的利器并没有足够的尊重,毕竟从小到大,这玩意儿都只是手中的玩具罢了。 吕不韦接过望远镜,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并没有像苌弘那样无师自通地掌握其用法。杨华上前略作解释,他才走到门口,以镜遥望远处。 这一望可不得了,眼中所见之物直让他惊恐而退。 这才应该是初见望远镜应该有的反应嘛,杨华心里有些许得意,伸手扶住吕不韦,顺手将望远镜取回。“此物名为望远镜,以之观物,十里之外,如在眼前。” 坐定之后,吕不韦犹有些惊魂未定,两眼盯着杨华手中的望远镜,目光闪动,一时间不知道多少念头转动。隔了好一会儿,他才长叹赞道:“果是奇物!” 杨华笑了笑,决定再加一把火:“若是足下愿意合作,像这样的新奇之物多不胜数。” 吕不韦已没有之前的倨傲之色,态度恭敬了许多:“不知大夫想要如何合作。”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四十八章 商场初哥的第一仗 春秋战国之时,各国战争频繁,任何一个能够成为贵族之人,都不是泛泛之辈,无不拥有各自的特长。在吕不韦看来,眼前这人虽然看似穷困,但能够在贵族越来越稀少的周王室当上下大夫,当然也有其过人之处了,心中哪里还敢小视。 “很简单。”杨华竖起一个指头,正色道:“我负责提供新奇之物,你负责贩卖,所得你我均分。有时我也可能会让你代为购买一些东西,当然也会另付酬劳。” 虽然生长在一个商业极为繁荣的时代,可毕竟还没有踏足社会,杨华在这方面完全是一个初哥。只是鉴于从小对发明创造略有兴趣,大概知道些专利方面的常识。 要真说起来,在这个时空里,不论是那个名字很拉风的放大镜还是准备用来换取第一桶金的望远镜,都可以算得上是他的首创。只是可惜,现在还没有地方让他申请专利,否则日后只需要收取专利费,哪里还会为温饱而发愁。 吕不韦自是不知道杨华做起了靠专利发家致富的美梦,但以他的精明,立即看出对方在这方面的经验实在可怜。不过他也并不戳穿,反而点头附和:“如此倒也公平,不过何以为信呢?” 他最初起家的时候,也曾做过小贵族的代理人,获利空间并不大,好处几乎全让贵族占去了。 所以在积累了一定家底后,他便立即做起了囤积居奇的生意,由于他眼光独到,又善于揣摸贵族心理,没几年便赚取了大量财富。 杨华闻言一愣,这种事情,难道不是签好合同之后就等着收钱了吗?好吧,且不说事情并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信息时代和青铜器时代完全有着天壤之别。 在这个时代,很多情况下都是钱货两清的一锤子买卖。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一个国家都能说没就没了,谁又敢轻易相信长久的承诺。 即使不考虑这些因素,在这个交通和信息传递都极为落后的时代,若是吕不韦拿了他东西去卖了个好价钱,一点也不给他,难不成他还能够发起“全网通缉”么? 而且就算吕不韦依约回来,自己也没办法查他的帐,一切仍然只能靠嘴说为凭。 第一次涉足商业,杨华还从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麻烦的事情需要考虑。 似乎知道杨华的难处,吕不韦建议道:“不如这样,每有新奇之物,我们商定一个双方接受的价格,直接财货两清。至于大夫想让我采购什么,我们可以约定时间沟通消息,我购来之后大夫再付清货款即可。” “也好。”杨华依言应允,现在也只有这样条件比较容易接受了,看起来反倒是吕不韦吃亏大一点,不管是买还是卖,都需要他垫付货款。 “那此物,足下觉得能值多少?”杨华略有些心虚,一来他不了解这个时代的物价,甚至他还没有见过这个时代的货币,大家交易基本都是以物易物,布帛、粟米什么都有。二来他也不知道该为望远镜定价多少合适,虽然新奇是有了,但其成本毕竟是极低的,他也从来没有做过生意,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些什么样的规则。 一开始谈生意,吕不韦的眼神就变得锐利起来,他并不回答杨华的问题,而是自己发问:“此物共有多少?” “暂时只有两支,其中一支不能出售。若有所需,自然可以多制作一些出来。”杨华并不想隐瞒,据实而答。 听到还能多制作,而且杨华语气神态轻松,显然熟练地掌握了制作工艺,制作难度也不大,看来可以适当压价了。吕不韦想了想再问:“是否由我独家售卖?” 杨华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你独家售卖,我们希望不能只售一国,也不能禁止谁购买。”只有各国都有了望远镜,他才能向高石子交待。虽然他也觉得高石子的担忧有些太过,不过毕竟相处这么久,当然要顾及他的感受。 听到杨华说出我们二字,吕不韦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果然,看他家的状况,并不像是能养得起技巧高超的工匠,应该还有其他主事之人,不知道他们关系如何?此人又能否全权做主?看来他们也知道此物对军旅价值极高,却又不愿独售一家,看来心存仁慈,这倒是以后可以利用的地方。 心里想着,嘴上却是不停:“望远镜的材料太过普通,能否更换其他材料制作,譬如:金、玉?” 杨华只求实用,自己对材质倒还没什么要求,不过现在是为出售,当然要满足别人的需求。犹豫了一下说道:“能倒是能,不过材料需要你来提供,嗯,时间嘛可能也会长一点。” 他不是没想过用金属材料做为镜身,手里现在也有一个冶炼坊可用,但现在的金属加工手段实在有限,若要制作金属镜身,恐怕还需要时间研究。至于玉嘛,那么易碎而且昂贵,要制作镜身也太奢侈了吧。先答应下来,反正自己也没把话说绝对。 吕不韦端起碗来喝了口水,继续评估这个想要和自己合作的年青人:没有用其他材料制作的经验,但却有相应的工匠,看来不止三人,应该是个人数不少的工匠团队。再加上之前表示可以提供很多新奇之物时的自信,应该还有不少拥有知识的其他人,或许是一些贵族。想了想,吕不韦继续问:“如果需要,多久能再制作一支望远镜。” 再制作?剩余的镜片倒还有一些,但村里的事还有很多,只怕一直要忙春耕结束自己才方便去找高石子和泰山。而且自己也不太方便回村,虽然他们这些王城小吏平时并没有多少事务,但必须随时应召。一旦天子或主管官员需要的时候,必须在限定时间出现,否则便会受到很重的处罚。 上次他回村,还是奉了苌弘的命令,属于公差。陪他回村的刻也同样向太史告了假,才能抽出空来。现在正值天子丧礼,虽然自己现在并未被分派事务,但这种事,谁又能确定呢? 左算右算,杨华觉得,怎么也要等三个月后才能请假回村,顺便也可以进行一些村子建设的后续安排。再度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后,杨华伸出三个指头道:“三个月后吧,到时你可以直接来取货。” 吕不韦皱了皱眉头,心里想:看来小瞧了这望远镜,制作时间居然需要三个月。三个月一支,一年才四支,产量不高啊。 不过这倒没关系,自己做生意何曾是依靠数量,此物如此神奇,绝对是可以居奇之物,看来得好好找个买家了。 综合了对杨华的判断后,吕不韦张开手掌,试探道:“五百金如何?” 杨华对这个时代的钱完全没有概念,当即反问:“才值五百金吗?”潜意识里,他把五百金等同于自己那个时代的五百块了。 五百块,就算在某宝买个入门级的天文望远镜也够呛啊。 这当然是他想歪了。 在春秋战国时代,一金其实代表的是一斤金。当然,这个金并不代表黄金,很多时候是指的铜。而且各国计量单位不尽相同,一斤大概也就在二百五十克到三百克之间浮动。 也没有统一的货币,币值也是极为混乱的,很多时候甚至都是以物易物。只是由于当时各国青铜工艺极为成熟,铜就成为很多东西的重要原料,这才让“金”成为各国通用之物。 当然,根据其成色不同,一金的价值也非固定的。最为珍贵的便是楚国的爰金,在当时其黄金含量最高,色彩最为艳丽。 吕不韦咬了咬牙,他一直都在观察杨华表情变化,知其表情自然,竟丝毫没有做作,看来自己是小看了这个谈判对手啊。“一千金!不过以后再买,每支为五百金。” “我想问一下。”杨华有些尴尬,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判断价格,只好换一种方式来衡量:“一千金若是购买耕牛,可以买到多少?” 吕不韦显然也被问住了,铁制农具出现后,耕牛已经成了很多国家的战略物资,轻易不准屠杀和买卖。而且这类交易监管极严,层层审核盘剥下来,利润空间就极为有限了。 对吕不韦来说,这方面的交易根本就不在他关注的范围之内。看样子对方是想让自己代为购牛,那可就麻烦了,当下也不敢虚言糊弄:“耕牛难买,如果是马的话,只要不是战马良驹,要多少有多少。” 杨华隐约记得马好像也能耕地,既然耕牛难求,那就只好退而求次吧。“一千金可以买多少匹耕马?” 事实上,根据后世的考古发现,中国是世界上最早使用马耕技术的国家,其渊源甚至可以追溯到夏朝之前。而流传下来的确切记录里,也不凡关于马耕的记载,比如春秋便有“农夫以马耕载”的记述。 只是其后战争频繁,马匹被大量拉上战场,渐渐少有出现在耕地之上。喂养起来更加容易的牛,便渐渐成为耕地的主角。 “耕马的话,大致五金一匹,千金至少可以买两百匹。”对于耕马,吕不韦同样不熟悉。不过当时马匹是非常大宗的买卖,各国都有专门的人手供应马匹,所以他大致知晓战马的价格,再打个对半,应该也就相差不大了。 “两百匹!”杨华听得两眼放光,连声说:“够了够了,若是你能在两个月内购来一百耕马,我便多付你,付你一百金的酬劳。”他心里盘算了一下,四个村子,每个村子二十匹,再留点预备的,一百匹耕马,足够大家用了。 有了畜力,可以耕作的土地面积将大大提升,粮食产量自然也就应声而涨。等粮食丰收了,自己要吃干的,再不喝粥,那玩意儿太不经饿了。 两个月,看来是要用于春耕。嗯,除了工匠、有识贵族,还有农庄?一百匹耕马,农庄看来不小啊。这人背后的情况还真够复杂的,看来今后要谨慎应对。吕不韦脑子里飞速运转,不断评估着这桩生意的前景。 “成交!”二人击掌成约,相视而笑。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四十九章 给老子的礼物 “终于有钱了,自己该干点什么呢?”看着整齐码放在炕上的一千枚金饼,杨华犹在梦中。 一个金饼就是一金,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一只手也能抓起五六个。由于当时大多是采用陶范浇注的方法制作,不少金饼的表面都很粗糙,只不过只是用于交易,所以对外观并没有过多要求。 突然之间身怀千金,杨华还有点不适应,只好暂且先将其放入高石子制作的密室里。好不容易捱过七天,他首先做的便是带着清他们四美美的吃了一顿肥羊炖,也算是了了自己数月以来的一桩夙愿。 第一次花钱消费,他总算对这个时候的物价有了一定的印象。 五人吃了整整一只羊,只花去一金的少部分,剩余的他又买了几十袋粟米、十几斤风干肉,两匹上等麻布。若是按顿顿粟米来算,不加野菜,顿顿吃干的一年下来也就差不多一金的样子。 大致来说,一金的购买力几乎可以等同于他那个时代的一万块! 一夜暴富! 杨华对生活质量的要求并不高,不过对于节俭同样没有什么概念。有了钱,首先当然就用来大喝一顿,而洛邑也没有什么其他可供花钱的地方。 领着几人胡吃海喝两天后,他总冷静了下来。 若只管自己和家人,这一千金已足够过上富足的生活了。可自己前面所做的一切呢?就这样放弃掉,醉生梦死地渡过一生么? 这当然不是杨华的选择,他想做的事才刚刚开头,怎么可能就此放弃。 一念及此,杨华立即收紧了自己的口袋:粟米管够即可,其他的就能省则省了。买了耕马后,剩下的还能买点什么成了他主要考量的事。 日子过得很快,老周王入殡之后,巷市也随之结束,除了换了一个天子,生活似乎没有丝毫变化。众人又过了上以往规律的生活,偶尔会参与一些丧礼仪式。 由于没有大量人殉,官吏、工匠和国人的逃亡潮并没有出现。 毕竟在这个时代,一个普通人生活范围也就那么二三十里,若是不遇征发,大多数农夫一辈子都很难走出所在的村庄。限于各种工具的落后,除了平原和河谷这类易于耕作的地区,其他地方大多还是莽莽荒原,仍然是猛兽蛇虫的天下。 只要能够生存下去,很少有人能有勇气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将全家的生死交付充满凶险的未知。而一旦决定逃离,又往往会是整村、整族的行动,只有大量聚集的人群,才有对抗大自然的资本。 随着时间的推移,颜氏又多次请辞,刘、单二卿也向新继位的天子姬延表达相同的意思,不过姬延一律不置可否。而且随着丧礼的进行,开销也越来越多,东、西周公也有甩手不管的趋势。 各种小道流言在小吏间大肆流传,却丝毫引不起杨华的兴趣,除了应付差事,把自己那点钱预算得七七八八后,他又有了一个新的目标。 藏室的完整书籍全部被当作了陪葬品,虽然这些书他都已经看过,但仍然感觉阵阵心痛。整个守藏室五年的心血,就这样被毫无用处的埋入地下,其中很多书籍甚至是唯一仅存的。如果不考虑老聃这个活书库的因素,大量的典籍便可以算得上是失传了。 老聃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仍然和往日一样维持着藏室的运转,只不过用来招揽抄书小吏的窝头越来越少,积存下的空白书简反而越来越多。 很显然,他的日子也开始不那么宽裕了,已经无力支撑这样额外的负担。 对于老聃的了解,杨华倒还稍多一些。 根据历史记载,他久居周地,目睹周王室衰败,便离开了周都。在过函谷关的时候,在关令尹喜的请求下,写下了流传不朽的《道德经》。 若这段记载属实,恐怕就是在老聃无力再支撑藏室的运转之后发生的吧。当然,历史的记录不尽准确,而且由于老聃的身份特殊,很多事情更是众说纷纭,难辩真假。 相处日久,杨华虽然觉得老聃是个如谜一般难以揣测之人,但却渐生好感。 此人随性自然,既没有后世一些人理解的那般消极避世,当然也没有神话传说中的那般神通广大。他只是一个学识渊博,对事物有着独到见解之人,努力想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不强求也不懈怠。 可惜他的努力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按杨华猜测,一旦哪天藏室不再招募抄书小吏了,那么定然就是老聃离开之际。在这个战乱频仍的时代,只要老聃出走,几乎二人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这是杨华所不能容忍的。 这可是老子! 老子天下第一哎! 怎么能够就这样的黯然离开! 手里有了钱,杨华最初想以此资助老聃继续整理周室藏书之举。 不过转念一想,且不说以老聃性格会不会接受他的资助,多增加几个抄书小吏对整件事情其实助益并不大。再说了,他又将以何身份和理由来参与其中呢? 思前想后,杨华决定仿效当初拜苌弘为师,借以拖延设射貍首的进展之法,拜老聃为师,然后以师徒关系协助完成其复兴文化之举。 在他那个时代,一个人有很多老师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了苌弘为师后,就不能再有其他的老师了。 不过对于拜师老聃,杨华心中还是有些忐忑,相比于苌弘,老聃身上的光芒实在太耀眼了。 他不仅是个思想巨匠,更是赫赫有名的道教神祗,一部五千言的《道德经》,数千年后仍然引得全球追捧,研究、学习的人遍布世界。 面对这样一个大神,杨华其实是非常自卑的,自己哪里配当他的弟子。 不过老聃出走在即,也只好豁出去了,若因自己迟疑而错失机会,那他恐怕会抱憾终身。 他这次的拜师方法和之前如出一辙,献给苌弘的拜师礼是观星利器——望远镜,而他为老聃准备的拜师礼则为抄书神器——印刷术。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五十章 当为往圣继绝学 其实他之前就有过这样的想法,纯靠手抄,不仅速度慢、质量差,而且会造成很多错漏。后世每有考古发掘出古籍,往往都会与存世版本有所差别,恐怕就是因此而来。 造纸和印刷是文明绽放的两大利器,知识的传承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其利何止于更方便的抄书。 况且这并不存在技术上的门槛,甚至此时已经有了简易的印刷术:印章。 自己要做的,不过就是大一点的印章罢了。至于活字印刷,他现在还没有精力去完成,先应付好眼前之事,以后再慢慢改进了。 唯一的问题是,他还没来得及造纸,人手不足的问题极大的制约着他,村子里那点人手,要完成春种前的准备任务都极尽艰辛了,哪里还能抽出多余的人手。 无奈之下,他只得挑选了两匹丝线排列致密的白布,暂时充作印刷的纸。 首先是制作雕版,他先在白布上书写样稿,虽然他已经挑选了最致密的布,但仍然没办法解决浸墨的难题,只好临时制作了一些炭笔书写。他将有字的一面贴在木板上,至于刻板之事,便交给了刻。 刻的名字可不是没有缘由的,他除了善于书写,还有着家传的刻制印章的手艺,足以胜任这个任务。只是由于每天只能使用零碎的时间,一张两百字的版前前后后竟花了四天时间。 版制好了之后,他便开始用白布试印。先把墨汁均匀刷在版面,开始由于刷了太多,白布盖上去很快就浸成了大滩墨渍。 于是他与刻反复试验,调整墨汁浓度、计量,又花了三天时间,把两匹白布浪费得差不多的时候,终于成功印刷出第一张字迹较清的布书。 又再反复试验了一天,保证没有错失之后,杨华立即抱着一应物品去了藏室。 藏室里此时并没有一个小吏在抄书,杨华心中一惊,生怕老聃已经出走,立即举目四望,连一个藏室的小吏也没有看见。 见中门大开,便急奔而入,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老聃端坐在一张几案前,正在占卜。 这个时代,大到国家战争,小到出行安居,几乎都要进行占卜,每个国家都有着专门的占卜人员。随着诸侯兼并的大量出现,很多占卜师流散到民间,易学也从最初的诸侯专享而流传开来。 不过杨华对此却极为怀疑,若真能未卜先知,那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不过易学号称百学之源,他当然也不敢完全小视,只是还没有涉猎其中而已。 “元亨,利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老聃缓缓地吟诵卦辞,眼神却有些意味深长地落在杨华身上。 杨华将一应物件放在一旁,拜道:“室老欲远行乎?” 藏室没有一个抄书小吏,恐怕自己的猜想真的成为现实。 他并不懂老聃所念卦辞,但其中利西南三个字却令他心里咯噔一下:其中一条传言不就是说老子西出函谷,又去了巴蜀之地么? “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呢?”老聃环顾四周,只剩下空空如也的书架和地上散落的残片。 “华愿意助室老达成所愿。”杨华将雕版摆在面前,一脸诚恳。 老聃表情仍如古井不波,让人无法借此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淡然道:“为与不为又有什么区别?” “学绝道丧,当为往圣继绝学!”杨华大礼一拜,面色肃然。 印刷术这样的技术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实现起来只不过需要花费时间和精力罢了。他一直为难的是如何说服心灰意冷的老聃改变心意,依其随性自然的性格,天下间能打动他的东西实在不多。 绞尽脑汁想了很久,他才好不容易想起了自己隐约记得的一个大儒之言。 老聃终于有些动容,眼神也随之活泛起来。 早年他也曾游说过诸侯,也有过自己的治国主张希望得到施展,虽无人不敬重他的学识渊博,也不乏有延揽之举,但那些主张却无一人愿意采纳。 渐渐地,他也在游说中失去了兴致,在游历了一圈之后,出人意料地留在了周王室,做了一个看守藏室的小吏。 虽然只是个小吏,还是周王室的,但他学识的渊博却早已传遍列国,前来求教之人也是络绎不绝,其中甚至不乏孔丘这样的大儒。走了一圈之后,他遍观诸国景象,心却反而静了下来。从此扎在藏室数十年,做着藏室吏这么一个卑微的吏职,一心想要拯救那些失落的古籍。 一边整理典籍,一边思索着人生至道,渐渐形成了独有的一套哲学体系。 可惜他这些努力并没有得到回报,他好不容易整理出来的各种典籍要么进入了周天子的墓穴,要么被当作礼物赏赐给了诸侯贵族。 辛辛苦苦几十年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努力竟然没有一点用处,藏室的典籍不仅没有变多,反而更加缺少了。 心随意动,突然之间他厌倦了。 而杨华的话,却又让他心底里已经快要消失了的希望有了一丝光彩。 人人都知道他这些年在干些什么,但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真正心意。在这个大变革的时代,无数新的学说在冒起,同时很多旧的东西都在被无情地敲碎,好的坏的无一幸免。 现在的列国因为天下大势所趋,只重视强兵富国之策,其他的便弃之如履。大量的诸侯国消亡的同时,这些诸侯所藏的典籍也随之失散。 孔子疾呼的礼崩乐坏并未让他产生多少共鸣,杨华的学绝道丧却让他有所触动。而继往圣之绝学,正是他这些年整理典籍的真正用意,他实在不忍前人留下的智慧成为绝响。 微闭着眼睛在心里数度咀嚼了杨华的这番话后,老聃终于动心:“以何为之?” “室老且观之。”杨华欣然道,随即开始演示自己的印刷之术。 印刷的原理本就极为简单,老聃自然一看就懂,仔细打量了一下杨华呈上的那卷布书,淡然道:“心思虽巧,恐难及矣。” 杨华当然知道自己这个临时赶制出来的东西实在有着太多致命的缺陷,不过这些都可以一一改进,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当下自信满满地陈述:“此物只是草创,只要再做改善,效果绝对超出室老所想。以愚之见,制版两日,印刷一日,三日之内至少可成千张之数。若是人手充足,分头并进,几日便可成书千册。” “布帛为书,靡费甚巨,不可取矣。”老聃不为所动,直指杨华此法的要害之处。 杨华一笑,坦然相告:“仓促之下,为留住室老,布帛实为无奈之举。华已有低廉优胜的替代之物,数月之后便可见效果。” “见微知著,你倒和辛氏那个小娃有些相似。”老聃略表赞许,却并没有奇怪杨华为何能提前猜出自己将要离开的事,毕竟只要留心观察,这样的结论并不难得出。 辛氏?杨华很是在脑子里想了想,却完全想不出诸子之中有个叫辛子的。 照理说能够得到老聃的表扬,应该是个非凡之人,没理由不会留名史册啊。不过他现在也顾不上这些,见老聃的表情略有松动,立即再度拜请:“请室老留在此处,弟子愿意倾力相助,成之宏业。” 听到杨华语中透出的拜师之意,老聃似乎有些意外,不置可否地说:“之前确实有不少人向我请教过学问,也有些人自称是我的弟子。不过我并没有收徒之意,而且,藏室的书你已经看得差不多了,我又有什么可以教给你的呢?” 没有明显拒绝,那便是还有希望。杨华行稽首之礼,恭敬地说:“愿闻老师至道之言。” 老聃的眼睛亮起来了,眼神锐利,如有实质:“你果然不同寻常。” 要知道,经过数十年的思考探索,他现在基于道的那套哲学理论,已经日趋成熟,当年出游时也曾零碎的宣讲过一些,但并没有成文传出。 以他的性格,往往别人向他请教什么便解答什么,极少主动宣扬大道之言。杨华若是要向他学习礼、乐、易等方面的知识并不奇怪,偏偏他竟说出“至道之言”这四个字,即使是以他的心境,也不由有些波澜微起。 “弟子恳请老师成全。”虽然老聃没有答复是否要收自己为徒,不过杨华却是打蛇上棍,立即以弟子自居。 老聃慢慢地将眼光投向门外的天空,低声吟诵:“吾言甚易知也,甚易行也,而人莫之能知也,而莫之能行也。言有君,事有宗,其唯无知也,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则我贵矣,是以圣人被褐而怀玉。”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五十一章 又当回了学生 由于苌弘需要主持老周王丧礼的各种祭祀事宜,杨华除了在其偶尔得空之时协助着继续完善那张似乎永远也完成不了的星图,其他时间几乎都泡在了藏室。 开始的时候是由老聃默写各种典籍,不过他毕竟上了年纪,既不会强求别人,当然也不会苛求自己,往往随兴而至,默写的速度自然可想而知,有时一天下来甚至没超过百字。 几日之后,杨华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速度,主动亲服其劳,转而由老聃口述,他来书写。 毕竟那段地狱般的备考时光才过去没多久,自己虽然没达到一天一支笔芯的程度,但两三天写光一支也是极为平常的事了。 本以为他的书写速度快,整理典籍的速度会因此大大提高,可惜却事与愿违。 书写的过程中,他才知道自己苦读十二年来,存在脑子里那点字库实在不够用,很多冷僻字完全不会。于是,老聃又停下来,逐一写给他看,还顺便讲讲字意渊源。 他的文科本来就不怎么好,即使靠死记硬背啃了不少古文,但真正要用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后土增强了的脑子更加灵光,也有可能是讲解的是老聃这样的大神级人物,此刻学起来完全与之前在课堂上有着天壤之别。 杨华乐在其中,渐入佳境,老聃自然对这个弟子毫不吝啬,真正是有求必应,存疑必解。 本来只是为了抄书,现在反而更像一堂典籍的启蒙之旅。 老聃几乎是逐句给他讲解,其间又引出大量来源、典故、风俗、器物……有时甚至一句话甚至一个字就够说上一天,抄书的速度反而远不如老聃自己默写。 不过两人并不在意,杨华趁此机会有了深入了解这些典籍的机会,老聃本就随性自然,更不会去刻意强求。 一时间,杨华似乎又回到了之前在学校读书的时光,唯一变化的是,自己似乎拥有了超级学霸的头脑,更有一名无可比拟的名师倾心指导。 相比于之前的种种,现在的生活状态无疑是杨华最为满意的。 他正处于充满阳光朝气和幻想渴望的年纪,好奇心最为旺盛。之前虽然有被逼着苦学的成份,可当学习变成一件极为轻松的事情之时,他便完全沉迷于其中了。 本以为身为穿越者,拥有超越这个时代上千年的科学知识体系,似乎没有什么能勾起他学习的欲望。现在他却不得不承认,古人并不是那么落后愚昧,老聃为他打开了一扇巨大的知识之门,里面是一片广阔无边的未知天地。 时光悄然流逝,很快,一个月便过去了。在老聃和杨华合力之下,“终于”完成了第一部典籍。 差不多在同时,刻也将相应的雕版完工。对他来说这个工作实在太轻松了,很多时候一天才几句话,期间甚至有三天才一句话的情况。 第一套雕版完成之后,造纸便被提上了日程,而另一件事的发生也让杨华不得不回一趟村子:他托吕不韦代购的耕马到了。 因为错误的估计了杨华的实力,以为其是一群颇具实力的贵族的代言人,所以吕不韦很是慷慨,不仅设法以最快速度购买了一百匹上等的耕马,一应器具也丝毫不差,甚至还附赠了两户马奴随队而来。 至于货款,代表吕不韦来的吕氏家老表示,金子运来运去太麻烦了,等下次取货之时一并计算。当杨华随口而问的吕不韦去向,家老却一言带过。 虽有意打探吕不韦会把望远镜卖给谁,可一看家老的口风这么紧,杨华也放弃了——这已经不是他现在最为关注的事了。耕马和马奴就在城外,杨华只好立即向苌弘告假,并拉上世代养马的槽,带了三百金一同赶马回村。反正王室最好的马已经被殉葬,槽也没什么事干,彻底闲了下来,得以轻易请假。 别看只是耕马,但让人代步骑乘还是没有问题的,这次回村杨华终于告别了用脚丈量土地之苦。 影视作品里看人骑马很是风光,可毕竟是初次骑马,杨华很费了一番周折,才在槽和马奴的指导下,学会了骑马——也就是如何才不至于从马背上面掉下来。 回村的一路上杨华骑得战战兢兢,丝毫没有策马奔腾的快意,只敢缓慢前进。反而是槽从小便伺候马匹,很快便与选中的马儿混熟了,不停来回飞奔,让杨华极是羡慕。 到底是四条腿走路,骑得虽慢,但比起之前走路回村,速度仍然快了不少,不过半个时辰村子便已然在望。 马群的到来立即引起了村子的轰动,连周王室都没几匹老瘦之马了,这样规模的马群很多人尚是首次见到。 趁众人围观之余,杨华先找来几名族老,准备把马分配到各村,再由几户人共同养护一匹做为春耕之用。 杨华把事情想得很简单,村里却也并非没有明白人,其中一名族老年青时也为周王养过马,当即指出杨华这个方案中的不妥之处:马比牛难养,需要精心照料,交给不懂饲养的村民恐怕会引来大量伤病,白白浪费了宝贵的资源;马的消耗比较大,村民们的劳力本就缺乏,再专门拔出一人照料马匹,恐怕难以支撑;村民们不吃不喝劳作几年才可能购得起一匹马,杨华虽然表示不取分毫,无偿借给大家使用,但如此贵重之物,村民们哪敢白白接受。 杨华之前只想着用了耕马可以极大地助益于春耕,却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麻烦之处。秉着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的理念,他又找来两位马奴,再加上槽和各村懂养马之术的人,汇聚一起商议。 马奴原本以为杨华是个中小贵族,哪想到会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不过他们已经被吕不韦买来赠送杨华,不管杨华什么情况,他们也只能视其为主了。 身为奴隶,他们的地位是极为低下的,开始并不敢参与讨论,直到看众人争论不休又难出结果,这才建议:将马集中喂养,平时由他们负责照料,需要使用时再来领取。 杨华一拍脑袋,暗骂自己也是兴奋过头,集中、分工,这么简单的事竟然忙活了大半天。 理清思路后,很快完成了耕马管理的相关事宜:两户马奴负责照料马匹,村子与王城之间有一片十余里无人耕作的荒野,暂时作为马场;各村选派十人,学习马耕之术,作为以后专门的“耕手”,统一为村民耕地;这些马的归属当然是杨华,本来族老还表示村民多少付些佣金,不过杨华坚持免费供村民使用。 如此一来,杨华才发现自己的马买得太多了,养起来还真是一个巨大的负担。若是用粮食饲养,一匹马可抵五个成年人的含量,吃都能把杨华吃穷。 能够养得起大量马匹的贵族,一般来说都拥有一片宽阔的马场,杨华自然不在此列。 幸好现在王畿人烟稀少,有着大量无人荒野,用来养马也无人过问,否则仅凭这几个村子的土地,全部用来养马也够呛。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五十二章 杨氏标准出炉 将两户马奴及耕马交给槽管理安置之后,虽然已是入夜时分,但杨华仍迫不及待地上了水坝。 高石子和泰山早已听说杨华赶着马群回村之事,不过二人正在忙着处理水力锯木机的最关键的工序,竟是无瑕分身。 一见杨华赶来,泰山立即哇哇大叫,直接大吼让他快滚过去。 原来二人虽然之前已经和杨华多次商量过水力锯木机的细节,但往日杨华在身边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现在由他们独立去做,才发现完全没有那么简单。 杨华的技巧方面当然远不及二人,但那种系统完整的思路却不是二人可以轻易获得的。若不是两人都有着身为顶尖工匠的极强自尊,早就跑去王城找杨华了。 两月未见,高石子变化倒不大,但泰山却明显清瘦了不少。 环顾四周,杨华才发现,二人竟然搬到了工房里居住,除了吃饭睡觉,没有一刻不在做事。 原本他还以为不要一个月,两人就能完成自己留下的水力锯木机和鼓风机的制作,没想到两个月过去了,水力锯木机才刚刚完成。 仔细查看了各个环节,杨华终于发现问题出在了哪里:二人的长度单位有着极大的误差。 在这个时代,各国不仅文字、风俗各异,用作度量的单位也是各不相同的,这才有秦始皇扫灭六国后,统一度量衡、车同轨、书同文这一影响巨大的伟大功绩。 两个人虽然都是名师高徒,但所居之国不同,用来度量长短的单位便有所差别,其他的各种标准也不统一。 更何况两个人向来互不服气,虽然被这新奇的东西吸引不得不合作,但互相的交流沟通却存在严重问题。 以往一人负责机关部分,一人负责物件主体,再加上杨华居中协调,很多部件甚至是杨华画出草图、捏制模型之后再交给二人分别制作,问题当然就不容易出现。 杨华这一不在,这些潜藏的问题便一一暴发出来。 水力锯木机虽然原理并不复杂,但却需要许多部件丝丝入扣的协调运作,二人这一番合作下来,不知遇到了多少困难,报废的材料都堆成了一座小山,这水力锯木机才在二人日夜争吵中艰难出世。 将统一标准纳入自己的任务列表之后,杨华这才向二人一一分析其中的问题。 二人虽然都是心高气傲之人,但杨华所指却正切中要害,不由二人不服。事实上,这其中的缘由两人哪里会不明白,只不过没人愿意退让罢了。 杨华又对其中做了一些微调之后,水力锯木机的正式测试便在三人的见证下开始了。 他设计的这款水力锯木机,参照了达芬奇水力自动锯木机的原理,并在传动系统中进行了部分改进。只要将木头固定在传送板上,便可实现在无人监管下自动完成锯木任务的功能。 有了这款锯木机,一个木匠便可轻松操纵三台甚至更多的锯木机工作,对于目前人手严重不足的情况来说,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 除了少数易损件采用铁制,并以油脂润滑外,其他部件都是木制。对于高石和泰山来说,大部分部件都没什么难度,难以攻克的便是传送板与铁锯的同步协调。杨华来之前,他俩已经进行了不下十次的试行,甚至有几次已经能够比较完美的锯出木板,只不过由于各个部件的配合不那么融洽,所以很快锯木机便损坏了。 试锯了几根木头之后,杨华对效果还是极为满意的,不过有感于二人之间的分歧,他觉得当前最重要的不是制作更多的锯木机或将其进一步的完善,而是要统一两人的计量单位。 春秋战国时期,各种计量单位其实已经很丰富了,仅计算长度的便有仞、里、丈、尺、寸、毫、厘、分等十余种,从大到小应有尽,可以说极尽完善。 最大的问题是,这些计量单位的标准存在问题。 古人是如何确定长度单位的呢? 很早以前,便有布指知寸、布手知尺、舒肘知寻、一人为丈、迈步定亩。也就是说,长度单位的测定基本都是根据人体部位来判断的。 可是每个人的高矮胖瘦并不完全相同,步子的大小不要说几个人,就是一个人走出来的步子也不可能步步相同。由此,差异便再所难免了,不仅每个朝代,每个国家,甚至每个人的长度标准都是不同的。 杨华当然知道制定标准计量单位的重要性,“米原器”的样子他多少有些印象,可到底该如何制作出来,完全就是一头雾水了。 看来以现在的条件,想要统一度量衡有些太过奢望了。 可事情还是得做,杨华也就顾不得讲究那么多了,先统一泰山和高石子的长度标准再说。 在研究了二人的工具之后,他终于知道二人各不相服的原因了:高石子的工具由墨子校准,身为墨家子弟,他当然不可能采用别人的工具,更不要说还是墨子“仇敌”的公输班了。 至于泰山,情况也是如出一辙。 确认两人皆没有退让的可能,杨华只好亲自上阵:以自己为标准,先制出一套“杨氏长度”。 高石子和泰山开始哪肯同意,杨华颇费了一番唇舌,再加上水力锯木机及其他相应器械的诱惑,二人总算勉强同意。 当然,这仅限于在制作杨华设计的器物时,其他时候,则还是各用各的。 目的达成,杨华才没心思理会那么多,只要能完成自己预想的那些东西,其他的就随他们去吧。 重新制定标准的时候,虽然只是为临时使用草草创立,但却也颇费了些功夫。 此刻杨华才知道,古人的各种计量标准为什么一定要在工业时代后才开始渐渐确定下来,因为连自己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也没办法在这样的生产力条件下,制作出真正标准的计量单位。 这其中的难度和艰辛,真的是工业时代后的人类无法想像的。 忙完这些,已经是半夜时分,杨华也是累坏了,占了泰山的地铺倒头便睡。而泰山则抱着一堆由锯木机锯出的厚薄一致的木板,乐得合不拢嘴,连睡着了也是一脸笑容。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五十三章 农家妙手 第二天一大早,杨华犹在酣睡中,隐约听到一阵阵的吟诵之声。 翻身而起之际,高石子和泰山已不见踪影,想是去了铁器坊赶制另外两架水力锯木机的部件去了。 由于准备了三套水力传动系统,虽然杨华并没有刻意要求,但二人不管是舂米还是磨粉的机械,都制作了三套,均可自由拆卸。需要使用哪种,便将其套上传动轴,方便得很。 走出工坊,杨华才发现天已大亮,早春的阳光倾泄而下,晒得人暖洋洋的,浑身舒爽。 在渠边捧了些溪水稍作洗漱,拿起一个放在门口陶碗里的麦饼,杨华一边吃着为自己准备的早餐,一边上了水坝。 水坝里的水并不多,远没有到他预想中的水位,想来这段时间二人折腾得不轻,每天的蓄水量大半都被消耗掉了。 这条溪流水量本就不大,若是三道闸门全开,蓄一天的水量最多也就只能用上一个时辰。水流从工坊流出之后,便进入了已经完善的水渠系统,流向沿坡而下的农田,每一滴都不容浪费。 杨华沿着沟渠前行,不一会儿便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经过两个月的建设,原本长满荒草杂木的山坡已经完全变了模样,一块块因势而建的梯田延伸而下,许行对地形的利用达到了极致,每一块地方都被充分利用了起来:能做田的成田,能为地的为地,小块零散的成了堆肥池,地势低陷的成了蓄水坑。 即使是丝毫不懂农业的杨华,也为眼前所见到的奇迹赞叹不已。 最先建成的梯田里,已经长满了绿油油的各种菜疏,其中一些甚至已经有了采摘的痕迹。后面的梯田大多蓄满了水,显然高石子和泰山这段时间使用的每一滴水都被农家充分利用了起来。 二十几名农家弟子正在坡下劳作,有的砌石,有的用木棒夯实田坎,有的搬运石块、泥土,有的协调指挥。 这些人衣着简陋,挥汗如雨,但表情却无不带着满足与欣喜。一边辛勤劳作,一边随着其中一名弟子吟诵。 杨华侧耳倾听,越听越是惊讶。 藏室的书他已经看了个遍,虽不说倒背如流,但多少都有印象。农家子弟吟诵的这些内容,却没有出现在他所看的任何一本书内。 再仔细听了一会儿,他总算明白了个大概,其中内容大概就是各种植物的性状、用途、种植方法。 怪不得之前许行对于不靠村里接济也能坚持到收获如此自信,每一个农家弟子都是一个出色的植物专家,天下间还有什么地方可以难住他们呢? 他以前还有些奇怪,农家说到底只是一群善于种地之人,连著作都没有流传下来一篇,主张更是为世人所不容,为何竟然能单成一家,与那些煌煌巨子们并列百家。 现在看来,恐怕不能以农民的眼光打量他们,从之前组织有序的寻找食物,到庄重肃穆的餐前祷告,再到现在吟诵欣作的劳动场景,无不显示出他们是一群与众不同之人。 看了一会儿农家劳动,杨华正欲返回工坊,许行的弟子陈相却前来相请。杨华正对农家大感兴趣,立即欣然应允。 到了农家居住之地,杨华不由大为讶异。 最初的几天农家弟子都寄住在水坝工坊里,在有了一定食物储备后,他们便开始修建自己的居所,随即便搬走了。 早先他也听闻过农家自己搭建的住处非常简陋,但却没想到简陋到如此地步。村子里的夯土草屋就已经够简陋了,而农家所搭的根本就不能称之为屋,只是树枝枯草堆起来的窝棚。这些窝棚大多建在向阳背风之处,并没有刻意聚集,皆是根据地势,选择不适耕种之处依山石零散搭建。大的可供五六人居住,小的也就只能勉强挤下一个人。 窝棚的地面大多垫着厚厚的干草,一块用树藤编制的藤网便算是门了。若不是陈相引路,他根本不相信那些规整的梯田和这些粗陋的窝棚是出自同一批人的手,差异实在是太大了。 绕过几个棚屋,杨华在一处凸出的石台上见到了许行。这块石台约有五六米见方,几根木头撑起一个遮风挡雨的草棚,完全秉承了农家棚屋的风格。 许行站在台前迎接杨华,两人稍作寒暄之后,便直引杨华前往平台边缘之处。 踏上平台,杨华却被眼前出现的景象惊呆了:一个巨大的地势沙盘,足足占据了平台大半的面积。稍稍一看,他便知道这个沙盘模拟的正是水坝两岸的情况。 最让他惊讶的是,其制作之精细,比例之精准,囊括之全面,虽然比起他之前在电脑上看到的高清卫星地图有明显差别,但这是什么时代,纯手工目测,能达到这样的程度,让他简直不敢相信。 见杨华在沙盘前站定,许行微微一笑,便顺势拿过一根芦杆,指着沙盘一一讲解起来。 随着许行的讲解,杨华才发现,这远不止是一个地形沙盘那么简单,这是许行对整个这一片土地的规划设计模型。 出于对杨华收留的感激,他的规划不仅包括村子让他们耕种的那片土地,还包括了整个村子的全部范围。何处种粟、何处种麦、何处种菜、何处植麻、何处饲养禽畜、何种栽种果桑、何处蓄水堆肥,应有尽有,而且都有充足的根据,极尽地形、土壤、光照、环境之用。 甚至杨华从许行言谈之间,察觉出农家已经发现了不同植物间种互利的现象,果然不愧是以农冠名的学派,恐怕在这个时代,对于农业的理解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赞叹之余,杨华对其规划却也并不完全认同,毕竟他也有自己的一番想法。 农家或许是太过专注于农业,所以整个村子的土地几乎都是农业为核心,没有给其他功能留下余地。至少在杨华的规划里,还会出现一些手工作坊、休闲娱乐的公共用地、宽阔的大路、供水排污系统等等。 当然,他现在还没来得及系统地进行像许行这样的规划,只有一些零散的想法。他想要的并不是一个村庄,而是一个功能完善的综合生态社区。 讲完了自己的构思,许行再度邀请杨华到平台边缘。一到平台边,杨华才明白他一再邀请的用意。站在平台上,极目四望,整个村子尽收眼底,比起刚才只看沙盘,又有了更加直观形象的感觉。 只有站在这里,杨华才发现这两个月来农家带来的巨大改变。 虽说是将整个沿溪一岸都划给农家耕作,算起来也有六百多亩,但全是缓坡之地。如今这六百多亩坡地,农家已经将其一半多变成了梯田,数以百计大小不一的梯田沿坡铺陈,巍然壮观。 而在农家的指导下,另一边同样修建了不少梯田,只是由于村民们本身还有一些易耕作的土地,各家劳力又不足,所以比起疯狂建田的农家,数量便少了一些。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五十四章 许行的请求 此时已近中午,田野里四处都是人们劳作的身影。 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农家弟子深入到各家田地里指导,翻地、锄草、堆肥、沤渣、起垄,总算是初步告别了以往刀耕火种的粗放做法。 幸好杨华在冬天建了一个炼铁坊,大量的铁制农具分配到了各家各户,让这一年的备耕得以顺利进行。 耐心地等杨华饱览全村风光之后,许行这才说道:“我想再招一些农家弟子前来,不知可否?” “这些地能养活你的弟子们吗?”杨华对许行这个要求简直求之不得,他现在只会嫌人少,不会嫌人多。只不过他略有些担心,这个时代的农业产量实在太低,百亩好地也才够养活十人左右。 许行的弟子不到四十人,当初划给他们六百亩地耕作,表面上看是多给了,但这可全是坡地,连下等地都算不上。若按正常的标准,这些地也只能勉强够他们糊口罢了。 虽然现在被他们改建成了梯田,而且有稳定的灌溉,不过以杨华对农业的理解,这样到底会增产多少,实在是心里没底。 农家这些人对村子的发展有着极大的助益,要是连他们的肚子都填不保,传出去可就影响太坏了,他可不希望自己背个苛待农家的名声。 “只待秋后,所获足可养活三百人不愁。”许行的答复满是自信,表情却极是平淡,似乎这样的结果只是极为平常一般。 杨华闻言却大吃一惊。 离春播还有一月,就算最后农家能赶在春播前把六百亩坡地全部建成梯田,因地形原因,所得那也只不过是五百多亩上等土地罢了。 这按算只能养活五十多人的土地,在农家手里竟然可以养活三百人,增产达到六倍,这可能吗? 基于计量单位标准化的困难,一亩的大小在各个历史时期其实也是不尽相同的。 周制以广一步,长百步为一亩,一般情况下,这样度量出来的一亩,大致也就在248平方米上下。不过其后一步的距离标准有所变化,由最初的六尺四寸为一步,变为六尺为一步,亩的面积便缩小到了218平方米左右。 各国本就是由周室分封,虽然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有所变动,但基本也就相差无几。 正因为亩小,产量低,虽然看起来一家拥有百亩之地,但一年劳作下来,除了上税便只能维持基本开销了,几乎没办法有所积蓄,一遇伤病便会立即陷入窘境。 杨华他们这里虽然不用交税,但好地太少,收成就只能维持最低生存了。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也不会选择在这个冬天全力完成水利建设,借此增加村民的收入。 “许子还有多少弟子在外?”杨华倒是不介意更多的农家弟子来,只是担心没有足够的土地供农家耕种。况且他一力经营此地,并不代表他愿意一直呆在这里。 不论从哪方面来看,洛邑都不是宜居之地,他也只是在等待时机罢了。 “有家小者不适流离,均沿途安置。若能集齐,约有近千之数吧。”似乎想起了这几年来的颠沛流离,许行的表情略有些落寞。在滕国那几年,无疑是他人生中最为辉煌的时光,可惜再不能复。 这个看似最不受待见的农家竟然有上千子弟,杨华虽然明知许行不至于当面欺骗自己,但脸上的表情仍然极是疑惑。 据他所知,诸子百家之中,孔门弟子三千,可以说最多的了。墨家虽然少点,但考虑到协助宋国抗楚时就派出了三百弟子,其弟子总数至少应该在一千以上。其他各家,都只是学术流派,并没有什么组织性,人数就难以确定了。 儒墨在当时是世之显学,弟子多点也极为正常,可农家这个连著作都没有流传下来的流派,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弟子。 许行一眼看出杨华的疑惑,不待相问便解释道:“之前滕君曾以万亩荒地相赠,先后多有流民前来相投,皆以弟子自居。” 杨华点了点头,这便不足为奇了。 滕国国君礼待许行,估计给了一片无人耕种的土地,也没有向农家收税派役。农家又确实精于耕种之术,引得流民争相依附便是极为自然之事了。 这么多的人,让杨华实在心动,恨不得让许行把他们全都叫来。不过他心里倒也清楚,自己只是个王城小吏,拥有的土地不过百多亩,若不是村民们对他极为信赖,就连这六百多亩坡地也拿不出来。 要想安置这一千多农家弟子,实在是有心无力。 既然管不了,他也就无心过问了,直接答复:“许子自行定夺即可,只要我在一日,这片土地尽可安心耕种。” 许行明白了杨华的意思,立即提出第二个请求。 昨天杨华赶着马群回村的事他已知晓,见杨华免费提供给村民使用,也希望沾点光。当然,他并不愿意再多接受杨华的赠送,坚定的表达了收获后将付出回报的意思。 反正马多有剩余,杨华当然立即同意了,至于农家的回报,他倒毫不在意,那副沙盘上的规划图,对他来说已经是价值丰厚的回报了。 接下来,许行又希望将马粪统一收集,由农家制成肥料,再与村民共用。 相比于草木绿肥,牲畜粪便显然是更好的肥料,只不过直接撒在地里的话,不仅肥力增长有限,甚至还有诸多害处。以前来源有限,农家也只能因地制宜了,现在多了这一百匹耕马,正好验证他们摸索而得的制肥理论。 杨华之前也听许行说过农家堆肥之术,既然这是他们的专长,他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可惜他并不是有大块的封地的贵族,不然将农耕之事一应交付许行,让他们尽展专长,岂不快哉。 姬延虽然为了防止杨华被吕不韦挖走,临时给杨华安了个下大夫,但事后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杨华甚至连听闻的机会都没有。 连续三个请求都得到了满足,许行显得极是欣喜,转而开始和杨华谈农论事。 若要真的说起种地,杨华的兴致便没那么高了,在沙盘前稍作盘桓后,便借故告辞。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五十五章 造出了——手纸 回到工坊,正好高石子和泰山也回来了,叫停了二人准备制造第二台锯木机的举动之后,杨华开始着手这次回村的主要任务:造纸。 造纸这个任务在他的任务列表里已经躺了很久了,一直没有空出精力来完成它,直到为了将老聃留在洛邑而捣鼓出印刷术之后,造纸之事才变得刻不容缓。 说起来,他从小到大没少和纸打交道,经手过的各式各样的纸少说也有等身之高了,但到底怎么造纸,他仍然停留在教科书阶段。 前面为了赶时间,他以白布为原料试验了印刷术,反而让他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所谓的纸,其实和布并没有本质区别,都是由植物纤维构成,比如这个时代人们所穿的衣服,便是由麻、苎、苴的植物纤维制成。 两者的区别只是布由人工编织,纤维讲究细长坚韧;纸对纤维的要求更细,而且为了防止墨的渗透,致密性要远远高于布,对长度韧性的要求却没那么高,不过显然不能用编织这种方法了。 一理通,百理明。 既然明白了纸是由植物纤维组成,那么即使没有深入了解过原始的造纸方法,采用逆向推理也不难找出正确的道路。要想要大量细小的植物纤维排列成纸,显然需要得到合适浓度的纤维溶液。 幸好工坊里水力舂米、磨粉的设备都有,用这些来做前期的粉碎、捶打再合适不过了。 大概想明白了流程,他便开始寻找合适的材料。 他首先想到的是竹子和树木,这两种的植物纤维含量显然是最高的了。但要把竹子和树木的纤维制作到可以造纸的纤维溶液,需要的时间就长了,可以做为以后长久的方案,却不适合现在。 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造出一批纸,彻底安顿老聃的心。 如此一来,他就只能选择较为柔软和易于破碎的植物原料了。让泰山和高石子在工坊按自己的要求对设备进行一定的改进后,他便叫上两个弟弟,回村寻找第一次造纸的原料。村子的小孩谁不喜欢凑热闹,也纷纷加入,不一会儿便汇聚了十几个,在杨华的分配下,开始了大扫荡。破布、破网、桑皮、麻头、树皮…… 等杨华返回工坊的时候,后面已经跟上了一群抱着一大捆各式破烂的孩童。 高石子和泰山见状都惊呆了,实在想不通杨华找这些东西回来干什么,不过基于之前杨华的表现,倒也没有多问,反正人手有限,杨华肯定会拉着自己这两个免费苦力全程参与的。 将这些杂物放入水中浸泡后,杨华打发孩子们继续寻找材料,自己则带着高石子和泰山去了趟水泥作坊,取了些生石灰用来加速纤维分解。 看着杨华将生石灰投入浸泡池,泰山终于忍不住了:“你这回到底又想做什么东西?” 杨华并不作答,蹲在池边拿着根枯枝边比划边讲解,想让二人帮他制作捞纸器,其实就是一个精细一点的篾席。等到植物纤维的悬浮溶液做好后,就得靠捞纸器捞起纸浆,使纸浆在捞纸器上交织成薄片状的湿纸,再把湿纸晾干,纸便这样造出来了。 “你不说的话,我就去弄我的锯木机了,这玩意有高石子一个人就行了。”泰山显然不打算让杨华就这样糊弄过了,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事实上,他的好奇心已经被撩拔得无法控制了,之前只是高石子没有开口,他怕抢先问了输给高石子。但最后还是好奇心战胜了面子,让他再没办法忍住。 杨华看了一眼浸泡池,神神秘秘的说:“好东西,你先做好我要的东西,到时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高石子闻言也不说话,转身便拎了把斧子上山了。泰山无奈,嘀咕了几句也只好跟随而去。 等二人各自抱了一根竹子回来,杨华便在一旁充当监工,以便二人做出的规格相同。 他参考这个时候常用竹简的长短和前面刻好的几张版的大小,再以此大致估摸了一本书的大小,然后确定捞纸器的长宽。 为了方便,捞纸器的大小也就和他想像中的书本大小相同,纸晾干后,便可以直接印刷,然后装订成册。 二人各做出四五个捞纸器的时候,杨华终于坐不住了。 虽然他知道浸泡是需要足够时间的,但让他坐等这种缓慢的反应过程,实在是太难熬了。反应不足的问题又不是不能解决的,自己在破碎搅拌时多花点功夫就行了,反正有水力传动,用不着多少人力。 捞出大概一百多斤湿料,经过碾压、研磨制成糊状,再将其中一部分放入舂米机里捶捣。陆续有孩子们背着杨华需要的各种原料过来,杨华一律将其浸泡备用,没多久便装满了一个大池子。 没办法,杨华只好借用了农家的几个蓄水池,当作临时的料池。 到傍晚时分,石臼中的纸浆经过不知道多少次的捶捣,已经变成了略带黄色的稀泥状的东西,再也见不到一点原来的样子。杨华将其倒入准备好的捞纸池中,搅拌均匀,再小心的用做好的捞纸器捞浆,第一张湿纸终于出现在了面前。 连续捞了几张后,杨华便将任务交给了林,捞纸并不需要多大力气,甚至前来探望的母亲也当起了帮手。 杨华却等不及所有的纸浆全部捞完,小心地将几十张先期做好的湿纸带回家里,放在火炕上进行烘烤。不多时,第一批纸终于成功制出。 看着自己辛苦得到的纸张,杨华却是欲哭无泪:厚薄不一,皱皱巴巴,色彩斑斓——浸泡的时间太短,脱胶不彻底。 全程关注的泰山,眨巴着眼:“这玩意儿有什么作用?”基于杨华之前的表现,他对此抱着极大的兴趣和期望。以往杨华做的那些东西,多少他还能看出点门道,不过这次他却完全云里雾里。 捏了捏手里勉强还能称得上是纸的东西,杨华淡淡地道:“手纸。” “手纸?”泰山扯过几张,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了个遍,仍然一头雾水。高石子也和他一般,只不过故作高深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抢过二人手中的纸,又把其他的全部收成一叠,杨华一本正经地说:“擦屁股用的啊,你们难道不觉得用竹片刮太不舒服了吗?” 这一次,泰山和高石子再度取得了一致,不约而同的对杨华泛以白眼。辛苦了大半天,竟然只是为了用来擦屁股,这让他们如何能信。 直到杨华真的拿着几张纸去茅厕解决问题之后,二人围着茅坑看了半晌,这才彻底死心。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五十六章 摊牌了 其后的几天里,二人再没有兴趣参与制作这种完全无用的东西,泰山开始废寝忘食地捣鼓锯木机,高石子则被拉去了“马耕培训班”,帮着完善用于耕地的犁和相应配件的制作。 杨华却毫不气馁,叫着一堆孩子在母亲的帮手下,继续进行纸的改进。让他意外的是,母亲竟然对造纸上手极快,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个时代已经有了类似的东西。 造纸术在历史上是由西汉的蔡伦发明的,但杨华知道,和诸多发明创造一样,在其真正发明之前,其实已经有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演化。 最初的纸其实来源于丝绸纺织中用漂絮法抽取丝绵,漂絮完毕,篾席上会遗留一些残絮。日积月累之下,篾席上的残絮便积成一层纤维薄片,经晾干之后剥离下来,便是类似于纸一样的东西。 杨华的母亲原来也懂得养蚕织绸之术,只是后来为了独立养活三个儿子,不得不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土地上,用来贴补家用的主要来源也由需要更加精细的桑蚕变成了不需要怎么照管就能长成的麻。 而捞纸的掌握就更让杨华羞愧的无地自容,不管是速度还是捞出的质量,差距都不是一点半点。就连他弟弟林,也很快掌握了其中技巧,幸好壮踮着脚才勉强够得上,让杨华总算没有成为家里最垫底的那个。 被频频超越的杨华丝毫没有奋起直追的觉悟,干脆彻底将一应事务交由母亲负责,自己则专门进行技术改进,譬如为了加强纸的致密性,在捞出之后,加入了一道压缩碾平的工序。 反正他家的地受到了农家的特别关照,备耕的相应事宜早已完成,全家便彻底加入了造纸大业。 三天之后,经过五六次试验和多次技术改进,杨华终于得到了一批基本符合要求的纸。这种纸呈淡黄色,主要材料为桑树皮和树枝,纤维隐约可见,手感和光洁度与第一次造出来的纸已有相当大的差别。 虽然数量只有几百张,但杨华却坐不住了。 他将带回的三百金取出一百金交给母亲,让她用于改善家里的生活,多余部分则先招募部分村民帮着造纸,等春耕完成之后,便可扩大规模,开始大量造纸。 仅要完成守藏室的藏书整理,所需要的数量便极为巨大,更何况用得着的地方还多着呢。 看着杨华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金,一家人都惊呆了。 要知道一百金可不是个小数目,这个时代的金,也就是铜的购买力还是相当可观的,一金若只用来买粮食,便足够让一家五口一年之内不会饿肚子了。这一百金,只要不是太过铺张浪费,稍稍计算着用,至少可以让一个五口之家过上二十年衣食无忧的生活。 杨华只说自己卖了些器具给商人而得,在村子一系列变化面前,母亲倒也没有多问。 接着杨华又找来高石子和泰山,一人分给一百金,顺便也告知两人自己把望远镜卖给吕不韦,用所得购买一百匹耕马和后续制作望远镜的事。 反正这事早晚也瞒不住,不如自己主动摊牌。依自己的判断,高石子应该不会有过激的反应,只能接受。 高石子沉默半晌,最终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泰山一见如此立即轻松下来,一点不客气的收下一百金,又再三询问交易的细节。听到一只望远镜卖了一千金,连连感叹,对于后续制作望远镜的任务也是满口应承,还旁敲侧击的打听以后的报酬情况。虽然望远镜出自高石子和泰山之手,不过以当时的规矩来说,不论杨华卖出多少钱,其实都只需要付给他们工钱即可,而像他们这样的顶级工匠,雇佣一年也不过两三金而已,即使遇上出手阔绰的,也几乎不会超出十金。 像杨华这样给予如此巨额报酬的,可以说绝无仅有。 高石子心中也是极为纠结,他虽然不希望望远镜流传出去,但这说到底还是杨华的东西,而且他并不是只为个人图利,而是以之换取村庄发展,他又能说什么呢? 不要说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让他对杨华大为改观,就算当初在洛邑之时,他又有哪里能真正痛下杀手。 是以听到杨华将望远镜卖掉之际,他反而有一种如释重复的感觉,或许杨华的上策会有更好的结果,自己终于不用再去做决定了。 终于解决了这个横亘在三人间的难题,杨华也轻松了许多。 只要他一天不离开周王室,泰山和高石子对他来说都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改善村民生存环境还有很多需要做的事情,两人在其中充当着不可或缺的角色。 不过现在他与二人颇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尴尬,他不是真正的贵族,二人也不是他的家臣,甚至他们连雇佣关系也有点勉强。从某方面来说,他们又是平等的关系,但完全用朋友来衡量,似乎又有些不足。 把玩了一会儿闪闪发光的金饼,泰山又厚着脸向杨华要求赠马。感受到高石子正冷眼注视着他又急忙解释说:“还有三个水坝需要完善,跑来跑去实在太费时间了,有匹马当脚力,快捷省事的多。” 杨华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反正马也有多,便一人赠送一匹。不过马也不能白送,趁此机会,他更与二人一道改进乘骑的装备。 在他所在的时代,马在绝大多数地区已经退出了运输的行列,很多人都只能在一些旅游区或动物园才能看到。杨华虽然没骑过马,但零零星星的总看过不骑马的影像,对于相应马具多少有些模糊的印象。 来的时候他便因简单的鞍鞯骑具而大吃苦头,想着以后有马代步,他一天可以轻松地在王城和村子间来回,当然要尽善尽美。 依据骑乘中遇到的烦恼,杨华与二人经过多番改进设计,制作出了一套全新的鞍蹬系统。 马鞍其实已经有了很久的历史了,但对于杨华这样的新手来说,那简陋的马鞍实在没有什么安全感。所以他设计的第一要素就是要让自己能稳稳地坐在上面,即使马儿飞驰,也不会有摔下之虞。 至于马蹬,这个时代其实已经有了雏形,但由于设计不成熟,大多就是两根带子,一不小心反而容易缠住骑手的腿造成误伤,所以只要稍具马术者,都不屑于使用。 杨华却不管这些,他只是觉得自己双腿悬空,又要拼命夹住马腹,大腿被磨得生疼,这种问题当然要解决了。无意之中,马蹬的出现又被他提前了一些。只不过他对于马具的了解并不比高石子和泰山多多少,有些关键的东西因此被忽略,令他之后很吃了些苦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五十七章 藏室献礼 杨华跪坐在廊下,看着正聚精会神翻阅着《周礼》的老聃,神情满足。 带回合格的纸后,他征得老聃同意,在藏室里专门用一间屋子辟作印刷作坊,与刻一道领着藏室的一众小吏开始了疯狂的印刷作业。 有了代步的马之后,杨华和村子的联系更加紧密。 每每制好了新的纸,爱上骑马的林便借着送纸的借口赶来王城,同时将村里的一些消息及时向杨华传达。 泰山和高石子也经常在遇到问题时让林传递口信,而且他们也终于发现了纸的另一种用途,那便是绘制器械的结构,有了杨华制作的简易炭笔和标准工具,绘图便成了一件简单的事。 凡是说不清楚的地方,便直接绘图给杨华,再由杨华在图上标注后传回。甚至有一两次二人嫌这样太麻烦,干脆自己骑着马来找杨华。 随着源源不断的纸张供应,再加上兜里还有点钱,印刷作坊的运作极是顺利。 杨华仍然统一调度并设法解决随时出现的各种问题,刻带着几个人专门刻版,甚至用肉干诱惑了几名玉府的熟练工匠前来帮忙。琢则在杨华指导几天之后,接下了印刷事务,带着一众小吏干得不亦乐乎。 从来没有什么理财经验的杨华,当然更不会吝啬,隔三差五便给大家改善伙食,不仅大饼管饱,连肉食也让大家敞开了吃,搞得人人都怕自己这个现在王城最令小吏们眼热差事被人抢去,哪里不使足了劲的干。 十天下来,第一套书终于印刷完毕,按照天地四时六官制分为六册的《周礼》,足足印好了一百套,整齐的码放在藏室外的廊道上,交由老聃检验。 翻着墨香四溢的书卷,老聃当然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 “华,诚不欺我矣。”老聃握着一卷书,看着那堆数百册的新书极为宽慰。 杨华一拜,恭敬道:“能为老师分忧,弟子之荣。” 十天成书六百册,这个效率在当时可谓极为惊人,但杨华却并不满意。 印刷的过程虽然总体还算顺利,但问题却仍不少:墨的质量、浓度;版的材质、平整;书的打孔、装订……他几乎是一步一步摸索着,在解决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实际操作中出现的问题,才总算完成了第一套书的印制,印废的纸反而还要更多一些。 不过这些代价还是有所收获的,现在就算他不在,藏室的小吏们也可以胜任印刷的任务,成为这个时代第一批印刷工人。 “对了,你说这书所用的纸是怎么来的?”老聃摩挲着书的封面,颇有些兴致。 好不容易碰到老聃发问,杨华哪里敢怠慢,当下将造纸的步骤一五一十的道出。 每当杨华嘣出一个新鲜的名词,老聃还要及时提问,杨华便又组织适合语言进行描述。二人一问一答,足足交流了一个时辰,才总算完成。 杨华背心已被汗水湿透,老聃的敏锐让他心惊胆跳。比如当他不小心说出纤维两个字的时候,老聃不仅问纤维何物,甚至还要他写出这两个字进行揣摩。而他在解释纤维之时,又有一些新的东西被发现,如此陷入一个又一个的新问题中。 在此之前,高石子和泰山其实就多次旁敲侧击的打探杨华这些想法是从何而来的了,只不过这个时代知识是个极敏感的话题,探听究竟是非常不礼貌的,所以二人也只好把满心的疑惑藏在肚子里,偶尔敲敲边鼓。 杨华当然也有自己的应对方案,对外则称家学,若是搪塞不过,就说自己从一古书中学到。 最初的时候,杨华也想过藏住锋芒,老老实实隐于众人之中。可是转念一想,这个时代生活艰苦,卫生医疗条件恶劣,战争频繁暴发,普通人能活过三十岁就要庆幸了,五六十岁已是乡邻之老。 自己就算无病无灾,能够再活五十年都算是种奢望。而五十年,看起来很长,却也只是转瞬而过。 初时他并没有把后土交待的差事挂心上,一心只想解决温饱问题。而现在温饱已经不成问题了,这件事偶尔又会在心头浮现。 谁不希望能建立伟大的功业!更何况他正处于人生的朝阳时期。 他虽然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让这个时空恢复秩序,但这绝对不会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也绝不是一蹴而就的。 时间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珍贵,太短暂了,逼迫得他时时紧绷着心里的那根弦,不敢有丝毫懈怠。 至于藏拙之类的,那就更是想都不敢再想。所以一回到村子,手里又有一定人手之后,他根本没有丝毫犹豫便开展了自己的改造计划。 时不我待,每一分每一刻都弥足珍贵! 这也并不是说他不再有丝毫掩藏,事实上针对他能想到的诸多可能,他也根据自己所能掌握的条件备好了各种各样的应对方案。 生存永远是第一位,若这都不能保证,其他的都是无根之木。 不过现在老聃相问,他这些理由便有些站不住脚了,他可以揣摩来自各色人等的疑问,便却唯独无法看透迷雾般的老聃。幸好老聃并不问他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学到的,只问其原理和过程。 如果单单就造纸的话,只需要三言两语老聃便明白了。两人交流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用来填杨华自己不小心挖出的坑。 老聃的接受能力也让杨华大为惊异,他有时不小心冒出一些超越这个时代的理论,反而并未引得老聃追问,而且从后面的交谈里,他还能恰当运用。 杨华这时才明白那句“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掩盖”是什么意思,他越是想掩盖的地方,越是最容易暴露出来,而一想掩盖,又会有更多的问题出现。 最后或许是看杨华已经无力招架了,老聃这才放弃了某些方面的“深究”。 看了一眼杨华脸上的窘态,老聃赞赏道:“如此,造纸虽然也不易,但确如你所说的低廉优胜之物。一套《周礼》一个孩童就可轻松拿起,今后,读书易矣。” 杨华也松了口气,附和道:“岂止读书易,天下读书人易矣。” 造纸术是一场书写材料的革命,印刷术是一场书籍传播扩散的革命,两场革命同时爆发,其影响之深远又岂止在于藏室一角呢? 老聃也明白了杨华语中之意,目光幽远,喃喃道:“心存高远,为师不如你呀。” 杨华哪里当得起如此赞誉,急忙自谦道:“老师言重了,弟子如何承受得起。古人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弟子只是善于做一些简单的事罢了。”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古人,哪个古人?”老聃低声默念了几遍,又皱眉苦思,却完全想不出此名出自于谁。 杨华心中暗暗叫糟,自己居然在这个被自己誉为“活体图书馆”的老师面前炫古语,这不是自己欠抽么。 他隐约记得这句话是自己背熟的一篇课文里的,慌乱之中居然记不起这是哪个古人说的了,只是顺口说出来,不过老聃都不知道,恐怕不是古人而是后人了。 心急之下,他只好继续走向谎言这条不归之路:“我也是听一个工匠说的,据说是他祖先传下来的。” 老聃点了点头,道:“居然有如此见识的匠人,真是可惜,真是奇妙。”他虽然博览群书,但工匠的话,要想被录入史书,那是相当困难的。 他可惜的是,不能与这样有见识的人相遇。奇妙的是,天地之大,无奇不有,一个工匠都有这样的见识,岂不奇妙。 “每页背面留下空白是做何用?”老聃指着书页的另一页问。 “专供读者批注之用。”杨华解释道:“读书时若有所感,则可书于背面。” 这确实是其用途之一,不过杨华真正这样设计的目的,其实是因为目前的纸张还不能完全胜任双面印刷之用。虽然越到后面,纸的质量便越好,但既然已经开了头,杨华也只能将错就错了。 “善。”老聃点头称赞,顺势就提笔在上面写下了杨华刚才引述的“匠人之语”: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杨华接着建议道:“老师何不挑出一册做出批注,以使后人阅读之时有所借鉴。” 他记得后世的《道德经》,仅流传下来的各个版本的批注就不胜枚举,每个人对其的理解都不相同,众说纷纭。自己以后若是有一套老聃亲自批注的版本,那岂不是绝妙。嗯,先让他养成批注的习惯再说吧。 老聃稍作沉吟,竟依言在案前批注起来。 他甚至不是一页一页的翻阅,而是有目的地急速翻到某个地方,然后写上几句,又继续前翻。显然,他对《周礼》不仅极为熟悉,更有不少地方有着自己的见解。 见老聃已经进入状态,杨华便见机告辞。老聃并没挽留,直到批注完一本之后,才在合上书页之际叹道:“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华或许就是这样的人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五十八章 闪电般的灭国之战 终于又完成了一件大事,杨华心里很是轻松,哼着记忆中的曲调往商贸区而去。 几天前,他与吕不韦的第二次交易顺利达成,只不过前来交易的是吕不韦的家老,并非他本人。杨华也顺便问了下吕不韦的下落,对方却吱吱唔唔不肯说,他也就没有多问了。 其实他后面又让高石子和泰山制作了四杆望远镜,但现在却没有增加交易的迫切需求。 吕不韦第一次交易时付给他的千金,给他大手大脚的花费了三个月,除去给母亲和高石子、泰山的那三百金,他也不过花掉几十金而已,尚余六百多金无处使用。 这期间他又多次去商贸区购买了一些东西,对王城的这几家商铺倒也较为清楚,可是实在找不到让他可以大肆消费的地方。 唯一的一次大型购物,便是一月前他托其中一家商人代购的水稻种子,这其实还是许行婉转提出的要求。 水坝的存在让许行不再满足种植产量相对较低的粟、黍,转而把目光放到了产量更高的水稻上面。他本就在楚国生活了很多年,对于水稻当然不会陌生,而此时的气候条件足以让黄河两岸种植水稻,唯一的难题只是水而已。 现在这个问题却被杨华圆满解决,他哪里还按捺得住。 杨华一听说能提高产量,还有什么稻麦复种轮作,也没问个究竟,满口就答应下来了。 事实上,这个时代在黄河流域的一些方已经实现了一年两熟,《荀子.富国》中便有“一岁而再获之”的记载。至于南方的楚国,双季稻的种植已经出现雏形。唯一限制的因素便是需要充足的灌溉用水,不论南方北方,水利都是影响农业的重要因素。 几十金花出去,杨华此刻已然成为商贸区的大主顾,只要他一出现,每一家商铺的伙计掌事无不热情款待。一来二去,他对商贸区的几家商铺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五家商铺,三家是魏国贵族开的,大多经营些皮革、粮食等日常用品,规模最大的那家据说是属于魏国商相白圭,主要收售粮食丝麻。 杨华也从这几家商铺掌事嘴里打探到了些魏国的情形,说起来有趣,魏国现在虽然是李悝执政变法,但却实行的五相共治的局面。除了国相李悝,还有商相白圭、内相公叔痤、外相惠施、荐相翟璜。 第一次打开通向外界的窗,杨华才知道这个时代真的变了,变得跟原本的历史完全不一样。 他虽然对这五个人都谈不上有多熟悉,但五相共治这样的制度,他可以说是闻所未闻。 魏国已然如此,其他国家又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形,看来他之前的猜测应该与实际相差不大,时间线的混乱,使得各国明君强臣齐聚一堂,让这个大争之世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唯一的例外或许是周。 在他看来,周王室已经到了即将崩溃的时刻。周的结局或许已经注定,但其他国家还会和原来那样发展下去吗?最后还会是秦国一统天下吗?他已经不敢再笃信原本已经发生的那些事情了。 另外两家商铺则属于韩国贵族,只不过正值申不害变法,贵族们禁若寒蝉,连带两家商铺的掌事也对国内的情况三缄其口。同样是变法,杨华从魏国商人那里看到的是自豪与满足,韩国商人却是战战兢兢,区别真是太大了。 杨华也不明白其中究竟,探了几次都没有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后,便也不再坚持。再加上这两家商铺留在这里的目的主要是讨债,经营的东西乏善可陈,杨华也没多少光顾的机会。 印象中,韩国在七雄之中最没有什么存在感,是以杨华对其也没有多大的兴趣。 杨华跟往常一样踏入白氏商铺,稻种没到,但掌事奉送的一个消息却让杨华大惊失色:赵灭中山。赵国与中山国是百年宿敌,对杨华来说或许是非常遥远的事,但其中灭国的过程却令杨华如坐针毡。 今年开春,前往中山国做皮货和马匹生意的商人们突然发现以往的那些商路全都被赵国封锁了。开始时大家也不在意,本来两国时不时便打上一仗,每次也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可是不久之后,一些逃亡的中山国贵族却带来了震惊列国的消息:中山国已经亡了。 要知道中山国虽然一直不如赵国强大,之前还被魏国名将乐羊灭过一次,但可绝不算是一个弱国,之前赵国数次大举进攻,都被其击退,无功而返。 而这一次,赵国突然进攻,居然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把中山国灭掉了。 其后,通过不断逃亡出来的人拼凑出来的消息,总算大致知道赵国是如何灭掉中山国的了。 在那些参加过战斗又侥幸存活下来的人口中,赵军似乎能够未卜先知一般:不论他们列阵进攻还是龟缩防守,安排布置和一举一动俱在其掌握之中,每一次都能找出最弱之处予以雷霆一击,连续五仗之后,举国再没有反抗之力,赵军如狂风扫落叶般拿下了国都和所有战略要地。 等各国通过这些逃出来的人得到一些零碎信息的时候,赵国搬运战利品的车队已经在万众瞩目下公然返回邯郸了。当赵军撤去封锁之时,赵国官吏已经到中山国的各地走马上任多时。 对于各国来说,好像只是打了个盹,一个中等强国就烟消云散了。 当各国获得确切完整的信息之后,不要说同样与赵国存有纠葛的燕国惊疑不定,就是齐魏这样的强国也为之侧目:即使是当世最强的齐魏,也没办法完成如此漂亮的灭国大战! 听到这里,杨华心里已然明白,高石子的担心变成了现实,吕不韦从自己这里得到望远镜,再将其献给赵君,而赵君立刻发动了消灭宿敌的战争。 自己领着耕马回村的时候,正是赵国发动战争之时;自己在印刷《周礼》之时,赵军已经满载着战利品返回了邯郸。 虽然杨华并不认为是自己导致了这场战争,但心里仍然有些不是滋味。 各国都在变法图强,后面的战争只会越来越激烈,一两件器具的出现与否,对战争并没有什么决定性的作用。不过,自己该如何让高石子不生芥蒂呢?与吕不韦的生意,是不是应该继续下去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五十九章 三个老师一台戏 杨华犯难之际,姬延也是愁肠百结:宫门给人堵了。 眼瞅着老周王还要四个月才能下葬,但他这个天子就快要做不下去了。天子丧礼之繁杂超乎常人之想,所需费用同样超乎常人之想。 因为自己的一点私念没有按老周王遗命进行人殉,姬延心里多少有些愧疚,所以在其他方面便竭力补偿。陪葬的物品尽量凑足,各种仪式尽量按符合天子身份的排场,这样一来,窟窿就越来越大了。 最初之时,东周公和西周公还本着尽臣子本份的心态,准备咬着牙包揽这次丧礼的所有空缺部分。可是姬延这样一搞,他们哪里还受得住,天子六玉事件后便开始撒手不管,在姬延多次派出使者后,两公一怒之下不仅表示不再出一个子,甚至将前面赊欠的一些债务挂到天子名下,让商人直接找天子付钱。 王室衰落,诸侯们已经无视天子,甚至连这次老周王崩逝也没有派使者前来吊唁,反倒是姬延派出的告哀使者纷纷吃了闭门羹。而这些来自各国贵族仆从的商人们,哪里还顾忌什么天子威严,天天派人去催讨新债旧账,他们倒不敢直接冲撞王宫,只是长驻在宫门口不走了。 天子颜面扫地,唯一忠心的颜氏有心无力,气得大病卧床,再不能理事。刘、单二氏则加紧把家财运往魏国,亲眷仆人也随之而去,只留下空宅老仆应对天子使者。 无奈之下,姬延也学着秦国那般,发下《求贤令》。文中追慕伐商伟业和往日辉煌,只不过并不敢历数先代之过,以德衰一笔代过,然后强调天命仍然归属周室,望有志之士前来相助,凡能使周室中兴者,不论贵贱,均愿意裂土分封。 杨华可没兴趣关注这道邯郸学步的求贤令。 宫门被堵,一众小吏们再不用天天去听事了,干脆偷偷摸摸回家投入到春耕之中。杨华也带着买来的稻种,回到了村子。清由于要值守王宫,不能脱身,杨华便留一下匹马给他,让他一有变动就回村通知,自己则专心春耕,同时也迎来了他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加冠。 冠礼是华夏族的成年礼,男子二十而冠,女子十五行笄。虽然也有提前或推迟的情况出现,不过大多数人都按照惯例而行。 贵族的冠礼是极为隆重的,而普通百姓就要简单得多了。“礼不下庶人,为其遽於事,且不能备物。”为什么不要求普通百姓严格守礼,那是因为不仅程序繁杂,而且所需极多,这些根本不是普通百姓所能承受得起的。 杨华的例子却有些特殊,严格的说他还算贵族,但他这一族没落已经数代了,早就入不了贵族之列。他本想草草行个冠礼了事,可是由于之前的表现,几个村的族老都不同意,纷纷表示要按传统举办一次盛大的冠礼。 几番争执不过,杨华只好服软。 在几个村子找遍了之后,还能知道全套冠礼的就只有杨华一人了,这还得益于他在藏室的死记硬背。 他正暗自得意,可以“以权谋私”将之简化随便糊弄一下过关了事,他实在对这些繁琐的礼仪不感兴趣,可没成想刻对这件事比他还上心,悄悄回城通知了苌弘和老聃。二人正因进不了宫门无所事事,一听自己的弟子要行冠礼,当天就赶来了。 这下子杨华没辙了,苌弘和老聃可都是博学之人,对周礼更是烂熟于心,自己想要糊弄连门儿都没有。 无奈之下,只好老老实实提前十日卜筮吉日,运气倒也不错,第一次就卜筮到了吉日。要是第一次没有卜筮吉日就需要推迟到下一旬,直到卜筮到吉日为止。一卜筮到吉日,就需要告知亲友,几个村子自然不用说了,不用杨华说便人人皆知了。但负责跑腿的林的一句话让他惊呆了:“我去通知嫂子。” 杨华正不知道弟弟口中这嫂子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母亲在一旁笑道:“还没过门呢,就叫上了。不过,也快了,上次你拿回家的那一百金,我分了一半送过去了,他们家也不容易。早就盼着你冠礼之后能成婚,盼了好久了,终于要盼到了。” 到这个时候,杨华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自己居然有个未婚的妻子! 作为长在红旗下的四好青年,杨华虽然也有过心仪的女生,可根本不敢表白,而且从来都没被父母和老师担心过会早恋。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懵懂无知的人,多次“寝室夜话”的活动中,自然免不了会有涉及这方面的话题。 可……突然间自己就有个未婚妻了,这是闹哪样! 在杨华心神不安的准备自己的冠礼之际,苌弘和老聃却在村子里玩得不亦乐乎。 二人先参观了杨华主持修建的火炕、水坝、工坊,一样一样的了解其种种细节。足足花了两三天两人才慢悠悠地参观完,而苌弘在得知自己的望远镜是高石子和泰山参与制作的之后,立即搬去工坊和二人住在了一起,杨华也无瑕去关注他们在搞什么。 老聃则和许行聊上了,整天呆在平台草棚,朝看日出暮赏夕阳,二人时常在山沟、树林、田边坐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冠礼前三日,杨华又当着老聃和苌弘的面,用筮法选出老聃为主持冠礼的大宾,苌弘为赞冠,协助冠礼仪式。刚刚筮卜完毕,许行匆匆而来,劈头就问:“听说老聃和苌弘都是你的老师,那你愿意拜我为师吗?” 杨华有些意外,转而看向这几天都和许行一起的老聃。老聃点了点头,道:“许子精于神农之术,你算是有福了。” 对于拜许行为师,杨华倒也没什么抵触,至少在种地这方面,自己拍马也赶不上他。虽然他看起来像个老农,但通过仅有的几次接触,杨华对其才学已经相当佩服。 他意外的只是自己的行事风格与农家并不相同,至少他就对于亲身耕种没什么兴趣。不过既然连老聃都说自己有福,当然不会错了,当下不再犹豫,郑重以稽首之礼拜师。 之前他拜苌弘和老聃为师的时候,都是早有准备,并奉上拜师礼,现在仓促之间哪有什么准备。尴尬之间,许行却道:“我那份礼就留待以后吧,我听说你给他们俩的都是大礼,我的也不能随便糊弄。” 这还是自己认识那个许行吗? 杨华闻言暗自嘀咕,三个老师凑到一起了,难道互相影响之下竟会生出这样的变化吗?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六十章 冠礼之约 吉日终于到来,一大早,村子里已是人山人海,周围几个村子听到杨华行冠礼,全都停下了繁忙的春种,赶来参加杨华加冠。一则感念杨华为大家所做之事,二则也是很久没有举行过这样郑重的仪式了,都想来看个热闹。 杨华穿着连赶制的礼服,恭敬的跪在晒场临时搭起的木台上,上首是三位跪坐的老师,左右则是几个村子的族老和长者。 自己终于“成年”了,感受着身后来自众村民的目光,杨华不由觉得肩上沉甸甸的。 看了看天色和旁边的圭表,苌弘低声向老聃表示吉时已到。 老聃长身而起,连将手中的缁布冠递给苌弘,再由苌弘呈给老聃。将缁布冠戴在杨华头上之后,老聃大声吟诵: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杨华以大礼依次拜过老师、族老、长者和父亲的牌位,然后取下缁布冠,交给身后的弟弟林。 接着老聃再为杨华戴上皮弁,吟诵祝词:“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杨华继续拜谢众尊长,将皮弁交给弟弟壮。 最后的是爵冠,由于姬延并没有兑现他在应付吕不韦时给杨华升的下大夫,所以杨华此时仍然只是个士,不过也能戴得这爵冠。 老聃为杨华戴上爵冠,吟诵祝词:“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杨华拜谢,然后走到母亲面前伏地而跪,重重叩首:“母亲,孩儿长大成人,从此风雨由孩儿承受,家庭由孩儿兴旺,孩儿若有错失,请母亲严加责罚。” “好,我儿终于长大了。”母亲抹着泪,望着自己丈夫的牌位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 杨华再两个弟弟一拜:“林弟,壮弟,哥哥不在家的时候,多亏你们照顾母亲,看护家园。今后若有所需,尽管向哥哥开口,我们兄弟一体,不分你我。” 两个弟弟只叫了声“哥哥”,便抱着杨华大哭起来。 好生安慰好两个弟弟之后,杨华再回到老聃面前。 冠礼主要有三个部分:加冠、取字、拜见君长,由主宾取字之后,若是有封地的贵族,还得前去拜见国君,求得国君认可。然后再拜见各卿大夫,获得他们的认同,如此地位才能稳固。 当然,杨华这样的落迫贵族就没有这些事了,取字之后便算是完成了冠礼。 老聃沉吟片刻后道:“为往圣继绝学,其志可嘉,我给你取字:伯继。如何?”这个时代取字一般根据排行取伯、仲、叔、季,比如老聃便字伯阳,孔子字仲尼。 苌弘和许行在一旁听到,俱是眼睛一亮,看着杨华的神情不同往夕。 杨华则是暗自汗颜,自己当日为打动老聃的话,看来真是打动了。可是,为往圣继绝学,哪里是那么容易的,自己真有这样的能耐吗?不过现在也不敢退缩了,只得大礼领受。 许行走上前来,将左手按着杨华的头顶,正色道:“为往圣继绝学,没想到伯继居然有这样的志向,我倒是小瞧你了。不过,如此正好,神农之学荒弃久矣,当世也不过两人粗通,等为师有空了,再和你商量下如何将之发扬。” 杨华愧而领受。 许行这样的人居然只敢说自己粗通,不知道另一个人会是谁,显然不会是他的弟子吧。 苌弘也走了上来,与许行一般按着杨华头顶,犹豫了一下才道:“星相之学已无可授矣,为师少年时曾在蜀地听过一些奇谈怪论,若你有兴趣,日后倒可付之与你。”奇谈怪论?杨华倒是颇有些兴趣,能够让擅长星相方术的苌弘都说成奇谈怪论的事,会是什么样的?不过他却没有机会发问了,因为一个女子风风火火地冲上台来,直奔到他面前。 这个女子大约双十年华,眉清目秀,没有一丝娇媚反倒显得有些阳刚之气。眼神坚毅,发辫盘至头顶,用簪子插住,显得干净利落。“没想到你瘦成这样。”打量了杨华好一会儿,那女子略有些失望。 杨华其实心里已经猜到对方的身份,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方式见面。 出于好奇,他得知自己有个未婚妻子后,还是向自己的母亲打听了一下的。他的未婚妻名叫芸儿,和他年龄相若,这桩婚事早在他两三岁时就定下了,对方与自己的这一家也是数代的通家之好,家境倒也差不多,是士卿贵族单氏的后裔旁枝。 其实像他们这些没落贵族,基本上婚配的对象也都是门当户对之女,小吏与小吏之间,工匠与工匠之间,通婚的现象最为常见。 只不过相比于杨华家,芸儿的遭遇还要更惨一些。 十年前芸儿的父亲意外身死,母亲伤心成疾,家中她是长女,下面还有两个幼弟,其中一个还因儿时玩耍不慎落下残疾。 小小年纪她便要照顾母亲,看护弟弟,以柔弱之躯撑起整个家。 由于家中没有人能应差,还被踢出了免赋之士的序列,直接沦为国人。幸好其父母皆为人友善,邻里关系极是融洽,遭遇变故后在大家的帮扶下还能艰难度日。 不等杨华作答,芸儿继续用不容商量的语气道:“前些日子伯母送来的五十金我收下了,不过现在不能嫁给你,三年后我弟弟就十六了,提前给他加冠,我再过门。” “好。”面对自己的未婚妻,杨华竟有些晕乎乎的,脑子里无数念头飞闪,自己以前听过的那些“泡妞大法”早飞到九霄云外,只能唯唯诺诺。 “那就这么说定了。”芸儿本以为自己这个过分的要求很难得到满足,却没想到这么容易。 她也实在是没有办法,说起来她与华是同年出生,在这个年纪其他的女孩早就生儿育女了,可她不仅还未出嫁,甚至还要设法推迟。 母亲和二弟连生活自理都成问题,身体健全的三弟现在才十三岁,性格又远比自己软弱。自己要是出嫁了,那个家就没办法支撑下去了。无奈之下,她才想到再推迟三年出嫁,用三年时间好好让三弟接手经营家庭,自己才能安心。 这还多亏了杨华母亲送去的五十金,否则即使是三年之后,那个家庭仍然缺不了她。 “听你的。”杨华点了点头,想着芸儿的境遇,眼中不由有些怜惜。 天知道为了撑起一个家,这些年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以至于一个柔弱女子竟成了一个不让须眉的女丈夫。 芸儿露出满意的笑容,嗔怪的瞪了杨华一眼,竟露出一丝娇羞,不过一闪即逝,又板起脸道:“听说你弄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回头给我们家也弄上,还有,马我也要一匹。” “没问题。”杨华满口答应。 一旁的老聃袖手而坐,双眼微闭充耳不闻;许行转首望天,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嘀咕什么;苌弘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几个族老和长者们却大摇其头:这还没过门呢,杨华这就言听计从,婚后会是什么情况可想而知,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如此惧内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六十一章 联合起来,互助共荣 冠礼过后,苌弘和老聃毕竟在老周王的丧礼中担任了重要角色,也不敢再多作盘桓,当天便返回了洛邑。 杨华手里还有一大堆的事需要处理,反正目前他在王宫也只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稍一向苌弘求情,便得到其大力支持。 不仅如此,老聃和苌弘甚至主动表示会替本村及邻近几村的匠吏人员遮掩转圜,以便能有更多的人手留下来帮助杨华。更何况现在有耕马可以代步,两地之间的消息可以在短时间内传达,就算有事需要赶回城内,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送走二人之后,杨华立即邀请尚未离去的各村族老和稍具名望之人一起商议一件他筹谋多日之事。 “五村联合,成立互助会社?”几名族老俱是满脸疑惑地望着杨华,对其提议似懂非懂。 杨华点了点头,正色道:“各位尊长叔伯,之前有赖各位支持,我们这几个村子的条件有所改善,只要撑到今年秋收,家家户户图个温饱想来应该不成问题。联合起来的力量大家尽在眼底,晚辈也不用赘述,但这还远远不够。” 经过之前的筑炕修坝,五个村子已经初步形成了一个联合体,可是这些都有赖于杨华的居中统筹和族老们的协调支持。 开春之后杨华一回到王城,村民们又恢复那之前那种各顾各的局面,虽然也有邻里互助,但无法形成合力,即使有耕马相助,备耕的效果仍令杨华大失所望。 “伯继,你这个后生我算是服了,你到底想做什么只管说便是,我们这几个老头子一定支持。”族老对杨华极是喜爱,立即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其他几村的族老也纷纷点头附和。 稍稍斟酌了一下措辞,杨华坦言:“五村合为一社,同耕同劳,同收同享。若是大家赞同,秋后我准备另建新村,把所有人迁入新村,从此为一家,老有所养,幼有所教,壮有所从。” 一听到杨华这样说,族老们都意识到事情不那么简单,俱是沉吟不语。 坐在一旁的高石子却眼睛一亮:这不正是墨家崇尚的方式么。兼相爱,交相利,财富共有,福祸齐担。杨华那些天马行空又严密合理的想法就已经令他敬服,没想到其思想主张也深合墨家之意。 泰山倒是满脸的不在乎,自顾在那里琢磨着之前杨华向他提及的几种器械构思。 见众人有所迟疑,杨华继续道:“一家一户的力量实在太小,若是联合起来,辅以精细的分工,我在此向大家保证,不出三年,定让人人富足无忧。” 自从目标从满足自己温饱变成几个村子的温饱之后,杨华着实花了不少心思去寻找突破之处。 稳定的蓄水灌溉系统确实可以让村民们获得更好的收成,但离他的预想却远远不够,壮劳力严重缺乏这个残酷的现实摆在他面前,不进行根本变革,这几乎是个无解的难题。 相比于列国平均一户能拥有两三个甚至更多壮劳力,周地的情况简直惨不忍睹。 长期的穷困不仅导致大量的人身体素质下降,婴儿成活率也在列国稳坐末席,夭折率却高居榜首。杨华也是最近才知道,他的母亲前后共生育七个孩子,存活下来的也就只有他们三兄弟。 这还算幸运的,那些妇女难产而死,家中男丁应征供职,只留下老幼在家的也不在少数。 五个村子近三百户人家一千多人口,可真正算得上壮劳力的居然才不到两百人,这样的人口状况要如何才能解决温饱问题?靠简单的邻里互助显然无法彻底解决问题,左思右想之下,只有联合起来才是真正可行之法。富足这两个字引起了众人的注目,穷日子实在太久了,很多人甚至连吃饱肚子是什么滋味也没体会过。 一名族老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联合起来倒也没问题,可各家情况不同,该如何联合呢?出力不同,若是所得一样,恐怕难以令人心服。” 每个人都有私心,即使在数千年后也没有多少改变,杨华当然早有准备:“当然会有差异,多劳多得,天经地义。这样吧,村民以人力、粮食、工具、土地入伙,由互助会社统一分工安排,所得再根据投入多少按比例进行分配。” 这些几乎都源于教科书上所学到的零星合作社的知识,再加上杨华面对现实情况的一些构思。 预想中,他准备成立一个类似于股份制公司的组织,不过他对这方面也知之甚少,为了成立这个相对稳定的联合体,他所费的精力并不比此前的诸多设计少。 难度虽大,但他的目的却是明确的,那就是把所有可以利用的人力资源统合起来,用自己的智慧让其发挥最大的效力,根本改变大家的生活。 分工,只有最精细的分工才能产生最大化的效益。 “那些缺乏劳力的家庭岂不是同样收益不多?”提问的是高石子,相比于墨家人人皆有所长,杨华的这个互助社显然难度更高了。从心底里他当然希望杨华此举可以成功,因为他已经视之为墨家思想的一种实践了。 杨华淡淡一笑:“谁说只有壮劳力才能创造财富,老弱妇孺皆可以。一家一户的情况下,所有人都被逼着绑在土地上求食,不论你适合与否。如果我们联合起来,让适合耕种的去耕种,让适合纺织的去纺织,各得其所,互利共赢,过上富足的生活又岂会是难事?” 这一点倒是深得众人的认同,五个村子的村民其实都各有家学传承,可是受限于周地近乎一潭死水的情势,所有人都只能在生存的重压下不得喘息。 本村的族老首先表示支持,其他四名族老稍稍商议之后,也纷纷表示了赞同。 虽然他们并不能完全理解杨华所说,但此前杨华的表现实在令人不得不服。对很多人来说,反正情况已经不可能再坏到哪里去了,把希望押到杨华的身上也未偿不可。 随后族老们各自回村宣传杨华的这一提议,杨华又适时地表示将以耕马、造纸坊、水力作坊作为社产,绝大多数的村民纷纷响应号召。 少数家中劳力充足,家境还算过得去的村民思虑再三,担心今后享受不到水坝和耕马的好处,况且杨华声誉正隆,也陆续同意了。 第一步的构想顺利达成,杨华也毫无悬念地被推举为首任社正。没有丝毫的停顿,他立即与刻带着几名能写会算的人逐村逐户的开始登记村民的详细情况以确定所占“股份”。 从造火炕到后面的冬季大建设期间,由于能写会算,刻一直都是杨华得力的副手,再加上杨华利用各种机会有意灌输一些组织、统筹、精算方面的知识,两人的配合愈渐默契,做事效率也进一步提高。 三天之后,各项数据统计完毕,杨华握着手中的五村人力资源表,意气风发,准备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进一步扩大战果。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六十二章 种田!织布! 由于老聃和苌弘的协助,目前他们能够利用的人手与冬季大建设期间相差无几,除了清和少数几人外脱不了身外,其他个个都摩拳擦掌听候安排。 幸好冬季大建设期间杨华对几个村子的人力资源情况已经烂熟于心,如何发挥每一个可用人手的最大价值对他来说可谓驾轻就熟。邀请族老组成了简单互助社管理机构后,诸多事务的轻重缓急便被迅速敲定。 首要大事无疑就是一应农务了,整个冬季大建设的核心便是为了提高今年的收成。 春小麦已经播下去快三个月了,再有一两个月就要收获了。 小麦虽是旱地作物,但对水的需求却并不小,各个生长环节都需要足够的水份,任何一个环节缺水都会导致严重减产。所以之前村子里虽然也有种植小麦,但大多只能在取水方便又不至于积水内涝的土地播种,播种面积并不大,再加上缺乏管理,收成也就可想而知。 有了农家的协助,再加上几个村的族老居中协调,最先完善了排灌系统的梯田和平整土地几乎全都种上了麦子,虽然只占了人均土地不到三分之一的面积,但比起往年已是大大超出。 小麦种下之后,农家一边继续完善自己那六百亩坡地,一边派出人手指导各村堆肥、除草、翻地,积极准备后续的播种。 此时正是谷雨节气,虽然迟了一点,但仍可以抢在春末的这段时间,在后面开出的田地里种上粟和水稻。 正因为如此,杨华所有的人力安排都要优先围绕着这场抢播进行。 互助社的成立打破了各家各户单打独斗、零散互助的格局,将几个村子整合为一个联合体,仿效之前筑炕建坝的模式,进行了精细的统筹分工。 有了之前的成果和各村族老的鼎力支持,村民们倒也没有什么意见。第二天一大早,当一夜未眠的杨华眼睛通红地出现在晒场上时,一场别开生面的春播运动迅速铺开。 所有可供利用的土地都被纳入了规划,先是已有些经验的“耕夫”按照杨华的部署有步骤地翻耕土地,不久之后“耙夫”紧随而至。土地平整之后,“耧夫”隆重登场,手扶耧车的耧夫们像风一般地刮过一块块田地,谈笑风生间便完成了开沟、下种、覆土等作业。 耧车是汉武帝时搜粟都尉赵过所发明,不过和任何一种发明不可能凭空出现一般,耧车的历史也同样可以追溯到以铁器牛耕掀起一场农业技术革命的春秋战国时期。 甚至于这些耧车的出现根本不是出自杨华“创新”,反而来自于高石子和泰山见杨华苦恼于人力不足的提议,他们二人竟然已经有了多次受雇制作这种播种利器的经验。 有这么好的东西杨华怎么可能放过,轻轻松松掌握了其原理之后,他又进行了几项改进,连夜便让高石子和泰山进行赶制。 杨华的改进使得耧车的效率得到极大增强,结构当然也就更复杂精密了,二人彻夜未眠也只制成了四辆。可就凭这四辆,临时上岗的耧夫们立即就让人数十倍于他们的耕夫、耙夫们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地还没翻耕平整完,耧夫们就吹着口哨、牵着马在那里等着了。 “三犁共一牛,一人将之,下种挽耧,皆取备焉,日种一顷。”这是东汉崔蹇《政论》中的记录,原始的耧车便有如此高效,经杨华改进再由高石子和泰山亲制,其效果可想而知。 这还是在坡地和梯田,若是换成平原旷野,足可以惊世骇俗了。农家弟子们闻讯也丢下手中的活前来围观,连许行也被惊动了。 “器械之力,今日吾得观矣!”许行喟然长叹,一向宠辱不惊的他眼角竟然有些湿润了。 这也难怪,农家精通农事,奈何遭遇一直比较坎坷,长期的困窘根本不容他们有机会去琢磨农具改革,唯一摸索出的农具组装技术,也只不过是方便流浪的无奈之举。 分到的那六百亩地已经够几十名农家弟子起早贪黑不得闲暇了,哪料到在杨华这“三夫”组合面前,从翻耕平整到开沟、下种、覆土竟如此轻松自如,一气呵成。 以这样高效的耕种方法,再辅以农家的农业技术,那会是一种什么样情景,光是想一想就足令许行心潮澎湃。 杨华也曾向许行表达希望将农家纳入互助社的愿望,却被许行婉言拒绝了。虽然他主动收了杨华为徒,但对于是否长期留在洛邑仍在犹豫之中。 村民们对杨华的拥戴自是不假,杨华的品性才情也让他极为满意,可惜周地的境况实在不是可安居之地。杨华倒也不勉强,强调继续保持与农家的紧密合作之后,继续陷入了忙碌之中。百余壮劳力分配下去之后,杨华也没有让占了绝大多数的老弱妇孺们闲着。 孩子们满山遍野收集枯枝败叶、杂草秸杆、动物粪便等物,统一交给农家用来制作堆肥。 年老体弱或行动不便的负责挑选优质的种子供耧夫使用。 妇女则分成了三组:一组给地里的男人们送饭送水送种子;一组在田边地角等不适合耕种的地方种上农家挑选的蔬菜、桑麻;最后一组则交由杨华母亲带着将各村的麻、苎、苴等原料收集起来,以供即将成立的纺织作坊使用。 改善纺织技术是一件早就躺在杨华任务列表里的事情,只不过之前一直忙于其他,也没有合适的机会,对他来说并不急迫。直到这一次他发现有不少在地里忙活的耕夫、耙夫居然光着身子只在腰间围了一块破布。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这样做居然是担心弄坏了衣服。 往年大家各干各的,很多人甚至光着身子去做农活,今年由于是集体行动,到处都是人,这才以一块破布遮羞。 这还是周地条件较好的匠吏世家组成的村庄! 杨华心里百味杂陈,稍稍了解了一些情况之后,立即将改善纺织提上了日程。 最初的时候,他们这些匠吏世家几乎家家都置有织机,只是年月一久,织机渐渐崩坏难以使用,很多家庭无力购买,便又退回手经指挂的原始纺织,不仅纺出的布质量低劣,其效率也是可想而知。 如果只是在村里,衣服难看一点也就罢了,可每一户都有人在王城当值,穿那种布做的衣服出入王宫未免太失颜面。如此一来,给家庭成员添置一件穿得出去的衣服便成为很多家庭沉重的负担,村民们对衣服自然也极为珍视。 虽然他们这几个村子还没有出现几个人共用一套衣服的窘况,但只要气温可以忍受,能够少穿就少穿却成了很多人的习惯。 三夫模式运行数日后,已经不需要杨华再事事调派统筹,将诸多协调安排的事全部交给刻后,他则与高石子和泰山一头扎进工坊,本想以家里那架蹬式腰机为模板,开始对织机的改进。 意外再一次出现,根本不用他创新,高石子本身就是此道高手:墨家久居齐国,而齐国正是天下纺织业的中心,号称“冠带衣履天下”,生产的布帛丝绸足够天下人使用。 这句话虽然有些夸大,但仅临淄的织户便有上万户,灭掉纺织业仅次于齐国的鲁国之后,不论其规模还是产出的种类,都已经是其他国家难以望其项背的了。 正因为其庞大的规模和繁多的种类,各种先进的纺织、印染技术得到了蓬勃发展,纺织器械的改进也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列国之前。比蹬式腰机效率要高出至少十倍的斜织机早已在齐国普及,结构复杂需要多人操作能够织出精美图案的提花机也并不鲜见。 高石子本质仍是一名工匠,甚至也曾与墨家其他工匠受雇参与织机的制造、修理,所以当他画出记忆中的斜织机和提花机的结构之后,杨华竟然想要做出修改都无从下手,古人的智慧又一次令他感到叹服。 既然齐国纺织机械已经极为完善,杨华也乐享其成,直接采用了斜织机的设计。 三人捣鼓了一天一夜,很顺利地便制出了第一架织机,再叫上杨华的母亲和几名善于纺织的妇女实际操作体验后,稍作改进便开始了批量生产。 在水力锯木机的帮助下,只花了四天时间,十架统一制式的织机整齐地摆放在了工房之中,纺织作坊正式开始运行。 新式织机的效率果然非同凡响,织出的麻布质量也大大超出了众人的预想,以至于杨华数次增加对于原料加工处理的人手。各家各户原本不多的麻很快消耗一空,周遭山林那些野生可供纺织的植物也被搜罗殆尽。 水力的作用被不断挖崛,原本的水坝越来越不敷使用。鉴于一个水坝无法满足浇灌和动力需求,杨华又根据地形规划出三座水坝,将几个村子的土地完全纳入灌溉范围。 这显然是个大工程,不过手中的劳力情况比起之前更为好转,又有了之前的经验,一应事务倒也没有多大阻碍便有条不紊地开展起来。 转眼间,立夏节气悄然而来,十余天的春播抢种终告结束,几个村子的土地不仅全部种上了粟和稻,甚至还偷偷地将邻接的少量属于王室又无人耕种的荒地也利用起来。 一座接一座峻工的水坝通过不断延伸的水渠滋润着田野,看着气象一新的原野,家家户户又分到了数量不等的新式麻布,一时间人人欢颜。 喘过一口气杨华正准备再接再励大干一场,苌弘却亲自到访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六十三章 星官大会 师徒二人一见面,苌弘竟然有些扭扭捏捏的,一幅难以启齿的样子。杨华再三相询,他才不得不道出来意:此行是专程来借钱的。 杨华并非吝啬之人,开口的又是他尊敬的老师,当即便取出十金奉上,直言是学生孝敬。 苌弘接过金饼,叹了口气,这才道出原委。 原来他是要前去安邑参加五年一度的星官大会,可惜囊中羞涩,竟然连路费也凑不出,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来找杨华。 照理说苌弘拥有下大夫的职位,本不该如此困窘,可他是刘氏的家臣,被借用到周室掌管星相祭祀。 一直以来,他都属于无封地的“名义贵族”,维持生计的俸禄都是出自刘氏,周天子自然从不出一分一毫。刘氏此番举族离国,自然就把所属的家臣也一并带走了。 可是苌弘当初去做刘氏的家臣本来就是想要接近周天子,真正想要尽忠的对象并非刘氏而是周室,不要说此时正值国丧的特殊时期,就算放在其他时候,他又哪里愿意跟随而去。 如此一来,他本就不多的供给就断绝了。 继位的姬延为了老周王的丧礼早就焦头烂额,哪里拿得出一分一文。苌弘日常开销倒是不大,奈何收入也完全与身份不符,根本没什么积存,勉强度日倒罢了,一旦有其他开支,立刻便捉襟见肘了。 若是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只怕等到老周王下葬之时,他连饭都要吃不上了,哪里还有余钱充作盘缠。 一听到星官大会四个字,杨华顿时来了兴趣。仅从字面意思就不难看出,这绝对是一场各国星相大家云集的盛典,天文学可是他最感兴趣的业余爱好之一。 若要说还有什么可以与之相提并论,恐怕也就只有稷下学宫的争鸣大战了。 路费有了着落,苌弘脸色稍缓,又一一道出星官大会的由来。 说起来星官大会的渊源甚至可以追溯到上千年前的夏朝时期。 夏启不遵禅让,用武力打败伯益之后继位,开启了家天下的大门。随后更不断强力镇压任何敢于反对自己的部落。一边征伐反对者,一边也对顺从者进行安抚,颁行历法就成为其中的手段之一。 人类社会从以狩猎、采集为主转向农业耕种之后,历法的重要性便越来越显著。农耕的收获比较稳定,足以养活更多的人口,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丰收的基础上。 农夫需要劳作一整年才能有所收获,期间任何一个环节发生问题都会导致严重后果,而且难以弥补,所以能够让天时物候与农作物的规律相吻合便尤为重要。 人类对天文和历法的观测由来已久,夏朝建立之后,在之前的黄帝历和颛顼历基础上制定了更加完善的夏历。 夏历以朔望定月,再以阳光射入角度辅以二十四节气,用减差法和正闰余来调整时差,一年大致在366天,从某种程度上已经一套比较完善的阴阳合历了,以至于从汉武帝后几千年里,华夏文明的历法虽然不断修正,朝代更替后都要颁布自己的历法,但无一例外均采用了夏正。 正因为历法的重要性,颁布历法便成为权力的象征,遵循历法也是表示臣服的重要内容。所以从夏启开始,定期召集各国主管天文历法的官员传授历法便成为王朝正统性的重要标志。 其后商有殷历,周有周历,但这一形式都得以保存下来。从汉朝开始,赐与历法更是对周边蕃属国认可的重要标志。 周室东迁,王权开始衰落,特别是在伐郑受辱之后,地位更是一落千丈。周室的地位不再受到诸侯尊重,派遣星官表示臣服的国家自然越来越少。 其后更因周室的财政状况日渐窘迫,以致于无力承担举办大会的开支,这一传承千年的星官大会竟因此中断了数十年。 随着诸侯争霸的激烈,崛起的强国对各自正统性的关注力度也越来越大,再加上几十年没有对历法进行修正,误差已经越来越明显,中断的星官大会才在别有用心的强国操纵下再度召开。 只是目前的天下并没有出现一家独大能够力压群雄的局面,经过商议妥协之后,便由几大强国轮流举办。此时的周室已经不再是主持者,彻底沦为参与者,甚至很多时候主办国都不屑于向周室的星官发出邀请。 苌弘执数周室之后,由于其在天文星相上的深厚造诣,第一次主动参加便名噪一时。 各国虽然不再尊重周室,但各国的星官却不敢轻视苌弘,周室这才重新在星官大会上找到了稳定的位置,任何一国举办都不敢忘却这位博学渊长的重量级人物。 诸侯不朝,甚至连天子的丧礼和新王继位也不闻不问,星官大会这一维护周室正统地位最后的阵地当然是苌弘不能放弃的。 虽然正值老周王丧礼,但魏都安邑离王城并不远,若以轻车疾行,三天的会期加上来回的时间也不超过二十天,这段时间并没有重要的丧礼仪式举行,足以令苌弘安排妥当。是以即便没有了刘氏的支持,苌弘也势在必行。 稍稍问了一下星官大会的内容,杨华不由得心痒不已:这简直就是自己以前参观天文展的古代版。 三天的会期一般前两天是由各国星官阐述自己最新的发现和心得,再进行辩论答疑,最后一天则颁布历法,敲定未来五年的二十四节气的日期。 古人以二十四节气区分季节,但由于地球实在太不老实,不仅要公转、自转,连自转轴都要发生变化,立身地球而不自知,观测手段又极为有限的情况下只能苦苦摸索其中的规律。虽然地球的自转轴两万六千年左右才变一周,可日积月累之下就会造成巨大的误差。 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人类对自己身处的地球也谈不上完全了解,可也已经发现地球的自转甚至不是均匀的,不仅长期有着减慢的趋势,更有着周期性和不规则的变化。 要想真正掌握地球的奥秘,恐怕还要经过不断的探索研究,至于浩瀚无垠的宇宙,更是只掀起了面纱微小的一角。 这也着实为难古人了,要在远没有摸清地球运行的真面目和诸多因素的影响下制定出一套符合四季变化的历法来。 经过三代上千年的发展,若没有根本上的突破,历法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可供改变的了,所以最后一天最主要的内容就是测量和计算冬至点。 冬至点定下来,天上二十八宿围成一周就是三百六十度,再考虑每一宿所占角度不同,两个冬至点之间,每十五度就是一个节气。 正因为历法的计算如此复杂,所以要懂得古代历法,不仅要懂天文,还要明干支,知阴阳五行,精于算学。 一般人想要滥竽充数也是不可能的,各国的要害机构一般都会交给亲信之人,但唯独掌管天文历法的星官,无一不是聪明绝顶的“专业人才”。 这也是苌弘求仕无门之后,转而以方术谋求进身之道的重要原因。也只有在这一领域,才会忽略你的血统和出身,只看专业素养,打破种种藩篱置身庙堂。 杨华本身就对天文抱有不小的兴趣,以原有的业余知道,再加上这段时间苌弘的悉心教导,他已经勉强能够达到这个时代的专业水准了。 作为“业内人士”,这场大会自然令杨华怦然心动,只是他这醉翁之意,并不仅仅在于“酒”而已。 剧烈的兼并战争之下,周室分封的数百国变成了十余国,原本分散的各类顶尖人才也云集于各大强国。 魏国作为仅次于齐国的超级强国,对杨华的吸引力自然不言而喻,仅是从魏国商人那里了解到的零散信息,就已经令他很是神往了。 天下这么大,他当然也想去看看。 以前苦于囊中羞涩,他也只能想想。可现在就不同了,虽然大手大脚的花掉不少,可凭他对物价的认知,余下的钱也足够他周游天下了。 可怎么出去呢?这个时代可没有帮你安排好一切的旅行社供他报名,也没有自驾游攻略供他参考,而且这还是个乱世,贸然走出去,谁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风险。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可是他现在能够抽身么? 耕种的大事虽然已告一段落,但互助会社的融合才刚刚开始,农事稍停之后他还准备继续深挖潜力,将所有生活所需的手工业发展起来,让联合起来的五个村子在各方面都能达到自给自足的程度。 各种各样的工坊建设、新村的预先选址谋划、各种制度的设定……如此种种,就算一整年呆在村子里,他也有忙不完的事。 但他又能够放弃么? 星官大会虽然五年一次,但以目前周室的情况,还能不能支撑五年都是个未知数。错过这一次,他未必会再有机会参加这样的盛会。 更何况在目睹周王室的种种不堪之后,他愈加迫切地想要了解这个世界的情况,以决定自己的行止和发展方向。 魏国作为新崛起的超级强国,不仅拥有悍绝天下的武卒,更以财货众多而闻名,商业流通的发达再加上所处的地理位置,让其成为理所当然的信息中心。 要想了解这个世界,还有哪里能比魏都安邑更加适宜? 左右权衡许久之后,杨华终于下定决心:去! 这样的机会绝对不容错过,村里的事务只要安排得当,又有高石子、泰山和刻等人协助,他并不是必须留在村中,况且此去最多不过二十天,这点时间他还是能够抽出来的。 表达了自己想要同去的意图之后,苌弘当然乐意之至。 往年刘氏还会派出几名随从同行,此次他就只能带上一个老仆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杨华在天文方面的造诣并不弱于他,能有一个得意高徒可资炫耀,他怎么可能拒绝。 杨华又将出发时间推迟七天,并建议改驾驶轻车为骑马,大大提高出行速度,可赶在大会召开之前抵达。这个时期的道路情况实在不堪,除了少数繁华的大城周围,其他地方多以坑洼不平的土路为主。 秦统一后之所以不惜血本修筑直道,正是因为恶劣的交通状况无以支撑起一个庞大帝国的统治。 骑马出行的速度自然要比坐车好多了,随着马具的成熟,单骑独行已经开始流行开来,赵国更是以国家的力量推行胡服骑射。 苌弘此时正值壮年,本身又六艺精通,参加杨华冠礼之时也骑过备有新式马具的耕马,当然知道杨华所言非虚,立即欣然同意。 送走苌弘之后,杨华立即将全副精力投入到后续事务的安排之中,就算他最终会离开周地,也总不可能带着这上千老小同行吧,给这些信任自己的村民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让他们摆脱困窘成了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六十四章 终于出国了 七日后,杨华辞别众人,在洛邑城外与苌弘汇合,两人两骑便开始了此次魏国之行。 在杨华大力劝说下,苌弘原本打算携带望远镜和这段时间绘制的星图的念头被打消了,仅带了金饼和换洗衣服便轻装出行。 杨华的顾虑并非无由,约定的日期已过,吕不韦并没有派人前来与他交易,甚至可以说音讯全无。 虽然他无法确定赵国灭中山是否得益于望远镜的相助,但这毕竟是极为敏感的东西,否则也不会令高石子那样的人一度对他和泰山起了杀心,以阻止望远镜流传于世。 在没有搞清状况之前,杨华并不敢将自己的诸多发明创造贸然展示,天知道会带来什么祸事,他现在可连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遍野的青绿让苌弘心情大好,二人也不急着赶路,信马由缰一路谈笑。杨华则是第一次离开村子和王城的范围,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回应着苌弘,一边好奇地打量着道路两边的原野。 由于大量采用了“机械化”耕种,杨华那五个村子虽然播种面积远远超过往年,但结束得却比往年还要早。 其他村子可就没这么幸运了,田野里到处都是忙碌的农人,工具的缺乏让他们只能采用刀耕火种的原始方法。男人们挥着简陋的石锄在焚烧过后的土地上艰难地挖出一个个浅坑,妇女和孩子们则小心地将宝贵的种子一粒粒地播撒,嘴里念念有辞,大概是在祈祷能够有个风调雨顺之年吧。 行不过多久,杨华鼻子一酸,再不忍目睹。 他终于亲眼看到了传闻中耕种时连衣服都没有的农夫,不仅是男子,很多劳作的妇女也是穿着破烂,衣不蔽体,光屁股的孩子更是比比皆是。 越是远离洛邑,这样的情况便愈加普遍。 生活竟能如此艰辛,杨华再没有出行的喜悦,满心沉重。 苌弘也感受到了杨华心情的变化,喟然长叹:“为师初到洛邑之时,尚不至于此,怎知竟会愈加不堪,唉,这周室……” 苌弘少年出蜀,至今仕周已有二十年,对周室的衰落自然有着深切体会。 念及他所看到的周王室醉生梦死、奢靡无度,杨华不禁脱口而出:“周室早就不该再存在,亡了才好!” 苌弘闻言大惊,身子一晃差点摔下马去,来不及稳住身子便立即呵斥:“伯继,不可出此言!” 望了望四周确定无人之后,又语重心长道:“今后你可一定要慎言,这种话要是让别人听到,那可是杀身之祸。再说,周室毕竟是天下共主,若是倡行王道,未必不能再度复兴。周室若兴,民众之苦自当解除。” 杨华对周室远没有苌弘那般充满期待,所见所闻更让他生不起半点好感,可他并不想于苌弘争执,当下也不置可否,并不辩驳。 原野中的人影愈渐稀少,入目俱是肆意生长的草木,二人各怀心事,均是默然无语,对这初夏盛景再无半点欣赏之意。 直至中午时分,二人在一个小村外歇脚,心情稍复的苌弘才打破了沉默:“此处名为磁涧,再往前行二十里出走这片谷地便要进入韩国地界了。” 这才半日居然就要“出国”了? 杨华微微诧异,影响他心情的毕竟不是苌弘,当下抛开愁绪,询问起这里的情况来。苌弘上知天文下熟地理,语语切中要害,师徒二人在问答之间又恢复了之前融洽。 离开洛邑后,二人一直沿涧河而行渐入崤山。磁涧过后便是涧河盆地,几个大小不一的冲积平原分别筑有渑池和新安两城,原本都是周室之地,渑池更是洛邑的边邑。 韩国占据硖石关后,“顺便”侵占了整个涧河盆地,不过尚未设立县治,暂归宜阳管辖。硖石关过后便是属于魏国陕地,若是策马疾驰,他们今晚甚至就可以进入魏境了。 三家分晋之后,各家的封地犬牙交错,虽然之后经过多次调换,仍然无法彻底改变交错纵横的局面。 魏国被分割成为东西两大块,韩国也被挤成了“细腰”形,中间还夹着周王室和东西两个小公国,若不是顾忌周王室的地位,只怕早就将洛阳盆地也收入囊中了。 一听到马上就可以看到“异国风情”,杨华哪里还坐得住,稍稍休息后便催着赶路。这个临近韩国的村庄不出杨华所料,虽然拥有一片肥沃的冲积平原,但村民早就逃散一空,成为一个无人的荒村。 目前的周地已经不大,但凡与他国邻接之处却无一例外都形成了数十里的无人区,只要有点门路的周人,大多逃离自己的祖地,离乡背井以图寻求更有希望的生活。沿途所见让杨华的心情极是沉重烦闷,只希望尽早远离这样的地方。 策马而行,狭长的谷地很快便被二人甩在了身后,谷口的山脊上,一座关卡依山而建,紧紧地扼住咽喉之地。 这座关卡实在简陋,说其是关卡其实都抬举它了,既没有高耸的关墙,也没有厚重的门户,仅有一个由草木搭成可供遮阳挡雨的门楼,两边则是削尖的木制拒马。几间木屋座落在不远的山凹里,想来是此地守军的住所,高处隐有一个哨楼,连个观望的士兵也没有。 稍稍一想,杨华便明白为何此处如此松懈了。虽然目前列国之间战争频繁,但周地本就在韩国的包围之中,能够悄然攻到这里的也就只有周室和东西二周公了。 周室就不用说了,情况稍好一点的两个小公国虽然都号称有上万甲士,但就算给他们一百个胆,也不敢去惹韩国。 门楼下的几名韩国士兵引起了杨华的兴趣。韩国虽然远比不上齐魏那样的大国,但素来也有“劲韩”之誉,从眼前这些绝对不可能出自其精锐的士兵便让杨华感受到完全不同的风貌。不仅从精气神上远远超周室那些无精打彩的禁军,整齐鲜明的衣甲武器远不是王室禁军所能比拟的。 见二人策马而来,一名士兵立即上前阻拦。 杨华开始还担心受到刁难,可对方仅简单的询问了两句便放二人通过,甚至在得知二人是前去参加星官大会之后显露出极高的敬意。 看来这只是个象征性的哨站,既不征税,也无严密的盘查,存在的目的恐怕主要是彰示边界而已。 一过哨站,一幅与之前迥然不同的景象立即呈现在杨华眼前。 山梁之下,一个长约二十余里的河谷盆地尽收眼底。涧河两岸的土地已被平整一新,星星点点的农人在其间劳作,牛儿哞哞之声此起彼伏。盆地边缘的坡地丘陵上,青烟四起,到处都是开荒耕种的身影。 若是没有之前的对比,这不过是一幅平常的春耕图,可早上洛邑庶民挥舞石锄的身影已深深地刻在杨华脑子里。相距不过数十里,差别居然如此明显,让他如何不感慨万分。 沿着涧河而行,杨华不时停下马来与相遇的农夫交谈,在诸多周地乡音中也渐渐对韩国有了更多的认识。 此时正值申不害在韩国主持变法的第二个年头。 与齐魏的变法不同,申不害的变法一开始便充满了腥风血雨。 刚一上任,他便在国君的支持下向挟封地自重的侠氏、公厘和段氏三大强族开刀。果断收回其特权,推毁其城堡,将三大家族累世积攒的财富全部收归国库。 三个最强的家族待遇都如此了,其他中小贵族更是动辄遭受灭门之祸,一时间韩国的贵族无不人人自危。 以收缴到的贵族财富为基础,申不害随即开展了轰轰烈烈的系列变法。 申不害作为法家术治派的代表人物,强调以术为主的法治,在后世多为人所诟病,其变法甚至被列为失败的案例。不知是不是因为所访的都是农夫,杨华所看到的却并不是这样。 当时的强国手段无非四种:加强集权、整肃吏治、强军扩武、兴农工商。每一国变法其实都是四者并举,根据各自国情不同、主持变法的君臣不同,其表现的侧重自然也就各不相同。 谈起贵族们惨遭屠戳,杨华所遇到的每一个农夫无不拍手称快,讲起来更是眉飞色舞,似乎自己亲历其事一般。 也难怪他们对贵族的遭遇幸灾乐祸,申不害剥夺了诸多贵族的封地、特权、财富甚至生命,转手就将其回馈给了韩国的底层民众。 每五户一头耕牛、每户若干铁制农具、每亩若干种子,这些全都是国府免费提供! 不仅如此,家境困难的还要按人头补给口粮,收获后借多少还多少,不收半分利息。修房造屋、婚丧嫁娶、生儿育女全部都享受国府补贴,农具坏了还可以到指定地点免费更换。 更令民众兴奋不已的是,除去国府分配的土地之外,申不害还法令明确:凡是由自己开荒而成的土地,全归自己所有,五年之内都不用缴纳任何赋税,开得多的甚至还会受到奖励! 这些法令一经颁布,立即在底层民众间引起了轰动,人人奔走相告,无不喜笑颜开。 仅仅一年,韩国粮食大获丰收,民间再无饥民,连盗贼也不剿自灭。疯狂的开荒热潮在整个韩国如火如荼地展开,耕地的面积不断增多,这便是杨华之前所见情景的由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六十五章 初识变法 仅仅只看到申不害变法的一角,杨华已经大为震动,怪不得各国都要变法强国,仅申不害对农业的种种措施,便与他所熟悉的周地有着天壤之别。 若是周地也行此法,民众又岂会困窘如斯。 此时的杨华就如一个虚心受教的学生,通过一个个农夫之口,一步一观地踏入了法家天地。 申不害变法之后,苌弘也是首次进入韩境,心里自然百味杂陈。他一生都在追求以王道治国,重兴三代之治,建立人间乐土。 可惜他不仅没有任何施展的机会,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对其无比忠心的周室陷入衰落,让他深感无力。 两人走走停停,时而与农夫交谈,时而驻足观望,速度反而比之前更慢了,直至入暮时分二人竟然还没走出新安谷地。 杨华之前对法家理念并无涉猎,当然也就毫无兴趣,所以当日赵胜询问他对变法强国的见解时,他竟无言对。可是这一番亲身见证了变法带来的巨大变化,让他对这个诸子百家中原本最不感兴趣的法家大为改观。 唯一让他不解的是,一旦他问到农夫们对于变法的看法,他们无不脸色大变,立即匆匆而去,像躲瘟疫一样躲着杨华。 如此几番之后,杨华也大致明白了其中的禁忌:庶民们可以陈述变法法令,却不能对其进行评价议论,一旦非议变法,想必会遭致严重的惩罚。 对于这一点,他颇有些不解,一条法令的颁布实施难道不应该先进行广泛的讨论么?不过他也是初步了解法家,当下也没有再纠葛于此。 结合自己的切身体会,最该励行变法的无疑就是周王室了。 周公制订的礼法已经运行了七百多年,天下形势早已大变,周室自己的情况更是面目全非,仍将周礼奉为圭臬简直是不可思议,难怪会困窘到如此地步。 对比着申不害的部分变法内容,杨华却发现想要在周地变法,其难度何止十倍于韩国。 申不害还能夺取贵族财富来补贴民众取得发展的强劲推力,周地却半点法子也没有。刘、单二氏虽然没有公然宣告,但其离国已经成为事实,整个周地唯一剩下的贵族便是颜氏—这个为三代周王当管家而自陷落魄的冢宰。 寻了最近的官驿落脚之后,杨华兴致未减,草草用餐之后便到苌弘屋里主动请教各国变法情况。 齐国、魏国都是因变法而强,韩国的变法仅仅一角便令他深为震憾,变法已经成为这个时代的主流大势,若是仍如之前那般对其一无所知,想要在这个时代立足无疑痴人说梦。 苌弘虽然不是法家,可因为齐魏的强盛,天下列国无不对其变法举措有着广泛的研究,他虽然知之不详,倒也略明概貌,正好适合给杨华充当启蒙者。 天下变法虽然公认以管仲为先,但其实在此之前便有不少诸侯在进行零碎变革,只是其取得的成效最大,便成为理所当然的标杆人物。 原本的历史上,管仲所在的时期正是周室伐郑受辱,开始失去威信后不久。时间线被搅乱之后,其出现的时间竟然推迟了数百年,但所做出的成就却毫不逊色。 在苌弘这个王道治国派的眼里,不论是管仲还是李悝,乃至当前的申不害、卫鞅等人,其变法的本质其实并无差别,都是打着变法的名号,实质加强君主集权,废除传统封建。苌弘的语气虽然有些酸溜溜的意味,但这些人做出的成果却令他无力辩驳。相比之下,那些固守周礼的诸侯国,已经没有一个留存于世了。 虽然有着固有的偏见,但却并不妨碍杨华对齐魏变法的了解。 越是了解,他对周地的感观便愈加下降。即使新继位的姬延真的下定决心在周地实施变法,想要复兴周室也是个近乎不可能的任务。 齐国有盐铁之利,魏国有兵甲财货之强,韩国还能夺取贵族财富作为启动资金,秦国的变法目前苌弘也不知晓,但以杨华所了解的历史趋势,当然也有着可取之处,否则哪里会成为最后的赢家,而这些都是周地无法企及的。 就算抛开这些因素,周地还有一个完全无法解决的致命缺陷:人口。 作为天下共主的周室,人口竟然只有三万出头,且不论其中还以老弱居多,就算全都是精悍壮劳,也没有可能与列国相争。 人口的增加可不比财货、粮食,仅能通过自然繁育和战争掠夺。即使忽略掉周人正不断离国的现状,极度的贫困也让周地的人口增涨几近停滞。 至于战争掠夺就更不用说了,两个在列国眼里不过是芝麻小国的东、西周公国都可以轻松地战胜周王室,现存的其他各国对周王室来说就更是难以比拟的庞然大物了。 无法解决人口的死结,周室便绝没有重新崛起的可能,不管是谁来主持变法,不管周王如何坚决支持,结果都不会有多大的变化。 在与杨华的交谈中隐隐感知到这一点的苌弘也显得落寞起来,仕周二十年,他无时不思虑着振兴周室之法,直到今天与杨华畅论各国变法,再暗自对比之后,终于彻彻底底地感受到了绝望的滋味。 “准备何时离周?”苌弘意味萧索地问道,这才明白杨华此番出行并不是陪伴自己那么简单。 杨华也毫不避讳自己的想法,坦然回道:“尚未决定好行止,静待时机。老师呢?周地恐怕已不宜久居。” 苌弘一愣,似乎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此时一得杨华提醒,才不得不予以正视。 别的不说,他这次的路费都需要杨华接济,刘氏离周后,他已经没有了经济来源,维持生计都将成为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杨华目前手里还算宽裕,就算苌弘不提,照顾他的吃穿住行自会尽心尽力。可杨华也明确表示会择机离周,那他又能依靠谁呢?空有一身才学,却沦落到连生活都难以为继,这让他情何以堪。 当然,以苌弘的名气,随便去哪一国都不难得到一官半职,收入绝对远超在周地。偏偏他一生的追求都是辅佐周室,要让他转投他国,并借天象宣扬这些国家才是天命所归,无论如何都是他不愿接受的。 形势逼人,就算杨华不问,但忠心可不能当饭吃,思考自己的去留也是早晚的事。沉吟良久,苌弘长声叹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或许,或许会回蜀地故国,隐居山林度此残生吧。” 杨华默然不语,他对苌弘的尊敬丝毫无假,可现在他也自身难保,又如何能许下任何承诺。 夜渐深沉,师徒二人却难以入眠。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六十六章 新的发现 或许是由于各有心事,两人都睡得不好,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便先后起床,随便凑合着吃了点早餐便结账上路。 二人还以为自己起得早,却没料到一到路上,辛勤的农夫们已经遍布四野。 虽然已经普及了铁制农具和牛耕,但这个时代农业仍然是一项异常艰辛的事。工具的改进确实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可随之而来的是取代以往粗放管理的精耕细作开始萌芽,需要农夫付出辛劳的环节也越来越多。 申不害主持韩国变法之后,宣布土地私有,国府分配的土地只要完成五年税赋便属于农夫私产,可以自由买卖。 除此之外,农夫之家若有剩余劳力还可以自由开荒,一旦把荒地开垦为熟地,再完成相应年限的税赋,这些新增土地也同样归属于付出劳动之人。 在此之前,韩国的绝大部分土地都属于贵族,农夫只能依附贵族生存,能够拥有自己的土地对他们的冲击可想而知。 农夫们开荒的热情一下子就被点燃了,只不过开垦荒地绝不仅仅是烧把火播上种子那么简单。 荒地之所以成为荒地绝非毫无缘由的,密布的灌木杂草、时常出没的蛇虫猛兽、数量众多的山石杂物,都为农夫的垦荒带来了重重阻碍。 要把一块荒地变成良田,往往需要全家老小劳作数年才能初见成效。 还有一个更大的阻碍:水。 不要说丘陵坡地,就连很多平原河谷在没有兴修水利之前,收成都是极不稳定的,而那种因一两项重大水利工程而使得国势大涨的例子并不鲜见。 各国其实都在不同程度地鼓励垦荒,但效果却不尽相同,其中一项重要的原因便是水利设施的跟进。 以这个时代的技术条件,要修建水利工程并不容易,往往需要调动整个国家的力量,费时数年甚至更久才能有所成效,即使是一些强国也不敢轻易开启。 将全部国力押在建设水利工程之上,不仅需要国家内部极为稳定,外部的环境也不容忽视,特别是在这个列国征伐不休的大争之世,更是伴随着极大的风险。 如此一来,对历法的精确掌握就显得尤为重要,一旦错过农时,农作物在最需要水分阳光的时候却没有处在相应的节气,带来的结果就不是欠收那么简单了,周边虎视眈眈的诸侯们绝不会错过任何可资利用的机会,星官的一次失误,或许就会令国破家亡,宗庙断绝。 这也是为什么列国倾轧不休,星官大会却一直畅通无阻的重要原因。 任何一国都不敢承担历法计算失误所带来的后果,身为天下共主的周王室无法主持历法的修订任务,崛起的诸侯们立即接过了这个重任。 即使两国正在交战,星官的往来也不会受到阻碍,其人身安全的保证更是为各国所默认。 二人一路前行,沿途便看到不少担水浇地的农夫。大致了解了一下韩国的水利状况之后,杨华不由心情大定,仅靠拦河大坝一项技术便足以令他在这个时代立足了。 韩国灭郑并迁都新郑之后,涧河盆地其实已经算是韩国疆土中的边缘地带,其发展水平当然远远不能代表整个韩国。 可在此之前,韩国曾经一度以附近的宜阳为都,所以对这个近在咫尺又地处要冲的平原河谷地区进行过大力的开发,至少在申不害变法之前,涧河盆地仍然算得上是韩国较为发达的地区。 即使算不得是水利专家,但韩国的水利设施情况在杨华眼里也是极为不堪的:除了少量沿河而建的引水渠,再没有其他任何的水利设施,稍远一点的平原田地就需要人担肩挑,更遑论盆地边缘的坡地丘陵了。由于多次参加星官大会,苌弘在这方面倒是有些了解。以他历年沿途所见,这其实就是各国目前普遍存在的情况,不要说韩国,就连最为富庶的齐国,以国家主导修建的大型水利设施主要也是用来防止水害,像杨华设想中那种如同毛细血管般遍布四野的灌溉系统还远没有出现。 对比了一下苌弘印象中的各国水利状况,杨华此前在村里设计建造的水利系统反而更加先进实用,不仅把沟渠延伸到了几乎所有可耕种的田地,蓄积的水能也得到了极大的利用。 怪不得农家会见猎心喜,这套水利系统恐怕就是他们愿意留下来的主要原因。 由于没有再驻留攀谈,太阳初升之时,二人已经走出新安谷地进入涧河最大的盆地。一个长约数里的湖泊出现眼前,一块块平整的田地环湖而建,绿油油的麦苗迎风摇曳,湖畔的小丘上赫然出现一座城池。 这便是渑池了,流传后世的渑池会盟尚未发生,却丝毫不影响杨华对它的好奇:这可是他除洛邑外所见到的第一座城池。 此时的渑池还叫黾池,因其旁边这片湖泊盛产一种名叫“黾”的虫子而得名。当然,除了盛产黾,这里还盛产谷物,以至于那条注入湖泊的河流被称为穀水。 得益于湖泊提供的稳定水源,涧河盆地农业生产极为发达,虽然相隔只是数里,新安谷地四处开荒的景象在此已不复再现:能开垦的荒地早就开垦完了。 没有荒地可供开垦,庶民们却并没有因此而闲下来,一条忙碌的人流从城门而出,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林之中,挑着担子的壮年、赶着牛车的老者、背着背篓的妇人、提着篮子的孩童…… 数以万计的庶民汇成一条川流不息的运输大军,正不停地将山林里的矿石运往城里。 如此繁忙的景象令杨华难以忽视,凑近队伍一看,杨华不由大吃一惊:人们运输的东西除了预想中的铁矿石,其中更有不少煤! 一直以来,杨华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用煤来炼铁的人,没想到离开周地所到的第一座城池,便将他那点小骄傲无情地撕碎。而且仅从外观看来,那些铁矿石和煤的质量就比他千辛万苦采到的那些煤铁好上许多。 从庶民口中零碎的信息中得知,申不害变法之后,除了操练新军,大兴农业之外,对于手工业也是极为重视的,特别是韩国的强项:兵器制造。 庶民除了垦荒得利外,若是处在拥有冶铁业的城市,还可以协助运送煤和铁矿石来代替粮税和徭役,超出部分还会获得工钱补贴家用。 渑池一带已经没有什么荒地可供开垦,庶民们忙完地里的事后,纷纷带着全家老小干起了这份“兼职”。 根据去年的经验,大多数人不仅通过这份“兼职”完成了赋税的交纳,甚至还挣了一笔不菲的“外快”。所以只要天公作美,尝到甜头的庶民们无不自发地前来运送煤、铁,甚至周边地区也会有不少庶民在农闲时前来“打工”。 在这些庶民眼里,煤早就不是什么稀罕物了。 事实上,人类对煤的使用可以追潮到新石器时期,用作燃料的时间也并没有一般人以为的那么晚。 只不过最初的时候,人类大多居住在山洞或闭塞的茅屋之中,煤燃烧时产生大量的二氧化碳和其他有害气体,如果空气流通不足,带来的结果往往是致命的。再加上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极高的森林覆盖率让人类可以轻松获得更加安全的燃料来源,这才让煤的广泛使用大为推迟。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六十七章 劲韩之名 韩氏作为晋国卿士的一支崛起之后,领地虽然不断扩大,但铜矿一直较少,而且还属于晋国君主的专利。与之相反的是,铁矿和煤矿的数量众多,特别是获得宜阳之后,更拥有了一座非常容易开采的铁山。 青铜器的口子被扎紧了,为了在残酷的卿士斗争中生存下来,韩氏便只能拼命以铁制兵器武装自己,无意之间竟发展出领袖群雄的冶铁技术。 不止是韩氏,魏氏、赵氏的冶铁技术都非常发达,赵简子甚至筑了一个巨大的铁刑鼎,正是因为有了较为成熟冶铁技术作为支撑。 当然,由于铁器容易氧化,不便保存,后世出土的铁制器械并不多,以至于很多人认为铁器的广泛使用要推迟到数百年后的汉时。受铁器的拖累,煤的使用历史也被随之推迟。 事实上,列国互相征伐的大争之世,不仅有竞相争鸣的百家思潮,各种各样立足于农战的技术革新也是日新月异。 激烈的竞争逼迫着各国进行技术改进,一旦落后便难逃国家灭亡的命运。 遗憾的是,这些凝聚着前人心血的技术成果并不能很好地发展下去,席卷天下的改朝换代战争中,工匠们那双灵巧的手中被迫塞进了各式各样的兵器,然后毫无价值地湮灭于他们本不该出现的战场之上。 侥幸存活下来的,带着他们残缺不全的技术积累,又重新在新的时代生根、发芽、成长。 一个非常明显的例子便是秦末著名的骊山刑徒军,这支临时组织起来军队屡破陈胜大军,直至巨鹿大战前几乎鲜有败绩。 后人多以为其身份为刑徒,可是却没有注意到正是这群所谓的刑徒修建了数千年后都令人叹为观止的秦始皇陵。如此巧夺天工的建筑,真的是出自那些“刑徒”之手吗? 来到这个时代并不久,仅在周地杨华所感受到的意外已然不少,没想到刚出家门两天,预料之外的事情竟是一个接一个,真不知道若是能走遍天下,会有多少巅覆性的东西出现在眼前。 本来他们今天的目的地是要过硖石关赶到魏国的陕地,根本不用进渑池,直接从一旁的官道便可离去,可韩国竟然早就在用煤炼铁的意外发现让杨华再不愿错过这座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城。 毕竟是座城池,守卫不仅比之前那座哨卡多了一倍,而且还要盘查往来行人携带的物资。杨华和苌弘本来就轻装而行,再加上又是在普通人眼里颇具神秘色彩的星官,在交了一枚刀币的入城税后便得以放行。 比起洛邑王城,渑池简直小得可怜,整座城池不过一里见方,只有东西两道城门,两条大街在城中央交汇,将城内分成了四个部分。 整个城东的两大块都是冶铁作坊和工匠居所,浓烟处处,敲打之声更是汇成一股洪流;城西一块是仓库和官署,另一块则是庶民区和一些店铺。 沿街而行,各铁匠作坊大多以生产农具为主,所以并不忌讳路人观望,杨华甚至进入其中一个作坊与正在休息的工匠交谈了一会儿,大概了解了韩国手工业的发展情况。 申不害变法之前,韩国虽然没有出现足以与国君对抗的大贵族,但“封建”程度仍然很深。 或许是因为自身是分晋而来,为了避免出现同样的情况,韩国对卿大夫的势力极尽限制,转而大封公族。而为了避免晋国历史上小宗取代大宗的重演,分封的公族势力也不容坐大。 整个韩国便由数量众多的公族分割而治,互相制衡,甚至朝堂上也由公族占据了大多数重要位置,国君的势力虽然要大于诸公族的总和,但却很难积聚全国的力量推行改革。 不仅韩国有这样的情况,当时的各国也大同小异。 三家分晋和田氏代齐给诸侯们上了生动的一课,原来臣子也有翻身做主人的一天。 也正是因这两个例子,延绵上千年的封建制度开始进入尾声,那种可以通过不断积累和开拓来扩大封地并拥有完全治权的“封建”成为禁忌,因功劳太大而被猜忌黯然离国甚至惨遭杀戮的例子却越来越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战国时代的开启也就是华夏封建的终结。 在渡过三家分晋最初的蜜月时期后,魏国与韩国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微妙,特别是魏国通过李悝变法,由吴起率军夺取秦国的河西之地后,公开叫嚣着一统三晋的声音在安邑几乎没有停歇过。 韩国虽然也通过灭郑获得了原属郑国的大片土地,实力随之增强了不少,却远无法与魏抗衡,甚至有些公族与魏国眉来眼去,指望能在随时可能爆发的韩魏大战中保住自己的富贵。 正是在这样的压力之下,继位的国君韩武才打破韩国立国以来非公族不能出任重臣的惯例,果断任用原本为郑国小吏的申不害为韩相主持变法,不惜向同属一族的贵族举起屠刀,希望可以借变法让韩国更加强盛,在列国征战中存活下来。 申不害以铁血手段镇压韩国贵族压住所有反对的声音后,将原本分散于各公族手中的特权全部收归国有,特别是冶铁业,更由原来谁领地谁开发的惯例变成国君专属,任何人胆敢染指者都是灭族之罪。 各贵族手中拥有的相关工匠也随之无偿送给了国君,申不害将这些工匠以军旅的形式组织起来,重新规划了韩国的几大冶炼中心,按照各地情况不同分配工匠,并像考核官吏那样对工匠定期考核、分等。 也就是说,在打压原本的血缘贵族之后,申不害又亲手扶起了“铁匠贵族”。 铁匠们虽然没有资格享有封地和特权,但再不是永远做为贵族私产的存在,那些技艺娴熟的工匠一旦在考核中获得较高的等次,其地位甚至不会低于下层官吏。 虽然不可能再进一步提高成为真正的贵族,但与之前的待遇相比,已经有着天壤之别了。 除了新崛起的铁匠贵族,韩国的新军贵族也是不可忽视的力量。只不过杨华无缘得见,不过观乎各国变法的情况,想来和魏武卒大同小异。 各国变法在很多内容上互相借鉴并不鲜见,必须明示国民的变法法令也不可能有丝毫隐蔽性。变法的成效也绝不是靠这些法令来实现,优劣的区别主要还是看是否契合本国国情。 如此一来,韩国的冶铁业在原本就遥遥领先的情况下有了进一步的发展,越来越多的高级工匠不断涌现,这才有后来的“天下之强弓、劲弩、利剑皆从韩出”的盛况。 在申不害的主持下,韩国在列国中率先完成了冶铁业的“国有化”,分散零碎的铁器作坊消失了,统一标准的巨型冶铁“怪兽”撑起了劲韩之名。 虽然立身四战之地,强国环绕,但在申不害主政的这段时间里,竟无一国敢侵犯韩国,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也绝不是善于玩弄权术所能达到的。 “国有化”其实并不是申不害的首创,之前的齐、魏变法无不在某些领域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国有化”,只不过其过程远没有韩国这般充满着鲜血。所以苌弘对各国变法的看法倒也一语中的:加强集权,废除封建。 稍稍一窥申不害变法的农业和手工业部分内容,杨华已经极为叹服,只是不知其亲自编练的新军到底如何。 据说韩国新军驻在新郑,看来此行是无缘得见了。不过仅这两样,已经让他大开眼界,此次随苌弘赴星官大会果然收获颇丰,若是不走出来亲眼所见,他哪里知道天下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风云变幻。 仅是韩国的“边疆”地区就有着如此多的收获,此刻他对后面的路不由得更加期待起来。刚刚变法的韩国就已然如此,变法已经十年,号称悍绝天下的魏国又会有着什么样的风采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六十八章 以城为坊 和之前的农夫一样,相关的变法法令铁匠们无不说得头头是道,但却无人敢予以评价议论,稍稍试探过一次后,杨华便识趣的不再涉及这方面的话题。 逐一造访了这些沿街分布的冶铁作坊,杨华对韩国的冶铁水平有了大致的了解。 韩国最优秀的工匠大多集中在兵器制作上,而渑池诸坊负责的只是农具和民用铁器的打造,申不害考核制度下的中等工匠在此已经能主管一坊了,上等工匠更是一个也没有。 据工匠所言,上等工匠在韩国并不是稀罕物,仅在宜阳一地便有上千人,首都新郑更依照齐国模式建立了工匠之乡,直接参与铁器制作的便有上万户之多。 渑池虽小,但以一城之地专门用来打造农具,在杨华看来已经是了不得的大手笔了,想想周地目前连一个面向民间的铁器作坊也没有,两者之间的差距简直难以估量。 而且像渑池这样的民用铁器城在韩国还不止一座,相同规模的至少有十座之多,正是这些统一、集中且高效的冶铁之城,让申不害能在短时间内大兴农业,一年之内便发放了数以百万计的农具给韩国农夫,到第二年的时候,不仅满足了本国所需,甚至已有多余向周边各国出售了。 正因为韩国铁匠们令出一门,让杨华得以通过这些低级工匠一窥其整个冶铁业的发展。 此时的炼铁方法还是以块炼法炼铁为主,虽然大量使用了煤作为燃料,但炼出的铁仍然含碳量极低,质地柔软,适于锻造成形。 这样炼出的铁用于打造农具倒还没什么,在规模效应下,韩国冶铁的成本已经极低,足以支撑起铁制农具的全面普及。 可这仅是韩国冶铁最浅层的现象,从言谈之间的一些细节可以推测,韩国此时不仅已经有了成熟的生铁冶炼技术,甚至炼钢技术也有了较大的发展。只不过炼钢技术尚不成熟,所得大多用来打造兵器。 其实华夏的冶铁术在夏便已经有了一定基础,春秋时期便已经是块炼铁、白口铸铁和钢三者并举,长沙一座春秋晚期墓中曾出土白口铸铁鼎和一把中碳钢制成的剑便是明证。 作为冶铁技术的领先者,韩国的工匠们已经能熟练掌握冶炼的各个环节,即使是低等工匠,其技艺也并不逊色。 申不害可不会用国府的钱养无用之人,但凡能够通过考核者,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大量工匠的集中又让更加精细的分工自然而然地出现,从冶炼、浇铸到锻打,那种由一个铁匠掌控全程的情景杨华一个也没有看到。 相比之下,杨华自己在村里捣鼓出来的那个冶铁作坊就显得极为不堪了,别说规模小得可怜,人员和技术也远不能相比,就算抛开矿品较差的原因,与韩国的冶铁业也有天壤之别。 有鉴于此,杨华对每个冶铁流程的观察都极尽仔细,渑池的冶铁作坊或许只是韩国冶铁业的最低层面,却仍让他获益良多。以前他空有一身领先这个时代的基础理论知识,可在周地百业凋敝的环境下难以得到有效发挥。若不是遇上高石子和泰山这两个顶尖工匠,他现在恐怕也是一事无成。 如今有了实实在在的例子,终于让他心中得以形成一套更加合理且适用的方法。 杨华流连于各个作坊,一直走到城中央的小广场时仍然意犹未尽,抬头看了看天色,他不由呀的一声,不知不觉间竟已到了满天晚霞之时。 在一旁早就百般无聊的苌弘摇头叹气:“你现在才知道看天,之前不是说好一路轻装疾行吗?” 尴尬地笑了笑,杨华向苌弘作揖告罪:“老师,我看我们不如就夜宿渑池吧。”当下也不等苌回应,拉着二人的马缰便向前寻找驿站。 渑池距韩国边境硖石关仍有数十里,二人此时就算加紧赶路,恐怕也不能在天黑前及时赶到,若是错过宿头,崤山的夜晚可不是那么容易熬过的。 苌弘也知道杨华是第一遭离开周地,虽然其好奇之心竟如此浓烈让他微感意外,又哪里会加以责怪呢,只能苦笑摇头。 他一路观察杨华的一言一行,发觉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自己的这个弟子了,无论如何他也想像不到当初那个怯怯诺诺的少年,竟能涉猎如此之广,不论农夫、工匠他都能和他们有着说不完的话。 莫非真的如“传言”那般,杨华是在藏室遍阅藏书才获得了这么多的知识吗? 和其他城市一样,渑池也执行着严格的宵禁,各工坊相继关门,城外的农夫也陆续回家,街上的行人骤然多了起来,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渑池虽小,而且结构简单,但仅居住在城内的庶民便有两万多人,若再加上匠户之家和少量驻军,人口已经不比周地少多少了。 上千小吏回村窝冬差不多就是杨华此前见识过最热闹的场景了,此刻置身汹涌的人潮之中,更让他如在梦中。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一个小小的渑池竟然就拥有和周地相差无几的实力,这让杨华更生感慨。 韩国就算仅以渑池之力,要征服周地也是易如反掌,真不知道历代周王到底在干些什么,让周室衰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据说韩国在现存的各大国中还是人口最少,地盘最小的,可怜自己的老师苌弘一心想要复兴周室,看来这注定是个难以达成的梦幻。 由于只有纵横四条街,杨华很容易便问到了官驿的所在。各国统治的面积越来越大,为了便于传递消息,沿途一般都会设置官驿,除了满足本国所需,也会对外开放。 相对来说,由私人开办的客栈并不多见,大多只出现在一些往来频繁的大城要邑。渑池虽然地处要冲,却没有多少停留的价值,也就只有唯一的一家官驿。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六十九章 少年郑国 二人尚未踏入官驿,两个人争辩的声音便清晰传来。 “在山下开沟能起什么作用,引水渠的渠口太低,只能灌溉少量土地。管子有云,高其上,领瓴之。这是建渠的基本常识,枉你还是国府派来的水工,我看也不怎么样嘛。”声音犹带着些稚嫩,其中带着的傲气却丝毫不掩。 “你这黄毛小儿,懂什么!”略带着恼怒的中年男子声音也毫不示弱:“你只知道渠首要高,可怎么个高法,难不成你要凿开这东岭?” 一名妇人站在柜台后面,满是无奈地斥道:“国儿,说你多少次了,怎么能这样对客人说话,一会儿你父亲回来要是知道了,又要受皮肉之苦。”一瞅到杨华二人,连忙迎了过来:“二位可是要在此歇脚,不知是公差还是私游?” 杨华扶着苌弘下马,一边将缰绳交给出来的伙计,随口应道:“天子星官,去魏赴会。”一边却忍不住好奇地向里面张望。 他之前正嫌韩国的水利设施毫无出彩之处,没想到在这里竟然就碰上了国府派遣的水工,有了之前铁匠的惊艳,不由让他对这个时代兴修水利的“专业人士”更为好奇。 或许是对父亲有所畏惧,少年的声音低了下去,却并不服输,嘀咕着:“我又没说错什么,他这样建渠本来就不对。”听到杨华回应之后眼睛一亮,直奔杨华身前,一点也不怕生,瞪大眼睛问:“你就是天子星官吗?” 杨华一边点头,一边好奇的打量这名敢与国府派出的水工争辩的少年。 这名少年比杨华的弟弟林还要小一两岁,但身子却要壮实的多,显然是受到生活条件不同的影响。穿着倒也朴素,但干净整洁,手里握着一根尺许长的竹棍,满脸兴奋。 “那你一定懂很多了,可知水利?”不要说普通庶民,就是贵族乃至各国诸侯对星官也是极为礼敬,这名少年虽然还算有点见识,却也毫不例外。 杨华毕竟是个半吊子的业余人员,在专业水工面前哪敢托大,向里面坐着的中年男子略略致意,极是谦虚地回道:“略懂,略懂。” 听说杨华是星官,那名水工也慌忙起身回礼:“水工韩河。”周地虽然没落,但对很多庶民来说仍有着一定的影响力,更何况星官拥有着极其特殊的地位。 “明堂星华,这是在下老师苌弘大夫。”见别人对自己以礼相待,杨华自然也不能少了礼数。 一听说苌弘是大夫,那可是货真价实的贵族标志,韩河的态度就更加恭敬起来。 虽然目前在韩国的贵族日子过得战战兢兢,却仍不是普通庶民可以比拟的,上千年来根深蒂固的影响仍然扎根于人心。 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苌弘的态度就极为随意了,略一点头之后便就近寻了张几案坐了下来。今天的路赶得不多,可长时间坐在马上仍然让他感觉疲累不堪,端起女人送来的茶水便举袖而饮。 少年眼睛骨碌转了一圈,也学着杨华他们的样子,双手一揖道:“小子郑国,嗯,长大以后也要成为一名水工,而且肯定比他强。” 杨华端着陶碗的手一抖,这个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没有办法,他的历史背得着实不怎么样,除了对那些光彩熠熠的“子”们还算有些了解,他所知道的人就实在太少了。 基于之前的经验,能够让只拥有可怜的历史知识的自己也感到耳熟的名字,绝对会是一个留名史册的人物。当下不由对这名少年生起了极大的兴趣,摸着他的头夸奖道:“有志向,我看好你!” 韩河脸色有些尴尬,杨华这样说岂不就是认同郑国对自己的看法了么,随即有些不服道:“水工是那么好当的吗?你那些东西,只能想想罢了,我还想把大河拦起来浇灌两岸的土地呢?做得到吗?说,谁又不会,关键是要如何去实施。” 知道郑国会是一个留名史册的大人物,虽然一时还没想起到底是因何而留名,而且对他来说把大河拦起来似乎也不是什么异想天开的事,杨华便毫不厚道地在二人的争辩中选边站队了:“想象力可是非常重要的,郑国,你到底有些什么新奇的想法,说来听听?” 见杨华连郑国的想法都不知道便明显拉偏架,韩河白了他一眼,气乎乎地坐了下来。 郑国当然也感受到了杨华的“善意”,立即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别看他年纪小,可说起话来极具条理性,各种设想的分析头头是道。 听了一会儿,杨华这才知道二人争辩之由。 申不害主持韩国国政以来,对农业极为重视,除了杨华之前所了解到的那些,当然也少不了对农业生产极为重要的水利建设。 如同之前的冶铁国有化一样,在铁血手段的威压之下,胆敢反抗的自然免不了无情屠戮,其他被逼顺从的韩国贵族手中的各类人才也几乎被他搜罗一空,全部进行统一管理分配,水利人才当然也不例外。杨华之前看到的那些简陋的水利状况并不能代表整个韩国的面貌,涧河盆地虽然适于耕种,但面积却实在太小,容纳数万农夫已经快到极限了。 对于拥有超过三百万人口的韩国来说,远远不能算是重要的粮食产区。水工这样的技术人才与铁匠相比就实在太少了,理所当然便集中在韩国最重要的两大农业中心:新郑平原和上党高地。 正是基于这个原因,韩河此来甚至并不是要在涧河盆地主持兴修水利,只不过是考查一下这些“边远”地区的情况,让国府能够心中有数罢了。 当然,若是数年后其他地方的水利修建开始完善,能够抽得出足够的人力物力,也不排除会照顾到这些边角地块。 一听到韩河国府派出的水工,郑国自然便与其攀谈起来。郑国的父亲是一名铁匠,原本隶属于一名贵族,被申不害“国有化”之后,头一年便被考核为中等铁匠,随即便派遣到渑池主管一个工坊的冶铁事宜。 由于与本地主官是故交,他便将妻儿安置在官驿之中,一来可以离开工匠区图个清静,二来也算多了一份收入。 虽是工匠的儿子,可郑国却丝毫没有子承父业的觉悟,反而对兴修水利有着浓厚的兴趣。 除了尽可能地收集相关的书籍之外,他更热衷于溯水而上实地考查水流的具体情况,搬到渑池不到一年,整个涧河盆地的沟河山溪便已了如指掌。 韩河的任务本来就只考查,来此也不过一两天,对涧河盆地的水利兴建自然谈不上有什么成熟的方案,只不过不想输给一个少年,这才勉强应付。 可如此一来,郑国就更看不起他了,毫不留情地指责其方案的种种漏洞,各不相让之下争论便无可避免了。 听了郑国讲述自己的治理方案,杨华不由大为惊奇:郑国竟然想开山筑渠,将引水渠沿山势铺排开来,使整个盆地都得到灌溉。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杨华在村里修建的灌溉系统与郑国的想法不谋而合,可那毕竟是小打小闹,工程量并不大,很多地方还因地置宜的以竹管代替,至于开山建渠那不知道是多久以后的事了。 此时各国虽然也在大力兴修水利,不过限于技术条件的制约,无不是以挖土成渠再夯土坚实为主,即使偶有需要开山凿渠也是非常小的规模。 若要将大部分引水渠都建在山间,那将是一个难以想像的庞大工程,难怪韩河会认为其异想天开。 当然,以郑国这种方法开凿的水利工程无疑有着非常显著的优点。 以石料为主的沟渠不惧水流冲刷,即使上百年都无需进行大规模的修缮;理论上来说,沟渠的地势越高,可灌溉的面积当然就越广,渠首对河流下切的抵抗能力也会更强。 夯土的沟渠就不行了,不管怎么夯实,只要水一泡,用不了多久就会松软垮塌,几乎每一年都要投入大量的人力进行修补。富庶如齐国那样,每年仍要为维护黄河大堤头疼不已。 听完郑国的讲述,杨华倒不知道如何评判了,两边的优劣都极为明显:郑国的想法效果极佳,但投入太大;韩河的想法效果自然差了不止一筹,却最易实现,也是当前最为通行的做法。 比较委婉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之后,郑国却是满不在乎,信心满满地说:“建个小泥沟有什么意思?要建就要建全天下规模最大、使用最久的水利工程。大丈夫,当为人所不能方不负此生。” 韩河冷哼一声,负气而去。杨华却是兴趣不减,丝毫不嫌弃对方只是少年,更对其志向之远大心生敬意,一本正经地与其探讨起来:“开山凿石是个好主意,可是工程太大,若是遇到难以绕过的山间巨石该如何是好?” 郑国努力作出一脸老成的样子:“先期的勘踏就得选好最优线路,若是实在避不开,我还有一法。” “有何办法?”杨华极是好奇,这个时代没有他熟悉的大型机械,甚至连他陌生的火药也没出现,这个看似无法解决的难题竟然难不倒年纪小小的郑国。 “先以大火焚之,再浇以凉水。”郑国自然而然地回道,还真把杨华当作了一个可堪交流的对象。 杨华闻言一噎,这不就是简单的热胀冷缩原理的运用么,还真别说,连他一时也没想到这么个简单可行的办法。“这个方法是谁教你的?”实在不甘心智商竟被一个少年盖过,杨华追问道。 郑国扁了扁嘴,不以为然地道:“儿时玩耍偶得罢了,还用人教?”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七十章 魏国风采 辞别郑国,杨华终于开始正正经经赶起路来,一路再不停留,师徒二人在硖石关略作停留之后,终于进入了魏国。 到底是富强之国,一入陕地,得知二人是来参加星官大会的,稍加验证之后便由国府专门派员以车马专程护送二人。 二人所骑之马比起魏国拉车的马远远不如,可这毕竟是二人心爱之物,不要说丢弃,就连寄放在陕地官驿也千般不愿,在杨华的坚持下得以随行。 苌弘显然也有些意外,他参加过这么多次星官大会,这种一入国境便由主办国包办一切的事还头一次遇到。富如齐国,也只有到达国都时才会受到接待并安排食宿。 节省了一大笔开支,苌弘却高兴不起来,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魏国这么大方,自然是别有用心。星官大会除了商议历法,也是各国争辩自己合乎上天正统地位的重要平台,这也是他参会的最主要目的。看来这一次星官大会,又将会掀起一番激烈的争斗。 杨华却没有这些心思,他的骑术到底还很生硬,骑在马上毫无舒适可言,直到坐上可遮风挡雨的两轮马车之后他终于可以悠哉游哉地观赏起沿途风光来。 一路前行,虽然这只是魏国的边缘地带,但风貌却与之前的韩国有着极大的差别。 首先便是服饰。 经过申不害一年多的变法,韩国庶民们已经摆脱了温饱之忧,服饰当然要比周地普遍好得多,但都以本色的麻布衣服为主。贵族们已成惊弓之鸟,再不敢公然张扬,至少杨华一路行来就没有看到一个敢于炫耀的贵族。 可一入魏境,色彩各异的华服锦袍便令杨华眼花缭乱,一身打扮在周地还算过得去、在韩地也并不显眼的师徒二人便显得寒碜多了。 魏国虽然没有齐国那样发达的纺织业,但商业发达,经过李悝十年变法下来,即使是普通的庶民也大多过上了富足的生活,对于穿着打扮的追求自然随之提高。 不仅往来行人身上穿着色彩艳丽的布帛丝绸,就连往来穿行的马车上也装饰得花团锦簇。魏国之富张扬外露,丝毫没有韩国的内敛之气,每个人都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富有一般。 其次便是神情。 韩国初经变法,普通民众大多自信满足而又带着一丝谨小慎微。可魏国却完全不同,人人张扬而难掩高傲,街上随处可见高谈阔论之人。 稍稍驻足细听了几次,杨华颇有些意外的发现,哪怕是一个普通的平民,所谈竟然大多是“国际形势”,比如:赵国怎么怎么,韩国又如何如何。人人都是一幅指点江山的大战略家的样子,颇有些睥睨天下的意味。 看来杨华最初的估计是对的。 作为天下财货中心,商贸发达的魏国果然也是天下的信息中心,在魏国哪怕只是一个平民,似乎都对列国形势了然于胸,随便在街上抓个人也能滔滔不绝说上半天。 不过多听几处之后,杨华也发现了其中的关窍:这些内容作为谈资尚可,若要真将其当作情报收集,恐怕就多有错谬了—几乎每一个人的版本都不尽相同,唯一相同的便是大魏最强,列国皆有不堪。 所以在人群中流连了一会儿,杨华便再没有多少兴趣,返车观察起这座魏国城池起来。 陕地本是虢国故地,是周王室分封出来专门守卫王畿的诸侯国之一,可“假道伐虢”之后,这块地方就落入了晋国的腰包,其后则为魏所得。由此也可以看出,即使是当初表面上对周室还有些尊重的晋国,实际上也不把王室权威放在眼里了。 此时的陕地早无虢国的痕迹,整个城池已经修建一新。相比于渑池的狭小,陕地的城池足足要大上四五倍,城墙的高度和厚度也不是渑池可以比拟的。 城池的布局更与渑池大不相同,主要以商业为主,大街两旁全是出售各种各样商品的店铺,从齐国的丝织品到楚国的漆器,杨华甚至还看到了蜀锦的身影,一个边境城池就已然如此,安邑不知会繁华到什么地步。 虽然带足了盘缠,杨华此时倒也没有什么购物的欲望,收回注意力与同车的魏国小吏攀谈起来。 虽是小吏,不过秉承魏人风格,一身华服倒显得二人成了随从一般。同时他深具魏人能侃的特长,杨华但有所问立即滔滔不绝地回应起来。 从小吏的嘴里,杨华倒得到了不少自己最感兴趣的内容:魏国变法的官方版本。 只开了个头,杨华便感到一种熟悉的感觉,稍后便更加确定:申不害在韩国的变法,虽然不能说是完全照搬魏国法令,但相似之处着实不少。 正如苌弘所说,各国变法说起来本质都一样,变革的领域也没有多少出入。 李悝在魏国的变法同样非常重视农业,除了之前所了解到的韩国种种措施,还有一项独特的“平籴法”。魏国专门设立了几处超大型的粮仓,统一订立粮价,不论遇上丰年还是灾害,粮价始终如一。 如此一来,农夫的收入便得到了保障,再不会因为价格的波动受到伤害。 根据小吏所言,由于粮食维持了十年的稳定,近几年农夫家里甚至都不再大量储存粮食,收获的粮食大多卖给官仓,反正买卖的价格都是一样的,家里的粮食吃完了再买就行了。 魏国的粮仓越修越多,心高气昂的魏国人甚至夸下了“食天下”的海口。能够养活整个天下当然有些夸张,但其粮食储备的数量之多也可见一斑。 农业上另一项不同便是“尽地力之教”的举措。 魏国继承了晋国大量开发完善的领地,虽然也大力鼓励庶民开垦荒地,却并不把粮食增产的重心放在新增土地上,而是以国家的形式推动农夫进行精耕细作和多样化种植。 牛耕铁具自不必说了,早就已经普及到了魏国的每一个角落。魏国还专门设立了劝农官,除了负责发布农耕时节之外,还有教农之职,粗放耕种的模式在魏国几乎已经绝迹。 韩国应该也有劝农官一类的设置,只不过可能如那名水工一样,在没有足够多的人才可用之下,只能有所侧重。若是申不害能在韩国变法成功,未必不会是魏国的翻版。 夺取秦国河西之前,魏国的疆域并不比韩国大多少,但粮食的产量却超出数倍,正是得益于“尽地力之教”的思路下,整个魏国的农业技术发生也巨大的变化。 杨华暗自比较,农家在农业上的造诣虽然要高一些,而其在滕国期间更是农家最为辉煌之时,但从他们所述来看,最好的产量也并没有高出多少。 当然,这其中有着种种因素的影响,不过也足以看出魏国农业的发达。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七十一章 烈烈武风 水利设施方面魏国也毫不逊色,除了原属晋国那些开发完善的土地外,西门豹在邺城兴建的引漳十二渠已在三年前完工,在富含泥沙的漳水灌溉下,整个邺城粮食产量增加了四五倍,成为魏国又一个大粮仓。 不过由此也让杨华看出兴修水利之难,西门豹尽发邺城十万民众,又有国府的大力支持,仍然耗时数年才将引漳十二渠修建完毕,而灌溉面积也不过十万余亩。 若是抛开其防洪排涝的功能,所投的成本至少要十年的增产部分才能勉强抵回。正是因为这样,水利设施的重要性几乎无人不知,但真正敢下决心兴建大型水利设施的国家却并不多。 以魏国国力之强,真正值得称道的仍然只有引漳十二渠一项。 种种措施的合力下,魏国的粮食供应极为充足,粮仓里甚至积存了不少数年的积粮。 有道是,手里有粮,心里不慌。有了坚实的农业基础之后,魏国的其他各项改革变得顺风顺水:从土地的束缚中解放出大量人手充实到其他行业,手工业和商业的繁荣随之而来。 或许是国情有所不同,李悝并没有如申不害那般把几乎所有产业都从贵族手中剥离出来进行“国有化”,而是像管仲那样只抓住了几个核心的产业由国府专营,其他则任由贵族们自由发展竞争。 拥有多条“活路”的魏国贵族倒也不负李悝所望,绞尽脑汁在各类有利可图的领域进行发展,十年下来,除了齐国已经形成规模效应的几个行业还略有差距外,魏国在很多领域已经与齐国不相上下,大有后来居上的趋势。 这或许是魏人自夸之辞,但魏国的军队之强却已被各国所公认,指着沿街时常可见的诸多兵器盔甲店铺,小吏得意洋洋:“我大魏国最是尚武,此处卖的不过是三流品质之物,其精良程度已足以为他国所羡慕。” 马车缓缓而行,不用下车便可以让杨华看个大概。 小吏是不是在吹嘘杨华倒没办法分清,毕竟目前他见识的实在太少,唯一路过的渑池又只是个民用铁器冶炼中心,所以只能从所见过的几名韩国士兵的装备情况加以判断。 韩国也是以善于铸造兵器出名,与魏国倒也各有千秋,不过魏国崇尚火德,特别是近几年实力大增之后,不仅自诩继承了晋国正统,更窥视周室的共主地位,旗帜服饰皆是大红为主。一件件火红的大氅在店铺门口迎风招展,与魏国人的民风倒也相得益彰。 “难道这武器盔甲竟是人人可买?”稍稍留意了一下几家兵器店的情况,杨华不由大为讶异。 周室连个兵器店也没有,武器都存放在武库,需要使用的时候才分发;渑池倒有几个铁器铺,卖的却都是民用铁器,若是要买兵器必须与国府洽谈。 可魏国这里兵器盔甲几乎就是沿街摆着卖,光顾的人群也囊括了各色人等。在杨华想来,武器难道不是管制物品么,若是庶民人人都可轻易获得,那岂不是乱套了? 事实上,不同于后世的诸多朝代,春秋战国时期各国都对民间武器的态度十分宽松,甚至多有鼓励。自耕农本身就是当时人数最多的群体,他们不仅要耕作田地,一遇战事往往还要自备武器响应征发。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打造兵器,用自己的产出换取便成了获得兵器的主要途径。 其后随着战争越来越频繁,半农半兵的军队结构渐渐无法满足要求,职业军队开始在各国出现,魏武卒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杨华从小吏口中得知,武卒的选拔条件极为严苛,魏国历来尚武之风盛行,人口又足有五百万之多,但能够通过考核成为武卒的也不过区区五万人。 可正是这五万人,数年前将十倍于己的秦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任由魏国夺取其极为富庶的河西地区,连号称“天险”的函谷关也没能保住。 经此一役,魏武卒名震天下,列国无不为之震动,能够入选武卒也成为魏国下至平民上至贵族极为荣耀之事。 自李悝废除世卿世禄之后,贵族们虽然不至于像韩国那般朝夕不保,却再不能像以往那样仅凭出身便轻易获得富贵。 在人才济济的魏国,想要出人头地实在太难,而魏武卒优厚的待遇和凭军功获爵的奖励不仅成为平民晋身的最佳途径,甚至引起了贵族子弟的青睐。 魏武卒并没有设限,只要能通过考核,不论是何身份均可入选。如此一来,有志加入之士无不自购兵器盔甲刻苦训练,即使自身没有希望了,也会为族中子弟早作筹备。 一时之间,魏国的兵器盔甲竟供不应求,巨量的民间需求也让冶铁业更加繁荣,这才有杨华所看到的兵器盔甲店铺随处可见的景象。 “一人武卒,全家富足。”杨华长声而叹,如此崇尚武力,怪不得魏国能够在短时间内成为列国中武力最强之国。 魏人的高傲溢于言表毫不掩饰,而这份高傲也有着足够的底气。想想周地那犹如一潭死水般的风气,再看看韩魏两国,简直让人质疑这到底还是不是同在一片天空之下。 “二位,要不要稍歇一下?”马车渐缓,小吏的提议中断了杨华思绪。 杨华茫然四望,初时还不明所以,看了两圈之后眼光才停在了一栋建筑之上。揉揉眼睛,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扁额上清晰地写着四个大字:“大魏学宫”。 他只知道闻名天下的稷下学宫,什么时候又有了个大魏学宫了,为什么历史上竟丝毫没有记载? 稷下学宫远在齐国都城的稷门之外,而这里可是魏国边境的一座小城,怎么也会建有学宫,莫非自己来到的是一个“假”战国? 稍稍平复心情想了想,好吧,自己确实来到的是一个假战国,前后相差几百年的人物都能同时出现,自己又岂能还抱着那点浅薄的历史知识去看待这个时代。 自己这次出来不就是想真真切切地看一看这个匪夷所思的时代么,出乎意料才是应该的,若一切都与自己知道的相吻合,那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歇会儿歇会儿!”杨华毫不犹豫的跳下车去,大步向“大魏学宫”行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七十二章 犀首之名 这座大魏学宫占地并不大,宽约百米,正面是一栋两层楼的土木建筑,门前的空地上摆着四五辆马车。杨华驻足于门外的一块石碑前,仔细默读上面的内容。 碑上的字虽为篆体,但杨华已经不是初来之时,在藏室泡了这么久,又有苌弘、老聃和许行这三位学识广博的老师,他的文字功底又能差到哪里去。 碑文的内容并不复杂,大意是魏国广纳贤才,不论本国还是他国的游学士子途经此地,均可在学宫落脚,享受免费的食宿招待。若有意在魏国出仕任职者,可在任意学宫向负责接待的官吏报备,静待国府遴选。 苌弘此时对杨华可以说得上溺爱,并不在意他毫不征询便擅作主张,知道杨华从未离开过周地,低声解释道:“天下并不只齐国有稷下学宫,各国均在国都设有学宫,四通之大邑也多有设置。” 杨华这才知道,学宫在这个时代竟是个常设机构,稍一思索他便明白过来。 变法图强固然是这个时代的大势所趋,而对人才的渴求同样大同小异。得一人而兴,失一人而亡的例子不胜枚举,各国诸侯哪怕就是装模作样,也无不摆出尊贤重才的样子来。 “不敬贤”对于一国国君来说,那可以说是一项相当严重的道德瑕疵。 各国虽然都设有类似于“招贤馆”这样专门用来招揽人才的机构,但在这样一个百家争鸣的时代,很多有识之士并不会轻易出仕一国,诸侯与人才之间是一种双向选择的格局。 有些名传天下的人物甚至根本不愿意做官,反而更愿意游走四方宣扬自己的学说。其中也有很多身怀傲骨,静待明主之人。 这些人虽然暂时不能为己所用,但他们的影响力却很大,更拥有大量的追随者,其蕴含的潜力令每一个诸侯都不敢轻视。 为了博得这些人的好感,同时也为了发掘未起之才,列国纷纷增设学宫这样一个机构:对于那些有名气的大家巨子,以优厚的待遇资助他们宣扬自己的学说甚至广收门徒;对于那些还籍籍无名的学子,待遇虽然有所区别,但也提供各方面的便宜,以博其好感待其成长。 这是一项支出巨大却又未必会有实际回报的投入,所以因各国国力和君主的态度不同,表现出来的情况也就各不相同。 待遇最优厚的无疑就是身为首富的齐国了,稷下学宫里享受上大夫待遇的便有几十个,最差的待遇也是居有大屋,出有车马,食有鱼肉。 齐国仅花在稷下学宫的物资就已经超过一个中等国家的收入了,这也使得稷下学宫聚集了数量众多的名家学子,诸子百家的学说几乎都能在那里找到身影,所出的学术著作也是其他国家难以望其项背的。 对于稷下学宫杨华倒是比较了解,毕竟那是一个学术的渊薮,可他没想到各国竟然都有学宫。 想来魏国富强之后,在兴办学宫这件事上也不甘落后,其他国家大多只在国都和大邑设学宫,魏国竟然连陕地这样的城邑也不放过。以此看来,整个魏国不知道建了多少学宫。 步入学宫,首先入门的是一个方形的论战台,此时正有一名青年男子高坐其上,静静品茗。论战台周围只有三张几案围坐着八个人,各自低声讨论着什么。 稷下学宫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定期举办的争鸣论战,甚至直接影响到天下的学术潮流,即使是一个籍籍无名之人,一旦在争鸣论战中表现突出,立即就能名传天下。魏国在各方面都想超过齐国,兴建的学宫当然也是有样学样。 由随行小吏与学宫官吏接洽,二人免去一些例行的查验,杨华便直接与苌弘选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大概是星官的身份特殊,不一会儿便有人送上茶水果品糕点,甚至还问二人要不要饮酒。 富国就是好啊,免费的招待居然如此丰富。 杨华此前也尝过这个时代的酒,不过周地困窘,大家连吃饱饭都还成问题,哪有多余的粮食酿酒。所以那些各家“珍藏”的酒大多以各种稀奇古怪的原料酿成,要么酸得掉牙,要么寡淡无味,让他丝毫没有贪杯的欲望。魏国可就不一样了,粮食多得放在仓库里放到发霉,酒的味道想来会与众不同。 正想尝尝魏国美酒,苌弘却以还要赶路为由直接拒绝了,让杨华很是无奈,只好寄希望于下一次了。 随行小吏此时也走了过来,低声询问二人还有什么需要,得到否定答案之后,坐下来笑道:“公孙衍这家伙终于回来了,托二位的福,刚好能回安邑赶上这场好戏。” “公孙衍?”杨华看着点头回应自己疑问的小吏,转而向台上那名青年望去。 又是一个耳熟的名字! 公孙衍整了整衣襟,清咳一声后道:“各位,刚才在下讲了此次秦国之行的所见所闻,想必大家已经明白,为何我会主张我大魏国当前之要务首为西进灭秦了吧。” 杨华听得直跺脚,自己竟然错过了最精彩的部分。 韩国、魏国的变法他已经有了大致了解,韩国学魏,魏国学齐,以此推论齐国的情况也应该大同小异。照说秦国应该也和韩国一样学习魏国,但秦国毕竟是最后的胜利者,所以他现在最缺的便是秦国变法到底有什么特异之处,以至于后来居上,成为列国最强。 随行小吏也是暗自唉叹:“来迟了来迟了,犀首首度剖析秦国变法,我竟然错过了。” 听到犀首这两个字,杨华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其名字感到熟悉了,原来是他! 纵横家是诸子百家中颇具争议的一个流派,有的人认为他们朝秦暮楚,事无定主,反复无常,为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巅倒是非黑白;有的人认为他们知大局,善揣摩,通辩辞,会机变,全智勇,长谋略,能决断。无所不出,无所不入,无所不可。 提起纵横家,耳熟能详的便是苏秦和张仪了,而公孙衍也是个丝毫不比他们逊色的人。 他不仅做过秦国的大良造,还当过魏国和韩国的国相;他不仅帮助秦国攻打魏国收回河西,也组织过列国合纵攻秦,甚至合纵都是由他首创的;他不仅有着滔滔的辩材,领兵打仗也颇具才能,正是他在商鞅死后继续率秦军与魏国在河西大战,逼迫魏国主动求和,割让河西。 这样一个经历丰富又多才多艺的人,杨华在了解诸子百家时当然留下了一定印象,特别是后世对“犀首”这个词到底是官名还是称号众说纷纭,争论了几千年都没有一个公认的结果。 当随行小吏提起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哪里还不知道眼前这个青年就是那个赫赫有名的纵横名家。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七十三章 根本之变 “犀首先前还一力主张灭韩,安邑学宫那番雄辩滔滔令天下震动,在下得闻之后,对灭韩之论深感敬服。所以即使有亲历见闻,仍不足以令人信服。况且仅隔一月就改弦更张,这未免太过善变了。”邻桌一人长身而起,言辞锋利地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公孙衍淡淡一笑:“天下时势无时不在变化,谋划国策岂能不因应时势。自古以来,因循守旧者亡,随机应变者兴,正是此理!” “彩!随机应变者兴!”众人齐声高喝。 那名反对者脸色大窘,强辩道:“就算如此,也可先灭韩,再灭秦。灭韩之利犀首已经有详尽论述,在下实在不知为何一定要先灭秦。” “各位以为如何?”公衍并不作答,把问题抛给众人后便默然不语。 趁着这个空档,杨华从小吏那里得到了那个在后世众说纷纭的问题的答案。犀首并不是一种官职,而是公孙衍在学宫多次论战而获得的殊荣。 在春秋战国时代,犀牛在中华大地上仍然广泛存在,犀牛皮制作的铠甲备受各国青睐,以至于引得各国争相捕杀,到战国末期时,犀牛这种连虎豹等猛兽都不敢轻易招惹的动物在中原竟然已经绝迹。 虽然如此,但犀牛这种动物皮糙肉厚,奔跑速度也很快,再加上头部生角,发怒之后攻击力相当强悍。捕杀犀牛往往要出动几百上千的军队才能成功,而且还多有死伤。 公孙衍虽然年纪不大,但在学宫论战中眼光独到,言辞犀利,就像一头奔跑来而的犀牛一般无人可当其首,因此才搏得犀首之誉。 在百家争鸣的数百年间,能够获此称号的也仅能举出公孙衍一人而已,由此可见其当年风采。 遍观众人神色后,除了杨华满脸好奇,其他人皆不明所以。公孙衍长声一叹,缓缓而起:“也罢,且看安邑有无可谈之人。”自秦归来,他一肚子的话想要找人论述,可惜过函谷关后,沿途数座学宫,竟无一人可资谈辩。 “且慢。”见公孙衍就要离去,杨华急忙出言阻止:“犀首之所以主张灭秦为先,在下或知一二。” 为了搞清情况,竟然亲自前去查看,且不说这还是自己略有了解的纵横名家,就算是个无名之辈,也足够让急于明晰列国形势的杨华有心结交了。 入魏不过一天,他算是初步领教了这个国度各种各样难以验证的消息满天飞的状态,这为他收集情报的愿望带来了极大的障碍,凭他现在对这个时代的了解,根本无法分析辩别出哪些消息是真,哪些消息是假。 公孙衍循声向杨华望来,目光掠过那名随行小吏又在苌弘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微有些惊讶:“莫非你是秦人?”或许是杨华师徒穿着朴素,公孙衍一眼看出两人绝非魏人;韩国贵族在国内不敢张扬,可一入魏国无不拼命向魏人学习,并不愿弱了名头。 能够出来游学又如此打扮的,思来想去也就只有秦人了。秦国变法已有一年多了,国势虽然有所恢复,但仍属僻远穷国,能够出来游学的贵族子弟大多也极为贫寒。 杨华引身一礼:“在下明堂星华,久闻犀首之名。”他这倒不是虚言客套,对于公孙衍其人杨华还真算得上是“久闻”了。 公孙衍一愣,摇头叹道:“明堂?原来你是周人,是来参加星官大会的吧。如此,公孙衍倒是失敬了。”回敬一礼,公孙衍的表情有些复杂,他向以眼光独到闻名,没想到这回竟然看走了眼。 以他的才智本应该猜中杨华的身份,不过周室衰落已久,早就没有多少存在感了。即使如魏人这般喜欢畅论天下大势,也没有什么人会把周室算在其中,他所谓的失敬之词,也不过是客套之语。“周人也明天下大势,这岂非笑谈。”听到杨华自报身份,几名魏国学子丝毫不顾礼仪哈哈而笑,其中一人更大声出言讥讽。 被人公然嘲笑,心里对周室没什么归宿感的杨华反而有些不忿:“周人又如何?各位的祖先难道不周人么?一个人肆意鄙薄自己的先人,还能洋洋得意,天下竟有如此荒堂之事!” 众人闻言一噎,竟无一人能及时反驳,公孙衍也是眼睛一亮,看杨华的眼神已无之前的轻视。 杨华的指责倒也不是无凭无据,周室分封的数百诸侯国里,倒有大半都是姬姓封国,源出于晋的魏氏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追根溯源,魏国不论公室还是庶出旁枝,自然也是姬族后裔。就像论战台上的公孙衍,公孙并不是他的姓,只是代表他与魏国公室的关系而已,他也属于姬姓,只不过没有资格用罢了。 “学宫论战不看身份,只凭理据。足下曾言略知在下主张之由,愿闻其详。”公孙衍态度与之前大有不同,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对杨华的称呼也随之改变。 足下这个词最初甚至是用来对诸侯的敬语,其后也像卿大夫专用的“子”一般衍生开来,不再有身份限制。即使如此,这个时代但凡有人以足下相称,那绝对是非常尊敬的表示。 许行在参观了杨华所创的水坝灌溉系统之后,便是以此相称,只不过杨华当时尚不自知罢了。 杨华对其他人并不在意,见公孙衍相询,起身答道:“无他,唯秦国之变法与列国有着根本不同!”他这番话虽然不是胡诌却只是推论而已,推论的依据甚至不是事实,而是源于他对大势的“先知”罢了。 不过这个时代已经与他所知大不相同,历史的走向是否仍如往昔,他实在没有把握。所以话一说完,杨华便紧张地盯着公孙衍,观察他的反应。 公孙衍的脸色微变,锐利的眼神直接与杨华对视,内心却翻起了滔天巨浪。 虽然花了一个月实地考查秦国的变法,对其中种种有着深入的思索,秦国变法表面也是学习的魏国,他却深知其中有着种种不同,但还没有达到杨华所言“根本不同”的高度。 此时经杨华一说,他再略一回味,这才感到自己先前算是已经有些高看的秦国竟然仍被低估了。 “足下言秦之变法与列国有着根本不同,可愿细述之?”公孙衍再不理会其他人,竟然走下论战台,直接来到杨华案前,似乎准备来个促膝长谈。 杨华讪讪一笑:“在下来得稍迟,不如犀首再述此次秦国之行,我们再作探讨如何?”对于秦国变法,他除了知道其结果外,其他根本全无了解,又哪里能够细述。 公孙衍闻言绝倒:“足下倒是个妙人,诓得我好苦,你既不知秦国变法详情,又何出此言。”听到杨华语中之意竟然并不知道秦国变法是怎么回,公孙衍有些哭笑不得。 “犀首眼光何其独到,既将秦国列为魏国头号大敌,又岂能事出无由。”杨华相对而笑,狠狠地捧了对方一番。 公孙衍摇头苦笑:“也罢,足下既然要去安邑,正好同行。反正也无聊,一路有个谈伴倒也是桩幸事。” 听到公孙衍要同行,随行小吏脸都要笑烂了,说起来他可绝对是公孙衍的铁杆粉丝了。 魏人好纵论天下,像犀首这样的人虽然目前还未出仕,却已经是国中家喻户晓的人物。好不容易平复好自己激动的心情之后,立即屁巅屁巅地去准备车马。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七十四章 逆流抑商 马车离开陕地,直奔太阳渡口,沿途的风光人文对杨华已经没有半点吸引力。 为了方便交谈,公孙衍直接上了杨华他们的马车,自己的车则由家仆驾着紧随其后。到底是纵横名家,且不说那名满眼小星星的随行小吏,杨华也对公孙衍鞭辟入里的论述大为叹服,就连苌弘时时点头赞许。 公孙衍十六岁便声名鹊起,与那些夸夸其谈的人不同,除非消息的来源能够让人确信无疑,否则他都会亲身前去验证真伪。 其家族已经算是公室的旁枝,不在魏国的权力中心圈内。所幸家境并未过多衰落,优越的生活条件足以支撑他游走列国,亲身领略各国情势。 正因为如此,公孙衍此时还不到二十五岁,东至燕齐,南至楚越都曾留下他的足迹。除了一些极为偏远之地难以涉足外,对于整个“天下”他都有着旁人难及的亲身体验。 数年来能够在安邑学宫的论战中独领风骚,正是源于他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丰厚积累。 通过公孙衍之口,秦国变法如同一幅画卷般在杨华面前展开,不论大政方针还是民间种种皆一目了然。 卫鞅在秦变法已是前年,先是趁着秋收之后的农闲颁布垦草令,大肆鼓励庶民开垦荒地。第二年开春,垦草令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卫鞅也被任命为左庶长,正式实施变法。 韩魏两国所占据的毕竟多是经过晋国这一老牌霸主多年开发的成熟之地,以现在的农业技术条件,可供开垦的荒地数量实在有限。 相比之下,秦国的垦荒效果更加明显。 整个关中平原虽然是周王朝的兴起之地,也曾有过完善的开发。可其后平王东迁,将关中拱手让给犬戎,那时的秦国还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国,周王室随口就将宗周之地送了出去,可没想到经过数代国君的不懈征战,竟然将犬戎赶走了。 偌大个关中平原就此落入秦国囊中,当然就没有周室的份了。 不过秦国总体来说仍然国贫民寡,根本无法完全开发整个关中平原,大量的土地只能任由荒废。所以此番垦草令一发,大量积存的荒地便成为良田,其数量和规模都远不是韩魏可相比拟的。 卫鞅又在李悝改革的大亩基础上,将秦亩进一步扩大,相比于标准的周亩,一秦亩竟然大出两倍有余,可税赋仍按小亩标准进行征收。 如此宽松的条件,以至于魏国这些年攻占的秦国领土上的那些农夫竟然纷纷离开富庶的魏国,进入秦国耕种。 如同各国一样,秦国变法对农业的重视程度也极高,不仅对垦荒制定了种种优厚条件,牛耕、铁制农具、专职劝农官一样不少,对于生产粮食和布帛多的,还可免除本人劳役和赋税。 说秦国变法学自魏国也没什么错。 卫鞅本就曾在魏国做过一段时间小吏,到秦国主持变法后,直接颁布实行李悝所编写的《法经》,除了增加一条连坐法外,其他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当然,秦国对违法行为处罚之重,令天下各国无不感到匪夷所思。轻罪重刑,哪怕只是没有将垃圾倒在指定的地点,也要被处以黥刑,令其背负一生的耻辱。 其他在列国不过略施惩戒的罪行,在秦国成为断手斩脚甚至处死的重罪也不胜枚举。杨华听得暗自惊心,如此严苛的法令对于他来说简直不可想像。 原本他还颇因了解到的历史走向而对秦国心生向往,现在看来恐怕要慎重考虑了。他自己倒不是一个不守规矩的人,但人总难免会犯错,一旦犯点小错就遭到重刑,对他这样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实在难以接受。 除了颁布《法经》,卫鞅也如魏国般废除了世卿世禄制,激赏军功,并制定了比魏国还要详尽的二十等爵位制度。 或许是国力尚未达到条件,秦国目前尚未设立像魏武卒那样的职业军队,甚至也没有像韩国那样立即编练新军,仍然维持着平时为农,战时成军的全民皆兵制度。 除了这些相似之处,秦国变法也有不少与各国迥然相异的地方。 秦国实行农战为本,商为末的政策。 齐国大力鼓励经商和发展手工业;魏国则极力鼓励发展“国营”之外的行业;韩国大多数行业都被收归了“国有”,可并不禁止国人取得代为经营的授权。 秦国就完全不同了,对列国商人倒还算宽松,但却大力限制本国之人从事商业,不仅限制他们经营的范围,还要对其征收极重的商税。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卫鞅根本不希望秦国还有人专门从事商业,所有的一切都只能由国府经营。 自从齐国以重视商业成为天下首强之后,天下各国对商业的态度都发生了微妙的转变,商人的地位仍无法与贵族相比拟,可是经商活动的限制却渐渐放开。 当然,农战仍然是各国立足的国本,但像秦国这样明确将商置于末业并强力抑制的,可谓独一无二。 这也是公孙衍的第一个疑惑所在,不论齐魏,能够达到如今这种富强的地步,无不与商贸的发达息息相关。秦国竟然反其道而行之,让他既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危机感,又看不明白卫鞅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肩负犀首的称号,公孙衍一向对自己的眼光极为自信,像这样的情况可以说是他游历各国以来首次出现。 杨华又哪里知道其中诀窍,不过公孙衍的话匣子刚刚打开,他还指望着得到更多的信息,若自己一点独到的见解也没有,恐怕公孙衍也会如之前在学宫那般,因找不到合适的交流对象而再无谈下去的欲望。 想了想,他试着说道:“未见其利,先究其弊。卫鞅既然能成为一国执政主持变法,不会不知道商业之利,他坚持这么做莫非是想先避其害?” 毕竟生活在一个全球化大兴的时代,商贸的重要性杨华又哪能不知道。 但在他穿越之前,世界上却正兴起一股逆全球化的浪潮,他虽只是略有所闻,却也多少明白一点。全球化当然带来了很多好处,但其弊端同样极为明显。 频繁爆发的经济危机、不断拉大的贫富差距、不同国家之间越来越不平衡的发展状况,滚雪球般不断增大的资本力量不仅控制了市场,甚至影响着很多国家政府的决策,操控着战争的起灭,连科技的发展也牢牢地被其钳制、为其服务。 重商之下,并非天下俱荣,万民同喜。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七十五章 就这么简单粗暴 杨华的话让公孙衍陷入沉思。 他虽然极具战略眼光,可毕竟生在魏国,少年到成年这段重要的成长期又几乎与李悝变法同步而行,完全亲历其中见证了魏国一步步的崛起,难免让他生成一些无法摆脱的认知。 李悝向他展示了一个国家到底该如何走向强大,以至于让他觉得强国之路纵有千条,但大体却不会离此太远。 可是魏国也并非完美无缺,即使他也如诸多魏人那般对自己的国家有着高度自豪感,但丰富的经历和出众的分析能力又足以让他发现魏国繁华之下所隐藏的种种缺陷。 “果真是个妙人。”公孙衍目光灼灼,揖手致谢:“足下之言令我茅塞顿开,果然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衍自此再不敢小瞧天下人了。” 和韩国一样,任何议论新法的行为都会招致杀身之祸,不论赞赏还是批评,都不可以。公孙衍虽然得到杨华启迪有所收获,却不愿继续就这个话题深入下去。要谈秦国为何在商业上与各国相背,必然会涉及魏国种种,别看他颇有些名气,可新法才不管这些,上至宰相,下至庶民无不受其约束。 稍稍停顿了一会儿,公孙衍便继续自己此次秦国之行。杨华也技止此耳,想要再作深谈必然会露出马脚,自然也不会主动提及。 秦国变法的第二个不同之处便是焚烧儒家经典,禁止游宦之民。 儒家并非像一般人认为的那样自孔子而始,最早可以追溯到周文王、周武王,甚至不少儒家之士将尧舜禹汤列为儒家之圣人。 推及尧舜似乎遥远了一些,但作为“大道之源,群经之首”的《易经》之中倒确实有不少与儒家思想一致的内容。此时的《易经》不仅包含了《周易》,还有没能流传下来的《连山》和《归藏》,这两本书与《周易》合起来才能被称为《易经》。 不过连山和归藏分别属于夏商之书,周室兴起并取代殷商成为天下共主之后,为了彰显自己的正统地位,这两本书自然会受到周室的刻意压制,能够一睹其内容的人已经极其少有了。 事实上,诸子百家几乎都是在《易经》的基础上发展开来,只是各家的表述和侧重不同罢了。 因倡导周礼,以王道治国,将三代之治作为理想社会模式的典范,儒家在这个列国争雄的大争之世并不受诸侯们的重视。 虽然不用儒家之说,但儒家毕竟代表着王道之治,对于立志取代周室成“王”的诸侯们来说,表面的尊重功夫却做得实足。 秦国虽然被中原诸侯视为偏远弱国,连会盟的邀请都不屑发出,但毕竟也是出至周室的分封,如此公然禁绝儒家之说,岂不令天下为之哗然。 至于禁止游宦之民就更是天下首创了。 简单的说,在秦国新法之下,不论贵族还是庶民,不允许出现“无业”之人。一个秦人若是处于无业状态,那么国府就会即时为你安排劳役的“工作”。 而此时的秦国,能够让人从事的仅有两个职业:除了合为一体的农战,便只有受雇于国府的官吏工匠了。 战争的激烈使得各国都在花大力气鼓励民众生产以增强国力,但对于那些天性懒惰散漫和家财足够挥霍的人却没有丝毫的办法。 卫鞅此法一出,从根本上杜绝了这两类人的出现。 宁愿受穷挨饿也不愿辛勤劳动?没问题,皮鞭会让你去劳动。 仗着是官二代富二代整天游手好闲花天酒地?没问题,皮鞭会让你去劳动。 要是皮鞭都无法令其有所改变,也没什么问题,直接鞭打致死就行了。 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这个看起来极是简单,却又令列国瞠目结舌的举措下,不到一年,秦国已经是“举国无逸民”的状态了。 虽然秦国并不禁止列国游学士子到秦国游历,但本国的这种现象却越来越少。至少公孙衍这一个月的秦国之行中,还真没看到一个无所事事,终日游荡的秦人,连那些没有在国府任事的贵族子弟都被赶到了田里或军营。 这也正是之前他猜测二人是秦人时面露惊讶之色的缘由,秦国的游学士子现在也成稀罕之物了。 遍观各国变法,本质虽然都是在设法加强国家的集权程度,让更多的资源直接纳入国君的直接掌握之下,但像秦国这样做得如此彻底的,还真的是开天辟地的第一个。当杨华指出秦国变法与列国有着根本不同时,公孙衍立即深有同感。 事实上他并不是魏国最先了解秦国变法的人,在他之前不仅民间已有不少魏人前去实地考查,就连国府也专门派出细作专门探查各国变法实情。 魏国朝野虽然对秦国颇有轻视之心,但两国毕竟可以称得上是宿敌,执政变法的卫鞅又曾在魏国做过几年小吏,关心其变法自是极为自然之事。 从最初的垦草令到其后的一系列法令,几乎是在法令还没能在秦国传遍全境之时,详细的条文便已经传到安邑,安邑学宫的论战里,对秦韩两国变法的比较也是热议话题之一。 最初的时候,公孙衍也和大多数魏人一样,根本看不起这个积贫积弱的手下败将,极少参与对秦国变法的论战。可是随着秦国变法的逐步展开,在一阵阵嘲讽之声中公孙衍却渐渐冷静下来。 秦国变法与魏国诸多不同之处让他难以理解,在走遍韩国并抛出灭韩之论后,他干脆亲自前往秦国,准备切切实实地看看其实际情况再作论述。 幸好秦国变法虽然对秦人极是严苛,倒也不禁各国商旅和游学士子,让他可以畅通无阻地遍历秦国诸地。 事实上,各国变法根本没有保密之说。 变法法令虽各有不同,可有一点却无不遵守:法令必须明示于众方可执行。 各国甚至还要专门设立负责讲解法令的官吏深入各地,务必使每一个人都能知晓所有新颁布的法令。一个人若是犯法,负责向其宣传法令的法官如果没有宣讲或者宣讲错误,还要同受其罪。 这种情况下,要想杜绝他国知道自己的变法情况,根本就不可能。 亲身而行之后,秦国的发展潜力立即让公孙衍深感不安,一入魏境便转而开始宣扬灭秦之论。 秦国变法虽然才一年多,想必其后还会不断有法令颁布,但仅仅是看到的这一些,若不加遏制,也足以令秦国成长为一个杀气腾腾的战争机器了。 这段时间杨华之所以对各国变法兴趣浓厚,并不是他有志要成为一个法家人士,执政一国变法图强也绝非他的理想归宿。只是由于切身体会到周室的贫弱和韩魏变法给民众带来的富足令他难以忽视,更何况这还是天下大势所趋,一个不了解变法之人,又如何去了解并适应这个特异的时代。 “我离秦之际,新的法令正在颁布。秦国此时正在废除乡族制,改而实施小户制。此法一出,足令秦国户数增加一倍有余,兵源和税赋必然随之大涨。一待国力增强之后,秦国必然会编练新军,不用多久,或许只需数年,秦国便会有一支军功授爵鼓励下的虎狼之师。若不在此之前攻灭秦国,魏国必然会受其所制,不仅争霸中原之梦难圆,河西必会迎来连场大战,只怕会绵延数十年不得安宁。” 此时的公孙衍虽然将秦国视为魏国的威胁,不过也只是威胁而已。 即使明睿如他,也不会相信如日中天的魏国会败于秦国之手,只是担心会因此影响魏国后续的发展势头罢了。这也难怪,魏武卒练成之后,大小数十战而未有败绩。 魏国武风盛行且国势仍在上升,不要说魏人自己,列国之中也鲜有看衰魏国之人。 杨华却知道最终的结局,不过他又如何敢多言。 且不说历史的走向是否不会变化,就是让他像公孙衍那样头头是道地分析列国形势,也是远远做不到的。目前的他只适合做一个低调的海绵,默默的吸收各种各样的信息,以求在未来面对变化之时不至于手足无措。 “犀首何不直接向魏侯建言呢?只在学宫宣扬,真的能影响朝堂决策吗?”见公孙衍神色有些黯然,杨华忍不住提出自己的建议。 他实在有些不理解,既然有好的法子,以“犀首”之名,为什么不直接交给决策层,反而热衷于学宫论战。 公孙衍长长一叹,却并没有回应,就连一旁的随行小吏神色也极不自然。一见如此,杨华自然明白,这又是一个不便讨论的话题了,自然识趣不再多问。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七十六章 太阳渡口 论过秦国变法之后,马车里出现了难得的宁静。 公孙衍似乎不欲再多言,杨华也急于消化获悉的大量信息,苌弘这个王道治国派情绪也有些低落。变法之势愈烈,他所向往的王道之治便越遥远,志向虽然坚定不移,却连实践的机会也不会出现丝毫。 马车渐行渐缓,终于停止不动。 嘈杂的人声在随行小吏推车门之后争先恐后地挤了进来,杨华还没来得及询问,小吏已经摆好踏凳,极尽恭敬:“太阳渡口到了,请各位先下车活动一下,我这就去登记渡河。” 居然有以太阳为名的渡口,杨华立即产生了兴趣。 不过下车之后却让他大失所望:相比于周地那些只有小舢板甚至独木舟的简陋渡口,完全继承了魏国奢豪之风的太阳渡当然有着极大的不同,但杨华左看右看,却看不出这里有什么与太阳有关的内容。 或许是知道杨华的心思一般,随后而来的苌弘叹道:“晋国曾在对岸筑城,因在大河之阳,故名大阳。其后阴阳之学兴起,即改名为太阳,其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苌弘虽然没指名批评现在这座渡口的主人,可以魏人为豪的公孙衍哪里能坐视,当即道:“周德已衰,自当天下共逐,苌大夫素以博学闻名,难道仕周之后,竟不知周室是如何从殷商之手夺取天下的么?” 这番话说得竟毫不留情面,又出自犀首之口,饶是苌弘知识渊博,竟然无从辩驳,只能阴着脸默然不语。 公孙衍却没有罢休之意,继续道:“说起来我大魏国已经仁至义尽了,若要灭周简直易如反掌,朝堂之中也多有此声。可国君不忍周室宗庙就此断绝,力排众意,否则周室早已灭亡。苌大夫身为星官,更应该知道五德从始到终,终而复始,天下当有德者居之。” 杨华虽对公孙衍的才学眼光极是敬佩,自己对周室也没苌弘那份期待,却不忍自己的老师太过难堪,出言反问:“所谓五德循环本就属虚妄之说,就算存在,难道魏国就是居德之者?” 苌弘也不愿沉默,深悉周室的他却找不到好的说辞与这个以言辞犀利著称的人辩驳,只好艰涩地挤出一句:“周室未必不能再兴。” 公孙衍对苌弘的话显然不屑一顾,却对杨华另眼相看。 此时五德始终之说已经深入人心,各国都有一套阐述本国所居之德的说辞,连他们这种立志从政大展拳脚的人都必须对其有着一定的了解,更不要说专门从事这方面的星官了。 一个星官竟然敢说五德始终之说为虚妄,若不是周地衰落到已经找不出一个合格的星官了,那就是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周室小吏有着自己的独到之处。 杨华会是一个滥竽充数的星官吗?公孙衍虽对苌弘言辞犀利,谈不上什么敬意,却深知即使是群星云集的魏国,被公认在星相历法一道造诣最深的石申也对苌弘渊博的知识大为赞服。 作为苌弘的亲传弟子,还敢带到星官大会这样的特殊场合,杨华当然不可能是个泛泛之辈。能口出狂言之人,要么是无知,要么就是确有自己过人之处,此人显然不属于前者。 心中百念转动,公孙衍也不愿与二人在星相五德方面争执,转而问道:“星华对各国变法如此用心,莫不是想要在周地主持变法?” 杨华却有些不知道如何接这话茬,这几天他对各国变法有着浓厚的兴趣自然不假,也确实曾经暗中思忖过如果自己主持变法又会如何,不过那也只是想想而已。周地是他最为了解的,所以这些思考也就只能以周室为参照,毕竟管仲、李悝、申不害、卫鞅等人,法令侧重虽各有不同,但无不充分考虑了其主政国的实际情况。 抛开实际国情谈变法,那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难以展开。从本质上说,没有最好的变法,只有最切合实际的改革。 他该怎么回答公孙衍呢? 别说他现在只是个小吏,远远不够资格去谈什么变法;就算他如卫鞅、申不害那般从一个小吏受到天子信任而一跃成为主政大臣,周地变法之难也是无法想像的;更不用说从政这条路,目前还真不是他所向往的选择。 正为难,返回的随行小吏为他解了围:“各位,我们可以上船了。” 经过多年经营,太阳渡已有十余个泊船码头,可同时供数十艘船停泊,不仅可以将人载过大河,还有不少专门用来装载车马的渡船。杨华也借着观察魏国的船与公孙衍拉开了距离,以回避那个难以作答的问题。 春秋战国时期的造船业已经极为发达,不仅南方诸国因水网密布而以舟代马,中原各国也无不因水而兴,都城和重要领地皆沿水流分布。 “泛舟之役”时,从秦国国都雍城到晋国都城绛的运粮船首尾相接,络绎不绝。这个记录或许夸张了一点,可这长达数百公里的水道当时之繁盛也可见一斑。 因国土被分割成东西两部分,虽然韩国专门开放了几条通道供魏国军民通行,但毕竟不是那么方便。 为了沟通东西,魏国的造船业也随之发展起来,以大河为通道,各式各样的民船、官船、商船络绎不绝,保持着魏国两地间甚至与天下列国的紧密联系。 从太阳渡出发,不仅可以直抵齐都临淄,也可以南下通过鸿沟进入楚国。 得益于商业的发达,魏国的造船业在完整继承了晋国百年积累的基础上,广泛吸纳了齐、楚等国先进技术,发展出一套适合自己所处水文条件的造船技术。 相比于楚、吴、越等国已经拥有专门的舟师编制不同,身处中原腹地的魏国并没有多少水上交战的需求,造船多以运送货物为主,所以杨华所见的这些船多以平、阔为主要特点。 航模也是杨华热衷的爱好之一,自然见猎心喜,对这个时代的造船技术的兴趣甚至更胜于变法之论。 太阳渡是魏国最为繁忙的渡口之一,仅是此时停泊在渡口的便有数十艘之多,这些船大小型制各不相同。从长仅两三米的轻舟快艇到二三十米的三层大舰,有桨划船、有帆船,也有桨帆两用船,简直就是一场中原船舶展览会。 在随行小吏的指引下,杨华一行登上了一艘两层渡船:上层载人,下层则放车马及货物。 站在船头,整个渡口的情景尽收眼底。 这是一段水面宽阔而流速平缓的河道,杨华本以为这边的渡口区便已经足够大了,却没想到对岸才是主要码头的所在:绵延数里的河岸“长出”数以百计的栈桥,密密麻麻的船舶来来往往穿梭其间。 正在疑惑这么多的船竟然没有丝毫杂乱,杨华随即发现了其原因所在:每隔一段距离,竟然建有一座高近十米的塔楼,以旗帜信号在指挥着船只的停靠和出港。 这可与杨华所预想的古代码头完全不同,如此设施完善、指挥管理成熟的码头,真的已经出现在春秋战国时期了吗?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七十七章 畅论天下 似乎对杨华震惊的表情极为满意,公孙衍一脸自豪:“大河四渡,龙门、蒲坂、封陵、太阳,此渡最为繁忙热闹。虽然也算是一景,却实非我大魏国之幸。” “这是为何?”新鲜感一过,杨华又将注意力转回到公孙衍身上。 要了解这个时代的造船技术,光这样看看可不行,除非能有机会去造船之地细细观察。不过这就不像了解变法这么方便了,法令必须公开,但各国对于技术的保密工作还是极为严格的。 任何与军备相关的行业,几乎都被隔绝开来,无关人等根本不可能一窥究竟。 水运的优势不言而喻,特别是缺乏牲畜又有伊、洛等多条河流贯穿的周地来说,更是一项绝佳的选择。杨华暗自把造船以改善村子运输状况的相关事宜放入自己的计划列表中,开始继续补充自己对天下大势的认识。 公孙衍本是个恃才傲物之人,可杨华对秦国变法的独到见解让他并不太在意其身份,颇有些与之倾谈的欲望,当下环顾河面:“我大魏国被分割为东西两块,无奈之下才必须以船运为突破口。数百里水道,除中间孟津和温地之外,尽是韩国所有。如此命脉竟受他国控制,岂不危矣!” 据杨华所知,公孙衍所说的这两个地方都曾是周室之地,不过他现在也没兴趣在这方面与其争辩,稍稍看了一眼故意坐在远处的苌弘,顺着话题问道:“所以你之前才一力主张灭韩?” 由于不能议论本国法令,能侃的魏人便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对国家战略的“指点”上来,一论及此自然也就滔滔不绝起来:“灭韩,至不济也应占据上党高地。如此一来,东西贯通一体,大魏国霸业指日可成。西灭秦国之后,要想争霸中原,必以东面领土为根基。” 对于灭国大战杨华并没有多少兴趣,不过仔细回想自己脑中所记的华夏地势图,也觉得公孙衍所说倒也确实是魏国当前颇为可行的策略,不由疑惑道:“听说魏国五相共立,皆是不世之才,朝野间更是人才济济。如此,早该敲定国策并齐力实施才对。” 一谈到魏国朝堂,公孙衍脸色有黯然,转而自嘲一笑:“或许在等在下执掌朝堂吧!” 像公孙衍这样的纵横名家,杨华虽不至于刻意巴结,却不妨加以结好,当即送上恭维:“好志向。那我就预祝犀首早日得偿所愿。” 公孙衍只是勉强一笑,低声吟道:“大河滔滔,谁主沉浮。” 眼见又要冷场,杨华连忙叉开话题:“在下第一次离周出行,韩魏已有所见,秦国又有犀首亲行之论。对其他各国却一无所知,不知犀首可否愿意教我?” 这下轮到公孙衍有些惊讶了:“竟是第一次离周?”仔细打量了一下杨华,露出理该如此的表情:“以足下的眼光,寻找存身之国倒也并不意外。” 自己离周的意图竟然如此明显,先是苌弘,后是公孙衍都瞧了出来,杨华也不反驳,顺势问道:“以犀首看来,哪国宜居?”公孙衍叹了口气:“若是志向不高的话,大魏国倒是宜居之处。”不等杨华发问,他解释道:“我大魏国重视人才,更有列国首创的荐相专门负责发掘隐于民间之才,以只要身具才华都不难得到厚待和任用。唯其如此,魏国人才之多、待用者之众均优于列国,所以要想获重用却比他国要困难一些。” 在公孙衍看来,魏国人才太多竟成了缺点。 这也难怪,以他的心气,恐怕非领政大臣之类的要职才能入得了他的眼,一般的小官是不屑为之的。可要在人才济济的魏国一跃成为要职重臣,又何其之难。 杨华不动声色地问:“其他各国又如何?” 比起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来说,杨华的志向到底有着本质区别,他并不热衷于权力,更对打打杀杀的生活没有半点好感。 穿越之前,他一心想成为一名科研人员,哪怕只是在底层默默奉献也无所谓。可现在,这个梦想怕是没有机会实现了,可到底要如何,他仍未能定计,只能根据大势和机会去应对。 只要不是谈论魏国,公孙衍便没有任何忌讳:“齐国富裕安逸,学宫规模之大冠绝天下,若要安心做学问,倒是可居之地;楚国疆域辽阔,贵族治权尚未受到什么影响,寻一地投靠倒也可逍遥度日;燕赵之地民风最为奔放,武风之烈却并不适合你;吴越国小好战,胜则骄败则卑,恐难逃国灭之运,就更不用考虑了。” 短短数言便道尽天下各国情况,杨华长身一揖道谢:“在下受教矣。”心中却暗道:看来以自己的性格、志向,齐国才是最佳之选,只是不知道稷下学宫的选拔标准是什么,自己有没有资格进入学宫专心治学。 经过这段时间与老聃、苌弘、许行等人的相处,他已经不敢再轻视这个时代的人物和学术水平了,若能有个安定平和的环境让他静心求学,倒也算是一桩美事。 似乎知道杨华心思一般,公孙衍继续道:“若是籍籍无名之人要入稷下学宫,一般有两种办法。一是将自己所著之书册交祭酒品评,二是参与论战受众人之考量。一旦通过便会被授以虚爵实禄,分配宅院仆役,日后再根据其表现进行升迁降贬。若足下能在此次星官大会一鸣惊人,自可免去这些繁文缛节。” 没想到参加星官大会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杨华心里不由喜忧参半。 喜的是他现在无疑就是公孙衍口中那个籍籍无名之辈,不论想去哪国都难以被正眼相待,而云集各国星官的这次大会却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平台。 忧的是各国星官可都不是泛泛之辈,自己倒是有超越数千年的天文知识,可是如何做到与众不同而又不至于被斥为荒语谬论却要费一番心思。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七十八章 再遇平原君 其后的行程里,杨华与公孙衍结伴而行,一路向他讨教各国风土人情、国政民俗,两人年纪相仿,公孙衍雄辩滔滔,杨华时不时又能出独到之言,相处得倒极为融洽。 一行人当晚夜宿太阳城学宫,第二天则踏上翻越虞原之路。鉴于与苌弘在渡口时已经有了些隔阂,公孙衍便邀杨华与他同乘一车,征得苌弘同意之后,杨华也是求之不得。 没了苌弘和那名国府小吏在场,公孙衍更无顾忌,沿途不断指点解说,令杨华受益颇多。 虞原地处中条山南麓,山垣沟滩遍布,本属虞国,“假道伐虢”时曾贪利借路给晋国灭虢,随后又被得胜班师的晋军得用计轻而易举地灭掉了。 著名的“五羖大夫”百里奚便是在此战成为奴隶,其后被当做陪嫁品进入秦国,最终成就了秦穆公的霸业。可惜虞公空有百里奚和宫之奇两位名臣,却沦为了历史的笑柄。 到底是靠近魏国的核心区域,经过上百年经营之后,虞原的繁盛更胜大河南岸的陕地,不仅所有的山间河滩都完全开发成了良田,邻近的缓坡地带也成为熟地,以现在的农业技术条件早已无荒可开。 完善的沟渠系统也第一次展现在杨华面前,由于没有成熟的筑坝技术,这些沟渠无一例外都采用了在上游开渠引水,然后随着地势缓慢下行灌溉沿途农田的模式。几乎所有的冲积河滩都被沟渠系统覆盖,缓坡地带则无能为力了。 道路两旁规划整齐的田地里尽是一片片生长旺盛的庄稼,星星点点的农夫夹杂其间正辛勤地锄草、施肥,间或会有几个身着官服的劝农官驾着轻车巡视指导,并记录下各块田地的生长状况。 据公孙衍解释,若是没有按劝农官要求进行田间管理的,还会受到一定处罚,严重的甚至会被强行要求卖出田地给其他人耕作。 怪不得魏国的农业如此发达,这样的模式下,简直将每块田地的潜力挖掘到了极限,产量自然不言而喻。 虞原除了农业发达,还是魏国重要的冶炼基地之一。数量众多的山垣沟溪中蕴藏着大量的铜、铁、煤甚至金和银,适于现有条件开采的便有多处。 杨华本想去参观一下以兵甲闻名天下的魏国冶炼技术,却被公孙衍一语打消了念头。不比渑池那种沿街分布的农具作坊,兵器制造向来都是各国严加保密的行业,根本不可能容外人随意观看。 杨华只得作罢,一边透过车窗欣赏着沿途的风景,一边继续向公孙衍打听着各国情况。直到日暮时分,大片的田野已经被甩在了后面,浓郁的山林占据了全部的视野。 一阵疾促的马蹄声从后传来,几匹白马从窗外一闪而过,轻松地超越杨华所乘坐的马车。其中一名骑士咦了一声,一勒缰绳,马儿嘶鸣声中,竟然干净利落的停了下来。其他几名随行者也先后止住奔势,皆显示出不俗的骑术,整个队伍竟没有丝毫杂乱。 马车渐渐赶了上去,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杨华面前:“竟然是先生,在下赵胜,先生可还记得。”英气勃发的赵胜一揖相问,随即翻身下马,立在路旁。杨华怎么可能忘记第一个向自己伸出招揽之手的赵国公子,当即回礼道:“原来是公子。”车夫见两人相识,缓缓地停下了马车。见赵胜下马立候,显然有意攀谈,杨华也只好下车见礼。 听说对方是赵国公子,前车的苌弘也不敢托大,紧随而下。公孙衍身具傲骨,却也不能安坐车中,此时虽然魏国朝野多有一统三晋之言,但魏赵韩三国仍然维持着紧密联系和盟约,不仅贵族之间多有姻亲相连,在很多事务上也是共同进退。 “苌大夫!”赵胜显然认识苌弘,极尽恭敬地一礼,随即发现了公孙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欣然道:“没想到竟然能在此碰上大名鼎鼎的犀首,此行不虚矣。” “平原君客气了,衍何当此赞。”公孙衍一扫之前谈笑自如的神色,不卑不亢却又中规中矩地向赵胜行礼。他毕竟是魏国公族旁枝,比起最近声名鹊起的平原君赵胜,身份相差可不是一点半点。 听到公孙衍在此,面露玩味之色的公孙龙也走了过来,向杨华微微点头示意后便迎了过去:“衍,好久不见。我正好有些有趣的话题想和你辩一辩,来来来。” 公孙衍颇有些无奈,却又不愿就此示弱,被公孙龙半拉半扯地走向另一旁。 别看他在魏国以论辩闻名,可像他这样的务实之人却并不愿碰上公孙龙这种诡辩之士。这也是让当时很多人咬牙切齿的事:明明知道其为诡辩,却辩不过他们,反而被他们奇特的逻辑搞混。 据说只有墨子以墨家论辩之术驳得公孙龙哑口无言,只是如同白马非马一样,不知道这事是否发生,此次应该有机会询问一番了。 公孙衍被拉走之后,赵胜神色显然轻松了很多:“胜与先生真是有缘,不知道先生是否有暇,正好有些问题想请教。数里之外便官驿,不会耽搁了先生的行程。” 赵胜如此礼贤下士,杨华又哪里能拒绝得了,向苌弘告罪之后便与赵胜避到路边林中。见杨华竟能得到赵国公子的亲睐,苌弘当然是满怀欣慰,正好看到赵胜随行队伍中的赵国星官尹皋,随即上前寒喧。 树林里,赵胜小心地看了看周围,确定无人之后便开门见山:“车后那两匹马是否为先生所有?” 杨华本满头雾水,不知道赵胜还有什么向自己请教的。他现在对列国形势和变法大潮已经有所了解,但也只不过是这几天的事而已,很多东西还是通过公孙衍知道的。赵胜话音一落,他便隐隐猜到其用意了,轻轻点头却并不多言。 获得预想中的答案后,赵胜继续道:“先生可否割爱?” 自己那两匹马确实是挑选而出,不过却只是比较优秀的耕马罢了,不要说比不上赵胜所乘那匹几乎没有一丝杂色的骏马,那随行诸人之马随便挑一匹出来,也要远远不如。 赵胜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杨华也不点破,爽快答道:“公子若是看得上,尽管牵走就好。” 见杨华没有一点迟疑之色,赵胜反而有些踌躇,沉吟片刻才试探道:“先生应该知道在下所求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七十九章 又赚了一笔 杨华也不再装糊涂,微微一笑:“公子是为了马蹬吧。”那声“咦”显然是赵胜发生,那时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车内,就算知道也不会发出如此惊异之声。 唯一能够让其停留的,恐怕就只有自己为了方便骑乘制作的那套马具了。对于正推行“胡服骑射”的赵国来说,其他的马具都大同小异,只有马蹬与众不同。 据杨华所知,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有了非常简陋的马蹬:两根挂着的布条。 相比于坐车来说,骑马显得要落魄一些,除了赵国风行之外,在其他各国都属于容易遭到耻笑的行为。而在赵国,挂着布条意味着骑术不精,同样会遭到嘲笑,以至于不仅没有人想要去进行改进,反而极力要在人前隐藏。 “马蹬?”咀嚼了一番这两个字,赵胜面露恍然大悟之色,向杨华一礼致歉:“倒是非常贴切。在下小瞧先生了,先生曾言擅长制器,胜竟有眼无珠。以先生之明睿,当知在下所求并非两马。” “公子想要什么?”仅仅匆匆一瞥便瞧出马蹬对于练习骑术的重要性,杨华已经不敢小瞧这个年轻的公子了。 赵胜想了想,脸色变得肃然:“在下想以千金之资购得两马,再求得先生不主动显扬此物。三年,就以三年为期如何?”接着又补充道:“胜的家门仍然向先生敞开,此间事了,若先生来投,实乃胜之幸事。” 这是赵胜第二次向自己伸出招揽之手了,只不过此时的杨华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两眼一抹黑的周地小吏,否则真有可能欣然接受。 按公孙衍所说,赵国因邻接北方草原,时刻受到游牧之族的威胁,武风之胜还要甚于魏国,如果抛开出身背景不提,武士的地位要远远高于文人,晋升的空间和途径也是如此,以至于赵国朝堂里十有八九都是武将出身的大臣。连公孙龙和星官尹皋这样的人都无不骑马佩剑出行,便可见一斑了。 要想在赵国立足,必须身具军功。 仅此一条,就让杨华对往投赵国望而生畏,以他这副身板,想要从军旅中崛起实在太难。更不用说他向来不喜上阵厮杀,冷兵器时代这种面对面你死我活的争斗更是他的噩梦。 潜意识里,稷下学宫这种生活无忧安心治学的生活才更适合于他,至于能不能受到重用掌握权势,对他来说反而并不重要。 想是这么想,但他也不会蠢到去断然回绝对方:“公子之礼何其重矣,华如何敢当。” “此物能助我赵国人人精通骑射,千金实在太轻。”赵胜倒是不以为然:“只要先生答应在下所求,我立刻着人将千金送至府上。” 他这倒是大实话,马蹬对于那些技艺娴熟的骑士来说并没有多大作用,但初学者有马蹬之助却可以大大缩短练习时间。训练一名合格的骑兵往往需要数年,要成就一支能战的精锐更要十年之功。 如果赵国能够在短时间内训练出大量精锐骑兵,在这个大争之世里,将拥有难以比拟的优势。 这个时代的骑兵,很多时候其实指的是骑着马的步兵,那种能够在马背上自如战斗的骑兵并不多见,往往需要从孩提时代便开始训练方能成就,属于精锐中的精锐。 当然,即使是骑着马的步兵,比起全靠两条腿的同行来说,也拥有着巨大的优势。成熟的马蹬却可以改变骑兵的面貌,让大量真正的骑兵出现在战场成为现实。 虽然口中客气,但杨华哪有不应之理,欣然应诺:“如此,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之前从吕不韦手里得到的千金虽然还没花完,但新成立的互助会社还有大量需要采购之物,更别说杨华还准备择地建新村,若能获得大量金钱的支撑,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当然,马蹬也属于望远镜级别的战略利器,如今再被赵国获得,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剧变。可杨华也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这玩意儿根本没有技术门槛,就算他拒绝赵胜,人家也可以轻易做出来。 “三年,只需三年,先生便是我赵国功臣。”到底事关重大,虽然杨华已经同意,赵胜仍再三重申自己的要求。 杨华点了点头:“在下自然不会主动对外宣扬,可公子也知道,此物并不复杂,只要见过之人并不难仿制。” 自己这套马具出自高石子和泰山之手,极尽实用精巧之至,不过技术含量并不高,更没有什么无法攻破的技术壁垒了。 数百年后,汉朝为了对抗匈奴的威胁,需要大量的骑兵,马蹬技术便自然而然地成熟起来。赵胜当然也深知此理,毫不在意:“先生多虑了。先生离周以来,韩魏见过此物之人何止千百,又有何人注意呢?除了我赵国,其他各国又岂能看到此物之大用。就算先生主动献上此物,恐怕也没有多少人会注意。” 还真让赵胜说中了,一路行来,不论官民士匠没有一人多看杨华的马具一眼。杨华疑虑尽释,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公子此次也是来参加星官大会的吗?” 目的达成,急于布置安排的赵胜却并不愿再继续谈下去,回道:“在下另有他事,不过凑巧同行罢了。时候不早了,不如我们先去官驿,有暇再作攀谈?” 杨华其实还想问问吕不韦的下落,最终还是没有机会出口。再说他与吕不韦也有类似于赵胜之于马蹬的协议,自己一旦相询,以赵胜的聪明恐怕立刻就能猜出望远镜也是出自他手了。 吕不韦下落不明,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自己还是谨言慎行得好。 二人出了树林,正巧碰上怒气冲冲而回的公孙衍,冲赵胜草草一礼之后便径直回了马车。 公孙龙一脸得色地走在后面,一边把玩着手里的石头,一边似乎在自言自语:“可惜我不在魏国,不然犀首之名嘛,倒可轻松夺得。” 马车内传来一声冷哼,赵胜已经是见惯不怪,冲公孙龙做了手势,扬声道:“犀首勿要生气,不与他一般见识。” 客套一番后,队伍再度起行,赵胜以苌弘为周室大夫为由,随在了马车之后。车厢里,公孙衍仍然怒气难消:“什么东西,白石头不能说硬,硬石头不能说白,整天捣鼓这些玩意儿,于国于民有何益,自己还当做宝。” 杨华不禁莞尔,看来公孙龙的“离坚白”又出炉了,连犀首也吃了亏。虽然明知公孙龙是诡辩,杨华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以雄辩著称的公孙衍。 看来有机会得问问高石子这个墨家辩士了,墨家到底是怎么把公孙龙驳倒的,即使这件事可能还没发生,但其辩论之术应该已经具备。 骑在马上的赵胜却没理会得意洋洋的公孙龙,转而叫上之前曾随他一起到杨华家里招揽的侍从并肩而行:“毛遂,我准备连夜返回邯郸,你代我去见见信陵君吧。” 这个毫不起眼的侍从竟然就是自荐的毛遂,杨华若是知道肯定会后悔不已,相比之下他对这个名字的熟悉程度要远胜平原君。 毛遂略有些疑惑:“在下能问问为什么公子要连夜返回邯郸吗?” 赵胜指了指跟在马车后面的那两匹马,大致说了一下。毛遂脸色立即变得凝重起来:“如此,公子更不应该连夜离开,魏人必会因此产生怀疑,反而不妙。” 被手下指出错误,赵胜却没有丝毫不快,稍一思虑便点头认同:“我竟没想到这层,你又立了一功。可此事事关重大,我必须尽快回禀君父,又不能引起别人丝毫注意。” 毛遂拱手道:“如此,就由在下替公子回国,代为向君上陈述。” 见赵胜应允,毛遂迟疑了一下,再道:“公子两度招揽,此人却不为所动,我看他志向不小。如今又与公孙衍混在一起,三年之内难免不为人所用,他真的能守住承诺么,公子还是要早做打算。” “你是说……”赵胜微微一愣,投向前车的眼神有些复杂。 毛遂冷冷地说:“能保住秘密的只有死人。在下知晓一法,可毫不引人起疑达成此事,只要公子点头,今晚便是最佳时机。” 赵胜叹了口气:“此人虽自称不懂军旅、治政,连变法大势也一窍不通。可我总觉得他很特别,就此除去实在太可惜了。” 毛遂却不以为然:“既然不能为公子所用,又何惜之有。越是特别,恐怕为害越大,公子三思,明天就到安邑了,再想动手就没那么容易了。” 赵胜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摇头否定:“再看看吧,我没同意之前,不准你擅自行动,听明白了吗?” 毛遂直直地盯着赵胜的眼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杨华却不知道自己又在鬼门关里打了一个转,当晚公孙衍再无谈意,早早入睡。赵胜一直在与自己的家臣商议着什么,也没有来找他叙谈。倒是苌弘颇有些兴趣地打听了一下他与赵胜的渊源,听说其有意招揽杨华为门客时,只是叹息,既没有支持也没有出言反对。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八十章 表里山河 天刚蒙蒙亮,赵胜便邀请杨华到官驿后面的山上赏景。虽然没什么兴趣做赵胜的门客,但这个大金主杨华可不愿怠慢,不疑有他便欣然应允。 “此处名为景台,可一眼看尽魏国形胜。”赵胜昂首立在山顶的一处平台边缘,脸上挂着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沉稳。 杨华虽微微有些气喘,也为眼前这一幕所震憾: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阔野在山脚下延伸开来,河流蜿蜒流淌,城池村镇星罗棋布,在晨曦中尽显其兴旺繁盛之容。 他所看到的正是魏国的核心区域:运城盆地。 不要说身后虞原那大大小小的河谷滩地无法与之相比,就连沿途看到的洛阳盆地、涧河盆地也远远不如。面积的大小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完善的各种设施和发展成熟的农业,成为支撑魏国霸业的重要基础。 “上天对魏国何其厚矣,表里山河,尽为魏土。”赵胜长长地吁了口气,言语表情完全与其年龄迥异。 杨华当然听出其语中酸溜溜的意味,可他这几日受公孙衍影响颇深,不自觉地便以魏人的眼光去看待时势,顺口便道:“魏国之强并不因其山河之险吧,若无李悝十年变法,又岂能有如此之强盛。” “变法只是其一。”赵胜向西遥指:“那是盐氏城。‘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赵胜吟诵的是舜所作的南风歌,杨华曾在藏室“恶补”时读过,却不知道与当前有何关联。 似乎已经习惯了杨华对一些“常识”的欠缺,赵胜继续道:“盐氏城之名得于其靠盐池而建,三代之前便为天下食盐的主要来源地之一。不论是之前的晋还是眼下的魏,坐拥如此天然的财富之地都是其强盛的根基所在。” 杨华这才露出惊讶之色,食盐在周地可谓奢侈品,能够经常在日常饮食里放上一些粗盐粒对王城小吏们来说已经是“富豪”之举了。即使是换购劣质的食盐,对大多数周地家庭来说都是一项沉重的负担,腌制的咸菜就算难得的“美食”。 在没有获得“第一桶金”的时候,杨华也是深知其中之味。 一直以来,杨华只道天下食盐多来源于大海,齐国也正因“官山海”而成天下首富,却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还有一座有着数千年开采历史的盐池。 亲身经历过食盐之难后,他当然明白这一民生必须品所蕴含的巨大财富。 怪不得魏国不用去掠夺贵族便可以拥有启动变法的资本,怪不得李悝能够有底气让魏国的粮价十年不动分毫,有着这么一座“金山”,拥有的好处实在太多了。 “此其一矣。”赵胜环顾四周,指着绵延大山道:“襄山有着数不尽的金与铁,谁拥有此山便意味着不仅拥有盐池金库,更有一座取之不尽的兵器库。财富和兵器俱备,李悝虽为法家名士,不过顺势而为罢了。” 襄山便是后世所称的中条山,从黄帝起始时代之后数千年里,一直有着重要的战略地位。到底是立场不同,观点也各异,杨华虽然不能全部认同赵胜的观点,却也得到了从公孙衍那里不可能获得的知识,同时他也隐约明白为什么申不害和商鞅的变法会在魏国的基础上各有不同。 变法虽然已经成为天下大势,可并非各国都在变,究其原因恐怕并非是这些国君不想变法图强,而是还没有一个能够切合本国实际的方案罢了。 法令是死的,可国情却是大不相同的,盲目的照搬并不会带来预想的结果。 有鉴于此,杨华对于赵胜的交谈也变得积极主动起来,单凭一人一言所能了解到的,毕竟只是事物的一个侧面,不可能得窥全貌。“魏国有如此强盛的根基,公子的赵国又何以自处呢?” 相比来说,燕赵多被视为苦寒之地,魏人虽有一统三晋之言,但目光大多放在中原肥沃的平原上,灭赵之论倒也鲜有。也正因如此,赵魏目前关系还算融洽,双方联姻频繁,交往密切。 这个话题让赵胜似乎有些顾忌,不要说一个外人,就算是普通的家臣也并不适合深入展开。 不过杨华给赵胜的感觉却很奇怪,特别是他看赵胜的眼神,更让这个少年公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那种平视而又简单纯粹是他从未遇见过的。 想了一会儿,他竟把杨华当成了一个可供倾诉的对象,叹道:“赵国所拥之地多为零碎盆地,一直缺乏一个足够大的粮仓,既要顶住北方草原的威胁,又要应对中原各国的倾轧,实在为难。攻破中山,赵国南北连成一片再无阻碍,正可大展拳脚,可恨魏齐又来相逼。” 一听到中山这个词,杨华不由眼睛一亮。自从赵国以令人咋舌的速度灭掉中山国后,外间议论纷纷,但大多以猜测为主,即使是像公孙衍这样的人,也并没有多少可靠的消息。 现在能够听到这个赵国核心权力圈内的人谈及,自然令杨华大感兴趣,更何况在暗自的猜测中,他与这件事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杨华当然不至于直接去询问自己迫切想要知道的消息,顺着赵胜的话问:“魏齐相逼?这与他们何干?” 在他印象里,中山国几乎处于赵国国土的包围之中,仅有少部分与燕国邻接,与魏齐根本毫无关联。赵国灭掉中山,为何会引得魏齐相逼呢? 赵胜看了杨华一眼,略过他对“国际”形势的无知,恨声道:“齐国以霸主身份问责赵国,为何不经允许便擅自灭中山,更收容一些假冒的中山公族,扬言要助其复国;中山在之前曾被魏国名将乐羊攻灭,不过旋即复国,再未有兴兵之举,此番竟派使感谢赵国帮助收复故土,欲派遣官吏前去接收,岂不可笑。” 杨华这才知道,居然还有这样的事。身为中原最强大的两个国家,显然都想在要此事上分一杯羹,怪不得赵胜之前曾言只是顺路而来,想必斡旋此次的中山危机才是他到访魏国的真正目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八十一章 景台问志 魏齐联手的压力,不要说此时的赵国,恐怕南方的楚国也无法坦然承受。 虽说杨华现在对天下大势又不复之前的无知,可这样错综复杂的形势对他来说仍然是个无解的难题,自然也不可能提出什么解困之计,只好问:“那赵国准备如何应对呢?” 事关赵国的核心机密,赵胜当然不会坦然相告,转而嗤笑道:“更好笑的是燕国也在上窜下跳,想要割取之前被中山侵占的城池。自己没本事,却想玩借刀杀人,赵国既然能灭中山,又岂会惧怕连中山也打不过的燕国。” 混乱的时间线导致的变化让杨华放弃了想要在自己有限的历史知识里搜寻这段历史究竟的努力,不过也幸好他对这段历史的认识不多,否则只怕会因处处无法自洽而让自己的思维限入混乱而无法自拔。 看来赵国所要面对的还不仅是魏齐两强,抛开一直为死敌的北方诸族不提,灭掉中山所带来的连锁反应让所有的邻国都有成为赵国敌人的可能。 就如赵胜之前所说,灭掉中山,赵国南北将连成一片,再加上华北平原的大片沃土,国力必然会迎来极大提升。这一点,不仅赵国看到了,其他各国又岂能坐视不理。 尤其是国力在赵之上的魏齐两国,必然会寻机削弱赵国,以维系自己的霸主地位。两国一旦联手,天下又有谁能扛得住。 如此巨大的危机,恐怕是赵国君臣之前所没有想到过的。 “如此重大的责任竟能交付公子,华敬佩之至。”杨华长身一揖,所说倒并不是奉承之言。至少现在的他若要面对这样的事情,虽不至于手足无措,却绝不能像赵胜这样谈笑自如。 赵胜侧身避开杨华之礼,淡然道:“先生言重,我也不过跑跑腿罢了。果真如此,先生怎会两度婉拒在下呢?” 杨华却没想到自己是赵胜第一个主动招揽之人,所以颇有些耿耿于怀,只得自谦道:“公子多虑了,在下才疏学浅哪堪公子如此器重,只不过志不在此罢了。” 在内心里,杨华对这个礼贤下士的翩翩少年颇有好感,若不是他对投身成为别人的家臣有所抵触,倒不失为一个上佳的投靠对象。 对这个时代略有些了解之后,他的首要目标已经放在了学风浓厚的稷下学宫,在此之前,其他都暂不作想。 似乎此刻才是赵胜邀杨华来此的真正目的,他目光焯焯地道:“敢问先生之志?” 被封平原君之后,赵胜已经拥有实封的领地,手下也已经聚集了上千门客,“第一次”的纠结并不是无法解开的。一大早便与杨华来景台,更多的考量还是毛遂连夜离开时的再三提醒。 他敬贤之心自然毫无作假,却也明晰利害关系,为了家国利益需要使用铁血手段时,绝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杨华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竟然会涉及自己的生死,坦然回道:“华并没有什么大志,唯愿苟全于乱世,安心治学,存亡续绝罢了。”这本是当初他为了挽留老聃而想出来的说辞,可渐渐地却深入他的内心,驱散了原本的迷茫。不愿违心去追逐权力,他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这件事了。 如果能把那些原本应该湮灭在历史尘埃中的技术、学说保存下来,并不断地发扬光大,为后人,为民族留下更为丰厚的知识财富积累,他也总算是不虚此行了。 赵胜却明显松了口气,不无惋惜地道:“看来先生志在稷下了。若要远离世间纷扰,这个选择倒也明智。可惜在下没有这般福份,只能为了家国的荣辱奋力拼搏,至死方休。” “若无缘稷下,还望公子不弃。”稷下学宫并不是那么容易进的,也不一定会是理想之地,杨华也并不愿把话说死。 达成了自己的目的,赵胜心情便放开了,朗声大笑:“先生何其健忘,胜早有明言,家门永远向先生敞开。” 趁着这个机会,杨华也旁敲侧击地从赵胜那里继续补充自己的“国际视野”,因为身份关系赵胜虽不至于知无不言、言不无尽,却也让他大有斩获。比如赵魏韩三家当前错综复杂的关系,比起公孙衍的魏人思维来说,赵胜的观点又别有一番风味。 二人相谈许久,直到日头升起才起身下山。想着因诸村联合而渐显窘迫的畜力,吕不韦的下落仍然不明,行走在山道上,杨华不由试探起能不能通过赵胜购买一些耕马来。 这几天下来他已经明白,现在的技术条件下,耕牛不仅更适于耕种,更因牛皮是重要的盔甲、战鼓原料而被各国视为仅次于兵器的战略物资,轻易不能买卖。 相比之下,不适合当作战马的马匹交易要宽松得多,补足村里的畜力缺口,也就只能着落在马匹身上了。在展开自己的稷下之行前,让村民们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仍然是他的首要任务。不达成此事,他又如何能坦然离开。 弄明白杨华之意后,赵胜倒是不以为然:“战马稍稍麻烦一点,若是此前先生那种马儿,一万匹以下先生只管开口,这种小生意胜便可作主。” 听到这话,杨华差点一脚踩空,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到底是大国公子,一万匹马的交易竟然只是桩小生意,虽说只是耕马,可那也是马啊。 回头看看身为天下共主的周王室,连想为老周王备齐殉葬的马匹也要东拼西凑。据槽所言,现在周室连一匹可以充当战马的马匹都找不出了。 平原君不过是刚刚获得封地的赵国公子,一万匹马的交易居然丝毫入不了他的眼,其手里可支配的财富之大简直超出杨华的想像。由此推论,赵国的实力也不容小窥,在得到望远镜和马蹬技术之后,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发展。 这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乱世啊!杨华不禁心生迷茫。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八十二章 魏都安邑 下得山来,一行诸人早已起床洗漱完毕,用过早餐便向安邑进发。结队出发时,杨华才发现公孙衍已经不见踪影,向苌弘低声相询,后者因对其并无好感,自然也不会关注其去留,只是摇头以对。 看了一眼赵胜队伍中的公孙龙,杨华似乎已经猜到公孙衍不辞而别的原因。 杨华微有些怅然,对于这个向自己上了天下大势第一课的纵横名士,他还是心存感激的。 几日相处下来,他再不是周地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吏了,这个特异的时代已经在他面前揭开了数重面纱。只是不知道时空变换之后,公孙衍是否还会像原本历史上那样历仕多国而晚景凄凉。 若是自己真的投身稷下学宫,只怕今后能够再见一面就颇为不易了。 心中的失落让杨华再无心流连沿途的风光,一路畅行无阻,不到午时便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魏都安邑。赵胜由于要先行拜会魏国的几大公子和权臣勋贵,在城外数里便辞别而去,只留下尹皋同行去赴星官大会。 站在城外,安邑的雄伟让杨华极为震憾。 安邑城不愧为强国之都,经过上百年不断建设,城墙高达十二米,厚度匪夷所思地达到了二十米,可容数辆战车在上面奔驰无阻。 与洛邑的全夯土构筑不同,手中宽裕的魏人大量采用了砖石包裹住原本的夯土主体,灰黑整齐的城砖透出一股肃杀之气,城外更辅以宽阔的护城河。 护城河又与涑水联通,通过几道水门,舟船可直接从安邑驶入大河,直达天下各大水系。虽没有专门的舟师,但依托强大的水上运力,足以将最精锐的武卒迅速运抵水系覆盖之地。 随行小吏对杨华的表情极是满意,站在一旁滔滔不绝地介绍起这座依山傍水的伟大都城。 杨华倒是兴趣盎然,苌弘却神色黯然,不计算周围的几座卫城,安邑城的周长按这个时候的标准达到了三十余里,比全盛时期的洛邑还要大。 这当然是严重违反了周礼的,诸候之城竟然比天子王城还要大,这简直就与造反无异,放在以前不要说周王室,周边的诸侯都会大举讨伐,不过现在又有谁会在意这些呢? 安邑原有城门五座,完全按周礼王城的规格设置,其后又增加四座,暗合极数之意,再辟水门三座,以合黄道十二宫之数。 每座城门都各有用途,军民官吏、贵族商贾各行其门,不得有丝毫逾越。从某种程度上说,安邑城的规制不仅完全按照王城营建,甚至在很多地方已有超越,唯一欠缺的就是魏侯尚未称王罢了。 杨华的几个老师可没有白拜,这些门道自然一说即明,当然也就明白为什么苌弘的脸色会越来越难看。 三家初分之时,魏国的国力便极为强盛,李悝变法更是进一步扩大了其中的优势,使得魏国拥有了足以称霸诸侯的资本。魏国现在国富兵强,雄踞列国之首,自然就开始有了取代周室之志。 杨华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苌弘,只好不断询问随行小吏来分散注意力,趁着入城之际,他也大致明白了城内的布局。作为可与临淄相比的商贸中心,安邑城内的布局却与之前的陕地、太阳城大为不同,商贸区只占城内极小部分,且大多为酒肆、商铺等消费型的场所为主。而战马、兵器、粮食等真正的大宗交易则分散在周围的诸多卫城之中。 除去商贸区,能够在安邑城内居住的大多非富即贵。 最为瞩目的无疑就是代表魏国权力中心的三朝:大朝、外朝、内寝。仅魏侯的寝宫便占地数里,更有周长达到九里的城墙围绕。 宫殿之外则是诸多官署及按地位高低分布的贵族、官员私宅。魏国的富庶同样在他们身上得到极致体现,各具特色极尽奢华的建筑星罗棋布。 相比于其他国都,魏都最有特色的便是数量众多的武卒赐宅了。 据说最初只是为了超越拥有七万户工匠的齐都临淄,所以任何一名魏人一旦入选武卒,不仅可以分到最肥沃的土地并享受诸多丰厚的待遇,还能获得一座安邑城内的宅院。 这些宅院皆是国府出资统一兴建,风格便相差无几。恰恰是这数万座规制相近的宅院,成为安邑最闪耀的组成部分,因为其所象征的,正是所向披靡魏国精锐悍旅:五万魏武卒。 与周室人丁稀少的情况不同,魏国的一户人数往往达到十余人,作为魏武卒的亲属,他们除了耕作免税的土地,要在国中担任其他的差事也远比别人容易得多。 如此一来,数量达到五万的魏武卒便成为魏国最大的“中产阶级”群体,拥有足够的财力进行消费,从而进一步推动了安邑的繁荣。 仅是安邑的人口就超过周室全部人口的十倍以上,怪不得诸侯们对周王室如此冷淡。 而根据随行小吏所言,武卒赐宅还要进一步扩建,魏国的下一步目标将是建立起数量达到二十万的魏武卒。 即使像杨华这样的人也一听即明:魏国要准备大肆扩张了!一旦二十万武卒成军,兵锋所指,天下恐怕没有一国能够单独抵抗。 不知道周地到时会不会成为第一个牺牲品。不过转念一想,魏国要灭周哪里用得上派出武卒,随便一支城卫军恐怕就能圆满胜任。 自嘲中,车马已驶过城门,进入这座令天下无不瞩目的魏都之内。 一入城内,带剑而行的人便多了起来,华丽的剑鞘,火红的魏服,令整个安邑更显勃勃生气。整洁的街道、青石铺就的路面以及道路两旁形态各异的建筑,一切都让杨华应接不暇。 这才像是一个大国的都城啊。 对比起自己所在的洛邑,两者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别的不说,目光所及之处,洛邑城内那些破败的建筑在安邑根本难觅踪影。 杨华入城的区域正好是安邑“士”这个阶层集中的地方,更让他深切感受到魏国的强盛:一个庞大而充满活力与自信的“士”族。 根据随行小吏的解说,除了魏武卒,魏国还拥有超过十万的城卫军和常备军,再加上数量不菲的国府吏员,这些人无不拥有稳定富足的生活条件。至于沿途看到的那些温饱无忧的农夫,竟然已经算是魏国最为底层的人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八十三章 天官之阁 看看人家的“士”,再想想周地的那些“士”们,杨华心里实在是百味杂陈。同时也让他对各国变法本质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与其说变法是加强君主集权,不如说是激活多少数量的富足庶民。 归根结底,关键还是在“富民”二字。 魏国虽然手握盐池和金山,可受到“封建”影响,利益大多还是集中在贵族之手。直到李悝变法之后,财富才开始向其民众扩散,这才真正积聚起足够称霸天下的资本:数量上远超各国的“中产阶级”。 想到这里,杨华更对周室的未来不抱希望,以至于让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想要让几个村子的村民富起来的计划。 以现在的局面和他计划列表中的那些手段,要解决村民们的温饱问题可以说易如反掌,可整个周地的情况如此窘迫,富起来的村民们真的能安享那份富足吗? 自己该怎么办呢?莫非自己来到这个时代,要学习的第一件事便是如何割舍好不容易才感受到的那份羁绊? 思及此处,杨华的心情变得极为沉重。 原本的他虽不至于是一个感情冷漠之人,却因从未将精力关注于人际关系的经营,与父母的关系虽算不上疏离,却也够不上相亲无间。 在学校里,由于他的爱好广泛,倒是结识了不少朋友,但若真算起来,好像都缺那么点味道,没有一个能称得上“铁哥们”,至于知心好友,那更是一种奢望。 不知什么原因,人们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了,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却并没有同向而行,好像人和人交往的时候,都戴上了一具难以破除的面具,让心与心之间总存在着一道难以逾越的距离。 人们更多的去关注电子工具上面的种种碎片化的信息,反而对周遭的一切极为淡漠。很多人都成了“屏奴”,且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作为高中生,杨华在这方面还稍好一点,但高考后的第一愿望,仍然免不了要疯狂的玩上一段时间。 可到了这个时代之后,一切所熟悉的东西都消失了,甚至连温饱问题都成了需要解决的头等大事。逼得他不得不与人交流,寻求合作,希望依靠团队的力量完成自己力所不能之事。 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的感情似乎也变得丰富起来,关怀、信任、合作、依赖……这些东西正一点一滴融入他的生活和心灵,无不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他。 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孤身一人,师友亲邻,甚至于躬耕于野的那些农人都成为他的牵绊,只要能靠自己的力量去帮助他们,他绝对不会有丝毫犹豫。 扪心自问,他是绝不可能抛下这些,潇洒自如地去寻找自己理想的。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预想中的稷下学宫之行,到底能不能成行。 纠结中,马车停在了一座雄伟宏大的建筑之前:天官阁。 一直以来,负责天文、历法、占卜的星官系统地位都极为特殊。除了历法对农业的重要作用,他们还是诸侯与上天沟通的唯一渠道,是其君权天授的重要保障。一般来说,除了代表权力中心的议政大殿,星官们所处的建筑群往往是最雄伟壮观的,周室的明堂、魏国的天官阁都秉承了这一传统。 明堂是什么样子,杨华当然极为熟悉了,经历了数百年的风雨之后,已经随着周室一起衰败,只能靠猜想推测其全盛时期的风采。 魏国的天官阁却全然不同,随着魏国国力的不断上升,其规模也在不断扩大,再加上建筑技术的进步,已不是明堂所能相比的了。 建筑在数十米高台之上的天官阁需仰视可见,采用斗拱结构的正殿耸立在长长的石阶尽头,雕梁画栋,极尽华丽壮观。 拾阶而上,杨华排除心中烦扰,专心欣赏起这座他来到这个时代后所见的最雄伟的建筑群。 安邑背靠大山,取石极为方便,而天官阁本身就是在一座小山的基础上兴建的,长长的台阶几乎全用青石铺就,不仅平整如一,连大小厚薄竟也极为相近。 虽然早就习惯了“基建狂魔”的那些宏伟工程,但毕竟之前亲自主持过村里的基础设施建设,对这个纯手工时代的技术条件自然有着深入的体会。 这可是个纯手工的时代,能够达到这样的水平,仅是这一点就让杨华叹为观止:这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啊。不止是数量,没有无数双巧匠的手,也没办法做到这一程度。 台阶两旁的平台、阁道,也全部采用砖石筑就,除了巨大的城砖,地面还采用了大量的小条砖,边角地带甚至出现了空心砖的身影。 杨华最为关注的是在没有水泥的情况下,工匠们到底是如何防止砖块脱落的,旋即便让他发现了多处榫卯砖、企口砖、楔形砖技术,在没有水泥这种强力粘合剂的情况下,保证了砖墙具有较好的整体性,既稳固又能承受压力和推力。 果然是处处有惊喜,对于这个时代的工匠们,杨华早已极为佩服,在他们的妙手之下,不知有多少奇迹诞生。 随行小吏显然没想到杨华竟然会对这些东西有着浓厚兴趣,见苌弘并不介意,便在一旁细细解说起来。 杨华这才知道,这座天官阁的兴建竟然始于十年前,主要原因就是为了这场星官大会,动工之时甚至连李悝都还没就任执政大臣。 历经十年不断修建,又正值魏国国力上升之时,方案又经过数次修改,直到去年冬季才终告完工。 正因为见证了魏国十年变法之功,即使不论本身的雄伟壮观,天官阁也成为魏人心中的骄傲,随行小吏讲起来自然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不过当杨华问及具体的技术细节之时,他就语焉不详了,工匠在魏国的地位并不高,甚至有些是因罪而被“贬”为匠人的,对于“有志”的魏人来说,去了解详细的工匠技术,未免落入下乘。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八十四章 魏国的野心 只走到半山腰,随行小吏便引着二人来到专门安置各国星官的处所,办好交接事务便告辞而去。安邑学宫虽然比不上声名赫赫的稷下学宫,但其精彩的论战也并不逊色,他自然要趁着这段空闲前去观战了。 杨华也是心生向往,只不过身不由己,安顿下来之后,顾不得休息便被苌统带着拜访各国同行。 这也算是星官界的潜规则:但凡一名星官收下传承之人后,都要借星官大会的机会将其介绍给各国同行,一来混个脸熟,二来也需要获得众人认可。 毕竟这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圈子,即使是权贵也得靠真才实学才能济身其间。 首先拜访的当然是这次大会的东道主,魏国星官石申。 天文学到底是自己熟悉的领域,杨华哪里会不知道石申的大名,赫赫有名的《甘石星经》可是流传下来最早的天文学著作之一,而石申正是其中一名作者。 杨华也悄悄打听过,齐国此次来参加星官大会的正是甘德,也不知道二人的著作是否已经出炉。 在后世,与很多华夏古代存在争议的发明创造一样,《甘石星经》是否为二人所著也存在着诸多疑云。质疑者的主流声音里,根据诸多古籍对比考证,认为其实这本书根本就是唐、宋之人假托二人之名的伪作。 作为一个“业内人士”,杨华对于这些质疑者是不屑一顾的,星相之学向来是帝王专属,能担当此任者绝非泛泛之辈。因其敏感性,流传的途径又极为狭窄,并不像其他类型的书籍能够广泛藏于民间,历经战乱而存世极为不易。 《甘石星经》当然不是什么最早的天文学著作,在此之前华夏文明已经有了数千年的积累沉淀。 夏朝的诸多典策里便不可能没有相关的内容,只不过历经变乱,能够流传下来的,实在太过稀少罢了。古代天文学的圈子很小,承受风险的能力更弱,譬如苌弘的星厅,最终连一丝记录都没有。 或许他那个时代所见到的《甘石星经》已经与原本大相径庭,可在他向苌弘学习这个时代的天文知识过程里,很多星经里面记录的内容已经是“星官”界内广为人知的了,甚至苌弘自己在某些方面的成就还要更进一步。 古时的天文学不比其他,不可能随意编造,必须以经年累月的大量观察和代代传承积累为基础才能有所励进。如果随便找个籍籍无名的人就想伪造,那未免也太可笑了。 在新的专属随从的指引下,二人穿廊过台,径直向石申所在之地行去。这名随从有些拘谨,不复之前那人般滔滔不绝,只是有问必答,绝不多说一句。 问了几句,杨华便没有多少攀谈的兴趣,转而欣赏起沿途风景。 毕竟是历经十年的兴建,除了宏伟的主殿外,依着山势还有数量众多的建筑群拱卫在四周。为了符合天官阁的特殊地位,每一座建筑均以星宿为名,并按二十八宿进行分布,拱卫着位于中央的天官阁。 比如杨华所在的院落便叫尾火虎,既暗合周室的五行属性,又与其相比于安邑的方位相符。当然,这样安排无疑是将周室置于魏国的随从地位,苌弘自是极为不满,可惜那些魏国官吏却并不理会,交涉好相应事宜后要么借故离开,要以装聋作哑。若是抛开这一层不谈,这个院落可是称得上是来到这个时空后,居住的最豪华舒适的地方了。 不仅房间里的摆设布置极为精致奢华,周围也是假山水池点缀其间,树木花草相映成趣,住上几十个人也丝毫不显拥挤憋闷。不要说他自己那个破落的小院,就是洛邑王宫中也找不到一处可相提并论的地方。 苌弘却是怒不可揭,边走边低声对杨华说:“魏国的野心很大啊,现在居然就开始营建日后安置各国国君的地方了。” 杨华脚步一滞,他根本没想到这天官阁会暗藏这样一种意思,可是经苌弘这么一说,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 魏国就算再繁盛,也不可能兴建这么庞大一个建筑群专供天文星相研究,而且这些院落的布置确实也主要为居住功能,院墙高耸,出入之处皆极为险要,用作软禁之所再合适不过了。 难道魏国君臣真的觉得自己有一统天下的能力了吗? 虽然知悉历史上并不是由魏国完成的这一大业,但沿途的所见所闻又令杨华产生了一丝动摇,毕竟这个时空已经不能用原有的历史去认识了。魏国现在国力强盛又人才济济,谁知道会不会打破原有的历史轨迹。 想及此处,杨华不由对苌弘产生了深深的同情:这个一心想要振兴周室博学之士,眼见到现在这样的局面,心里之痛又岂是常人所能理解的呢?他的努力注定将没有任何效果,甚至连他一心维护的周王室也不会有丝毫关注。 “老师。”杨华柔声道:“一会儿见到石申,还是不要提这些得好,提了也不过自讨没趣罢了。” 苌弘嘴唇翕动,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脚步却愈显沉重起来。 石申所处的敬天台建于略低于天官阁的一处丘顶,若以整个建筑群的布置来看,正好处在四辅的位置。二人抵达时,石申正在会客,一听是苌弘来访,皆出门相迎。 周室的地位虽然已经风雨飘摇,但星官们到底还是以学术见识为尊,是以就算他们已经不再尊重苌弘所代表的周王室,却对苌弘本人不敢有丝毫轻视。 石申深具魏人之风,身材壮硕魁梧,方脸生威,反而更有武人之风,大出杨华对于这位天文学前辈的预设。倒是随他而来的另一人身材修长,面容文俊,一看就是个饱学之士。 “石申失礼,一是因事缠身不能亲迎苌大夫,二是没有首先拜问,罪莫大焉。”石申长身一揖,神情恳切,态度让杨华也与有荣焉。 苌弘脸色稍霁,言辞却很平淡:“石申你言重了,弱国小吏自当礼敬大国天官。” 当面直呼其名是一种非常不尊重对方的表现,精通礼数的苌弘自然不会出现这样的疏忽。他之所以这样做,显然是在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八十五章 日常溜徒弟 听了苌弘这硬邦邦的一句,石申却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与苌弘纠缠,侧身笑着指路:“苌大夫请。” 旁边那人拱了拱手,意味深长道:“苌大夫就别为难申夫了,五德之次,从所不胜。” 相比于对石申的冷淡,苌弘对那人态度却显然更加尊重,回礼道:“听说邹子已为燕侯之师,燕侯为你持帚扫尘,好不风光。” “苌大夫见笑了。”那人摆了摆手,面作谦虚,笑声中却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衍微末之流,岂能与苌大夫相提并论。对了,周王新丧,苌大夫何以能抽身前来。” 听到那人的自称,杨华终于知道这个能够得到苌弘尊重的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邹衍,五行说、五德终始说和大九州说均由他一手创立并且影响后世数千年,直到进入二十一世纪,这些学说仍然有大量的拥趸,当然也有大量的反对驳斥之声,但其影响力之深仍然可见一斑。 “列国装聋作哑,奈之如何。”苌弘到底是个直性子,根本没办法掩饰自己心中的不满,见石申只是笑脸相迎不作辩驳,便将矛头指向了邹衍:“邹子身为燕侯之师,教导实在有方!” 邹衍嘿嘿一笑,拉着苌弘边走边说:“苌大夫还是一如既往啊,不得不令我们这些人敬服。” 在列国之中,与周王室最为亲近的无疑就是燕国了,很多代燕侯都迎取了王姬,其中就包括现在在位的姬职。连姻亲关系如此紧密的燕国都对老周王的死不闻不问,更不要说其他国家了。 邹衍自然明白其中关窍,不过大势如此,他这个君侯之师又岂会拘泥固守于原有的礼制。 双方落座之后,苌弘似乎也知道再纠缠于各国不敬周室的话题毫无意义,整了整衣冠,郑重地将杨华向二人介绍:“这是劣徒星华,日后还请二位多加关照。” 苌弘的语气极是谦虚,但二人却不敢轻视。摆正坐姿受了杨华之礼后,石申叹道:“苌大夫终于喜得高徒,此子日后必然光芒四射。” 邹衍却是仔细地打量着杨华一番,许久才皱着眉头道:“怪哉,怪哉。衍自问略懂观人之术,可此子面相与气色绝然有异,难以常理论之。” 邹衍的话令苌弘脸色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说起来他与杨华相处也有数年,即使之前的杨华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吏,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他也能感受到自从那次天文异相摔下星台之后,杨华身上产生的那种完全不同于之前的变化。 只是他需要忧心的事实在太多,偶尔有所想及也不涉入太深,后来又看到杨华拜了老聃为师,更理所当然地把这些变化归功到那个举世公认的大智者身上。 杨华内心颇有些忐忑。他倒不是担心被邹衍识破来历,穿越这种事,不要说这些古代智者,在二十一世纪也只停留在小说范畴,要想科学解释,根本就是八字都还没一撇。 作为亲历者,再加上路人甲、乙和后土那里听到的信息,他倒是有了自己的“心得”。 平行宇宙的存在,终于完美解决了时间悖论。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当然无法改变,可在平行宇宙里并未发生的事,又有什么不能改变的呢?有一点他几乎可以肯定:不管自己有没有穿越而来,这个时空中的历史演变,绝对会与自己原来的时空大相径庭。 想想也是,若是每个平行宇宙发展的轨迹都一模一样,那该是一件多么无聊的事。 面对邹衍,杨华隐隐有些担心。 他目前接触的“子”并不多,但却对“子”们共有的“恶习”深有体会:他们所谓的略懂可绝不仅仅是略懂那么简单。 别看邹衍对苌弘极是尊重,但不论名气还是地位都远不是苌弘所能比拟的,连贵为一国之君的燕侯听说邹衍奔燕,都要亲自拿着扫帚在其车前扫地。 邹衍要是对自己有什么不好的评论,恐怕一生都无法摆脱;反之,若是评价极佳,必然会立即声名鹊起。若他最终打算前往稷下学宫,邹衍的一句话恐怕会胜过他无数努力。 不仅杨华极为期待,连苌弘和石申也露出关注的神色。 作为“圈内”人士,苌弘和石申可是相当清楚邹衍的略懂有多懂。邹衍的几大学说光芒太盛,世人都称其为“谈天衍”,只有资深的星官们才知道,邹衍不仅长于谈天,谈地、谈人皆极为精通。 只是谈地需要掌握实权,谈人又禁忌太多,他也只能以谈天吸引诸侯的注意,像苌弘那般“以方术事周王”。 邹衍神色数变,最终却没有满足众人的期待,淡淡地说了一句:“苌大夫收的好徒弟。” 杨华微有些失望,邹衍这句话虽然多有肯定的成份,却和什么都没有说也没区别。不过他身份最低,石申和苌弘都没有开口,他就更不好追问了。 客套完毕,众人回复到“本职工作”:饮酒谈天。 因为重量级的东西一般都会在星官大会正式开始后才会拿出来,三人所谈也不过只是些边际话题,但毕竟都是子一级的人物,倒是让在一边旁听的杨华听出些门道来。 石申隐晦地透露出在前人的基础上已经制作出一张更完善的星图;邹衍则表达出自己要修订现行历法的意思;苌弘由于在杨华的劝阻下没有带上这段时间绘下的星图,却也不愿示弱,谦虚的表示自己对太阴有一些细微的发现。 其后几天里,苌弘带着杨华逐一拜访各国前来参会的星官,其间又是各国星官的回访,一时间不要说去安邑学宫一睹论战风采,连天官阁的门都没能出一步。 虽没能畅游安邑,可杨华的收获也不小,各国同行都有了数面之缘:齐国甘德、韩国摆灶(原郑国星官,韩灭郑后录用)、楚国唐昧、赵国尹皋、吴国子韦(宋亡后奔吴),最意外的是秦国来的星官竟然是尸佼。 对于这个人,杨华当然有些印象,他不仅提出了“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这样通用数千年的时空观念,更重要的是:历史传闻中,他还是赫赫有名的变法者商鞅的老师。虽然这个传闻争论颇多,但尸佼也是众多的“子”之一,以杨华这几个月的见闻,只要是子,没有一个简单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八十六章 谁度九重 小满 《周书》:小满之日苦菜秀。高温多雨的夏季开始初现狰容,也是苦菜等诸多野菜旺盛繁茂的时节。 日子定在这一天是有其用意的。 在战国时期之前,不论春秋时期还是更往前的夏、商、西周,几乎所有的大事都发生在春秋两季。春季播种,是一年的希望之始;秋季收获,同时也是征伐获得战利品的时候。至于夏冬两季,一个太热,一个太冷,在轻微的感冒、中暑都会导致极高死亡率的时代,实在不适合进行大规模的行动。 所以星官大会便定在了每年各国春种完毕之后。由于道路交通条件极为恶劣,僻远的小国往往需要半月甚至更长时间才能赶到王都,日子便只能选择在夏季。 至于秋收之后?别想了,大雪覆盖之下,远的诸侯国恐怕走到开春也别想抵达王都。 最初的时候,在星官大会之后,各国星官往往还要留在王都学习一段时间,然后赶在秋收前返回。可周王室东迁并进一步衰落之后,已经无力进行这样的活动,转而由各大国轮流举办。 其他诸侯国自然不会愿意承认举办国“观天授时”的正统地位,三天的会期之后便各自离去了。 到了战国时期,生产力不断提高,而且随着国与国的兼并战争越来越激烈,小国消亡殆尽,大国的综合国力得到极大提高,职业的军队开始出现,生活和医疗条件得到提高,战争的烈度也从季变成了经年累月甚至连绵数年,战争的目的也从夺取征服变为占领。 星官大会也渐渐开始变味,特别是五德始终说兴起之后,政治意味变得越来越浓,本来纯学术氛围的星官大会逐渐变成列国相逐的另一个战场。 根据唱名的顺序登上天官阁所在的高台后,杨华又一次被眼前的景象震憾了。 青铜铸就的表,白玉雕琢的圭,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比起明堂那具灰不溜秋、残破不堪的圭表简直不可相提并论。 更让杨华不敢相信的是,另一旁竟然矗立着四尊青铜打造的天象仪。 作为一个业余的天文爱好者,他多少知道公认的最早天文仪是由西汉落下闳制作,再由东汉张衡改进之后的浑天仪。至于传说中由舜帝制作的璇玑玉衡,由于传下的史料太少,并不为大多数人承认。 这四尊天象仪并不具备张衡改进的浑天仪的齿轮和漏壶计时系统,但其精妙之处仍令人叹为观止。一尊代表一季,四季星图依次呈现。 看着杨华兴趣盎然地围着天象仪转来转去,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苌弘有些挂不住了,低咳了几声却丝毫不能引起杨华的注意,只好无奈摇头。 对于在这个时代能看到类似于浑天仪的东西,杨华并不感到奇怪,任何一种知识都不可能凭空出现,对于古代天文学来说,更需要数代甚至更长时间的积累。 落下闳虽然在历史上是位相当有份量的天文学家,却也不可能完全靠自己制作出浑天仪并创立太初历,显然借鉴了前人留下来的智慧。他最奇怪的是,这四尊天象仪非常明显的表露出浑天说的宇宙观。春秋战国时期,兴起了各种各样的天文学说,后面虽然也不时诞生一些杰出的天文学家,可一直到受到其他文明的天文学冲击前,上千年时间里其实都没有多少根本上的进步。 正因为多种学说争鸣,出于谨慎的考虑,在天文学上没有一个国家会明确支持某一种学说,即使是最为主流的盖天说和浑天说,大多以兼容并包的态度为主,怕的便是万一选错了,被世人嘲笑还是小事,被上天抛弃就不得了了。 在技术没有取得实质进步之前,东西方文明的很多天文学说其实都是靠猜测与想象,并没有实际意义上的验证。 别说古人了,就算在杨华所在的时代,人类已经对太阳系有了较为深入的了解,架起的深空望远镜甚至拍下了无数遥远星系的图片。可真的说起来,对于宇宙的认识仍然只处于起步阶段,还有太多太多的未知等待人类去发现。 魏国在此摆下这四尊天象仪,很明显便是朝野已经普遍认同了浑天说为正统,同时也可以看出石申在魏国君臣心目中的地位。 他此刻真的很想知道,石申所具备的浑天说到底达到了何种程度。而浑天说里,已经有了大地如蛋黄的球体概念,为何在这样已经高度接近事实的基础上发展千年之后,华夏族反而步入了天圆地方的错误道路上。 当然,方圆其实并不指的是固定的几何图形,更多的是一种哲学上的抽象概念。可现代天文学到底不是由华夏民族开启,却是令人无法回避的事实。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一道清亮而略带稚气的声音在杨华耳边响起,这句话杨华有些耳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看到过,不过可以肯定不在藏室的藏书之中。 闻声看去,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了一个“同好”者。 “你在问我?”看着眼前这名顶多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杨华有些不可置信。 这几天苌弘带他拜访了各国星官,在“圈内”他已经算是非常年轻的了,毕竟这方面要学的东西太多,没有一定的积累是很难获得“业界”认可的。 幸好这次的魏国之行让他长了不少见识,还能看出这少年一身打扮有着明显的楚风,衣服布料用的是上等的蜀锦,裁剪得体,腰间的佩饰更非凡品,头上未加冠,以一支玉簪束发。 这是唐昧的弟子?可之前没有见过啊。 照理说星官们一旦有了满意的传人,正常的反应应该都会是苌弘那样,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才对。可若不是,难道“外人”也能参加星官大会? 看来还是自己所知太少,毕竟是头一回参加这样的盛会,苌弘虽然之前已经向他仔细交待了不少相关事宜,但到底不可能面面俱到。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99周年个人感言 今天,2020年7月1日。 遥想99年前,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主义,这三座大山压迫在中国人民的头上,五千年灿烂文明为之蒙羞! 有那么一群人,他们无钱、无权,也没有一兵一卒,是那么势单力薄。但他们有梦想,有着崇高的信仰,坚信总有一天能够唤醒这个民族,将一切压迫在我们身上的东西粉粹。 没有人看好他们,可他们却对自己的信仰深信不疑,并矢志不渝地为这个信仰奉献一切。 汗与泪,血与火,仅仅过了20多年,一个崭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了! 有过疑惑,有过背叛,有过中途退却,有过曲折坎坷,唯一不变的是他们的信仰。 99年过去了,中华民族正走在伟大的复兴之路,没有会怀疑,我们终将拿回属于我们的荣耀。 文以载道,文人是一个文明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要打倒一个文明,必然先摧毁其文化。资本来到这个世界,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它们财雄势大,它们掌握话语权,它们人才济济,它们无所不用其极,它们为所欲为…… 一如99年前,双方的力量无比悬殊,无论怎么看结果似乎已然注定。 享受着和平安宁的我们,现在还能继承先烈们的遗志吗?是否还有他们半分的智慧和毅力,来完成这场注定充满艰难险阻的征程? 一切未可知。 先贤高山仰止,我辈难及万一,可我们仍然选择战斗! 今天,号角吹响,63名勇士走在了最前面,向他们致敬! 不管结果如何,我们来过,我们拼搏,我们战斗,我们付出,我们,问心无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八十七章 豪华的祭天阵容 少年扁了扁嘴,似乎感觉有些无聊:“你能答就是在问你,不能答,吾自顾问天。” 听了这有些咄咄逼人的话,杨华一时语塞。毕竟在藏室恶补了一段时间,又有老聃、苌弘、许行这样的智者为师,他还是能听懂少年的问题。 不过这句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啊! 这一定是哪一个名人说过的,杨华心里有着十足的把握,那个名字呼之欲出,却总差那么一点点。实在想不出,杨华也只好暂时放弃,转而回到少年的问题上来。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当时的一些天文学家认为天有九重,日月星辰分列于这九重天球之上运转不息,甚至还得出了天球的大小和天地之间的距离。 这少年的问题便是对此而出:既然说天有九重,那到底是谁去环绕度量的呢? 盖天说中,天地相距八万里,这对当时的人来说已经是个极大的数字了,其后虽然多有变更,数字更是越来越大,但却与真实的距离相比仍有着遥远的距离,仅仅是地月的距离便远超此数。 如果没有其他的穿越者,这个问题恐怕还只有杨华有回答的资格。当然,也只是有资格,并不代表他就能给出正确的答案。 毕竟在二十一世纪生活了十多年,耳闻目堵了不少天文方面的知识,对于宇宙的认识绝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能够比拟的,哪怕是各国赫赫有名的星官。 可是他又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天文学几乎是从人类社会诞生便一直相伴的一门学科,可即使到了人类终结的时候也恐怕难以得知全貌,更遑论这个全靠肉眼观察时代。 他不可能将所知的那些合盘托出,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在目前的基础上进行根本性的突破。 看到杨华沉吟不语,少年脸上微有些失望,随即像个小大人般负着手向一旁踱去。 平台一角的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随着各国星官齐聚,宏大的祭天仪式拉开了序幕。 相比于其他文明的神灵崇拜不同,华夏文明的信仰是敬天法祖,并不认为一切来源于某个神灵的创造,反而是感激祖先的勤劳奋发。 至于高高在上的天神,各代虽然重视程度不同,祭祀礼仪各异,但都遵循一个共识:国泰民安便是对天神最大的敬献。 所以魏国的这场祭天仪式,在杨华眼里更多的是一场炫富游行,不论是各式精美的仪仗器物还是参加人员的服饰装扮,都无不透露出一个信息:我们魏国现在国治兵强,当然就是天命所属了。 不过对于算得上精通周礼的杨华来说,这其实是很有问题的。 祭天,那可是天子的专属特权,只有天命所属之人才拥有与上天沟通的能力。魏国现在只是个诸侯国,只是代天子守牧四方的臣子,哪来祭天的资格,顶多也就可以祭祀一下山林川泽,表示自己尽好了守牧之责罢了。 这不是杨华没见过世面,而是苌弘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向杨华说明而已。自从周室衰落,星官大会的举办权落到各诸侯国之后,几乎每一个举办国都会趁机来个祭天仪式,希望能够争夺天命归属。 除了苌弘,没有人会站出来指责这种僭越的行为,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默许了这场代天子而行的仪式。对此咬牙切齿的苌弘又能有什么办法,他只是学识受人尊重,并不代表别人会尊重他身后那个衰落到无以复加的周王室。 整个仪式的过程里,苌弘都以背对表示抗议。杨华却没有这个负担,他的眼光早已越过场中那随乐而舞的巫祝人群,牢牢地被鱼贯入场代表魏国权力核心的队伍所吸引。 正因为祭天的特别意义,所以几乎所有魏国重量级的人物都来到了现场。主持仪式的自然是身为上卿宗伯的石申,主祭则是国君魏斯,其后跟着的是其长子魏击和幼子无忌。(混乱时空,请勿介意,本书之后还会有类似的情况,不再重复。) 再后面就是分列而行的朝堂官员了。 魏国尚武,虽然官制在周礼的基础上多有变革,却并没有明显的文武区别,所有大臣都身着火红官服,带剑佩玉。 排在最前的是国相李悝、外相惠施、内相公叔痤、荐相翟璜、商相白圭,其后则是三军主将吴起、乐羊、庞涓,再后面便是各掌要职的数十名官员、宗亲。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苌弘和杨华被安排在了最偏远的位置,幸好随行小吏事前经过培训,见苌弘一副不愿搭理的样子,便站在杨华旁边将每一个步骤、每一个出场人物细细解说。 魏国以继承火德自诩,祭天的礼仪上几乎与周礼完全相合,自然引不起杨华多少兴趣。他更多的注意力都被那些出场的人物所吸引,虽然看不清这些贤臣名将的样貌,但对魏国朝堂的情况却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 怪不得连公孙衍这样的人也郁郁不得志,拥有如此豪华阵容的魏国朝堂,确实不是一般人可以立足的地方。 魏斯的祭天祷词传来,杨华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对历史的脉络并不清楚,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这些不同年代的人在不可知的原因下齐聚到了同一时代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事实了。 这到底是外星人兄弟甩下“王炸”的结果,还是后土失误后的深化,已经无法去分辨了。如果各国都是这样的情况,历史的走向恐怕不会再如他所知那样了,不管最终会由哪一国完成统一,可以肯定的是,这绝对会是一个比原本那个百家争鸣、大争变革的春秋战国还要精彩纷呈的时代。 自己如此幸运地来到这样一个特异的时代,去稷下学宫研学终老真的是一个好的选择吗? 在这一瞬间,杨华有些动摇了,不过更多的仍然迷茫。随着对这个时代的认识不断加深,他的计划也不断被更新改变,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连他也没无法控制。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八十八章 观天授时,典范天下 祭天仪式之后,星官大会正式开始。 入座之后杨华才发现,这星官大会并不是纯由星官们参加的,各国的席位上坐着站着的简直就是一个小型代表团。 魏国自不用说了,除了石申等天文官员及弟子外,外相惠施居然也留了下来,有资格坐着的就有八人,身后还各自有五六名弟子侍从。 其他各国也不遑多让,人数多在二三十人左右,特别是齐国,数量上更与魏国不相上下。 这样一比较下来,代表周王室的席位上就太过寒酸了,不仅人数只有仅有苌弘和杨华两人,杨华甚至连坐的资格也没有,只能站在苌弘身后。 而且两人的位置还被安排在了靠近门口的末座,各国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种安排,天下卑周的心态尽显无疑。苌弘开始还想抗议一下,可环顾四周,所有人都避开了他的目光,只得愤然坐下。 虽然大会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浓浓的政治意味,不过到底是以学术为主,主持会议的惠施致了开场词后很快便转入正题。 首先出场的自然是身为东道国星官的石申了。 只见他并不言语,只是举手一挥,一面宽达二十米的幕布便从屋梁缓缓而降,众人先是疑惑,接着便是一阵抽气之声:一幅硕大无比的星图缓缓呈现。 比起杨华最初在苌弘那里见到的星图,这一幅石氏星图显然丰富了不少,以专业的眼光来看,上面不仅详细标注了近千颗恒星的方位和星官分野,对太阳系内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的规律探索也基本成形。 由于古代的人认为星相和人密切相关,星相的变化更暗藏着天命,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星图也是密而不宣的。石申此番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示出远比各国详尽的星图,其用意实在意味深长。 当然,这还只是公开版,并不能代表其全部成果,相信其手中所掌握的远不止此。 杨华对这幅星图并不怎么感兴趣,或许在这个时代这已经是最先进的了,可相比他看过的那些,又实在算不上什么。 他心里却生起另一个疑云:春秋战国时期居然就有如此详细星图,为何后世流传下来的星图却又显得那么简陋呢? 在众人聚到星图前惊叹不已之时,杨华的目光却幕布上来回睃巡。 赴魏之前,他和高石子、泰山一道设计过代表目前最高纺织水平的斜织机,自然对当前的纺织技术恶补了一番,没看几眼,就让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整块近二百平方米的幕布居然没有一处缝接的痕迹,就像由织机直接一次织出一般。 这可就不得了了。 他们仿制出的斜织机虽然不一定能超出齐国的正牌货,但由高石子和泰山这样的匠艺大师出手,水平相差应该不大。 理论上斜织机经过改进是可以织出长宽都是二十米的布匹,可实际上要克服的难关实在太多了,就算加上杨华的因素,要研制出这样的台斜织机,也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魏国的纺织技术难道已经远远地超过齐国,达到令人匪疑所思的地步? 围着星图转了几圈,杨华仍然不得其解,却又找不到人探讨,正要作罢回席,却与一人撞了个满怀。低头一看,却正是之前在天象仪前遇到的那个少年。 “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这块幕布能织这么大?”少年歪着头,一副考究的样子。杨华本有些歉意,不过看对方丝毫无碍,还知道他心里最大的疑惑,也被勾起了好奇心:“莫非你知道?” “这有什么!”少年扁了扁嘴:“我家织工也能缝接得天衣无缝。” “缝接?真的行?”杨华也不是没考虑过由几块布缝接而成的可能,围着转的这几圈都在仔细寻找缝接的痕迹,可是根本没有任何发现,否则也不会如此失神撞上这名少年。 少年却摇了摇头,答非所问:“居然真的是如此,我还以为……周室果然没有希望了,连星官都这么没见识。这样吧,回头我让人送你一块,要不要顺便帮你把星图绘上?” 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说,杨华一时语塞。 一个中年男子走过来亲昵地拉起少年的手:“平,记住了吗?” 少年似乎颇不喜欢被人当小孩子看,挣脱男子的手向楚国的席位走去:“早记住了,沈叔,这星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多几颗星吗,而且还有些地方弄错了。” 看着少年的背影,杨华却惊讶不已。 他能看出这幅星图的错误还没什么,可这少年才多大,口气居然不小。 而且,他说的记住是指整幅星图吗? 这么短的时间能记住如此巨大的星图,经历过三年“地狱”模式学习杨华自问也力有不逮,这可不是背一篇课文或元素周期表那么简单! 这少年绝对是个自己熟悉的名人,到底是谁呢?平?自己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呢。早知道真该好好学习历史,把这些历史名人个个如数家珍,自己恐怕就好混多了。 各国星官的震惊显然令石申非常满意,任由众人观摩许久之后才招呼大家重新入座。 “这幅星图历经魏国五代星官百余年的观察积累,直至数月前方由在下代为完成,不敢私藏,此番会后,将赠送给所有参会国一份,以待合众人之力励进更新,日趋完善。” 听到这话,众人先是一喜,接着表情就有些复杂了。 石申的话倒是不假,这份星图详尽之处确实要胜于各国目前所藏,不愧为魏国五代星官百余年的心血结晶。照理说,白白的得了这么一份星图,任谁也该高兴。 可是在这样的场合,石申那番看似毫无瑕疵的话却不得不令众人有其他的想法。 在星官大会的举办权没有落入各诸侯国之前,主办的宗主国下赐星图倒是很常见的事,甚至有时还要诸侯国屈身恳求。 可自从由各诸侯国举办之后,这样的行为就完全没有了,各国都希望在天文历法方面独树一帜,成为各国效仿的典范,从而赢得观天授时的特殊权力。 所以一般来说,各国有什么新的进展,大多秘而不藏,能公开拿出来交流的,大多是众所皆知的前人典策。 赠送星图当然不会是石申的个人行为,必然要得到国君授权,其后便有着魏国的国家意志。 虽然说的是赠送而非赐予,可能成为星官的人都不会是傻子,天官阁建筑群的布置用意当然不止苌弘一人能够看出。 怪不得魏国对这次的星官大会如此重视,原来真是要着手各诸侯国一直想做却无力去做的事情:观天授时,典范天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八十九章 石氏岁星纪年法 众人的猜测很快便得到了验证。 送出星图大礼之后,石申随后抛出了第二个重磅炸弹:岁星纪年法。 星官大会之所以能历夏商周三代而不衰,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勘定关乎农耕社会生死存亡的重要因素:历法。虽然夏商周三代更替时都制定了有别于前的历法,但总体来说并没有实质上变化,都是一部“农历”。 周王室虽然衰落了,各国再不去朝贡,连周天子崩逝都不闻不问,但在历法上却仍然使用的周历。 即使是称王“问鼎”的楚国,虽然实际使用的是改进后的颛顼历,但每当被中原霸主国打服的时候,也要老老实实遵周历,一场不落的参加星官大会。 颁布历法就像祭天一样,都是属于“天下共主”的专权。所以当石申一开始讲述自己创立的岁星纪年法后,各国星官的表情都非常复杂,可是随着其逐步展开,更多的却是叹服。 所谓岁星,指的便是木星,也被称为太岁。 作为太阳系里最大的行星,轨道相对稳定的木星无疑是除太阳和月亮外最容易观察并摸清规律的天体。岁星纪年法也并不是石申首创,而是周室东迁之后便开始悄悄兴起 。周室衰落,各诸侯国因为各国不再以周天子作为自己国家记录历史的标准,而改为自己国君为纪年依据,说到底仍然是个“矩”的问题。 这样一来,各国虽然争了面子,但却没有解决根本问题。是以石申这一开口,每一个星官都立即抓住了其中的重点。 魏国本身就接收了晋国大部分典藏,再加上百年的积累,石申本人更对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有着长期深入的观察,对其规律的总结已经与后世精密仪器所得只有极小的误差了。 特别是木星,误差更缩小到只有天,在这仅凭肉眼观察的时代里,简直是不可想像的成就。 正因为如此,石氏岁星纪年法与之前的各国岁星纪年法相比,可谓独树一帜。 石氏岁星纪年法不仅误差极小,更以12年为周期预报冶、乱、丰、欠、水、旱等与农业息息相关的规律。已不再用太岁、太阴和岁阴名称,而用摄提格称之。 摄提格既是其岁星纪年中的第一年岁名,又是用以纪岁的一种标志物。第一、二年用摄提格,第三年以后则皆用“摄提”。其摄提格之名大概是由于摄提转化而来。 摄提格是星名,在大角星附近斗杓所指的延长线上,是一个相当稳定的参照物。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参会的星官没有一个是滥竽充数的,自然知道石申的岁星纪年法几乎革除了之前的种种弊端,完全可以取代各自之前的纪年法,成为统一标准。 可越是看到其优秀之处,心里却越不是滋味。 修订岁星纪年法在星官大会提出已经数百年了,那个时候晋国还是霸主国,可凭晋国之力仍然没办法统一各国意见,更无法制订出如此精准的历法。 石申的才华在星官界并不出众,此前的名气远不如苌弘、邹衍等人,没想到竟然不声不响地搞出这么大的成就。 从学术的角度来看,当然是采用石氏岁星法最为明智,这都是各国星官心知肚明的事。 可实际的情况却并非这么简单,魏国这十年来快速崛起,对外战争无一败绩,消化了夺取至秦国的河西之后,已然磨刀嚯嚯正在寻找下一个目标,自然早已引起各国暗中警惕。 使用谁的历法,自古以来就有表示臣服的意味,这也是周室衰落后各国纷纷弃周历而自行其法的原因之一。 所以星官大会已经无法保持其学术独立的地位,石氏岁星法再优秀,石申就算毫无藏私地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公布出来,各国也不会欣然接受。 且不理各国星官心里百味杂陈,杨华却站在那里听得津津有味,怪不得后世公认石申是战国时期贡献最大的天文学家,这人还真是不简单。 虽说自己拥有领先其数千年的天文知识,也曾经看过后世修订过的《甘石星经》,但亲身站在这里听到作者讲述其研究成果,那感觉完全不同。 以后世的目光来看,石申的这些研究成果都有着诸多不足,但在这个时代生活了一年了,杨华的很多思维已经悄然转变,改而立足这个时代来看待问题。 限于当时的各种条件,历法的制定有着先天的不足,不管是浑天说、盖天说还是宣夜说,都只能在地不动而日月星辰环绕运行的基础上发展。这怪不得古人,仅凭肉眼观察,仅仅是想像大地在旋转运动都是不可能的。 不仅如此,地球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受外界和自身原因的影响,气候会发生周期性的变化,变寒转暖丝毫不理会人类的感受。 这一周期性变化一直到人类进入工业社会后,花费了数百年持续不断的研究才得以发现。而要真正完全摸清其规律,据杨华所知,仍然还在科学家的努力之中。 所以在这个时代,即使靠实践观察制定出来的历法都会有错误,需要靠星官们不断修正才能保证农业生产的正常运行,能够制定出数年不出错的历法已经够资格当小国的星官了;如果能十几年运转自如,大国都会争相录用;至于那些可以几十年才会出现较大误差的历法,无不出自名家之手。 而石氏岁星法,在杨华记忆里,似乎要在八十年后才需要重新修订。仅是这一点,石申便足以成为当世最出色的天文学家了。 相比之下,苌弘在天文学的造诣上就显得暗淡无光了。 不过苌弘本质上是一个儒者,周礼倡导应该具备的礼乐御射书数皆可谓精通,搞天文历法只是为了接近周天子从而施展自己政治抱负的手段,除了设射貍首这件事耗费了不少精力外,他是没什么兴趣在天文历法上有所精进的。 在杨华送上望远镜这个拜师礼之后,他的星图可远比石申现在展示的丰富了许多,可主要的目的仍然是为了让设射貍首能够更准确罢了。 这便是本质的区别,若是望远镜落到石申手上,浑天说能够更进一步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说不定还能有机会发展出日心说。 想及此处,杨华还真动了赠送望远镜给石申的念头,有道是宝剑赠英雄,像望远镜这样的天文利器,只有在石申手里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换而言之,如果各国星官手里都有了望远镜,那么这个时期的天文学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呢?天文学的变化,又会对整个时代产生什么样的推动力? 越想越远,杨华不禁心旌摇曳。 星官们虽然没有什么显赫的权力,但地位崇高,对诸侯有着不容忽视的影响。自己如果不想在这个时代默默无闻地度过,通过星官这一途径影响并改变这个时代无疑是阻力最小,最容易实现的。 那自己该如何着手呢?嗯,看来又得打乱自己原有的计划了,让我好好想想。 杨华在那是遐想连连之际,已有侍从将石氏岁星法的简册并图稿分发到各国星官席位上。星官们的表情很是尴尬,从内心里,石申的讲述虽然已经非常清晰明了,但更让他们产生了一睹为快的欲望。 可在坐的除了各国星官,还有热衷此道的权臣贵族,自己表现得太过迫切的话,丢的可不仅仅是个人的颜面,回国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更不可测。 石申似乎早已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就像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般,提也不提,直接抛出了第三个重磅炸弹: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的运行周期。 木星不必说了,如果没有掌握期规律根本就没有石氏岁星法;其他四大行星早已有了上千年的观测结果,只是石申的更为精确而已;最为众人震惊的是石申对火星的观测成果和逆行现象。 火星,古时又称荧惑,其光荧荧似火,行踪捉摸不定,更有趣的是,不论东方还是西方文明,都将其视为战争、死亡的代表。而荧惑守心更被视为大凶之兆,目标直指帝王。 知道真相的杨华心思已经飞到了九天之外,各国星官却惶惶不安。 比起星图、历法,掌握荧惑的规律才是更可怕的,因为这直接关系到各国君主。 以往的时候,担心这个问题的只有周天子一人,可周室衰落之后,各国暗中无不以自承天意为念。合了这个预兆虽然可以证明自己是天意所属之人,可在这个列国纷征的时代,君位的动荡甚至比外敌还要可怕。 如果石申真的掌握了荧惑的规律,能够预知各国君侯的生死,又有魏国如此强大的军力在侧,如果两国交兵的时候其中一国国君突然去世,那结果简直是不可想像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九十章 谁又没两把刷子呢 石申将自己诸多成果一一展示后,观天阁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随即却掀起了一股竞相展示的风暴。 凭心而论,石申的三大成果确实是惊艳之作,纯以学术而论,可以让他毫无争议地拔得星官界的头筹。可星官大会并不是单纯的学术大会,政治意味日渐浓郁,此次各国都有权臣贵勋同来,更让各国星官不敢轻易言服,就算心服也不能口服。 如此一来,倒是白白便宜了杨华这个一心前来学习的人。 以往的星官大会,并没有多少人愿意毫无保留地展示自己的研究成果,除了与农业关系密切的历法节气上力求谨慎周全,其他方面大多只是泛泛而谈,基本不离前人典册的范筹,大家放放水就算了事。是以像苌弘这样“半路出家”的星官,也能靠自己渊博的知识获得极大的尊荣。 可魏国这次摆明了要争星官界的老大地位,不论是为了虚荣还是学术交流,各国星官都不敢再藏私了,纷纷拿出凝聚自己心血打造的成果。 紧接着出场的自然是与魏国同为霸主国的齐国。 甘德年纪比石申略长,在此之前的名头更不是石申可以比拟的。 齐国的稷下学宫为天下学宫之首,那可不是徒有虚名,天下的名家高士有过半都曾在稷下学宫驻留,或讲学、或辩论、或开门授徒,其影响力遍及天下。能在这样的环境里立足,没有真材实料根本就不可能。 虽然受政治影响,但星官界以才能为尊的传统并没有改变,连邹衍那样名传天下的大家都没能撼动甘德在齐国执掌星官的地位,只能黯然赴燕,便足以看出甘德在此道的过人之处。 杨华此时已经收起飞舞的遐想,正好赶上甘德宣讲自己的甘氏四七法。 所谓的甘氏四七法仍然是岁星法的一种,与石申有异的是,石氏岁星法以角宿为主要参照物,而四七法则以二十八宿为参照物。 杨华此时也是此道行家了,一听之下便知道两者竟然难分高下,若纯以运用至出差错的时间来看,四七法也与石氏岁星法不相伯仲。 除了历法不相上下,在天文观测上甘德的造诣也不输石申。 虽然没有像石申那样制作出一张近四百平方米的星图,甘德此行却也携自己最新制作的星表同来,交给各国轮流观看之后,无不赞叹不已,连石申也收起之前掩饰不住的得色。 与石申相似,甘德也对五大行星有深入的观察,得出的结论仍然不在石申之下。 到底身后有着稷下学宫的强大后盾,甘德一一展示自己的成果之后,石申此前的光芒顿时弱了不少。 杨华此刻也才知道,为什么后人要把两人的著作合在一起并称为《甘石星经》,虽然两人的成果并不完全相同,可相似之处实在太多。若不是甘德早就是星官界名声显赫的人物,恐怕就免不了抄袭石申的嫌疑了。 其实这样的情况并不奇怪。 大家看的都是同一片天空,继承的又都是同一脉文化传承,临淄和安邑在纬度上差异并不大,同处黄河中下游,在物候、时令、气温等诸多方面并没有多大差别。两个水平相差不大的天文学家得到的结果自然也不会有多大差别。饶是如此,魏国和石申这次也是大出风头了。 魏国毕竟是后起之国,稷下学宫引领天下学术潮流上百年,任何一国在学术上不说赶超,哪怕只是追平,对于齐国来说也是极大的耻辱。 齐国的霸主地位已经不再稳固,学术再受挑战,这甚至会影响到天下大势的走向。 看着甘德丝毫无喜的严肃样,不明究里的杨华反而对他心生好感,相比之前石申毫无掩饰的炫耀之色,甘德这样不骄不狂的学者作派更令他欣赏。 轮在甘德之后发言的是邹衍。 本来按照国力来说,燕国是轮不到第三个发言的,不过邹衍的名气实在太大,五行论和五德始终说已经成为各国共识,从某种意义上说,在坐的星官都是邹衍的“弟子”。 如果不是政治因素作祟,让邹衍第一个发言也是理所应当的。 不过邹衍的发言却让杨华大跌眼镜。邹衍讲的似乎与天文无关,而是事无俱细地将其这一年多来在燕国的种种以极为平和的语气道来。 燕国国君是如何礼贤下士,对他又是如何礼遇,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都在替燕国和燕君做形象宣传。也就是他地位崇高,众人不仅没有丝毫的不耐烦,还多有随声附和。 好不容易讲完了这些,又开始讲他在燕国的任职:司农。 这是燕国新设的职位,相当于后世的农业部长。这就更令杨华没想到了,邹衍本身可是名满天下的阴阳学大家,天文地理、历法星相无一不精,如此礼遇他的燕国怎么会给他一个司农的职位? 这其实杨华的误解。 常人都知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也就是说礼制和战争是国家的大事,主管这两种的官员在历史记录上也非常显赫。但同时,在战国时期,国之根本为农战也是列国共识,不要说商鞅变法的秦国将农战提高到了无以复加的地位,对其他各国来说,农战的地位也是极为重要的。 农为战之先,农为国之本,执掌一国农业生产的官员,其地位并不比军队统帅低,而当时地位特殊的星官,其服务的重要对象也是农业。只不过农业并不会像战争那般会引人瞩目,相比之下平淡无奇,可供史官落笔之处自然极为稀少。 身为燕国司农,邹衍着手做了两件事:一是重新堪定历法,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即使像他这样的大家也无法短时间内完成;二是在燕国一处叫寒谷的地方组织农业生产。 听到寒谷这两个字,杨华这才来了兴趣。 后世对邹衍的记载多含有神秘色彩,《方士传》中记载,邹子居寒谷,吹律而温气至,而觳生,今名黍谷。 一般人总以为是邹衍吹奏音律带来了温气,让一座冰雪覆盖的寒谷变成了盛产黍的黍谷。如此神异之事,当然只会记载在《方士传》这样的书籍中,正史是不屑记载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写在前面的胡言乱语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在看。 这是一本理想国的故事。 作者刚过不惑之年,也不算是初涉网文,十几年前曾写过一本,其后便停笔离开了。 有些东西,真的只有时间才能教会你。 个人是比较爱思考的,或者说,胡思乱想。何为不惑,看清了世界,看懂了人生,哪怕只是自以为是。 很多时候会莫名生出一种念头,这个世界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它怎么能是这个样子? 总有哪里不对。 可这世界,并不是谁设计出来的,而是在诸多因素的影响下生长出来的。我们所看到的一切,都能追根溯源,都能在历史的长河中找到其成长的轨迹,都能在人性深处找到其萌发的种子。 可总有不甘! 就如朱自清的《匆匆》里的感叹: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 最终还是重新捡起了笔。 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一个完美的理想国。而我,只是想把那些散落在历史长河中,本该熠熠生辉的明珠重新点亮。假如明珠不投暗,假如我们没有错过,假如美好的东西才是世界的主流,假如…… 太多的假如,最终汇聚在这本书里。 春秋战国,便是最佳的突破点。 在这里,百家争鸣,百花齐放,既有光耀千古的思想巨子,也有经世治国的名臣贤达,亦不缺纵横沙场的兵家名将,更不乏巧夺天工的技术大牛…… 从来没有一个像这一样的时代,拥有着如此多、如此广的天纵之才。 文明,不止是血与火,不止是权谋倾轧,更不止财富与名利。 文明是多元的,正是由他们铸就。 这本书里,并不会走流行网文的套路,更多的是,我们的文明,假如点满所有的技能点,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盛景? 这就是我想做的,点满华夏文明的技能点! 但愿,通过本书,能够找到更多有着共鸣的人。 幸甚,不负此行。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九十一章 物侯之异 对于这种不科学的事,杨华也以为只是无稽之谈,可听了正主郑重其事的讲述之后,他才知道邹衍吹律不仅没有丝毫的迷信色彩,反而是件极具科学精神的事情。 作为周王室极为重要分封国之一,燕国当然要用周历尊周正,可正是因为这样,给燕国带来了极大的困挠。 燕国地处华北平原北端,气候相比黄河中下游及关中要寒冷得多。因为纬度的不同,如果按周历该播种的时候,燕国的冰雪都还没化尽。 换而言之,除了少量南方的土地,燕国的绝大多数地方都不适合用周历来指导生产,这也是一直以来燕国国力不及中原各国的原因之一:农业这个根本极为薄弱。 唯一解决的办法当然就是根据实际情况,重新制定出一套适合当地的历法来指导农业生产。可使用历法是臣服的标志,周室强大之时燕国哪敢有这种念头。 凑合着使用周历,又或让农人自由发挥,燕国的农业一直都极为混乱,有时播下的种子刚发出嫩芽,一场寒流之后便全数冻死了。看似只损失了一些种子,可对于贫困的农人来说,却是难以承受的打击。 也正因如此,燕国虽然弱小,却与齐国、赵国、中山国多有领土纷争,因为这些土地对于燕国来说,实在太过宝贵,是燕国唯一可以照着周历进行农业生产的救命之地。 周王室衰落了,各国都可以明目张胆地抛弃周历而不担心受到惩罚。可燕国同样虚弱不堪,根本没有足够的人才储备来完成修订历法这样的大事。而其他国家只会欢迎燕国使用自己的历法,哪里会愿意帮助其制订一套量身打造的历法。 这个困扰燕国数百年的问题,直到遇上邹衍才迎来了一丝曙光,这也是燕国君主如此礼遇的主要原因。 邹衍吹律,实际上就是邹衍根据燕国的实际情况,重新找寻物候的规律,以此来指导气候有别于中原的燕国进行农业生产。 寒谷便是其第一份实验田,所谓的寒谷并非终年积雪,只是到了中原已经可以播种的时节,那里仍然积雪覆盖,而解冻之后,又后有数次反复,不掌握其规律根本无法进行耕种。 正是秉承着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和丰厚的天文历法积累,仅仅一年,邹衍的实验便成功了,寒谷在燕国的历史上第一次顺利地收获了成熟的黍。 可以想见,国土辽阔丝毫不逊于中原各国的燕国,其大量像寒谷这样的“鸡肋”之地一改之前农业薄弱的局面之后,国力必然会大涨。 邹衍吹律无疑是为燕国送上了一份重量级的强国大礼。 可惜,作为一名“方士”,历史并不会记载他这件堪称创举之事,甚至连强燕的功臣里也不会有他的名字。 在坐的诸国星官却明白其中的份量,无不回以肃然起敬的神情。就连同席不明所以的各国权臣勋贵在听了本国星官的解释之后,神色也极是复杂,毕竟他国的强盛绝不是本国之福。说到最后,邹衍抛出了一个问题: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南北物候之异? 盖天说和浑天说似乎都不能真正解决这个问题,论知识和经验又没谁可以凌驾其上,所以他的问题并没有一人敢接。 杨华倒是知道答案,可目前他还没有发言的资格,况且要解释清这个问题,实在不是一两句能够说清的,那得推翻目前的很多东西,重新认识这片天地。 其后,赵国的尹皋也有类似邹衍的发现,只不过只有发现,没能像邹衍这样重新找寻规律而进行突破而已。 赵国的南北差异也非常大,甚至连朝中大臣也分为南北两个派系。 北方大量的领土并不适合按周历来进行农业生产,只是赵国找到了自己的解决办法,那就是向北方强敌学习,发展畜牧业,这也成为其胡服骑射的重要诱因。 可这个办法并不完美,直接导致了赵国粮食储备远远落后于中原各国,平时问题倒不大,可一旦发生相持不下的连绵战争或者灾害时,却会成为一个致命的“隐疾”。赵国之所以迁都邯郸,其实也是想开发华北平原来改善自身的不足。 尹皋的发言颇有些战战兢兢,偶尔还略有哀怨地望向邹衍。 虽然也是老资格的星官,且完全凭真材实料坐上今天的位置,可他与邹衍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邹衍可以吹律而谷生,他却没有这个能力。以赵国对粮食问题的敏感,他几乎已经知道自己回国后会有什么样的境遇。 若是耗上二三十年,他也不是没有把握制订出一套适合赵国北方的历法来,可以现在的国际形势来看,他可是一点也不能出错,只要出错一次,不要说他,连赵国也可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心情如此沉重,让尹皋的发言比起之前的三个就显得平淡无奇。不过杨华倒是发现了其中的一些出彩之处:赵国由于自身的原因,对于盆地气候的研究走在了各国之前,同时对山脉的阻隔作用认识也更为深刻。 尹皋之后便韩国摆灶和吴国子韦也先后发言,不过因有明珠在前,二人又是亡国降臣,其表现连尹皋也大为不如。 眼看时间要到午时了,终于轮到了杨华最感兴趣的秦国尸佼。尸佼本是魏人,身形高大,一身秦人朴素的打扮,可他的发言却令杨华大失所望。 尸佼先是向东道主魏国的款待表示感谢,又对石氏岁星法大加赞赏,颇有秦国愿意行此法之意,对自己的研究发现一句也没有,就连杨华熟知的那句“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也没出现。当然,这句话到底是谁说的后人其实颇有争议,但出现在流传于世的《尸子》一书中却是无可置疑的。 怎么说也是个“子”啊,怎么这就完了?看着尸佼心安理得地结束发言,杨华的嘴巴张得都快能塞下一个鸡蛋了:如果要评最逊星官,不用等后面的人发言,铁定要颁给尸佼。全程没有一点自己的东西,尽拍魏国马屁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九十二章 好大一个球 杨华腹诽之际,作为实力最弱的周王室代表,苌弘心里却是犹豫不决。 由于魏国政治图谋,这一届的星官大会无疑是他参会以来遇到的水准最高的一届,以往他为了替周王室争些颜面,总是引经据典、高谈阔论,虽然不能改变诸侯不朝的局面,多少却为他自己争得了不少名望。 可这一次很多星官都不再藏私,他才发现自己在此道根本算不得什么。 不要说石申、甘德和邹衍这三巨头了,就连尹皋、摆灶、子韦那看似平淡无奇的发言,也无不显示他们在前人的基础上都有着自己独到的创新励进。 说起来,苌弘也有自己的创新,可那根本不敢摆到台面上说,不论周王室复兴或是衰亡,那件事都只会被埋藏在历史的迷雾之中。 当然,他也有其他人无法比拟的优势:望远镜。 应该说,在座的星官里,单论观测成果,无人能够与他相比。如果他将这段时间的成果合盘托出,其光彩绝对不会比石申、甘德差上分毫。 难就难在此前已经答应了杨华,不将望远镜的秘密泄漏,那么这些成果如何得来,便难以自圆其说了。 内心挣扎良久,苌弘实在不愿意像尸佼那样应付了事,又不能像以往那样展示自己的“背书”能力,只好做了一个折中的决定。“这几年吾常观太阴,略有心得,愿与诸位分享。” 杨华此时的心态却又发生了变化,之前他对星官大会并不抱多大希望。毕竟相隔着两千多年,随便找个接受了义务教育的人出来,天文学方面的知识也不会比古人差多少。 他这次只不过想借着星官大会的由头,亲自来到安邑这个强国之都探听确实的消息,以便好全面地了解这个时代。 毕竟在吕不韦音讯全无之下,他根本不希望苌弘把由望远镜得到的成果展示出来,以免增加不可测的后果。 可一众星官的高水平展示让他改变了主意,以这个时代的条件来说,这些人几乎已经做到了极致。他现在不仅不再把自己当成一个旁观者,甚至心里还打定主意,要找机会让每个星官都获得望远镜这一天文利器。 如此,苌弘展示出独到的天文见解便成为一个良好的契机,让他可以有机会让本就星光熠熠的星官界大放光彩,一举绕过历史上走过的无数歧路。 苌弘也不愧为渊博大家,酿好腹稿之后侃侃而谈:“《周髀》有言,天地相距八万里。此数虽虚不能作实,尝以此数为准,测出太阴之大,其径概四千里。若距大之,则太阴更巨。”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不论是盖天说的七间六衡还是浑天说的天球裹黄,基本还是认同易经中“日月丽乎天”的说法,也就是日月星辰都悬在天空,天体圆如弹丸。 限于条件,并没有多少人思索过这些“弹丸”会有多大,所以当苌弘抛出太阴竟然是一个直径四千里的“弹丸”的时候,根本没有人能够接受。 而且这还是假设天地只相距八万里的情况下,其语意中不难看出,太阴甚至还要更大。 “苌大夫,何出此言?”石申言语艰涩,若不是深知苌弘为人,作为主办方,他恐怕要把这胡言乱语之人逐出星官大会这个神圣之地。 “四千里,太阴之上竟能放下几个齐国?”甘德也是一脸不可思议:“苌大夫可有依据?” 也难怪众人不信,连疆域最大的楚国也不过吹嘘自己方圆五千里,齐国也要在吞并鲁、宋之后才敢号称方圆两千里。如果太阴这个“弹丸”直径就有四千里,那么其实际面积相比于认知中那个以华夏大地为主的“天下”也差不了多少了。 苌弘显然早有准备,波澜不惊:“此前路过周地渑池,偶得之。”这个时候了,他还不忘讥讽一下侵吞周室领地的韩国。摆灶欲言又止,只是冷哼了一声,同座的其他韩国人也是一脸不屑。 “渑池城方一里,吾立于二十里外山丘观之,亦不过与太阴相若。”苌弘连看也不看韩人,继续畅言:“以此类推,天地相距八万里,太阴实际大小岂不四千倍于渑池。” 连杨华都没有想到苌弘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此前他曾多次和苌弘探讨过太阴的话题,不过他都极为谨慎,并没有透露太多,更没有明确计算过其大小、距离。说不定还真如苌弘所说,是路过渑池时偶然得到的。以他看来,苌弘这个方法当然存在着极大的问题,误差之大简直不能直视,但从道理上来说却并非完全说不通。 众人虽然皆有不服,却无力反驳,楚国那名叫平的少年甚至手舞足蹈,连连惊呼:“还可以这样?我怎么没想呢,哎呀呀,有趣有趣!” 不待众人消化完毕,苌弘再度语出惊人:“太阴不仅极大,更不平滑。环山林立,高低相形,山谷交叠,绝无生气。”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坐在赵国席位上一直心不在焉的赵胜却腾然而起,丝毫不顾礼仪地指着苌弘:“你,你怎么知道的!”顿了顿,这才想到自己的失礼,转而一揖及地:“在下无状,还请苌大夫原谅。” 赵胜的失态引得满座疑云,甚至还要盖过苌弘惊人之言。 虽然年纪不大,可这两年赵胜频频代表赵国出使列国,周旋于诸侯权贵之间,不论其礼贤下士之风,还是完全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成稳重之性,甚至是举手投足之间的贵族风范已广获好评,风头之盛甚至还要盖过其兄。 来参加星官大会的无一不是聪明人,见苌弘一言引起赵胜失态如斯,表情顿时复杂起来,无不浮想联翩。只有杨华心知肚明,作为国君最宠爱的公子,赵胜当然有机会接触到吕不韦卖给赵国的望远镜,只要他用望远镜观察过一次月亮,便不会不对苌弘的话生出反应。 以渑池大小推论太阴大小从道理上并不是说不通,但要看到太阴之上分布着大量环形山,还有高原和低地、高山和深谷存在,那绝不是靠猜测或肉眼能够得到的。 苌弘也极为敏感,一见赵胜这反应便禁不住回头看向杨华。 他心里非常清楚,赵胜问的并不是“你通过什么方法途径知道的?”,而是“你居然知道!”。再加上杨华之前苦口婆心劝说他不要携带望远镜及以之获得的成果赴会,他哪里会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苌弘的反应,杨华心里暗自叫糟,偷偷一瞄,果不其然,赵胜虽然微笑着向他遥遥一礼,但极是复杂的眼神已经牢牢地锁在了他身上。 为什么这些人都这么精明呢? 虽然不知道详情,但苌弘也大致猜出了其间的关联,并不追问,转而继续自己的太阴之论。赵胜自没有再追问,其他人当然也心照不宣地将这个小插曲选择性的无视。 除了太阴的大小和地形,由于有着丰厚的天文学积累,本身又精通六艺,再加上杨华偶尔提点几句,苌弘对太阴的研究可以说远远地走在了时代之前。 通过观察,苌弘已经可以肯定太阴本身并不会发光,随即联想到太阴的光亮来源于太阳,并进一步提出月食、日食的设想。这些问题他并没有研究透彻,但仅是初步的结论就足以引起一众星官的震惊和思索了。 此时的赵胜已不再直盯着杨华,由于对天文历法并不感兴趣,他又回复之前静静呆坐的模样,不过闪动的眼神却显示出其内心的不平静。 既然已经无可挽回,杨华反而放开了,一边听着苌弘讲述一边观察众人的反应。 出于心境的变化,他是乐于看到苌弘将近段时间的成果公之于众的。这些成果对于他来说不值一提,只是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东西,但以此为契机,却足以撬动整个天文学的发展,助其往正确的方向前进。 通过日食和月食真相的研究,大地是球形的概念自然显现。 确立大地是球形之后,借助太阳照射的角度变化,即使仅靠《周髀算经》,地球的大小、地日、地月距离、月球大小等等诸多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而日月地三者系统的探索之下,日心说和星系概念便不难得出,由此而引发的骨牌效应简直不可想像。 没有什么比这能够更简单、轻松地影响整个文明发展了,而让华夏文明少走一些弯路甚至回头路,正是杨华内心最想做的事之一。 之前石申、甘德、邹衍的成果,星官们多少还能明了其原理并能用自己已有的知识进行验证,可苌弘的太阴论几乎就是突破型的创新了。石申之流倒还听得若有所思,稍差一点的尹皋等人就已经跟不上节奏了,而靠着身份权势参会的那些爱好者就完全懵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九十三章 唐昧的预言 苌弘的发言结束,会场却是一片沉默,这个冲击实在太大了,很多人都无法平复由此而带来的思潮。过了许久,主持会议的惠施才失神地道:“最后,请楚国星官发表高论。” 楚国向来不服周王室代表的中原正统,他们与周人一样,都是源出黄帝之脉,在周灭商中立下功勋,可是却被周室轻慢,不仅只得了个小小的子爵,会盟时更被指派与蛮夷部落酋长一起“守燎”,连参会的资格都没有。 正因为这样,楚国干脆破罐子破摔,就以蛮夷自居,“不与中国之号谥”。 国力强盛之时便屡屡向中原发动进攻,更多次称王。可惜的是楚国总是强盛一时,又被中原打服,只好装模作样地表示臣服。 如此往复,各大强国对其的态度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但凡前来参加星官大会,都将其排在最后,并且不能像其他强国那样获得轮流举办会议的资格。 对于这明显的歧视,楚国倒是毫不在意。 与燕国相似,由于纬度的差别,中原通行的历法在楚国也有些水土不服,所以不论出于政治目的还是实际应用,他们都没有使用周历,而是实行改进过的颛顼历。 燕国没有能力制订自己的历法,可楚国却不相同,作为最大的国家,楚国向来不缺人才,完全可以凭一己之力完成邹衍吹律的壮举。 所以他们参会的目的便完全有别于其他国家,进行外交活动、了解中原各国情况才是主要目的。正因如此,作为楚国的代表,唐昧的发言与之前众人的风格绝然不同。 唐昧精通的并不是星相历法,而是占星术。两者虽然多有相通之处,但学术地位却大不相同。不论哪个朝代,对于历法都极为重视,对占星术却比较暧昧。 就像巫术一般,当权者会非常乐意其有利于自己,但绝不愿意反过来威胁到自己。而像荀子那般以“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来抨击借天相涉人事这类行为的,更是数不胜数。 可是不管怎么说,出于对未知的好奇和恐惧,像占星术这样可预知未来的学说一直都有着数量众多的信徒。 即使是甘德、石申、邹衍这样的人,也是著名的占星家,而唐昧却比他们更为出众。唐昧在正史中的记载并不多,且是战死的将领,但也是与甘德、石申等并列掌管天文的官员,由此便可见一斑。 此前苌弘曾向杨华介绍过唐昧在这个时空的事迹,二十多年前初出茅庐的唐昧便预言齐国将有贤相在位而重登霸主之位,当时谁也没在意,可不久之后管仲相齐,大力改革,数年间便让齐国国力大盛,并靠一己之力打败楚国成为天下首强。 随后,唐昧关于魏国将会崛起、郑国覆灭等多个预言一一应验,就连中山两次灭国也被他说中。虽然他没有像其他星官那般有一样拿得出手的成果,但仅凭其预测之准,便稳坐了占星家的首席。 正因为这样,各国都对唐昧颇为忌惮,魏斯会前甚至要求石申想尽办法提前探听唐昧会不会有什么新的预测之言,以便进行应对。从某方面来说,唐昧的预言已经成为一把双刃剑,无人不希望其能说出对己有利的言辞来。魏国目前雄心勃勃,当然不希望横生枝节。 唐昧站起身来,离开座位直入殿中,长长地叹了口气:“诸位莫不是睁眼瞎?” 众人无不愕然,都想不明白唐昧的指责何来。唐昧摇了摇头:“去年秋后,夜如白昼,如此异象,竟无人提及,岂不荒谬。” 虽然从不相信什么上天预警那一套,杨华却不由得一阵紧张:那正是他来到这个时空的日子! 由于并没有丝毫前主人的记忆,旁人的叙述又多夸大不实,连他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流星破空还是超新星爆炸之类引起的夜如白昼。再加时间上的巧合,他也曾试想过这一天文异象是由于自己的到来引发。 众人这才明白唐昧的指责何来,却并没有人出言回应。 作为执掌天文的官员,发生这么大的事当然得给国君一个说法,而且每个人的说辞都惊人的相似:黑夜如昼将会有惊天之变,天地变色而利己国,有大兴一统之象。 不过大家也是心知肚明,天象或许真的预示着会有大变革发生,但最终利的是谁,却不那么好说了。不过要保住自己的地位甚至性命,必须得替自己服务的国家说话。 “天下将一统于一!”这番说辞并不出奇,可唐昧接下来的话却引起了强烈的震动:“当在三十年内应验!” “应在哪国?”发问的并不是各国星官,反而是参会的权臣勋贵,数十人的高喝在殿中回应,久久不能停息。天下一统的趋势在各国并不存在疑问,这几乎是必然的,各国也在暗自蓄力,无不希望由自己来完成这一大业。可三十年,这几乎是在座绝大多数人能够看到的,与自己更是有着切身的关联,众人的关切自然无法控制。 唐昧丝毫不理会那些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人,将目光由石申始,在各国星官脸上缓缓巡视。直到与每个人对视之后,才道:“这段时间以来,紫微星时暗时明,时隐时现,方位更变幻莫测。诸位,由此上溯到三皇五帝之时,可曾有此先例?” 无一例外,各国星官都避开了唐昧的目光。 这段时间以来的天象变化当然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与苌弘只有杨华一个手下不同,各国星官受国力的影响,无不拥有大批弟子随从,十二个时辰都分派了足够的人手观测记录天象变化。看到的天象都是一样的,可是要解读起来,情况就复杂多了。 比如就杨华所知,苌弘就曾向老周王解释,说这是周室将要复兴的大吉之兆,可没多久老周王就崩逝了,周室更因铺排其葬礼而到了揭不开锅的境地。 “从遥古至今未曾有之的大变革即将来临。”唐昧似乎要语不惊人死不休:“诸位可得仔细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九十四章 屈原问天 唐昧的话令所有人都有些心神不灵,他并没有回应这个预言会应在哪国,或许他自己真的也不知道,但却再没有人追问。答案当然是每个人都想知道的,但同时又是每个人都不愿知道的。 因为这道挥之不去的阴影,魏国在其后安排的盛大宴席便显得气氛怪异起来,没有什么心理包袱的杨华狠狠地满足了一番口舌之欲,其他人则明显心不在焉,各自聚在一团窃窃私语,连欣赏歌舞的时候也不例外。 当晚,各国星官互相窜门交流的盛况也不复再现,大多聚在各自的院落足不出户,不知道多少人在这一夜里难以入眠。 第二天,星官大会进入第二个环节:问学。 按照传统,第一天是宗主国的星官进行讲学,教导诸侯国的星官掌握这门重要的知识,第二天则是公开解答各国星官在学习中所遇到的疑问。 作为宗主国的周室衰落之后,这一个环节便充满了政治意味,各国星官自是不愿把自己降为“学生”,主要提问的也就是各自的弟子,主题也从解答疑问变成了“问难”。 以往的问难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平和的,内容多集中在前人典策之上,可这一届星官大会与以往可以说完全不同,先有魏国处心积虑要夺取制订历法之权,后有唐昧的惊天预言,经过一夜准备之后,利于己国的意味便占据了主导。 大会一开始,各国便纷纷将矛头对准了魏国。 石氏岁星法虽然是当时的杰作,可并非毫无漏洞,是以各国星官便怂恿自己的弟子以此向石申发难,哪怕只是行文中的不当之处也毫不放过。 石申对此显然早有准备,在历法上的研究仅甘德可相比拟,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从容不迫地化解了诸多问题。 “我有一问!”眼看石申就要全身而退,楚国那名少年却站了出来,长身一揖后道:“荧惑逆行,何由使之?” 这一下可把石申问住了。 他当然不是观察到火星逆行的第一人,但对于其规律的研究却当世无双,甘德也要稍逊一筹。可是,他又如何能够知道是什么力量使火星逆行呢? 不仅是石申,这问题甚至困扰了诸多人类文明数千年,以至于当火星逆行这一无法解释的天文现象发生时,无不以为将有灾祸降临。 见石申不能回答,少年又转向甘德。 甘德看了一眼邹衍,沉吟片刻后便以邹衍的五行、五德之说进行解释,认为荧惑主惩罚,当有君主倒行逆施之时,便逆行守心以降祸端。 “桀纣之时,可有此象?”少年对甘德的回答显然并不满意,反问一句后便转向邹衍。 邹衍脸色讪讪,他的见解比甘德也高不了多少,拿手的理论又被甘德先用了,不回答又太没面子,只好硬着头皮答之:“或是如此,天意难测,又岂是我等凡夫所能明了。” 少年摇了摇头,言辞咄咄逼人:“既然天意难测,何来大凶之兆。” 眼见赵、韩、吴、秦的星官纷纷侧身避让,他连自己国家的星官也不放过:“唐先生,您说呢?你不是最能测天意的么,这个问题应该难不到你吧。” 唐昧显然有些意外,这少年是个显赫贵族子弟,这次硬要来“玩玩”,他也没办法拒绝。而在事先的安排里,根本没有其发言的环节,更不要说问难到了他的身上。大庭广众之下,唐昧也没办法回绝,只好耍了个滑头:“使吾知者,知之。”意思就是说,老天要让我知道的,我就知道,至于那些不让我知道的,比如荧惑逆行啥的,我就不知道了。 少年显然极为失望,冲着唐昧身边一个中年男子问:“沈叔骗得我好苦,说什么星官大会来的都是天下知识最渊博之人!” 这话显然太狂妄了,那男子虽然一直宠溺着少年,也有些坐不住,连连呼喝:“平,此言太过,赶快回来!” 少年却置若未闻,仰天高呼:“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听到少年连出四问,一众星官无不变色。 原来荧惑逆行只是一块因昨天石申的讲述临时起意的敲门砖,真正藏在脑子里的是一些更难回答的问题。 凭心而论,这些问题他们当然能找番说辞解答,但那些解答根本连自己也无法说服。这并不是他们才疏学浅,而是所处的这个文明阶段根本不可能得到这类问题的答案。 杨华却是眼睛一亮,他终于知道这少年是谁了! 早在浑象仪那里问出“圜则九重,孰营度之?”这句话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了,只是当时脑子根本没转过弯,又从没想过大名鼎鼎的屈原这时候会是一个翩翩少年,其后又是各国星官的精彩展示,让他完全把这个口气极大的少年抛到了九霄云外。 屈原虽然在历史上有着重重的一笔,可并没有天文学家的标签,杨华为什么如此熟悉他呢?这正是因为其传世之作中的《天问》。作为一名伟大的诗人,屈原留下了诸多精彩绝妙的诗篇, 纵观其一生似乎并没与天文学发生过瓜葛,可在其《天问》之中,通篇都是屈原对于天地、自然和人世等一切事物现象的发问,其中“圜则九重,孰营度之?”甚至被视为战国时期便已有浑天说的明证。 虽然偏好理科,但杨华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屈原呢?更不用说他在混迹一些天文爱好者的圈子里,也曾看过一些讨论这部《天问》的贴子。 可即使过了两千多年,人类在天文学上的发展已日新月异,但仍处在蹒跚学步的婴儿阶段,对这个身处的宇宙的了解着实有限。 除了那些已经被证明的现象,很多天文学上的问题仍然没有所谓的“正确答案”。 比如宇宙的起源,大爆炸学说虽然得到了越来越多证据的支撑渐趋完善,但从科学的角度来看,它仍然只是一种假说,真相仍然是人类探索的目标。 又比如宇宙的尺度,别看人类已经成功发射了轨道天文台数十年,获得了无数星空图像,但离探索整个宇宙仍然有着难以估量的差距。 因为《天问》的原因,他曾特意了解了一下屈原这个人。相比之下,反而成了他在这个时代的“熟人”。 眼前的屈原显然没到加冠的年纪,自然也没有取字,怪不得那人叫他“平”。不过在这个怪异的时空里,杨华可不敢以自己所知那点作为判断,比如非常明显,《天问》绝不是屈原少年时期的作品,可他现在却能脱口而出。 看着屈原一副落寞的样子,杨华不禁对着这个“熟人”脱口而出:“你好像还有人没问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九十五章 玩个小游戏 所有人都被屈原的问题难住了,荧惑逆行已经不是他们所能解答的了,更不要说后面四个涉及起源的“终极”问题。 人类的文明此时要说刚刚起步也不为过,就算追溯到远古猿人也才多少个年头,相比于宇宙的时间维度来说,人类只不过是刚出生的婴孩罢了,就算是再天才的婴孩,也不可能回答“成人”世界的终极问题。 杨华此言一出,满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这边,苌弘更是忍不住用手肘顶了一下他的腿。 或许是因为坐在末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屈原并没有面向这里求问,苌弘初时还有被轻视的不满,其后便只觉幸运,巴不得这满脑子都是问题的少年无视自己的存在。 被杨华一提醒,屈原转了过来,先是饶有兴趣地看了看杨华,然后才向苌弘一揖:“小子唐突,苌大夫学识渊博,连孔夫子也曾向您讨教。不知您,可能解小子之惑。” 杨华这才回过味来,这岂不是给自己老师找事么,肚子里有再多的古籍也没办法回答屈原那些古怪的问题呀。当下不假思索,挺身而出:“区区小问,何需老师解答,在下便能回你。” 还区区小问,杨华的话让众人一阵白眼。 他们开始只道这楚国少年非常狂妄,但所提的问题确实让人难以解答。杨华这就更狂了,言中之意似乎这些问题对他来说毫无难度。 “请赐教!”屈原脸上的惊喜毫无作假,对杨华的态度更是毕恭毕敬。此时方能看出他并非一个狂傲无人的贵族子弟,而是一个爱智求真的“问号”少年。 自己惹来的事,当然得自己扛。 杨华稍整思路便坦然回答:“夏虫不可以语冰。后面四问我虽然可以胡诌个答案搪塞于你,然,不屑为之。可荧惑逆行之由,我倒是真能解答。” 屈原的欣喜更盛,竟然流露出孩童心性,跑过来扯着杨华袖口,连声催道:“你竟然认识庄周那个倔老头?这句话可是上个月我在漆园树皮上找到的,你竟然知道?这下有趣了,快说快说!” 以他的聪慧和出身,又生在同样盛产人才的楚国,交游之广绝非常人可比,是以一听杨华这话便知道自己遇上的是什么的货色。 杨华却听得身子一歪:庄周也在?还和屈原认识?还真不辜负自己穿越数千年的时光来到这个时代。 他大概知道庄周是个极为随性之人,想到什么就要立即写下来,手指、石块、树枝……都是他的笔,山石、草木甚至泥土都是他的“纸”,他走过的任何一处都有可能成为他的“书房”。 这可苦了他的弟子,辛辛苦苦地搜集这些庄周偶得而作的句子整理出流传千古的《庄子》一书,还不知道有多少微妙之极的语句最终湮没在山野之中。 饶是如此,庄周也成为与老聃相当之人,被世人合称“老庄”。 “夏虫不可以语冰”正是出自《庄子》,而屈原从树皮上找到之语也与庄周的作风吻合,看来屈原口中的倔老头应该是正主了。 嗯,稷下之行前,应该找机会去拜访拜访这位重量级的“子”,能够与老子并列,相信绝对不会只像历史记载的那么简单。 杨华暗自遐想,却急坏了屈原,抓着他的手猛摇:“你倒是快说呀!” 杨华尴尬地笑了笑,摸着屈原的头道:“说倒有点不好说,我们做个游戏如何?” 要解释火星逆行对杨华来说简直手到擒来,可要用这些人能够理解的方式解释就不那么简单了。稍一思索,他便有了腹稿,不仅完美解释出火星逆行的原因,更要借此机会重重地推一把这个时代的天文学,让其更快地进入正轨。 屈原竟然没有对杨华的“摸头杀”表示反抗,好奇心已经让他忘记不愿被人当小孩子的禁忌:“游戏?” 杨华向石申一礼请示:“要解答此问,后学需在殿内略作布置,不知会主可允?” 星官大会由各国轮流举办之后,原本代表指导天下星官的星主称呼也就被改为会主,不具领袖之意,只是主办会议而已。石申当然也想知道答案,更没有拒绝的理由,当即许可:“汝尽可施为。” 杨华让侍从取来白灰,在中间画了两个同心圆,再让两人分别立于大小圆圈之上,低声嘱咐两人几句后。“后学以内为地,外为荧惑,家师所在之座为心宿,各位有无异议。” 虽然都知道杨华在其中夹带了私货,但众人能有什么异议。 苌弘倒是一脸宽慰,在他看来,心宿自然代表着身为天下共主的周王室。其他人也没办法反驳,如果杨华以其他国家的坐席为心宿那才容易引起纷争。 见众人无异议,杨华便不紧不慢地数起数来:“一、二、三……”每数一下,两名侍从便沿着线走一步。 初时,众人都云里雾里不明所以,转了两圈之后,先是甘德和石申脸色大变,不约而同的冲到代表地那名侍从身边。 第三圈,邹衍也加入了队伍。 到第五圈的时候,除了心安理得充当心宿的苌弘,其他星官都挤进了圈内的队伍里。 十圈之后,杨华不再数数,就像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淡然道:“诸位明白了吗?” 众星官脸色阴晴不定,倒是屈原抢先拍手而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么简单!” 倒不是星官们不及屈原,到第六圈的时候,即使是水平最差的星官都已经明白了荧惑会守在心宿不动甚至会有逆行的原因了,但由此而来的冲击如滔天巨浪将他们的心神完全淹没,难以自己,即使是仍坐在位置上的苌弘也是目瞪口呆。 这正是杨华要的效果。 所谓的荧惑守心甚至逆行其实很简单,就是因为地球位于内圈而火星位于外圈,在这场行星赛跑中,即使两者速度相同,但位于内道的地球会时不时的“超越”外道的火星。 火星并没有停下或逆行,只是在地球看来,火星就好像停了下来甚至倒退了。当然,这其间还涉及到诸如偏心率等因素,要是讲起来,恐怕一两天都不够。为了方便直观,他便采用了最简单的处理办法。 杨华最为主要的目的,是在其中加了大地也会动的概念。 出于视野和技术条件,这个时代的人要认识到地球也在动是非常困难的,只要突破这个瓶颈,束缚古天文学的最大桎梏便告瓦解。 各国星官无不是聪慧内明之人,搞清荧惑守心的原因之后,两者运动的方式顿时让他们产生诸多联想,就算说直接为他们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也不为过。可以想像,这种完全巅破固有概念的冲击引起的心灵震动是多么巨大。 他们不是不想反驳,固有的观念对每个人的影响都是巨大的,可谁也找不到更合理的方式来解释这一现象。 身为星官,仅从他们密切关注着历法变化并不断修正这一点,就知道他们不仅不是迷信守旧之人,反而是注重实践并勇于推翻旧识的人。 也正因如此,每个星官几乎都把这种运动模式套入了自己所知之中来进行验证,随着很多以前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得到解决,杨华苦心掺入的地动概念没有丝毫阻碍地被各国星官所接受。 众人失魂落魄地回归本席,甚至没有一个人有心思向杨华发问,这个巨变已经够他们消化一段时间了。 其他人由于在天文方面水平参差不齐,所得也是各异,但仅看各国星官的表情,他们已经心里有数了,不多时,杨华便成为众人聚焦的目标。特别是赵胜,眼中更有一番欣喜,甚至忍俊不禁拉着一旁的公孙龙,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自己似乎真的一举成名了,杨华的心思却并没有往那方面想,更多的反而是一种忐忑。 借着解释火星逆行的机会,他一举抛出地动甚至日心概念,却不知道最终会不会得到他期待的那个结果。虽然在这个百家争鸣的时代,他并不担心会因此遭遇到布鲁诺的境遇,可其后引起的系列变化却并不受他控制。 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似乎只能坐观其变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九十六章 苌弘的挡箭牌 是夜,杨华和苌弘所居的小院一改往日的宁静,迎来了一波接一波的访客。 最先到访的当然是东道国魏国。 除了石申外,魏国外相惠施、公子无忌也赫然同行。 拜访的主角自然是苌弘,杨华作为唯一的弟子随侍在旁,正好遂了他的心意:不用多说话,又可以多观察魏国政坛的两名重量级人物。 作为名家学派的开山鼻祖,惠施却完全没有一丝公孙龙的张扬,一张略胖的圆脸在喧宾夺主的华丽官服辉映下显得毫不出奇。 寒喧之后,便由他首先开口:“苌大夫博学多才,今日之事,令我等受益良多,不知可否在会后稍作盘桓,在下定亲自作陪,与苌大夫在安邑游玩一番。” “岂敢有劳惠子。能与惠子结伴而游,弘向往之。奈何天子新丧,弘有责在身,不敢久留,会后便当立即返回王城。”面对名望学识都不在他之下,又是强国之相的惠施,苌弘倒也不再摆着冷脸,谦和有礼地回绝了其好意。 同时也不忘提醒惠施所代表的魏国君臣,周天子正在举办葬礼,你们这些诸侯国却不闻不问。你们忘了臣子之责,我苌弘却不能忘却。 惠施自动忽略了苌弘的抱怨,一脸失望:“惠施学疏才浅,本想借此机会向苌大夫请教一番,增长些见识,奈何世事弄人,只盼另有机会了。”说罢转而望向杨华一揖:“足下今日解惠施多年之惑,当为一问之师。” 杨华显然没有想到会受到堂堂魏相之礼,慌忙侧身避开:“惠相言重,华哪里当得起。” 对于惠施的印象,杨华几乎都来源于他与庄子之间的故事,原本他还以为惠施是个忌贤妒能、重名重利之人。哪知道今日一见,却如此谦和有礼,难道《庄子》里记录的只是故事? 转念一想,杨华又释然了。 以庄周的秉性,一生之中能够被视为知己的似乎也只有惠施一人。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个德行不堪的小人。况且惠施也是一个“子”,苌弘都对他极为礼敬,又岂会无由。 想到这里,杨华愈发恭敬:“惠相竟也有惑,愿闻其详。” 对于一旁华贵得令人无法直视的公子无忌杨华没什么兴趣,但对于“子”们,他却有着浓厚的结交兴趣。之前他把稷下学宫当作自己的理想归宿,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那里汇集着天下最多的“子”,还有什么能够比与诸子相交共处更令人神往的呢? 惠施直起身子,似乎也来了兴致:“我此前曾言,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天下不知多少人曾以此嘲笑于我,却不知天与地卑,山与泽平,不屑与之辩。可今日足下所做演示,却足以证明我是对的。” 杨华眼睛一亮,完全没有想到惠施竟然有这样的思想。 如果把地球当作一个完全的球体,自然无所谓中央,任何一点都可以是中央。而“天与地卑,山与泽平”更是一种朴素的运动演化论。且不谈地壳变化引起的地形演变,天与地又何尝不出于同源呢? “你也认为大地是球形的?”杨华兴致勃勃地脱口而出。 他用那个游戏只想抛出地动之说,以此为基础,推测出大地是球形的也没什么问题,却没想到最先得到这一结论的会是惠施这个外行。 惠施脸色微变,并没有那种得到答案的喜悦,看了一眼同样神情复杂的苌弘,有些迟疑:“足下何以得知?”后世往往把惠施的说法视为蕴含着大地球形的思想,但其实他的本意是说大地无穷大,既然无穷大,自然没有所谓的中心,又或者每一个地方都可以视为中心。杨华的演示确实让他心里灵光一闪,如果大地如弹丸,岂不同样可以圆他的说法?相比于更注重实际验证的星官,身为“学富五车”这个成语的主角,惠施的思维显然没有那么多的限制。况且名家本就擅长逻辑学,只要逻辑上能够自圆其说,他们才不管其他,否则公孙龙也不会热衷于诡辩而洋洋自得了。 事实上,通过杨华今天的演示,大多数人已经察觉到其中的地动概念,但能想到大地是球形的却并不多。这并不奇怪,毕竟大地是个圆球这样的想法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了,星官们或许会在一段时日后产生这样的联想,但要明确接受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杨华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心急了。果然,他的话音一落,公子无忌便一脸讶异地叫道:“球形?这怎么可能!” 石申也沉吟道:“苌大夫可有理据?”杨华太过年青,他自然把这番说辞当成源自苌弘了。 苌弘师徒此番大放光彩,让他准备多年的成果展示大打折扣,石申心里已经非常纳闷了。虽然来往不多,但几届星官大会下来,多少对各国星官到底是什么水平有个底。 苌弘虽然学识渊博为众人所知,但以石申的专业眼光看来,其在天文历法上并没有多少建树。太阴论和荧惑逆行已经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了,更遑论杨华现在抛出来的大地球形说。 幸好苌弘也是个机智之人,面对三人的质疑,立即想到了应对之策:“我这弟子刚刚加冠,由老聃主持冠礼并赐字伯继。” 杨华本意是借火星逆行让各国星官自己推理出大地球形的概念,此番脱口而出已经让他暗自后悔,又哪来合适的应对之辞。正不明白苌弘为什么此时搬出老聃的名号时,却见三人皆一副明了的表情,更不再继续追问,心里顿时大惑不解。 杨华不知道的是,虽然老聃的治国理论不为各国接受,但作为“活着的图书馆”,却享有极高的名望。 那些能够被称为“子”的,无不是知识渊博之人,唯有老聃,却是举世公认的深不可测、无所不知。各国并非没有招揽过老聃,可如同高石子背禄求义一样,老聃也不愿在任何一个不采用他理念的国家任职,最终心安理得地在周地当个小吏,做他唯一想做也能做的事:整理历代藏书。 冠礼是重要的成人标志,主持冠礼的都是德高望重的尊长。而表字一般是自取述志的,如果由他人赠予,对于平民来说,一般情况下便必为其师了。 有个无所不知的老师,杨华知道这些也就不足为奇了。除非别人主动告之,否则追问其传承内容是非常失礼的行为,所以三人自然也就不好再追问下去了。 杨华本来就没有考虑成熟,见他们不再追问,也就乐得将撇在一边。对他来说,要解释大地为球形是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可要给眼前这些人讲清楚,那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更何况直接灌输新的概念远不如自己领会得来的深刻。 钥匙已经摆在了面前,他的任务便告一段落。事实上,同一时代的古希腊,已经有人意识到大地是球形的概念了,但要真正证实,却仍要到近两千年后。 见杨华不说,惠施只好退而求其次:“苌大夫有事在身,不知可否让弟子留魏,魏国绝不会轻慢相待。”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九十七章 星官界的潜规则 石申也点头附和:“天官阁刚刚落成,百事待举,苌大夫若能将弟子留下,正逢其时。” 星官们最想要的是什么? 高官厚禄尚是其次,更多的是能一展所长的机会。毕竟要想靠一个人的力量观测天象,探寻规律实在是太难了,要想有所成就除了聪明才智之外,更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为支撑。 作为天下有数的强国之一,兴建的天官阁更是举世无双,不论是各种设施还是学术水平,魏国在这方面所能提供的条件自然极为优厚。 杨华并非蠢人,自然听出话中这明显的招揽之意。不过他奇怪的是,惠施招揽自己并不意外,毕竟自己完全无法影响到其地位;但这对于石申就不同了,同是星官,自己越是出众,便越可能取而代之。 石申难道真的如此大度,丝毫不介意一个“竞争者”留在魏国? 出于苌弘的个人性格,杨华对星官界的某些常识是完全空白的。 相比于注重血统权衡而且斗争激烈的军政界,这个时代的星官界完全是个异类,不仅相当平和,更完全以能力为尊。除非发生严重失误,星官们一直都处在远离权力风暴的位置,彼此的斗争又多是“文斗”为主。 郑国一灭,摆灶便执掌了韩国的天文历法,而韩国原来的星官们竟拍手欢迎;宋国子韦奔吴之后也是同样的境遇。杨华不知道原本的历史中是不是这样的情况,至少眼前所见皆是如此。 星官界的这种异常现象原因其实非常简单,因为这个时候星官们都有一项重要的职责:修订历法。 历法可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每一年都会实实在在地被验证,谁的历法更精准,那是一目了然的事。所以星官们没办法忌贤妒能,更不敢打压后进,历法不精准,导致的结果不仅涉及自身,甚至是亡国之祸。 而且一般来说,星官的地位被取代之后,其待遇并没有多少变化,可历法出错,那就是杀身之祸。 每一个声名显赫的星官后面都会有着一个强大的团队,以众人的智慧来保障着历法不会出现较大失误,星官之间的争斗也是相当平和的。 比如之前邹衍在齐,虽然历法方面不如甘德而痛失执掌星官的机会,但仍受着上卿的待遇,各方面的供应丝毫不缺。甘德也不会仗自己的权势打压迫害,反而多有讨好之举。 谁都不敢保证自己绝对正确,权术在星官界无法生存,因为再会玩弄权术的人,也没办法玩弄“天意”。 苌弘略有些心动,因为他知道杨华确有离周之意,如果能够在强魏站住脚,相比之下已经是个很好的结果了。他一心忠于周室,当然不希望这个唯一的弟子转投他国,只是周室的情况他太过了解,又怎能忍心将其强留于周。 见苌弘回头以目光相询,杨华却微微摇头以对。 他现在终于明白公孙衍之前曾说若能在星官大会一鸣惊人,便可免去诸多麻烦之语了,自己只不过演示了火星逆行的原因,魏国竟然不惜派出如此阵容招揽。 当然,别人最主要的目的可能只是苌弘,自己不过是沾光顺便而已。即使这样,也令杨华有些受宠若惊了,毕竟此前他完全就是个无名之辈。 自己若是答应了,即使不受重用,要想在天官阁谋个小职,从此过上悠哉游哉的生活应该不成问题。 天文学虽然是他的业余爱好之一,可他却绝不愿意在这个时代投身于天文学之中。因为即使有他这个开挂者的因素,至少数百年里天文学都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他只能“炒炒冷饭”,弄出些或许能惊世骇俗,可对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的东西。 就算有一天他能取代石申的位置,对他来说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一个可预料的生命旅程对他来说,简直没有半点吸引力。 见苌弘师徒没有丝毫动心,惠施也不再勉强,盘桓一会儿后便率众告辞而去。 魏国目前人才济济,招贤之心其实已经没有像之前那样浓烈,特别是天文历法方面,石申执掌星官之后,其修订的历法令魏国连续十年粮食丰收,积余无数,魏国上下无不信服,否则也不会公然支持石申倡导的浑天论。 若不是苌弘师徒在这次星官大会上的表现太过令人侧目,连石申会后也大加赞赏,根本不可能出动外相与公子这样的阵容前来招揽。毕竟天意难测,哪怕石申永不犯错,付出些许钱财而保留几个这方面的人才储备对魏国来说又何乐而不为呢? 魏国离去之后,似乎是约定好了一般,齐、赵、韩、燕、秦、楚、吴相继而来,所涉内容也大多相似,无非就是称赞苌弘的太阴之论及荧惑之演。 虽然火星逆行的演示是杨华,而且从苌弘当时的表情来看,显然也是首次得闻,可是以目前杨华的身份地位来说,这样的发现只能归功于苌弘。除非日后他能有所成就,否则是没有留名的资格的。 在众多拜访者中,最让杨华意外的是,老熟人赵胜却没有露面,赵国的代表是尹皋与一名叫李兑的大臣。杨华对李兑这个名字完全没印象,也没有在之前赵胜的队伍里见过他,显然赵国此番为了化解吞并中山的危机,并不只是派出赵胜一人而已,而是不停地派出使者到各国斡旋。 各国拜访示好,这又是一个苌弘故意忽略的方面。 在大会间隙互相交流心得、联络感情其实是自周室东迁后历届星官大会的一个固有环节。星官们虽然各为其主,但本质上都做的是观天授时这一件事,只要专业素质不是太差,国家的兴亡跟他们其实是没什么关系的,理论上他们根本不用忠于君,只需要忠于天就行了。 正因为这样,星官界的流动性远比其他领域要大得多,大多数星官都会早早地给自己留下“退路”,这里干不下去了,换个诸侯国就是了。 苌弘却是其中一个特异者,二十年来对于周室一直忠心耿耿。除了他的本质是个儒家而非方士外,其实也跟他的经历有关。 苌弘本是蜀地苌国的公子,可惜在他少年时期,苌国便被蜀国吞并了。 原本可能成为一方诸侯以自己的理念治国的人生轨迹被打断之后,他只能狼狈出逃。而环顾整个中原,没有一个强国会愿意帮他主持公道,复国执政的。 百般无奈之后,只能选择名义上的天下共主:周王室。他的想法很简单,若他能够复兴周室,成就伊尹、姜尚之功,恢复苌国自是理所当然之事。只不过事不遂人愿,周室没有一丝复兴的迹象,反而越来越衰弱。 复兴周室成为苌弘心中一道无法抹去的执念,再加上心中的王道思想,他自然对星官们“眉来眼去”的行为极是不齿,当然也就不会给杨华讲解这方面的“常识”了。 这就让杨华产生了不小的误解,以为各国大臣、星官纷纷前来拜访并露出招揽之意是自己此次大出风头所带来的影响。 其实杨华这一次的表现虽然令人震憾,却还远没有达到名传天下、令各国争相招揽的地步。他现在虽然已不再籍籍无名,但最多也就是那个“苌弘的弟子”罢了。 受固有思维的影响,要想达到杨华意想中的那些目的,各国星官还需要大量时间进行消化推演,并结合实际观测来验证,没个三五年甚至更久是不可能有什么效果的。 所以大多数时候,他只是一个陪衬,只能坐在一旁看着苌弘虚应故事地招呼前来拜访的各国星官。 唯一的例外便是楚国来访时,屈原强拉着一脸不情愿的“沈叔”混在了人群之中。显然屈原已经得到了“教训”,并不敢像之前那般随意妄为,大多数时间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倾听,只有临到离去之时,才找了个机会,悄悄地问杨华住在哪里,说是日后要送一张答应好的大幕布来。 看着屈原两个眼睛里冒出的一串串问号,杨华实在哭笑不得。 他可不是一个合格的解答者,特别是聪明如屈原这样的人,稍不注意就会露出马脚。再加上其口无遮拦,天知道会惹出什么样的事端来。 短短的交谈里,倒是让他有了点意外收获,从屈原的口中得知,那位“沈叔”竟然也是个“熟人”。 沈叔,沈诸梁,楚国极有地位的贵族,封地是距离洛邑只有三百里的叶邑,所以又被人称为叶公。当“叶公好龙”这个成语在杨华脑中浮现时,他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自己又有了一条财路:卖纸给这个有钱又有闲,且很有可能是有史记录的最早画家之一的叶公。 什么时候起,自己竟然成了一个财迷?杨华不禁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可是他却没想到,更大的惊吓却还在后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九十八章 迷一般的星官信物 由于这一次各国都不再藏拙,又有甘德和石申精心制订的历法基础,星官大会的最后一项内容极是顺利,很快便统合了各国历法并敲定了未来五年的节气。 别看各国都不愿意直接采用别国的历法,可在相互修订佐证的时候却相当谦虚谨慎,一旦被指出错误,无不仔细检查,确认无误后更欣然接受。 在这一环节里,政治因素被完全剔除了,如果谁胆敢误导他国使用错误的历法,必然会遭到整个星官界的不齿和排挤。 由于邹衍在燕国的新发现,各国星官也开始注意到节气并非完全一致这一现象,魏赵韩秦四国差别倒不大,齐国却开始考虑到由于靠海所带来的影响,吴国则向同样靠海的齐国和同处淮水以南的楚国借鉴,燕国就完全根据邹衍的新成果确定自己的历法。 这或许是星官大会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没有再强制要求所有国家统一采用相同的二十四节气日期,而是根据各国实际而有所差异。 完全参与全过程的杨华此时终于有了一些归宿感,这个时代的星官,不仅没有传言中那么神乎玄乎,反而更像一群严谨求真的科研人员。 某一段时间他甚至有了一种错觉,这一年来的经历似乎只是一种错觉,他已经考上了自己中意的大学,然后顺利进入一个科研机构,此时正在参加单位的年度科研大会。 他甚至没有主题发言的资格,只是在旁聆听的新人,正在充分吸收着各位前辈的研究成果。 不知过了多久,当一切敲定之后,在石申的示意下,各国开始“清场”。 前两天的大会除了周王室这边只有苌弘师徒外,其他各国都派出了数量众多的参会者。商定历法更是倍受关注的重中之中,所以除了前两日的人之外,各国又有不少主管农业方面的官吏前来参会旁听,整个大殿里挤下了数百人。 一道清越的钟鸣在殿内响起之后,各国的“无关人员”开始有序离场,不一会儿,每席都仅剩下两三人。杨华疑惑地环视殿内,无一例外,留下的都是各国执掌星官及其最器重的弟子或助手。 这又是要搞什么? 在苌弘的叹息声中,石申一脸肃然地抱出一个锦盒,先是高高地举起,然后缓步走到齐国席位上,郑重地递给邹衍。 邹衍整了整衣冠,长身而起,向锦盒大礼一揖之后才接了过来。石申返回本席,邹衍则轻轻地将盒子放在几案,打开盖子,招手让自己的弟子上前观看,目光极是复杂。 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邹衍盖上盒子,如石申那般,将锦盒交给下一席。相同的模式不断重演,杨华心中的疑云就更大了。 似乎知道杨华的疑惑,苌弘转过头来轻声解释道:“为师倒忘了告诉你,盒子里装的是星官信物,本是我周室专属,如今却落入他们手中,由主办星官大会的诸侯国轮流保管。” 星官信物?居然有这样一件东西?他心里本来已经把星官们当科研同道看待了,可此时看他们的表情,与一个宗教徒看到自己的教派圣物没什么分别。 愈是这样,他心中的好奇就愈浓。 杨华心痒难耐,急欲一睹这个让所有星官珍重无比的星官信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惜周室敬陪末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盒子在各国间缓慢传递。 等待让时间变得异常难捱,本来各国观看的时间不过十分钟,只有当某国有像杨华这样的新人时才会停留得稍久一些,由星官稍作讲解。 可在杨华眼里,时间似乎过了几个世纪一般漫长。所以当盒子终于传到周室的席位之时,不待苌弘招呼,杨华一个箭步就凑了上去,眼巴巴地看着苌弘也如其他人般缓缓打开盒盖。 当这个神秘的星官信物终于露出它的庐山真面目时,杨华呆住了。 这特么是在玩儿我么!! 此时他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都在猜想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东西令一众才学过人的星官将其当圣物一样看待,无数的答案都被他最终否定。可就算抓破脑袋,他也绝对想不到盒子里竟然是这样一件东西。 盒子里躺着的,是一具六分仪。 这可是开启大航海时代的钥匙,十八世纪的全球定位利器。即使在他那个时代,卫星定位已经将其取代,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仍然需要使用六分仪进行辅助判断方位。 杨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东西他并不熟悉,甚至连具体怎么使用都没有了解过,只能拼命回想着脑海深处的那些模糊的记忆,辩认再三后才最终确定,这真的是一具六分仪。幸好现在他的脑子比较灵光,之前只是随便扫过的几张六分仪图片此刻竟愈加清晰。 准确地说,这是一具残缺的六分仪,分度弧、指标臂、动镜、定镜和测微轮无不具备,残缺的部分便是望远镜和动镜、定镜上的镜片。 整个六分仪的绝大部分零件都由纯铜浇铸,再由手工打磨制成,分度弧上的刻度甚至是用他所熟悉的阿拉伯数字表示。 这个东西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杨华百思不得其解,莫非还有其他的穿越者存在?还有多少是路人甲、路人乙又或者是后土没告诉自己的?这个人现在还活着吗?他又在哪里? 思绪百转千回间,他对苌弘的讲解充耳不闻,竟直接伸手将六分仪抓了起来,翻来覆去地研究起来。 大殿里响起一阵惊呼之声。 说起来,这件星官信物已经传承几百年了,只要活得够长,各大国执星官一般都有机会在私下里仔细观摩,甚至有的人还秘藏其仿制品以便在交出之后继续研究。 可是像杨华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在手里翻看,却可以算得上是历届星官大会里绝无仅有的事。 若要放在之前,杨华这种不敬的行为必然会遭到一番斥责,甚至会被星官界除名。可是经过昨夜的拜访之后,杨华是老聃弟子的消息不径而走。 大家都知道传说中这个东西几百年来,没有一个星官能看明白是做什么的,可老聃是谁?是被誉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活着的图书馆”。从来不收弟子的老聃破例收下杨华,那么杨华能够认出这件东西也就不足为奇了。 所以,在最初的惊叹之后,各国星官无不满心期待地关注着杨华的“无礼”之举,希望能借此机会解开这个横亘在星官界数百年的疑问。 自从周室东迁此物流出后,不知道多少代的星官为其绞尽了脑汁,其中更不乏一些天才横溢之人,可却无一人能够成功。所以除了留下众说纷纭的猜想之外,这具六分仪便逐渐成了星官界的一个符号性质的物件。 默认的观摩时间已过,却没有一人出言提醒。 此时的杨华跌坐在地上,眉头皱得都要拧出水来,右手拿着六分仪斜靠在腿上,左手虚空比划着,嘴里念念有词,却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这怎么可能!”杨华心里狂叫。 在刚才的翻看中,他竟然又在六分仪的手柄背面发现一件更令人惊讶的事,光滑的铜面上赫然刻着一个座标,。 他苦苦思索自己关于地球的知识,得出的结果却让他更加难以置信。若是他的记忆没错的话,这个坐标标明的地点是在万里之外的北非。 太多问题让他无法想通,一时间竟让他的大脑“宕机”了。 到底是什么人在这个时代制作了一具六分仪?他又为什么留下一个远在北非的坐标?那个坐标点里到底藏着什么?在这个时代里,他是如何跨越这遥远的距离的…… 无数的问题纷至沓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苌弘焦急的呼喊声才将他拉回到天官阁的大殿。“伯继,你到底怎么了?” 杨华稍复清明,入目的便是苌弘那急切的眼神。 自己怎么了?杨华摇头苦笑,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向苌弘及众人解释,仓促间,他只好揉着脑袋呻吟:“头疼!” “你的失魂症又犯了?”苌弘此话一出,周围竟传来一阵失望的叹息。 原来在杨华发呆这段时间,各国星官也坐不住了,纷纷离席过来围着杨华,想从他那模糊不清的呓语中捕获一丝有用的信息。 原来只是犯病。众人大失所望,更深深自责自己修为不够,以至于做出离席围观的失仪之举。唯有唐昧看着杨华的眼神里意味深长,嘴角更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苌大夫的爱徒如果无恙的话,该我们了。”唐昧面向苌弘,眼睛却斜向杨华。 苌弘略表歉意,从杨华那里拿过六分仪放回盒内,递到唐昧面前。见杨华仍然目光闪烁的坐在那里,唐昧稍一迟疑便接过盒子回席。 这个小插曲似乎已被众人遗忘,锦盒转了一圈之后又回到石申手中,再由其交给下一届举办国韩国,星官大会终告结束。 ----- 今天下推荐了,本想恢复一更,但被某书友的等待感动,再更一章吧。明天起继续每日一更,上架后再看情况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九十九章 赵胜的善意 星官大会一结束,苌弘一刻也坐不住了,略有些愁容地拉着仍显得失魂落魄的杨华踏上了返程之行。 黄昏时分,载着二人的马车便已赶到虞原官驿。杨华刚一下车,一股烤羊肉和烈酒的气味扑面而来,一身素衣的赵胜笑吟吟地站在驿馆外的树下,显然恭候已久。 “苌大夫、先生,没想到又在此相遇,看来我们真是有缘。”赵胜深深一揖,一副不胜荣幸的样子。 苌弘师徒当然明白,这哪里是什么偶遇,分明是赵胜猜到二人必会连夜离开,专程在此等候。不过这一点却也不便点破,稍作客套之后便应邀入席。 相比于公孙衍,苌弘对赵胜的感观显然要好很多,再加上本就打算在此落宿,竟没有拒绝赵胜亲自倒上的赵酒。“苌大夫学识渊博,此番太阴之论更令人耳目一新,在下何其有幸竟能得听教诲。这第一杯,胜先干为敬,苌大夫随意即可。” 看着赵胜一饮而尽,苌弘又哪里好随意,他本来就是个注重礼的人,对方又是大国公子,态度又如此热情,只好跟着一干而尽了。 “苌大夫为天子执数,又实际主持三代天子葬礼,对周室之节义天下无不敬仰。胜虽年少,相形之下也极是汗颜,当敬大夫一杯。” 赵酒凛冽,苌弘平时极少饮酒,即使偶尔参加宴席,喝的又多是寡淡之酒。一杯赵酒下肚,不仅嗓子里火辣辣的,浑身更是燥热无比。眼看着赵胜这第二杯喝下去了,说的又全是他心坎上的话,脑子一热,又跟着干了一杯。 杨华正吃着烤得恰到好处的羊肉,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老师已经脸色通红,摇摇欲坠。 给苌弘盛上一碗羊肉汤并伺候着喝下后,赵胜的第三杯酒又举了起来:“有道是名师出高徒,胜恨不能早早结识苌大夫,早晚聆听教诲。这一杯,为苌大夫有先生这样的高徒贺之。先生也当陪饮哦。” 苌弘仕周二十年,差不多一直处于失意之中,说起来能得到杨华这样的弟子,还真是他少有值得欣慰的事,一高兴,自然就舍命陪君子了。 杨华却没这么多顾忌,此时他嘴里正塞得满满的,只拿起杯子示意了一下,便继续埋头与烤羊奋战。 三杯下肚,苌弘再也支持不住,神智不清地伏在案边喃喃自语。 赵胜举手一拍,便有随从进来将其扶回房间。 当屋里只剩两人之际,赵胜一改之前的沉稳,拍手而起,喜不自胜地说:“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人,先生真是深不可测啊!” 见到此状,杨华哪里还不知道赵胜是要营造与自己独处的机会。本以为他会追问望远镜的事,却没想到会来这么一句,只好自谦道:“在下一介小吏,怎么担得起公子如此评价。” 赵胜笑意不减,一边绕着杨华而走,一边说:“先生可知,加冠不过数月,已有三千门客主动来投。而你,是我第一个主动招揽之人,却被两度拒绝。不管是公孙龙还是毛遂,都对先生不以为然,连我也曾一度怀疑自己无识人之明,大受打击。” 杨华这才知道赵胜巴巴地在这里等着自己,原来是为了这个。 别看赵胜平时待人接物沉稳老练,但到底年纪尚小,那种少年的争强好胜之心并不能完全压制。能被赵胜这样夸奖,杨华心里当然很高兴,一时却找不到什么说辞回应。 幸好赵胜正在兴奋之中,自言自语的成分似乎更大一些,并不介意杨华的沉默,接着道:“先生思维敏捷、辩才无双,又精通天文历法,还擅长制器,我还听说犀首对你也有不错的评价。当初先生自称只是略通星相,余皆不涉,胜竟信以为真,着实惭愧。直至此前虞原相遇,又在星官大会见识到先生风采,这才知道先生果是大才,胜的眼光倒不比公孙龙、毛遂差,岂不可喜,来,当浮一大白。”杨华没想到赵胜年纪轻轻,酒量竟然不小,刚才向苌弘劝酒时已经喝满满三大杯,此时却丝毫没有醉意。推托不下,只好举杯以应,只不过他可不像苌弘那样顾及面子问题,只是浅尝了一口便作罢。 饶是如此,向以肃杀凛冽著称的赵酒也让他大皱眉头,连忙放下杯子自谦道:“公子实在太过赞誉,星华哪里敢当。” 抬起头来之际,却见赵胜目光焯焯地盯着自己,神情极是认真地道:“我观先生之才,当不在尹皋之下。若是先生愿意,胜愿一力承担,保先生数年内成为赵国执数之人。” 杨华闻声一噎,立即被尚未下咽的酒呛了一下,借着剧烈的咳嗽掩饰着自己的无奈。 看来赵胜对自己的招揽已经成为一种执念,可是相比于做被圏养起来的门客,他更不愿真正投身星官之途,否则他之前大可顺势答应惠施的挽留。虽然惠施没有像赵胜这样的承诺,但这个时候的魏国,实在强过赵国太多,个人的发展潜力也绝非更加尚武的赵国可堪比拟。 赵胜大步过来,一边在杨华背上轻轻抚拍,一边继续努力:“胜有门客三千,包罗万象,各地商铺数百;封地武城又有农夫五万,工匠千余;在北方还有一个牧场,牧农数千,牛羊马匹无算。只要先生愿意,赵胜愿倾力相助,使先生之才得以施展。” 虽然已经知道赵胜是赵侯宠爱的幼子,但一个刚刚受封的公子竟然如此富有,杨华不由惊呆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杨华还没真正“见过世面”的因素,毕竟在魏国之行前,他所知的最富裕的人便是周天子了。可与眼前的赵国公子一比,周天子未免太过寒酸了,从财货到人口,无不被完全碾压。 见杨华并不吱声,赵胜以为他还在犹豫,待其咳嗽稍减后,又抓住其双臂,面容诚恳:“莫非胜竟如此不堪,丝毫不及先生之眼么?到底要如何先生才愿答应在下,只要赵胜能够做到,先生但说无妨。” 要说杨华此时没有丝毫的心动,那是不可能的。 他毕竟是“初出茅庐”,不管对方有没有演戏的成份,都足以令他感动不已。虽然昨晚各国来访之时也极为客气,多有招揽,但还是客套的成份居多,更何况主角并不是他。 这一回却不同。赵胜特意在虞原官驿等候,又故意在灌醉苌弘之后两人独处时才坦露心怀,用心之苦,他又如何不明白。 有那么一刻,杨华差点就将应承之言脱口而出。可是他的计划列表里,还有太多的事等着去完成,至少目前,他还不能爽快的答应赵胜。 村子的建设还有诸多需要完善、农家诸人还没有妥善安置、老聃和苌弘也绝不会随他去赵、还没有去拜访庄子、游览稷下学宫……就算不考虑他内心里不愿成为别人的门客或一国执数者的意愿,此时的他也不能自由决定行止。 思虑良久,他又不便完全回绝赵胜,只好含糊道:“公子美意在下感动不已,只是还有一些事需要在下去做,仓促之间无法追随公子。” “什么事?先生可否告知。”赵胜丝毫没有放弃,步步紧逼:“胜薄有绵力,愿助先生一臂。” 这下杨华却难住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一百章 决定撒一个谎 以赵胜的能量,若得到其帮助,有的事情倒真的可以迎刃而解。可并不是所有的事都适合让赵胜掺杂其中,比如许行、老聃那样的人,不要说赵胜,就算赵雍亲自出面也不会有丝毫作用。 见杨华面露难色,赵胜只好退而求次:“先生需要多久?” 面对百折不挠的赵胜,杨华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想才支支吾吾地道:“一年……或许三……” “那就一年!”赵胜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杨华的拖延:“一年之后,胜再亲自登门,还望先生到时不要再推托。” 杨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一年,嗯,自己再用半年时间,村子里自给自足应该是没有问题了。 只要不发生大的变化,农家的人和村民们一年共处下来,关系融洽不成问题,让农家帮助村民也足以让自己安心。 剩下的半年自己应该可以四处游历一下,见一见那些自己只能从教科书里领略的人物风采,对天下大势也会有更多更清楚的认识,到时应该可以决定自己到底该做什么了吧? 若到时仍然没有明确的目标,赵胜这么看得起自己,那就追随他又有何不可呢?说不定得自己之助,这个时空里,赵国会最终一统天下,让秩序重回正轨。 虽然结果并不令人满意,但赵胜却不再纠缠,回座举杯道:“胜再敬先生一杯,有个问题还望据实相告。” 杨华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这才明白赵胜专门等在这里并不只是为了再度招揽自己这一件事。 相比之下,自己还是太过单纯了,心里对赵胜的评判又多了一分。以赵胜的精明,不难推断出苌弘的太阴论得益于望远镜相助。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赵国此前迅速破灭中山国,正是因为手中有了望远镜这一利器。 果不其然,赵胜仰脖一饮而尽之后,双手按在几案上,直视杨华双眼:“千里眼是否出于先生之手?” 看着赵胜竟然变得有些陌生的眼神,杨华不禁一阵心慌。吕不韦音讯全无,显然没有因为献上望远镜而获赵国重赏,其遭遇已经大致可以猜测到。 杨华心里还没有组织好对应的言辞,但赵胜却从其眼神得到想要的答案,再度问道:“除了苌大夫,还有何人拥有千里眼?” “吕不韦是不是死了?”知道无法掩饰,杨华干脆横下了心,问出了自己心中一直横亘不去的疑惑。 赵胜眉头微皱,旋即答道:“先生何需关注一个商贾的死活。不过,既然先生所问,胜自不敢隐瞒,先生接下来的回答或许能决定其生死。” 也就是现在还没死,杨华不由舒了一口气。 他跟吕不韦谈不上什么交情,其张扬之风更与杨华心性相违,但其出手阔绰又极重承诺,在杨华最无助的时候提供了其最需要的帮助。 虽说这只是各取所需,可杨华多少还是有些感激的,可以说没有吕不韦,他想要解决自己和村民们温饱的计划不知要推迟多久才能开展。在他的预想中,村民们是不可能完全关起门来自给自足的,而吕不韦就是村子与外界交流的主要渠道,对于这样一个值得信赖的重要合作伙伴,他又如何能对其生死毫不关心呢?“吕不韦有罪?”见赵胜对吕不韦的生死毫不在意,杨华心里隐有不快。 赵胜微微一笑:“有罪。先生难道不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吗?”或许真的是对杨华这个“第一次”有着难以言喻的心结,赵胜又耐心地解释道:“这只是其中之一。之前我曾向先生述说魏齐相逼之事,而吕不韦身为姜齐后裔中年青一代的佼佼者,若能借此一讨齐国欢心,又何乐而不为?” 杨华这才明白为什么人说“乱世人命如草芥”,像吕不韦这样家资千万的富商仍然只能成为国与国之间的一个筹码,更遑论无数远不如他的庶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老周王崩逝之时,困在家里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自己或是身边的人成为殉葬名单里那个微不足道的符号。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联合村民们成立互助社之后,已经完成了生存任务,现在想来还是太过天真了。不要说周边的强国,就算在洛邑,他也远不能决定自己的存亡,生死只寄于别人一言。 赵胜却不知道杨华心中所想,追问道:“先生还没有回答胜的问题呢?” 突然发觉自己的生存环境并没有什么改善之后,杨华的心境也变得极为低落,言辞苦涩:“怀璧其罪,杀我灭口是否也是公子的选项之一呢?” “确实有人向我建议过。”赵胜倒也毫不掩藏,直言道:“马蹬、千里眼,仅此两项对我赵国的意义就极为重大,甚至关乎国运。为保国家社稷,不要说先生,若是需要的话,连胜也是可以被牺牲的。当然,先生之才赵胜极为钦佩,两项重器想必不过是先生随手为之,却能决定一国兴衰。所以先生放心,胜绝无伤害先生之意,反而会竭尽全力护先生周全,就算付出所有也在所不惜。” 杨华不知道赵胜所言到底有几分真实,心里却明白,若不能解除自己对赵国的“威胁”,恐怕真的随时会小命不保。心念百转之后,他只好编了个谎言:“我也只是照着古书所录试做一番,倒也做成几支,除了两支卖给吕不韦外,其他都送人了。” 别看赵胜对自己极尽礼遇,但杨华心里却明白,若是这望远镜真的只有苌弘持有,自己师徒俩能不能走出这官驿都是未知之数。 要解决危机,自然要让赵胜觉得只靠灭口无法达成目的才行。只是他此前从未走出过洛邑,根本就没有结识多少人,更不要说能够令赵胜甚至赵国都忌惮的人物了。 “赵胜绝不敢欺瞒先生,还望先生也不要诓我。”赵胜对杨华一揖,紧追不舍:“到底送了哪些人,先生可否据实告之?” 自己倒真的想诓赵胜,可是要如何才能骗过他呢? 撒谎本来就不是杨华所擅长的事,偏偏在这件事上他不仅要撒谎,还要撒一个真正能骗过赵胜的谎,更要撒一个有“质量”的谎。 以赵胜的精明,如果随口胡诌,不仅骗不过他,反而会引起对方的反感。从没有一刻能令杨华如此难过,需要他用全部的心智去编造一个谎言,而且是一个救命的谎言。 这是他最不擅长的事,可现在他却偏偏要竭尽全力地去做。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一零一章 狐假虎威 自己到底如何该如何逃过眼前的危机呢?苦思之下,杨华想到了一个成语:狐假虎威。 要想让赵胜乃至赵国有所忌惮,周王室这个大旗显然不管用了。别说他只是个小吏,就算是苌弘那样的大夫一级的贵族,仍然逃不过赵简子的威逼惨遭杀戮。 自己的挡箭牌只能在周室之外寻找,可是天下能让赵国有所忌惮的势力并不多,与自己发生交集并可资利用的就更少了。 心中百转千念,时间却只过了不到片刻:“除了老师之外,高石子和泰山曾参与制作,我无力支付他们的报酬,便以此为酬劳,各赠一支。据二人所说,由于此物新奇,他们已经各自献于其师。” 杨华的语速极慢,几乎是一边说一边组织语言。 虽然不擅撒谎,他却知道,谎言要想不被识破,必须越“真”越好。真的部分越多,假的部分越少,看起来又越合理,就越容易变成“真”话。 别看赵胜年纪不大,可是加冠之后便被赋予外交斡旋之要务,赵国吞并中山后引发如此大的危机都由他出面主持缓解,便可知道其绝非一般纨绔子弟。别说赵雍本就是一代雄主,就算换成一个平庸的君王,也不可能将国家大事如此儿戏。 所以杨华这个谎言里,绝大部分都是事实,假的那部分其实也不完全是假。 以他所知,高石子和泰山目前手里并没有望远镜,但以二人的技艺,要做一支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为了赚取第一桶金,杨华将望远镜卖给了吕不韦,高石子忧虑数日之后,似乎也将这件事忘却了,再没有喊打喊杀。 二人在周地已经呆了一年多了,虽然从未离开,却一直与各自的师门保持着联系。如果私下里做一支找人送到各自的老师那里,似乎也在情理之中。特别是泰山,只要脱离高石子的监视,不自己做一支几乎是不可能的。 把墨家和公输班拉下水实在是他的无奈之举。 墨家不用说了,扶弱抗强之名天下皆知,强如齐楚他们都敢针锋以对,更不会怕赵国了;公输班自然比不上墨子,可他目前至少还是楚国的一个大夫,虽然是一个没有封地的大夫,而且还被闲置了起来,却也不是赵国可以随便动的人物。 更别说还不知道公输班有没有将望远镜献给楚国国君,赵国总不可能去把楚国灭掉来阻止望远镜的外流吧。 杨华的这一把还真赌对了。 一听到墨家和公输班牵涉其中,赵胜的脸色就变得极为复杂了。就在不到一个时辰前,毛遂刚刚快马加鞭从邯郸返回,带来了赵雍“除留自决”的密令。 这还仅仅是因为马蹬技术而已。若是他知道赵胜又从苌弘的太阴之论里找到杨华还与望远镜有所关联的事,恐怕就不会让赵胜自主权衡了。 赵胜再度向杨华伸出招揽之手,除了“第一次”的执念外,也不无阻止这两种技术外流的考虑。就算杨华是个守信之人,但与其相信一个千里之外的人遵守承诺,到底不如将其招揽旗下来得让人放心。 可现在杨华虽然留下了一年后再决定是否投靠的话,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仍然是一种拒绝,这让他的最佳方案胎死腹中。本来他已经在犹豫是否要强行将杨华带走,慢慢收为己用了,杀人灭口虽不是完全没有考虑,但毕竟是下下之策。 可他万万没想到,杨华竟然将墨家和公输班拉了进来,这就完全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了。 “那……”赵胜沉吟许久,吐出一个字后却不知道该接什么,只好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踱步。 他本想让杨华像之前马蹬约定那般不主动扩散望远镜的秘密,可以他看来,杨华是无法控制高石子和泰山的,更不要说其后的墨子和公输班。 甚至稍加思索,连马蹬技术恐怕也不能如愿。 杨华虽然颇有才华,真正动手制作的恐怕还是另外两人。当然,马蹬技术传播开来的可能性并不大,毕竟目前除了赵国,列国根本没有成建制的骑兵,仍以战车步卒为主。 等到他们意识到此物的重要性之时,赵国已经远远地走在了前面,无惧任何挑战了。 当墨家和公输班掺入这件事情之后,杨华突然之间显得有些可有可无了,既不能决定事件的走向,也无力影响其范围。 “先生让胜好生为难。”赵胜略有些苦涩,向杨华一揖:“还望先生略尽绵力,勿使此物传之天下。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份,且非先生所能掌控,也不敢太过奢望,只求先生在能力所及之下为胜谋得些许转圜时日,胜自有厚报。” 杨华并不怎么期望赵胜的厚报,见他这样说了,心知自己总算过了这一关,不由暗呼侥幸,嘴里却谦道:“公子待华甚厚,自当尽力而为。” “果然在这里!”屈原的声音遥遥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随而至:“馆吏,周室的苌弘师徒在哪个房间,快带我去!” 赵胜心中暗叹,知道已经无法再与杨华独处,只好转身开门:“平弟,你怎么也来了?呀,叶公也在,胜正欲寻机拜会呢。” 屈原可没心思与赵胜打招呼,见其挡住了门,又一眼瞧见屋里杨华的身影,弯腰便从赵胜腋下钻了进去。似乎怕杨华跑了一般,紧紧抓住其手臂,一副欢欣雀跃的样子:“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呢?真让我好找!”沈诸梁一脸疲惫,对赵胜点了点头,叹道:“这小家伙搞得我焦头烂额,公子且容我缓缓,改日再叙。” 屈原几乎是硬指拽着杨华走到门口,看也不看赵胜,冲着沈诸梁叫道:“沈叔,我的房间在哪里?还没安排好吗?今晚我可以和华一个房间吗?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那些问题你一个也回答不了,好不容易找到个能回答的,你可不能拦我。” 沈诸梁对着杨华略有些歉意地笑了笑,瞪着屈原无可奈何:“就算我不拦你,可你还没问人家愿不愿意呢?” “你一定愿意,对吗?”屈原回过头望着杨华,眼睛扑闪扑闪的。 杨华哪忍心拒绝这个“熟人”,更何况他也需要找借口结束与赵胜的单独相处,当即点头回应。 屈原发出一阵欢呼,拉着只能仓促向赵胜告辞杨华,催着馆吏,转瞬而去。 看着跟在后面长吁短叹的沈诸梁,赵胜目光极是复杂。 待周围恢复安静之后,毛遂从内间走了出来,立在赵胜身侧:“公子,你真的相信他吗?对于此人该如何处置,还需有所决断。” 赵胜返身给自己倒了杯酒,默默饮尽,示意关闭房门的毛遂坐在自己对面:“那一千金有没有送到星华府上?” 毛遂欲言又止,依言坐下:“此番赶回太过仓促,尚未安排下去。” “再加一千金,等他们回到周地就送上。”赵胜给毛遂也倒了一杯酒,脸上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请毛先生尽快从门客中物色几个人,常驻周地关注其一举一动,有任何消息我都需要知道。” 毛遂双手举起酒杯,满脸狐疑:“公子,在下刚才了听了他们关于此人这几天的事情,虽有些才能,但以我个人的判断,此人尚担不得公子如此礼遇。他已经无法控制事态的演变,派人常驻周地似乎并无必要。” 赵胜再饮,挥手向毛遂示意后,笑了笑:“我承认,之前在虞原相遇时的第二次招揽确有些斗气的成分。就算马蹬和千里眼皆出于此人之手,他仍然不是我求之若渴的大才。可毛先生知道吗?有趣的也正在这里,每遇一次,此人总能给我一番新的惊喜,真不知道下一次碰到他,又会有什么样的新发现。” “苌弘称其为老聃的弟子,这着实让人费解,公子莫非是想?”毛遂并没有像赵胜那样豪饮,只是皱着眉头浅呡了一口。 赵胜哈哈一笑,神情得意:“这就是最有趣的地方。传言道家七子得一人便可安邦定国,这些人的才学当然毋庸置疑,可除了申不害相韩,其他六人要么隐居林下,要么任些无关紧要的闲职,似乎有些言过其实。可这七个人都只是自称为老聃的弟子,老聃可是不屑一顾哟,星华若无过人之处,如何能令老聃青睐。” 毛遂却有些不以为然:“道家名气虽大,可其主张并不适合当前的大争之世,韩侯任用申不害,可并不因其为七子之一,而是仗之成名的法家术治派。” “毛先生嫉妒了。”赵胜向毛遂一揖,温言细语:“胜得毛先生,何其幸矣。若非先生,前番赴楚便难有寸功,君父也不可能如此宠信于我。胜目前的一切,都是先生之功。” 历史在这一刻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原本毛遂是在联楚合纵抗秦时脱颖而出,可在这个时空里,却在赵国面对齐魏压力之下交好楚国而提前登场。 “公子言重。”毛遂慌忙侧身避开,回礼道:“遂得公子知遇才是人生大幸,敢不粉身碎骨以报公子。” 赵胜长身而起,扶住毛遂:“先生擅于审势决断,是胜最依赖的人,可治学却不及公孙龙。上次他陪我考察秦国变法时,我曾向他请教,法家法术势三派高低之别。你知道他怎么说吗?他说:法源于道,世人以法术势来区分法家名士,不过是愚昧无知罢了,只知其名,而不知其实。大道无形,千变万化,法源于道,又岂会拘泥于一途。慎到以势论成为齐侯座上宾,并非其只明势,而是在齐必须倡势;申不害以术治相韩,亦并非其只懂玩弄权术,而是唯有此能治韩。法家无派,唯论其国、其君、其臣、其民、其局。法源于道,道却不止于法,申不害不过七子之末,强韩却已可预见。由此可见,任何一国若能令七子放手施为,均可大放光彩。” “这……”毛遂显然觉得公孙龙有些言过其实,但见赵胜一幅郑重其事的样子,却又不好加以反驳。他本就擅于揣测人心,分析利害,知道在这件事上太过较真只会落得不欢而散的结局。 见毛遂沉默了,赵胜却兴致不减:“七子当年苦求入老聃门下而不得,星华虽是小吏,却必然会引七子讨好结交。这样的人物,如何能轻视之,更勿提加害之举?若有朝一日我能执掌国政,旦得一人相助便可成就不世之功业。毛先生,还需与我同心协力啊!” “原来是遂目光短浅了。”毛遂向后挪了挪,郑重一揖:“愿凭公子驱驰,虽死无悔。” 赵胜起身离座,拍着毛遂的肩膀:“毛先生也是大才,放心,若我能完成君父的大任,绝对会为先生谋取机会,不让先生的大才埋没。”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第一零二章 一个比一个难缠 将沈诸梁及一众人等赶出房间后,屈原端坐在杨华身前,挤着眼道:“怎么样,我来得及时吧?” “嗯?”杨华还以为屈原会迫不及待地问问题,却没想到第一句话就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屈原泛了下白眼,没好气地说:“那个赵胜可没安好心,他一定想叫你做他门客吧?你答应没?嗯,还好。做他的门客有什么意思,你要是真想,等我回去就加冠,到时把我的封地全权交给你打理,我什么都不过问。咦,你先别不信,更别摇头,别看我不是国君的儿子,可我的封地绝对不会比那家伙小的!” 楚国到底是号称方圆五千里的大国,屈原也确实有这样的底气。 与中原各国相比,此时的楚国更类似于之前的周室,贵族们只要完成相应的义务,封地几乎是绝对自治的。同时为了发泄周室只给自己一个子爵的不忿,楚国分封出去的全部都是“公”,沈诸梁之所以被称为叶公,便是因为他的封地在叶地。 为了进一步有别于周,楚国贵族的封地不称国而称县。有史可查的第一个县便出自楚国,只是此时楚国的县,不仅与中原各国开始出现的县有着诸多区别,更完全不同与秦一统后实施的郡县制。 三家分晋和田氏代齐后,中原各国有了前车之鉴,对贵族封地的管理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加强,以杜绝臣子翻身做主人的情况出现。 大多数的领地都成为国君直接委派官吏的县郡,少数贵族领地也受到诸多限制。即使是保存周制最完善的燕国也不甘落后,可楚国在这方面却举步维艰。 由于长期的扩张和分封,楚国不仅形成了屈、景、昭这三个实力不逊于中等国家的大族,更有无数中小家族存在。虽然总体来说国君的实力最为强大,却不敢轻易触动各大家族的利益,各大家族也俨然自成一国。 当然,为了防止出现晋、齐那样的情况,楚国的分封有着极为严格的血统特征的,也就是非芈姓不封。 公输班仕楚二十年,可以说为楚国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可是他并非芈姓后裔,所以永远没有机会拥有自己的封地,也就无法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贵族。 楚国的大小家族追溯起来,几乎全是芈姓一系,即使偶有例外,也会被芈姓贵族心照不宣地加以限制,不仅无法得到发展壮大的机会,反而动辄就会湮灭于权势斗争之中。 正因为各大家族犬牙交错,又都同属一姓,楚国想要像中原各国那样加强国君集权自然不易,但臣子想要谋取国君地位也几乎不可能,强宗世族与国君之间的制衡根植于楚国朝野,任何欲作改变的企图都会受到强大的制约和反噬。 出身于楚国三大家族之一,又是屈氏年青一代最具才华的天才少年,屈原的前途几乎就是一片光明。 理论上,要成为执掌国政的楚国令尹对屈原来说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这也是他敢于轻视正崭露头角的赵胜的最大资本。 别看赵胜是公子,可正是这公子的身份,天然便会受到世子及其他有资格角逐君位的公子们的敌视,即使能在若干年后顺利成为国相,也不可能真正大权独揽。若要再比学识的话,天下还真没有多少他放在眼里的人物。也或许正是这种轻狂年少,为屈原悲剧的人生埋下了决定性的种子。 这些都是后话,此时的屈原仍然只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少年,区别只在于他的天资实在太过聪慧。 杨华还没来得及作出回应,他的话匣子又打开了:“好吧,我知道你不喜欢做人门客,我也不会邀你去楚国,没什么意思。我好不容易才让沈叔答应追赶你们,就是因为你那个游戏,害得我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没合眼,你可不能不负责任。” 对于屈原这种表现,杨华并不怀疑。 像屈原这种天资聪慧的人,思维必然相当活跃,求知欲也远胜常人,心中的疑问若是得不到解答,茶不思饭不想也是理所当然。也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能做出《天问》这样光耀千古的诗文来,仅此一文便可一窥其非凡的学识和超卓的想像力,更不用说他还留下诸多弘博丽雅的诗篇。 不过这也正是他的悲哀,因为这些不甚可解的问题在当时无人可以给他满意的解答,即使是光采熠熠的诸子们,也不能,只能悲怆地仰天而问。 见杨华点头示意,屈原也不再虚言客套,立即抛出自己的第一个,哦不,是第一堆问题:“你认为大地是绕着太阳而行的,可太阳东升西落,难道大地也在旋转?如果大地旋转,那大地即非方块,也不可能由大龟驮游,难道真的也如天体般是弹丸之形?地广何止万里,一日之内便能自旋一圈,速度何其快矣,立地转几个圈尤让人昏眩,我们真的能立身其上而不自知?既然是弹丸,当分上下,其下当不是置于水中,莫非是浮在空中?那其下的万物岂不会掉下去?” 不愧是屈原,虽然问题并没有超出杨华预期,甚至本就是他想要达成的效果,但能够根据太阳东升西落就推断出地球自转,这是很多星官也做不到,或者不敢想的。 此时的天文学界,朴素的地心说仍然占据着绝对的统治地位。他抛出的地动说只揭露了大地也在运动的事实,却没提及运动的方式,即使是各国星官们,要突破这个心理障碍也需要一定时日,可这对屈原却毫无禁忌。 这些问题对杨华来说当然毫无难度,可要如何选择措辞却着实有些为难。沉吟了一会儿,杨华举起了拳头:“若有一蚁附于其上,我转动拳头,它会昏眩否?它能感知上下否?” 屈原看了看自己的脚,显然不太满意这个回答:“人可不能蚁附,就算能,奈山石,河海何?” 杨华一时语塞,难到自己真的要把万有引力抛出来吗?还是不能太早,否则解释起来就太麻烦了,只好继续编织自己善意的谎言:“你也知道地广何止万里,人在其上不过微尘而已。山石河海虽大,亦不过一条轻痕。”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上架后感言 2020年7月13日,正式上架。 此前,未作任何章节说明,未寻求任何友情订阅,就想看看,到底有多少书友会追看。 从上午十点开通上架起,每偶数整点更一章,一共七更。截止23:00,订阅情况是12、8、8、6、3、2、1。 情况比我预想的还要好一点,原本以为能有5个追订就不错了,看样子到明天晚上有破十的希望。 这本书本来就不是奔着赚钱来的,所以追看的朋友们,谢谢你们。放心,不论成绩如何,一定会写完的。 鉴于目前的情况,后面还是继续摸鱼吧,多攒点存稿,争取早日完本,然后再大爆发。 为了专心写下去,后面我会尽量少关注书本的情况,(有时一天查看好几十次,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书友留言,或是收藏之类有没有涨,这种恶习得想办法杜绝)每周日定时好下一周的更新:每天一章,老时间早上七点。(如有大推荐则双更)周日看看一周的情况适当加更以回馈书友,也就是说如果有加更,都会在周日,同时也会集中回复书友提出的问题或建议。 最后,再次感谢所有支持的书友,特别是几位留下大量本章说的,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和支持,也给了我不少灵感和启迪,希望这本书会不负你我所望。 以上,风逝,写于2020年7月13日23:13:54.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上架一周小结和周末加更 转眼间,上架快一周了。 感谢各位书友的支持和厚爱,截止7月18日19:00订阅情况:27,23,23,23,22,21,21,17,16,15,13,9。 基本可确定追看的书友有20+,数字并不大,但私下了解了一下,这样的追订情况已经相当不错了,而且大大出乎我的预计。 上架之前,本以为有5个追订就满足了,10个就是惊喜,没想到惊喜多出一倍有余。斗志昂扬啊!毕竟息壤目前的情况大家心里都清楚,开这本书就是要和息壤一起进步,一起成长。 最初也想过干脆全发免费章节的,反正订阅那点收入几乎可以忽略,那样可能会有更多的书友来看。很多人写书的初衷,本就是想和更多的人分享自己的这段心路历程。可这样实在不便于掌握到底有多少真正喜欢看的书友情况,而且现在网站每天在手机端签到会送20书币,一分不充其实也是能看下去的。 鉴于大家的厚爱,特别是一直追看和打赏的书友(特别鸣谢“午夜烤火的冰胡子”的打赏和书友1763004107提出的大量忠恳意见及满满干货),这个周日四更奉上,首更仍在老时间早上七点,加更三章分别在18、19、20整点放送。 月票就不求了,打赏随缘,订阅量力而行,五星+推荐+鲜花就是最好的支持。 顺便也说说目前的写作进度。 很多书友都觉得看得不过瘾,更新太少了,一天一章追看很累,感激之余也非常抱歉。毕竟不是职业写作,很多章节都是上班摸鱼过程中完成初稿,下班回家忙完后进行修定。虽然目前每天大多能完成两章的任务,但为防止日后卡文或因事断更,手里还是得留点存稿备用。 在存稿充足的情况下,周日就日万一把吧,不过这并非固定的哦,一切还是要靠实力(存稿)决定。 目标仍然是不断更完本。 所以,请大家体谅,实在不过瘾的可以存几天甚至一周一看,但拜请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追丢了。另外,还要拜托大家个事。希望大家可以多留下些本章说和评论,每一条我都会认真看的,甚至有些会用在后面的章节里面。当然,我也知道,读者的二八定律,“沉默的大多数”,这或许有些强人所难了,但这对我真的很重要,如有可能,还望满足。 第二卷已近尾声,后续走向从书名上大家就可以看出来,让角当然是在周地实现自己的梦想。 这是一个高难度挑战。 周地的窘况众所周知,如何崛起虽然已拟好大纲,但我仍奢望可以得到书友们的意见和建议,以求不断完善和补充。不论是意见、建议还是某些设想,都欢迎之至。 在目前的计划中,还没有造枪造炮发展吊打这个时代科技的想法,毕竟这样去欺负古人,太不“道义”了,且类似的文已经太多。科技水平估计还是会锁定在冷兵器时代,不会出现隔代碾压的情况。大家也可以针对此点提出自己的看法。 同时如有兴趣出任龙套的,也可以书评区或本章说中提出。一线(煌煌巨子、明君猛将能臣)当然是不能胡编乱造,二线(权臣勋贵及名家子弟)也会基本尊重历史,所以只能让大家屈尊三线龙套了。只要不影响剧情主线,一定设法满足。 本书虽然想将春秋战国数百年间的“大牛”们一网打尽,但肯定会有漏网之鱼的,如有错漏,还请大家不吝指出。 个人觉得,历史文的难处就在于历史人物的塑造。完全尊重史实,大家看史书就完了;一味“魔改”,又是对历史的大不敬。能够把历史人物塑造来既与史书有所不同,但又让人觉得“好像就该是这样的”,那就是成功的。(好吧,其实是为后面会出现一些可能会颠覆大家认知中的历史人物找借口。) 这是我努力的方向,希望能和各位书友一同成长,一同进步,一同完成这趟奇妙之旅。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二周小结和第三卷预告 很快就上架两个周了,书友队伍稳定增长中,追订破三奔四中,自我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第二卷将在与盗跖一战后结束,新的征程随即开始。 相比于之前小打小闹的种田发育,解决温饱问题,第三卷才算是真正开始种田大戏了,规模和质量都将很大提升,新的重量级人物也纷纷登场。 其中会有一些耳熟能详的巨星,也会有史书中只留下只言片语的神秘人物。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后者。 历史中记录的越少,能够发挥的空间就越宽广,任意涂抹的可能性就大。“二次创作”得好与不好,敬请期待。另外,大种田时代开启,这个田该怎么种,大家有什么好的想法欢迎提出,不胜感激。 本周末三更答谢书友厚爱,时间分别是早七点,十点,十二点。 本周特别鸣谢所有订阅章节的书友和“疯莫笑0505”“-卜玉-”等书友的打赏鼓励,再次致谢书友“1763004107”一如既往的本章说建议。 好戏就要开始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七月小结 从5月19日开坑,转眼就八月了,时间过得真快。 上架20天,更新了33章,离双更也不太远嘛(自欺欺人一下)。目前成绩缓慢而稳定的上升中,数字虽小,但心中还是满足的。 不必迎合市场和潮流,写自己想写的东西,这才是写作的乐趣所在。当然,若能得到书友的认可,乐趣自然成倍增长。 周末继续三更奉上,早七、十、十二。看着仅有的二十来章存稿,嘤嘤嘤,真想变身触手怪啊。 种田开始,可能和大家以往看到的有点不太一样,简单说明一下下。 主角是一名高中生,来的都是一群大牛,虽然尽是些不受诸强待见的,但也是大牛啊,也是想要个签名的主啊。所以,肯定不会以平常的上下级关系去对待,组织架构自然会有别与常。这算是我的一种尝试,一种有别与既往经验的尝试,包括后期不断完善后的组织结构,都不会套用古今的现成模式。 正如我之前所说,一切都是成长起来的,而非人为精心设计。好吧,小说里自然是作者设计好了的。可我还是希望能够让书友们觉得,这就是各种因素合力下形成的最适合的模式。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要全部展现出作者的意图,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有不足,还请大家提出宝贵的意见和建议,一定虚心接受。 来吧,一起嗨起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四周小结感言 知道挤不进月票榜,所以一直没求月票,没想到居然收获了三张月票。不知道是哪些书友投的,还是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对于月票,仍然不强求,不过如果书友们恰好有,又恰好没有征战月票榜的书要投,投给俺也是极好的:) 本周末继续三更,时间照旧,就不再赘述了。 在此也专门感谢时不时打赏和订阅的书友们,全订的都是真爱铁粉,是我坚持更新最强大的动力源泉,爱死你们了! 写书嘛,毕竟还是希望有人看,有人认同,特别是像本书这种谈不上爽文的类型。 下周app就要公测了,视情况进行加更吧,当然,每天固定的更新是不会变的。只不过我设的都是早七点整定时更新,网站这几天发出来都是7:24以后,还请大家注意。如有可能,继续求书评和本章说,毕竟这是能和广大书友互动的主要渠道。 另外再打个预防针,互助会社第一季的产量即将出炉,虽然个人认为是比较严谨的数字,甚至还不够大胆,但结果估计还会让有的书友觉得过大,过假。 这个就见仁见智了。 只有农业产量起来了,才能解放出更多的人手从事其他行业,特别是(手)工业。所以,如果有觉得不妥,就当是剧情需要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八月小结 八月的尾巴摇啊摇。 第三卷转眼就到中期了,很忐忑,因为接下来出场的都是超重量级人物。除了便宜师兄计然之外,墨子、鲁班等大牛纷纷登场(另外还有一个神秘的大牛暂时就不点名了,以免剧透),周地的格局又会迎来相当大的变化。 大牛当然有大能量,但要写好大牛压力也是非常大的,只能说尽力吧,毕竟与大牛们的境界相差实在不可计量,难免会出现“皇帝用金锄头”的尴尬。所以,还请大家不吝指教,欢迎之至。本书目前仍然处于缓慢而坚定的成长期,一如作者的更新—:) 新的书友越来越多,全订的真爱铁粉们也在不断增涨,时不时也会收到书友的打赏,本章说和书评区也添了几位新朋友。总之,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 周末两更奉上,虽然想多更一点来报答书友们的厚爱,存稿也确实有点,但最近正在写的几章卡了我好几天,为防止断更,还是细水长流得好。等到本书真正写完的时候,再暴更回馈。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九月计划和答谢 周末照例双更。 转眼就快到五十万字了,本书情节也将进入第一轮大爆发期,主角势力会迎来一次较为全面和快速的发展。 毕竟手工业和农业的顶尖人才都到齐了,很多事情就可以开始实施。主角也从小发明小创造开始走向引领和协调。 一个人的实力是有限的,用好人才是关键,培养一个强大的团队才能可持续发展。 一如既往征求大家的意见和建议。 九月的更新计划还是一如之前,根据情况适当加更,还请大家谅解,不断更是底线。 另外也要说一下,章节的字数一般不固定,根据状态码字,所以两千三千甚至四千字的情况都有,一般不会刻意去断章。 趁此机会也感谢“衡门栖迟”送的“二手电脑”,我会好好码字的:)同时也感谢(排名不分先后):xyg1004、陈乾、1658002774、猫剑客、橘叶子和竹叶子、-卜玉-、衡门栖迟、zz9527、疯莫笑0505、凛冬提莫、去发掘宝藏、一人马戏城、dengltx、康樵、杨沐泽1644、午夜烤火的冰胡子等大佬的打赏。 以前没息壤助手,有书友打赏还得慢慢去看粉丝值,所以有时连感谢都找不到名字,所以借此机会一并谢谢了。 当然,更要感谢一直订阅支持的书友们,特别是还经常提出宝贵意见的一些书友,希望可以在你们的支持、鼓励和陪伴下,让这本书不留遗憾。 三卷估计下周完结,积蓄的力量将使我们走得更远,站得更高。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九月结语 一个月的时光转眼而逝。 本想装糊涂不写这个月小结的,毕竟九月的更新比六七八月都低,实在有些惭愧。 虽然没有断更过,但更新少,这个当然要认错的,不过仍要“狡辩”一下。 本书如果要分个前中后的话,一二三四卷差不多算是前期,夯实基础,增强底气。五六七八卷则是激烈的博弈。最后两卷则是收官总结。 如果注意到的话,我说的是“博弈”。 以下可能涉及剧透,请慎观之。 周统战国,由周来统一战国,这似乎是一个难以达成的目标。可谁规定了统一就一定是一刀一兵,一城一池的去征服呢? 本书绝非传统争霸文,也绝非传统爽文,甚至,也绝非传统理念。 正如最近一章中说到的一句话:如果只是重复已知,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走寻常路,如果你坚持下去,我一定会保证让你看到一个与众不同的故事。至于到底与众不同在哪里,请书友慢慢体味,这里就不过多剧透了。 之前已经提起过,按我正常的速度一天两更其实也是能行的,我当然也明白更新加快会获得更好的成绩。 非不能矣,实不为之。在这个故事里,主角不能一人包打天下。而处心积虑将诸子百家集中到一起,为的也不是凑个热闹。 在下的野心,是追求每一个人物的最大值而不是绝对值,把所有的最大值或加,或乘,甚至乘方,再来得到一个文明的最大值。 越是美好,越是难为。 前期出场的人物还不算多,但为了挖掘其最大值也着实费了些心思,至于效果,广大书友自有评判。 中期是人物出场的爆发期,虽然也有主有次,可数量更多,关系更复杂,其最大值的求解也更困难。有时为了理清人物体系,构建清晰而完整的“人力资源表”,甚至要专门花上好几天的时间才能获得比较满意的结果。细心的书友可能看出来了,目前的写作进度,第四卷已经快写完了,正在细构第五卷结构。 实在不敢草率为之! 正如主角的表态:毕生所愿,何惜代价。 写好这本书,不留遗憾,是我现在最大的愿望。 所以,请书友们耐心一点,希望可以在你们的支持下,一同共享这一顿饕餮盛宴,而不仅仅只是一盒快餐。 最后,预祝书友们中秋国庆快乐!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十一月的悄悄话 十月总结没敢写,一个字,忙。 上个月整整迎接了十四个检查,你敢信? 眼看逼近年底,目前已知的在排着队的便有四个大检查和若干小检查,上班摸鱼是越来越难了,只能在家里码上一点。暴更是不可能暴更了,还是坚持不断更吧。这个样子,打赏月票是不敢厚着脸皮求了,本书这风格一向也不讨赏。不过,不花钱的推荐票大家就别捂着啦,立冬都过了,也让俺感受一下书友们送上的温暖:)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 年末答谢兼求票 不知不觉,2020只剩下几天了,这本书从发布到现在也已经223天了,没有一天断更。 毕竟不是职业写手,更新量有点少,以至于都不太好意思向大家求推荐求月票。这一年,这个世界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太多,终于决定把酝酿多年的一些想法用小说的方式进行演绎并发布,算得上是我个人的一件大事,也有幸得到了不少书友的认同和相伴,谢谢大家的鼓励和支持。 首先要感谢各位新老书友们,是你们让我更加坚定地将这本书写下去,更要写好。 其次也要感谢薄云幕、zz9527z、害怕得到、风少、yiguqi001、快马利刀、只如等书友的打赏,特别是快马利刀、一骑笑红尘、害怕得到等书友提出了诸多建议,还有《六玺传》回不改大大投下的大量月票。 2020就要过去了,不管发生了多少事,希望广大书友们留下的都是美好的回忆。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新的征程,本书也即将进入新的阶段。 最后再说一句,有月票的书友都砸给我吧!:) 把书写好是我唯一能感谢你们的方式,亦是我的一个承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